□余 晟
“边面”一词,即边境、国境之意。宋人于战争国防议题相关联的诗文中常用此词①,故而本文为契合时代背景,使用“边面”展开论述。宋代西部地区交通研究方面,以往学者多侧重于探讨宋夏之间及北宋与西域各民族之间的对外交通问题,主要以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研究为主。近年来则渐渐有学者展开了关于北宋时期陕西路沿边地区的交通路线、道路状况的探讨②。虽然目前关于宋代陕西交通路线走向与考证的研究成果颇丰,但主要集中在和关中地区联系较为密切的鄜延、环庆、泾原、秦凤诸路,而对于熙河路方面的研究着墨较少。宋“绍圣开边”之后,泾原、熙河两路得以接壤,打通了双方交通线,但学界相关研究讨论很少,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元丰四年(1081)的五路伐夏之役,熙河一路在李宪统帅下攻占兰州,而后又挥军沿黄河一路北上,计划与泾原环庆诸军会师灵州,李宪部宋军东出汝遮谷,翻越屈吴山借道会州,最终横扫天都山焚毁南牟会行宫。熙河路此次军事行动具有重大战略意义,通过实际作业实证了泾原与熙河北翼存在实质交通线:数万大军既然可以在兰州与天都山两地之间顺利通行,则沿途行军道路必然是通衢而非小径,两路之间存在通过外线达成边面连接的可能性。熙河宋军由兰州至天都山的进军过程如下:
(元丰四年十月乙卯)是日,李宪留李浩守兰州,总兵东上。[1]7657
(十月庚申)李宪引兵至汝遮谷。[1]7666
(十月乙亥)至屈吴山遇贼,斩获四百级,生擒百人,获牛马羊万余,见于打哕城川下营。[1]7707
(十一月己丑)熙河路大经制司言:“军行至天都山下营,西贼僭称南牟,内有七殿,其府库、馆舍皆已焚之。”[1]7709
由于五路伐夏最终失利,加之哲宗即位以后旧党执政,采用妥协路线,且各类客观条件并未臻于理想,十数年来连接泾原战线的战略构想实际未能付诸实际。直到哲宗亲政之后,发起“绍圣开边”,北宋方面才于绍圣四年(1097)开始酝酿作战计划,打通泾原熙河边面交通线。宋枢密院向泾原安抚使章楶与熙河安抚使钟传下达训令:
兰州近日修复金城关,系就浮桥,本州边面已是牢固。缘泾原又进筑古高平、没烟峡城寨,下瞰天都不远,尚未与熙河边面通彻。如将来泾原举动,进筑天都、锹镢川、萧磨移隘等处,又须得与熙河两路声势相接,乃可互为肘臂,久远无虞。理宜更自熙河安西城东北青石峡口、青南讷心、东冷牟至会州以来,相度远近,修建城寨。仍自会州郄入打绳川建置堡塞,直截与南牟会相接,即与泾原通彻,互相照应近便,河南之地,夏贼无由更敢争占,将来耕垦稍及分数,则刍粮丰贱边费减省,方为久计。[1]11658
要求二人在“究心体访山川地理远近,与控扼要害合修筑处,斟酌敌情兵力,合如何举动,可保全胜,具状以闻”[1]11658的指导方针下,拿出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训令明确指出宋军的战略目标即为打通泾原、熙河两路交通线,具体措施为从今位于官川河流域的颠耳关着手,随后进筑会州(今甘当靖远)。枢密院认为连接泾原、熙河两路交通的时机已经成熟:“若泾原路于天都、额勒色克及南牟会、碱隈等处,熙河路于天都、额勒色克、青南讷心、东冷牟、会州、打绳川以来各进筑得城寨,即两路边面遂将通接。”[1]11964在征得哲宗首肯后,枢密院正式颁布命令,“遂降指挥,令章楶、孙路相度两路各自天都及青南讷心以来进筑城寨通接边面”[1]11970。熙河路宋军即于元符元年(1098)发动浅井—颠耳关之战,先筑平西寨与会宁关,并于次年再次发起青南讷心之战为配合泾原路宋军同时期发起的天都山进筑攻势,企图在外线连接泾原、熙河、秦凤诸路战线。
元符二年(1099)五月,宋军于青南讷心完成堡寨进筑,并于六月赐名会川城。随后熙河宋军又于八九月间,会合泾原路军进筑会州与新泉寨,成功接通泾原,整个作战计划圆满告成。泾原、熙河两路通过陆续进筑西安州、临羌寨、定戎堡、会川城、新泉寨、怀戎堡、会州、会宁关等堡寨,加之先前修筑之平夏城、灵平寨、通峡寨、荡羌寨、天都寨等处,确立了自平夏城沿天都山北峦穿过没烟峡,自会州进抵兰州的交通线。
笔者根据各类史籍与当代交通资料综合分析,宋代泾原—熙河两路边面交通路线沿途依次为:西安州、定戎寨、通怀堡、怀戎堡、会州、新泉寨、会川城、平西寨、安西城。其路线走向大致可分为三段:第一段先由西安州出发,一路西向而行,约27.4 公里至定戎寨,再行约10 公里至通怀堡,再行约20 公里至怀戎堡,再行约25.5 公里至会州;第二段,至会州后转由东南方向前进,约25.4 公里至新泉寨,再行约35 公里至会川城;第三段,至会川城后再次改变方向,由西南方向再行约60 公里至平西寨,最后行约18 公里至安西城,完成全程。到达安西城后,或南下直抵通远军(巩州),或经东关堡和西市新城到兰州,均较为便捷。
这条道路亦有现今交通路线可资对照,其中西安州至会州段道路走向,大致相当于今日甘肃308 省道;会州至会川城段,与今日国道247 线靖会段大体相当;最后的会川城至安西城段,先后沿祖历河、关川河河谷南下而行,与今日会宁县327县道基本一致。
泾原-熙河边面交通路线略图(笔者自绘)
本段由西安州出发,沿途经定戎寨、通怀堡、怀戎堡至会州。
西安州
西安州,位今于宁夏海原县西安镇西安州古城,“东至天都砦二十六里,西至通会堡五十五里,南至宁安砦一百里,北至啰没宁堡三十五里”[2]2161。《宋史·地理志》载:“西安州,元符二年以南牟会新城建为西安州。”[2]2161该城由折可适负责进筑。《折可适墓志铭》云:“其所得地即天都山也,有诏就委公经理,公以接连一带秋苇为川,南牟会地适熙河、秦凤形胜相控制,皆贼牧养要害处,若不垂利势据之,异时不能无患,遂以秋苇为寨,南牟为州。”[3]78将西安州作为掩护天都山的屏障与南下会州,连接熙河秦凤的跳板。
天都山一带处于夏人南侵的交通要道,是西夏集结兵力的重要基地:“有地曰天都者,介五路间,羌人入寇,必先至彼点集,然后议所向,每一至则五路皆竦。”[2]11140因此夏人于此地设立监军司,宋人夺取此地后亦遍布堡寨,设重兵以防备夏人反扑。
定戎寨
定戎寨,西夏人称之为碱隈川,位于今宁夏海原县西安镇盐池村。《宋史·地理志》载“定戎寨,元符二年赐名,地本碱隈川”,“南牟会去打绳川(即怀戎堡)七十里”,怀戎堡“东至泾原路分界定戎寨地分二十二里半”。[2]2159故而定戎寨至西安州里程约四十八里左右。
元符二年七月,宋军攻占天都山地区后,折可适于碱隈川进筑堡寨,月余功成,北宋命名为定戎寨。《宋会要辑稿·方域十九》修建城寨条载,“元符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枢密院言:近西人差使诣阙讣告兼附谢罪表状,朝廷虽未听许,缘诸路新旧城寨,形势利害不同,其烽台、坐团口铺及人马巡绰卓望所至去处,各未经点检措置。如泾原路进筑天都、南牟会、碱隈了当”[4]3874。
明代《干盐池碑记》曰:“定戎寨,一名干盐池,里志不载,其详无从考征。……其境东接西安州,西入打剌赤,南通会宁县,北达宁夏,岂宋御夏致此,至金始隶乎夏欤?元废不知。”[5]99《靖远县志》载:“定戎堡,宋崇宁间建制,今之干盐池堡即其旧址也,在卫东一百二十里。”[6]68又载:“干盐池堡城,在卫东一百二十里,城周四里有奇,崇宁间建,明成化十七年巡抚阮鹗奏复修筑。”[6]74说明定戎寨就是明代干盐池之所在地,盐池地名,一直沿用至今。
碱隈川在西夏语中即为“盐池川”之意:“西人谓盐为碱,谓洼下处为隈,有盐池长十里,产红盐白盐,如解池可作畦种。”[1]12216除了出产青盐外,碱隈川亦盛产白盐、红盐,盐类资源丰富。定戎寨设立之后,宋人亦坚持开展盐业生产。方勺《泊宅编》卷中载:“西安州有池产颗盐,周回三十里,四旁皆山,上列劲兵屯守。池中役夫三千余,悉亡命卒也,日支铁钱四百,每多窃盐私货。”[7]15干盐池为一盆地,四周均无出水口,地质术语叫“拉分盆地”,其东侧为天都山,西北侧则为黄家洼山,四面群山环绕,所形成之盐湖流域面积约50 平方公里,这与史料中“周回三十里,四旁皆山”的描述大致对应。熙河地区的食盐供给,很大程度仰赖于定戎寨之产出,“盖绝塞难得盐,自熙、河、兰、鄯以西,仰给于此”[7]15。可见定戎寨除了军事边防作用外,自身经济价值亦十分显著。
通怀堡
根据《建怀戎堡碑记》“将官张普,统领人马东筑通怀堡,接泾原定戎”[3]98所载可知,通怀堡当处于怀戎堡与定戎寨之间。今甘肃白银市平川区黄峤乡双铺行政村杨崖湾自然村有古城遗址一座,西距盐池乡(定戎寨)路程约10 公里(约合6.2里),东距共和镇(怀戎堡)路程约20 公里(约合12.5里左右),二者相加约19里,与史书所言定戎寨与怀戎堡距离22里半接近,疑即通怀堡。
根据缪喜平实地走访与勘察[8]133-134,杨崖湾古城内曾有大量汉代“五铢”钱与北宋“崇宁通宝”钱出土,应该为北宋在汉代城址基础上进行重建。有的资料称其为通会堡。《宋会要辑稿·诸堡》载:“通会堡,陕西熙河兰湟路通会堡,元符元年以李斯坚谷口置。”[4]6692从现代地形图上来看,杨崖湾古城正好位于山谷出口,与史料记载相对应,应当就是北宋时期的通怀堡。
怀戎堡
怀戎堡,位于今甘肃白银市平川区共和镇,原名打绳川,为西夏西寿保泰监军司属地。西安州设州后,宋人准备连接通往会州之交通线。崇宁元年,泾原路钤辖郭成根据宋廷旨意增筑打绳川城,并赐名为怀戎堡。明代《嘉靖固原州志》中收录了宋熙河路将领张安泰所书之《建怀戎堡碑记》:
崇宁元年壬午岁,承朝旨筑打绳川。熙河帅姚雄驻兵会州,应副钱粮运使吴安宪,统制官熙河郭祖德、刘戒,泾原乔松,秦凤刘德,西筑水泉、正川二堡,通古会州。三月初,皆毕功。行打绳川,赐名怀戎堡,隶会州熙河第八将。后三年乙酉岁正月,割隶泾原改第十五将,将官张普,统领人马东筑通怀堡,接泾原定戎,开护道壕。当年八月,却隶熙河,复第八将。[5]97-98
从该碑记可见,崇宁元年(1102)泾原、熙河两路兵马共同会合筑城打绳川,同年三月初完工。起初隶属熙河路,属于第八将防区。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元符二年熙河兰会路经略使胡宗回言:“今相度鄯州合置知州、通判、签判、司理、司户参军兼录事、司法各一员,兵马监押、巡检各二员,置保宁一指挥厢军,湟州、宁塞城共置一将,正将于湟州、副将于宁塞城驻扎,马军两指挥、步军三指挥,湟州北城一指挥厢军,本城一指挥。鄯州置一将,充熙河兰会路第八将;湟州、宁塞城共置一将,充第九将,所有将副,令经略司选官闻奏。”[1]12289则宋初置熙河路第八将时间为元符二年,其驻地最初在河湟地区鄯州,碑文中称“赐名怀戎堡,隶会州熙河第八将”,说明徽宗初年宋军放弃青唐回撤之后,熙河第八将编制并未取消,而是移防到会州怀戎堡驻扎。
崇宁四年(1105),怀戎堡改隶泾原路,并置泾原路第十五将。同年,将官张普又率部修筑通怀堡,连接泾原路定戎寨。过往的史料中泾原路设置的将兵番号最多共有十三将,其第十三将为元符二年将西安州各堡寨的禁军与番汉弓箭手合编组建。碑文中出现了“割隶泾原改第十五将”的记载,考虑到《建怀戎堡碑记》作者张安泰当时官职是“供备库副使第八将(熙河)兼堡事武骑尉”,作为直接主管泾原—熙河分界地区的中高级将官,自身地位不低,对熙河、泾原前线的情况自然十分熟稔,加上是正式刻碑的碑文,当不存在笔误情况,可以认定最迟至崇宁四年,泾原路已设置15将将兵。但其第十四将、十五将两将的具体设置情况仍有待新材料的出现加以解答。同年八月怀戎堡复划归熙河,仍旧由熙河路第八将接防。
《宋史·地理志》云:“怀戎堡,崇宁二年筑,属秦风路,东至泾原路分界定戎寨地分二十二里半,西至本堡管下水泉堡二十里,由香谷至会州共六十里,南至会川城分界三十五里,北至柔狼山界堠四十里,与夏国西寿监军对境。繇枯寨谷至柔狼山,地皆险阻。”[2]2161
怀戎堡作为连接泾原熙河两路的交通节点,在北宋西北边防体系中具有重要军事价值,“打绳川实系泾原、熙河两路要害之地,合行进筑”[1]12247。据清光绪三十四年手抄本《打拉池县丞志》内载录的《建设打拉池堡碑记》一文记:“打拉池古城,按志不载兴废之由,或者以为宋御西夏人之患所筑欤,城东距西安州八十里,西去靖远卫七十里,北临鲁寇冲突之地,南控居民耕牧之场。”[9]218怀戎堡向北即为宋夏柔狼山边界,地势甚为险要;东与西安州定戎寨守军相呼应,阻扼西寿保泰军司南下道路;西南则连接熙河路会州之静胜堡、通泉堡戍兵,防御黄河北岸之卓啰河南军司。根据程龙之研究,宋代西北堡寨当中能够容纳一将屯兵(约数千人)者数目屈指可数,不过十数个而已,与多达二三百之总数仅是九牛一毛[10]59。故得将兵常驻之堡寨均为位置险要、军事价值重大的要害之地,宋军在怀戎堡长期部署一将兵力,成为宋军布防之重点区域,关防严密。可见怀戎堡在泾原—熙河边面连接战线上的关键地位。
此一地区地理与经济状况亦可见于《建设怀戎堡碑记》所载:
东南曰:屈吴山、大神山、小神山,皆林木森茂,峰峦耸秀,山涧泉流数派……西南白草原通会州,北有宝积山,产石炭、铅、铁。东北去(西)寿监军一百五十里,西北去马练城八十里。堡之西南百余步有泉眼涌出,渊澄甘洌,止而为湖,不徒有玩赏之景,民田灌慨实赖其力。[5]98
可知此地为宋夏沿边重要经济区域,不但可以作为连接会州的重要交通节点,进筑堡寨也有助于发展屯田,促进生产。
本段由会州出发,之后折往东南方向,途经新泉寨至会川城。
会州
会州,位于今甘肃省白银市靖远县乌兰镇(即靖远县城关),宋州城原名川口。《宋史·地理志》称“打绳川至会州八十里”[2]2159。元符二年七月,熙河兰会路钤辖、知兰州苗履率部营建会州,“泾原奏,苗履已赴会州进筑”[1]12211。同月,“泾原奏:‘折可适、姚古已领兵马二万进筑会州城。碱隈未毕功料,令将官雷胜、通判原州种建中继成之。’”[1]12208日后名震天下的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时名种建中)亦参与此役。
苗履率领两万宋军仅用了20天左右,就将会州新城筑成,朝廷调四方馆使、秦州刺史、知镇戎军姚雄“知会州,兼管勾沿边安抚使、充熙河兰会路兵马都监”[1]12220,并且“割安西城以北六砦隶州。崇宁三年,置倚郭县曰敷文,又以会州隶泾原路”[2]2159。
会州战略位置险要,地处黄河西岸,以祖历河作为屏障,“古会州、巴宁会中间地形宽广,北控黃河,可以置州”[1]12163。《巩昌府志》称其“地控三边,邑居四寨,盖巩临之右臂,而秦陇之北门也”[11]348。再进筑各大小堡寨相连接,使得宋人得以牢牢控制此一咽喉要道。加之会州地区自唐代开始便盛产谷物,“臣观河南故地,惟兰、会至灵州,川原广阔,土脉肥沃”[1]7751,可为军队提供充分的后勤保障。故而会州地区的易手,有效阻断了夏人的南侵,并为宋军继续拓边奠定了基础。
新泉寨
新泉寨,原名东北冷牟,元符元年赐名,位于今甘肃白银市靖远县大卢乡黑城子村,“南至会川城三十里,北至会州四十里”[2]2159。
《靖远会宁红水县志集校》第43 页《靖远县志》卷之二(上)古迹记载:“新泉城,在县南四十里。唐大定初,郭元振置新泉军,初属朔方,天宝中属河西节度使,宋为新泉砦,金废。”[12]43
本段由会川城出发,之后转往西南方向,经平西寨至安西城后,结束整条路途。
会川城
会川城,位于今甘肃白银市会宁县郭城驿新堡子村郭蛤蟆城,“南至会宁关六十里,北至新泉砦四十里”[2]2159。原名青南讷心,元符元年二月枢密院强调“经营青南讷心一带进筑,通接泾原边面最为今日急务”[1]12052,催促孙路加快进筑。由是孙路请求自秦凤路增派一万人手,“诏以五千许之”[1]12054。同年五月十二日,青南讷心开始进筑,六月八日完工,翌日赐名会川城。
自靖远出发,沿祖历河一路南下,由大河滩入关川河峡(历称汝遮谷)沿关川河至鲁家沟(当时称平西寨)可到定西,或由井沟经郭城驿、河畔、甘沟驿至会宁关(或名颠耳关)出县境。此路自古就是一条交通运输要道,车驮运输终年不休,昔为西通甘凉南通秦巩之大道要冲。[13]39—40据《靖远新志》载:“此路过去为夏人贡马之大道。”[13]40会川城作为这两条大道的交会地点,军事价值尤为显著,故而宋廷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开展营建。
平西寨
平西寨原名青石峡,位于今甘肃定西巉口镇南鲁家沟东,即今鲁家沟、石峡湾通往马家堡的石峡一带。南至安西城三十三里,北至会宁关四十四里。《甘肃地略》青石峡条载:“在安定北,宋绍圣四年筑平西砦。”[14]又《长编》卷四八九绍圣四年载:“六月甲辰,熙河路进筑青石峡毕,赐名平西。”[1]11607平西寨扼守来往会州的交通要道,“青石峡控扼会州路,而兵不得前”[1]12126。元丰五路伐夏之役,李宪即由青石峡北上进兵天都山;而西夏军队南犯定西,威胁通远军与兰州,此地亦是必经之路:“汝遮之基石峡,固定西,扼贼路,所谓据要害者也。”[1]11230故而必须予以控制。
安西城
安西城原名汝遮谷,位于今甘肃定西巉口镇南二公里关川河西岸,由平西寨由东南沿关川河行即到。南至定西砦二十七里,北至平西砦三十三里。本名弩札堡(藏语,汝遮为其汉语音译),乃北宋在今定西境内所修筑之第一个堡寨。
安西城于哲宗绍圣三年(1096)扩展城垣。《长编》“哲宗绍圣四年九月壬戌”条下李焘自注云:“三年八月十八日,戒熙河城弩札,须万全乃得举”[1]11654。绍圣四年十月丙戌条“安西为诸路进筑之首”下注云:“三年十月十七日赐汝遮(弩札)城名安西。”[1]11680
日后的熙河安抚使钟传因主持修筑安西城开始崭露头角。据《宋史·钟传传》:“传为兰州推官,与熙州王文郁进筑安西城。”[2]11037《王文郁传》:“为熙河将,知兰……筑安西城、金城关。”[2]11075《宋史·哲宗本纪》绍圣三年冬十月癸酉:“钟传言,筑汝遮,语以为安西城。”[2]345
兰州堡寨群由于受到马衔山的阻隔,使得连接内陆交通较为困难。特别是宋军在11 世纪80年代尚未控制定西城外围的要地汝遮谷与青石峡,使得作为交通中途与熙河路对兰州补给重要节点的定西暴露于战线表面。汝遮谷—青石峡一线坐落于关川河谷沿岸平川地区,利于大军行动。作为西夏军队自会州南下,入寇熙河地区的必经之路,加之周边地形险要,“前据大涧两重,后倚南山石峡”[1]7666—7667,军事价值颇为突出。
由于山脉阻隔,西夏军队自会州南下,无论进犯兰州,或是兵临熙州、河州,安西城乃是必经之路。李宪认为汝遮堡“最为贼衔”,梁焘则云“以其远应李诺平,不若近接汝遮也。宜先修汝遮、纳迷,次及结珠龙等处。如修得汝遮,其余未修可也。若不修汝遮,熙河无出入之路,定西远不可保,终成后日之患”[2]11484,将其视为熙河防线的核心。
只要不拔除安西城,夏军的后方交通线便始终处于巨大的隐患之中,稍有不慎,与后方的联系与补给就会被切断,从而陷入全盘皆输的境地,“若先城汝遮,则其形势东距浅井数百里,南视结珠龙川数百里,以坚城驻重兵,贼常有后忧,不敢引兵而南,使其恃众深入,我且要其归路,正所谓扼其吭而抚其背”[1]11280。安西城的存在,对西夏在熙河地区的军事行动来说有如芒刺在背,使其无法投入全力展开攻略。而兰州地区地势平坦、水草丰美,“田美宜稼”、“土曰沃壤足以赡给边兵”[15]853的特性十分适合开展农业生产,故此北宋政府大力进行屯田,使得兰州的屯田在元丰四年之后迅速发展,成为熙河新的屯田中心。
由于熙河地区距离关中遥远,运粮极为不便,屯田成为熙河宋军的主要补给模式[10]116-117。安西城作为兰州外围屏障的重要据点,将兰州防线前移,实际上起到了拓展战略防御纵深的作用:“故先筑汝遮以据其要,则其中数百里之地,贼皆不敢窥,其外路川谷,贼皆不敢肆其出入。”[1]11280西夏无法轻易进犯兰州,有力地保障了兰州地区的农业发展:“居者得安于室,耕者得安于野,行者得安于路,巡逻之兵可以息肩而卧矣。”[1]11281兰州的屯田如若受到破坏,所承受的不单是经济人力方面的损失,甚至于宋廷在熙河的统治根基都会遭到动摇。从拓展战线,实现熙河与泾原、秦凤诸路的边面连接角度来看,安西城的营建也是不可或缺的:“独汝遮之利,大言之,则虽欲扫天都,复会州,定河南,盖不可不城者也;小言之,则守已然之信约,完一面之藩篱,亦不可不城也。”[1]11229“穆衍又乞于质孤、胜如二垒之间城李诺平,以控要害,及言纳迷、汝遮、浅井、隆诺皆宜起亭障,以通泾原之援。”[1]11233修筑安西城,有利于熙河宋军进一步利用关川河谷便利的交通条件,实现熙河与泾原之间的联动配合。
因此从宏观角度而言,宋军在安西城—平西寨一线的汝遮谷通道维持军事存在,不但有防卫熙河的重要军事意义,且在宋廷拓边西北的大战略中都有难以估量的作用。
泾原—熙河成功实现边面连接,给北宋带来的战略收益,主要有屏障秦凤、重创西夏经济、夺占蕃部与享有天险这几个方面。
时任同知枢密院事的曾布对于此一胜利极为重视,早在元符二年二月即让朝廷大肆庆祝。他后来将此次拓边成果概括为:
西安建州,包括天都。自天都至秦州甘谷城,南北一直五百里是已,幅员千余里之地。当时得熙河,只是本汉地土,今所开拓,乃夏国地,兼据险要并河,足以制其死命。西人恭顺则已,更作过,则趋兴灵不远矣,此功非熙河可比,……今涩原进据天都,熙河自汝遮建城寨至会州,故两路边面通接,而秦州遂为腹里。[16]55
泾原—熙河交通线打通实现边面相接后,原先在五路伐夏之后所形成,由西夏控制的深深切入泾原、熙河、秦凤路三者之间的会州突出部得以拔除,解决了熙河路右翼战线过于暴露的问题。秦凤路由于北面得到会州屏障,西夏无法深入攻击,“熙河进筑却定西、平西,及本路进筑却通峡、荡羌,今又筑了天都、南牟,倒看秦凤城寨在二三百里之内,西人若不以大兵出没,自不敢度越汉家城寨深去劫掠”[1]12099,不再成为极边之地,“南视秦凤路疆境,已在数百里之外,秦凤郡县城寨皆为近里疆土,更无边面”[1]580。作为腹里后的秦凤路得以抽调出大批人力物力,用于支持泾原熙河前线。
西夏国土大多位于季风难以到达的大陆性气候区,属于温带荒漠半荒漠类型,缺乏降水。因此,与横山生产条件相类似的天都山在经济上对夏人来说十分重要:“夏国赖以为生者,河南膏腴之地,东则横山,西则天都、马衔山一带,其余多不堪耕牧。”[1]11129“天都畜牧耕稼膏腴之地,人力精强,出产良马,夏人得此则能为国,失此则于兵于食皆有妨阙。”[1]11997泾原—熙河边面交通线的打通,意味着西夏西线战场重要的天都山—马衔山经济区全面丧失,这对于经济基础薄弱、生产力不甚发达的西夏经济是一记重击。西夏再想南下侵犯熙河,则后勤补给线被大为拉长,物资消耗骤升,维持持久作战能力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天都山地区蕃部与西夏联系亦被阻断,只得倒向宋人,不但使得西夏丧失了宝贵的人力资源,更可作为北宋边防屏障,“羌情恋土,惮于迁徙,必皆归顺。就而抚之,便为篱落,更不消外置亭障”[17]11129。
宋夏战争后期,宋人在向前进筑堡寨的同时,对保护侧翼,尤其是不同地段接合部的安全十分重视[17]258,“又须得与熙河两路声势相接,乃可互为肘臂,久远无虞”[1]11522。泾原—熙河边面交通线成功打通后,西安州与会州之间能够相互支援,保障彼此之间的侧翼,宋人得以反客为主,完全享有天都山与河南一线之天险地利,实际上西夏统治的核心区域兴灵平原已然暴露于兵锋之下。此消彼长之下,西夏在泾原地区过去与宋人对抗时所倚仗之天险屏障已然消弭殆尽。
泾原—熙河边面交通线的彻底确立,乃哲宗“绍圣开边”对夏战争军事战争的标志性成果,完成了宋人梦寐以求的“边面相接”战略构想,为哲宗时代的拓边行动画上了句号。“兼有山林所阻,沙漠为限,中国为援。彼既失此地利,当自困弱,他日虽猖狂,不可得也。”[1]11129至此,西夏在宋夏战争中已然彻底处于劣势,战略势态彻底居于下风。
注释:
①如周文璞《题胡女骑》:“君不见自从石晋纳书款,白沟河漘作边面。”陆游《凉州行》:“旧时胡虏陷关中,五丈原头作边面。”而关于宋夏战争的描述中亦时有出现,赵彦卫《云麓漫钞》称“范文正在陕西,言边面阔远,屯垒虽多,而人少,或为虏衝突;自边至长安,无以为固”。
②韩茂莉《宋夏交通道路研究》对宋夏沿边之延夏路、环庆路、镇原路三条交通干道展开研究,并分析其与黄土高原南北向河谷地貌之间的相关联系。陈守忠《北宋通西域的四条道路的探索》按照时间顺序分别探讨了灵州道、夏州道、泾原道、青唐道四条通西域的道路。魏玉帅《北宋时期陕西路沿边地区道路考述》对北宋时期陕西路沿边地区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以及秦陇州地区的道路交通状况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