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周
宋朝多出才女,最著名的当数李清照,其次是朱淑真,再次便是今日不太知名但当时颇有影响的几位才女,比如王安石的妻子、妹妹和几个女儿。
王家才女多
先看一首七言绝句: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里恨,依前和泪看黄花。
这是王安石大女儿的诗作,写于出嫁后,表达了对娘家的思念之情。诗意浅白,意境虽不甚高远,但平仄工巧,韵律舒缓,是非常规整成熟的七言律绝。尤其是“极目江山千里恨”,相当大气,格局一下子上去了。
还有一些没能完整流传下来的诗词片段,分别出自王安石的妻子、妹妹和侄女之手。“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哪知无雨又无风。”这是王安石妻子的词。“草草杯盏供君笑,昏昏灯火话平生。”这是王安石妹妹的诗。“不缘燕子穿帘幙,春去春来哪得知?”这是王安石侄女的诗。
与王安石同时代的魏泰曾在《临汉隐居诗话》写道:“近世妇人多能书,往往有臻古人者,王荆公家最众。”意思是说宋朝多出才女,王安石家尤其多。
泼辣蛮横的妻子
但是,才和德是两回事儿,文采了得,品德未必一定高尚。王安石的妻子吴氏出身仕宦之家,祖父吴敏、父吴芮、叔父吴蒙皆为进士。耳濡目染之下,她自幼聪颖,文采绮丽,宋人笔记多处记载“荆公妻吴夫人最能文”。但在德上,吴氏实在有负名门闺秀的声望。
据宋人笔记《萍州可谈》记载,王安石罢相之后,曾被贬到江宁任知府。后来,他自请退休,一家人需搬出知府衙門,回自家私宅。衙门里有一张藤床,系公家所有,吴氏甚为喜欢,让下人搬回了家。王安石是清官,从不吞占公物,劝妻子把床还回去,吴氏不听。后来,知府衙门的差役赶到家里索取,百般求情,吴氏还是不理。王安石无计可施,只能穿着鞋子躺在那张床上——吴氏有洁癖,见床已被弄脏,便嫌弃了,这才还给了公家。
除了贪小便宜,吴氏还护短,甚至视国法于不顾。宋人笔记《东轩笔录》记载,吴氏的弟弟吴生到南京(时称金陵)游玩,住在某寺行香厅。那行香厅又宽敞又雅洁,南京官府经常借用此厅举行仪式。有一天,皇帝生日,南京官员要在行香厅集合,为皇帝祝寿,好言好语请求吴生先搬到别屋,等仪式完毕再搬回。吴生嫌麻烦,不搬。不但不搬,还破口大骂,因此犯下了辱骂官长的罪。
大部分官员碍于吴生是王安石的小舅子,不跟他一般见识。但也有人忍不下这口气,等仪式一结束,就对他签发了逮捕令。吴生吓坏了,一溜烟儿躲进王安石府里。几个官员去拜见王安石,诉说吴生辱骂官长的经过,王安石听后很生气,准许他们进屋抓人。吴氏却拦着不让进,并大声呵斥这些官员:“相公罢政,门下之人解体者十七八,然亦无敢捕吾亲属于庭者,汝等乃敢尔耶?”我们家老王虽说不是宰相了,老部下们也大多退休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大的官儿也不敢到我们府上放肆,你们竟敢捉拿我家属,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劈头盖脸一顿骂,使得南京官员不敢还口,只得作罢。
有其母必有其女
有其母必有其女,吴氏的泼辣、蛮横也被女儿继承。查《宋史·蔡卞传》:“蔡卞妻王夫人,荆公女,颇知书,能诗词。蔡每有国事,先谋之床笫,然后宣之庙堂,时执政相语曰:吾辈每日奉行者,皆其咳唾之余也。”说是蔡京的弟弟蔡卞娶了王安石的二女儿,这二姑娘知书却不达礼,既写诗填词,又搞裙带关系。蔡卞当副相时,每有重大决策和重大任命,都要先回家跟老婆商量,老婆怎么说,他就怎么办,老婆说让用谁,他就升谁的官。
据南宋文献《容斋三笔》记载,王安石的二女儿让蔡卞提拔一个人——王安石连襟的外孙,蔡卞赶紧跑去找哥哥蔡京,一番说辞,最终让那人做了大官。
王安石的大女儿王堇,乳名伯姬,嫁给了王安石同年好友的儿子吴安持。两人生下一子,取名吴侔。这孩子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备受外公王安石的喜爱。王安石曾为其赋诗一首,就是著名的《赠外孙》: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年小从他爱梨栗,长成须读五车书。意思是说小外孙就像南山上新生的小凤凰一样,眉目清秀得比画上的还好看。在他小时候,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但是年纪大些时就必须读很多书。
不幸的是,这样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外孙,最终竟误入歧途。
吴侔有一个堂兄叫吴储,宋哲宗时期出任某地知州。吴储迷信相术,道士张怀素给他看相,夸其相貌“贵不可言”,有朝一日能在关中平原称王称霸。张怀素此人号称“落魄野人”,喜欢说大话,自称“道术非常神通广大,即使是飞禽走兽,也可以呼喝差遣”。他往来于京师,以“左术”游说于仕宦之门,与蔡京、蔡卞等人皆有交往。吴储听了他的一番话,既兴奋又紧张,将之告诉吴侔。吴侔年轻,不知深浅,竟劝吴储造反。
就这样,兄弟二人开始密谋划策,招兵买马。公元1107年,正在他们预谋起事之际,被人告发,张怀素、吴储、吴侔当即被逮捕,随后被关进天牢,凌迟处死。造反事件发生时,王安石早已去世,但王安石的女婿吴安持和女儿王堇还健在。身为造反者的亲生父母,他们也受到牵连:吴安持知情不举,被判死缓,剥夺一切官职和称号,后减为徒刑,发配到长沙(时称潭州);王堇对儿子失于管教,从轻发落,被软禁起来。
问题在于,吴侔为什么要造反?一是因为迷信,竟然相信相士的信口雌黄;二是因为狂妄,竟然认为他们堂兄弟二人有能耐掀翻大宋王朝。这狂妄的个性,跟他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外祖父王安石当过宰相,祖父吴充当过副相。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受人追捧,怎会知道天高地厚呢?除此之外,他还缺乏理性的家庭教育。说到家教,其母亲王堇自然难辞其咎。
王堇有才,以她的聪颖和见识,绝对不会蠢到去撺掇儿子造反。但是再追溯到她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教育,也就不难理解了。王堇的母亲,也就是王安石的妻子,贪婪、护短、泼辣,能指着鼻子将知府级别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事后不承担任何责任。她的女儿们看在眼里,依样学样,自然也就把任性和张狂传给了下一代。
摘编自《环球人物》2020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