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

2021-03-15 07:01胡松涛
美文 2021年5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王明红军

胡松涛

毛泽东在七大报告中,用了许多篇幅讲述中国共产党的策略:“凡是政策上犯错误的,一定是大东西看不见。”“没有预见就没有领导,没有领导就没有胜利。因此可以说,没有预见就没有一切。”“我们的方针:第一条,就是《老子》的哲学,叫做‘不为天下先。就是说,我们不打第一枪。第二条,就是《左传》上讲的‘退避三舍。……我们讲退避三舍,就是你来了,我们让一下的意思。第三条,是《礼记》上讲的‘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就是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政策和策略,是中国共产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毛泽东如是说。这是毛泽东从革命实践的经验教训中得来的结论。正确的策略,是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特别是团结中间分子,把朋友弄得多多的;错误的策略,是四面树敌,排斥中间势力,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乃至把朋友也推到对立面,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伟大的革命任务的完成不是简单容易的,它全靠无产阶级政党的斗争策略的正确和坚决。”实践证明:政策对头,军事就比较容易成功;政策错误,军事成功了也会失败。

落脚陕北,中国共产党处于一个特定的历史地理时空中:日本侵略者加快侵华步伐,蒋介石抗日不力。中国共产党如何与死对头国民党相处?红军如何与国民党军队相处?毛泽东如何与“另立中央”的张国焘、“钦差大臣”王明相处?如何与党内同志相处?如何与共产国际相处?如何与正统马列经典相处?如何与民间传统相处?

毛泽东说:“中国共产党是在复杂的环境中工作,每个党员,特别是干部,必须锻炼自己成为懂得马克思主义策略的战士,片面地简单地看问题,是无法使革命胜利的。”中国共产党拿起统一战线的法宝,松树与柳树兼备,斗争与团结互济,原则性与灵活性统一,革命事业因此而风生水起,柳暗花明。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毛泽东投身革命,首先发出这个“敌友之问”。这一问,问向同志和敌人,问向芸芸众生,问向历史与现实,问向大地跟远山,从而将他的思想逻辑推向茫茫天地之间,播撒到庄严政治之中。

敌友共生,不打不相识。人类诞生后,因为利益争夺,有了敌友区分。政党政治,必须分清“敌”“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政治上最大的事情就是战胜敌人。任何一个渴望胜利的政党都必须战胜敌人。

毛泽东具有强烈的朋友意识、敌人意识,这种意识贯穿于他的眼耳鼻舌身意和政治生涯。他从来都是“先要分清敌我,然后在自己内部分清是非”。他告诫党人说:“世界上有朋友,有敌人,字典上有敌人这个词,不要放松警惕。”他要求“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朋友与敌人,不仅仅是一个划分阵线的问题,它是政治哲学的重要内容。政治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料理敌友关系问题。朋友——敌人,也是毛泽东政治意识形态的核心部分。意识形态的主要功能之一是:严格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以便找到和团结朋友,孤立和打击敌人。

中国共产党的阶级基础和天然朋友是工人、农民等贫穷阶层。工人农民之外其他阶级、阶层,比如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把他们当朋友,还是把他们当敌人,这是中共面临的一个课题。

1927年夏,国共两党关系破裂。中共在共产国际指导下,放弃此前实行的统一战线政策,把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都视为敌人,有个口号是“杀尽一切土豪劣绅大中地主工贼农贼国民党右派贪官污吏”“大杀大灭豪绅资产阶级的权势与势力”,这等于只承认工农劳苦大众是自己人,排斥了社会中间阶层。那些本来与国民党有矛盾的阶层,对国民党不满的人士,被推到国民党的阵线,这就造成了苏区的困境,也把自己弄成了“光杆司令”。毛泽东说:“那时我们孤立,我们只有苏区工农群众,其他阶层都脱离了……”“瑞金时期组织最纯洁,但有一个缺点,形式纯洁,却孤立了自己,政权不稳定,要搬家。”“搬家”就是被迫长征。

红军长征到达吴起镇,会师红25军,在陕北根据地落下脚来,党中央和中央红军总算有了安身之处。中央红军穷得揭不开锅了,毛泽东写信向红25军军长徐海东借钱,一开口,借2500块大洋。这可不是小数目。这是借钱,同时包含着试探。红25军是红四方面军的部队,徐海东与毛泽东从未谋面。徐海东问供给部部长:家底有多少?答曰:7000块。徐海东命令:留下2000块,拿出5000块,送中央。毛泽东为徐海东的革命大义所感动,他深情地说:“徐海东是对革命有大功的人。”

陕北根据地只有保安、安塞和瓦窑堡三镇,地域十分狭小,养活本地人都很困难。中央红军和红25军加起来一万余人,要维持生存并寻求发展,必须向三镇之外想办法。而在根据地的周围,是虎视眈眈的国民党武装和地方军阀:杨虎城的17路军,张学良的东北军,陕北地区还有两三支地方军阀,这些兵力加起来有三十来万人。共产党要向外发展,困难重重。

正在危难之时,共产国际新的策略方針到来了。

1935年11月,瓦窑堡的街头上,摇晃着一个黑瘦的卖货郎。卖货郎正值壮年,反穿一件陕北常见的光板羊皮袄,挑着一副担子,担子里面有小孩衣服、帽子之类的乡村日用品。张闻天端详了一会儿卖货郎,突然大声说道:“远方的同志,你好!”货郎一见张闻天,把担子一放 :“洛甫同志!”上前紧紧地握着张闻天的手。张闻天给新婚妻子刘英介绍说 :“这是张浩同志,就是搞工人运动出名的林育英。”

张浩即林育英,是林彪的堂兄,长林彪十岁,两人同一个祖父。张浩1933年初赴莫斯科,担任中华全国总工会驻赤色职工国际代表和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参加了1935年7月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共产国际派张浩回国,寻找“失联”一年多的中国共产党,传达共产国际七大会议精神。为了防止暴露秘密,张浩独自一人回国,不能携带一字一纸。为此,他用半个月的时间,将共产国际七大的会议精神、《八一宣言》内容以及枯燥单调的密码本内容反复背诵,铭记于脑海。

刘英问:“你这一路怎么来的?”“有车坐车,没车走路。”张浩从莫斯科出发,一路走来,走了四个多月。他从外蒙古进入中国后,为应付盘查,装扮成卖货郎,挑着货担,沿途悄悄地打听红军消息。在银川,他浓重的湖北口音引起守城官兵的怀疑,被扣留一个多月,由于没有真凭实据,再加上他很朴实勤快,天天替守城士兵干活,消除了官兵的疑虑,将他释放出来。他来到陕北地界,顺着红军的布告,找到了瓦窑堡。

张浩是共产国际与中共失去联系后,第一位受共产国际派遣到达陕北的人。毛泽东闻讯,迅速从前线赶回瓦窑堡。张浩向张闻天、毛泽东等传达了共产国际关于实行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指示。

共产国际的统一战线政策,与张闻天、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的务实精神一拍即合。正处于危难之中的中国共产党马上调整政策与策略。正是由于统一战线这一政策,共产党人得以与从前的敌人握手言和,宽大了生存环境。

共产国际的新政策一来,敌人与朋友的标准改变了,一盘棋就走活了。为了统一战线,革命的不革命的甚至反革命的,只要有利于抗日,都被毛泽东礼遇。他给张学良手下的57军军长董英斌写信,和彭德怀联名给杨虎城写信,给17路军总参议杜斌丞写信……给方方面面的人士写信,宣扬一致御寇。统一战线的实行,使得共產党与东北军张学良、西北军杨虎城的暗通款曲变得“合法”,红军因此无有后顾之忧。

1936年2月,毛泽东举主力出动,组成“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渡河东征,师出有名。毛泽东提出东征,开始有不同意见,因为红军长征经过湘江、大渡河、金沙江、乌江等几条江河都是生死之战,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落脚之地,又要离开根据地东渡黄河,不少将领心存顾虑。林彪不赞成东征。彭德怀拥护毛主席的东征决定,提出东征之后须“绝对保证同陕北根据地的联系”。毛泽东不高兴地说:“你去绝对保证,我是不能绝对保证的。”他主意已定,不可动摇。准备东征的日子,正值春节,他在大雪纷飞的黄河边写了一首词《沁园春·雪》。毛泽东率大军东渡黄河,两个多月里,席卷山西50余县,筹款40余万,补充新兵8000人,获得大批物资,极大地改善了红军的补给状况,提高了战斗力,还扩大了陕北根据地。东征回师陕北时,中共中央发表《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政治上占了主动。令毛泽东痛心的是,东征中陕北根据地的创建人刘志丹牺牲了。

张浩不仅带来了共产国际关于实行统一战线的政策,同时“统战”张国焘,为解决张国焘分裂问题立了大功。不能不说,“幸运之神”特别关照历经长征苦难,落脚陕北的共产党人。当时,中共事实上存在着两个“中央”:一个是陕北的党中央,一个是张国焘的“党中央”。中共中央刚到陕北一个来月,共产国际派来的张浩“恰好”来到了陕北。张浩来到陕北,加强了以张闻天、毛泽东为代表的党中央的合法性。张浩以共产国际代表的身份处理党中央与张国焘的关系。张国焘“南下”受挫,更不敢与共产国际冲突,只能无奈地取消自己成立的“中央”,走上“北上”之路。

毛泽东对张浩这位中国革命的“贵人”重用有加。党中央任命张浩为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委员,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增补为中央委员。令人惋惜的是,天夺其年,张浩1942年3月因病去世。毛泽东、朱德、任弼时、徐特立等中共领导人亲自抬棺,为他执绋安葬。据说,这是毛泽东一生中唯一一次给自己的战友抬棺、下葬。

统一战线,就是化敌人为朋友,扩大“朋友圈”。

毛泽东说:“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这句话后来演变成“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揭示了政党政治的关键与要害: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毛泽东时刻都在关注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根据形势需要选择敌友。毛泽东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劝说人民怜惜敌人、保存反动势力的人们,就不是人民的朋友,而是敌人的朋友了。”这种决绝和绝对的态度是基于敌友关系的价值判断而做出的行为选择。

“既达三秦,愿求同志。”时代变化了,“朋友圈”也得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中国共产党人转变策略,化敌为友,与杀害大批共产党人的国民党结成统一战线……

延安时代开始了

1936年10月,红二方面军、红四方面军到达甘肃北部,与红一方面军会师。毛泽东说,走了二万五,剩下两万五。经过长征,经过苦难,经过血与火的打拼,三大主力第一次会师。毛泽东等领导人还来不及高兴,更严重的危机跟着到来 :红二、四方面军来到甘北,尾随而来的是国民党中央军。红军三大主力集中于狭小地区,无有转圜空间,被国民党主力部队铁桶般围困。

毛泽东知道,红军又面临着一个危险时刻。

蒋介石也知道,经过一年多的围剿、追击、挤压,将红军压制在一块狭窄之地,迎来了歼灭红军最好的时机!这是自第五次“围剿”红军以来最好的战机。错过这个战机,让红军再打出去,就更麻烦了。

中共中央连忙组织“宁夏战役”,期望打通“国际路线”,通过中蒙或新疆,接取苏联提供的军事援助。9月下旬,“宁夏战役”打响,红四方面军开始强渡黄河。蒋介石清楚,如果中共打通了国际路线,获得苏联的援助物资,国民党消灭共产党就更难了。他指挥中央军抢占渡河口,将红四方面军截为两段,一段河东,三个军;一段河西,两个军没能渡河。被截在河东的三个军,陷入国军的四面围攻之中。中央将渡河的红四方面军改称西路军。西路军独立作战,两万官兵,喋血大漠。这是自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之后,红军遭受的最为严重的失败。

驻守陕北的红军处境同样艰难,它被蒋介石的三十万大军围困。

冰霜遍地。11月上旬,中共中央决定:准备进行新的长征。所谓新的长征,就是准备向两个方向突围 :一部向东,打出陕北,突过黄河,进入山西,转进河南,再入陕南,再打回陕甘北部——这一圈,计划用时一年;一部向南,突入甘南、陕南,转进河南,折向山西,再打回陕甘北部——这一圈,也是计划用一年时间。为什么用一年时间?等待国民党大军撤走。为什么要转一大圈还回到陕甘北部?陕甘北部是张学良、杨虎城的地盘——张、杨和红军有统一战线,已达成不战之默契。不可知的是,这一年打下来、走下来,红军能剩下几何!毕竟无论走哪个方向,红军遇到的敌人都比长征时所遇到的敌人更为强劲。11月下旬,张学良给中共中央密电,希望红军“熬过一二个月”,等待形势变化,再定去向。中共中央决定,再坚持一两个月。什么是坚持?坚持就是硬撑,就是最后的努力。毛泽东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总结说:“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危机危机,危机就是机会。危机越大机会越大。大危机就是大机会。11月18日,毛泽东等联名发出《粉碎蒋介石进攻的决战动员令》。动员令说:“当前的这一个战役,关系于苏维埃,关系于中国,都是非常之大的……粉碎这一次进攻,开展新的局面。”毛泽东组织了山城堡战役,期望“一战而胜,则全局转入佳境矣”。11月21日,红军取得山城堡战役的胜利,进攻根据地的胡宗南部队被迫全线后撤。12月4日,蒋介石亲赴陕甘督战,指挥中央军“剿共”。他对张学良说,这是“最后五分钟之努力”。

黄河已经冰冻,陕北重重叠叠的大山宛如原驰蜡象。

山城堡战役之后二十天,一件惊天动地、摇动乾坤的大事变发生了。

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发动“兵谏”,把最高领袖蒋介石抓了起来。

毛泽东得知西安事变的消息,心潮逐浪,抚掌而叹:“张学良此举,等于把我们从牢狱之灾中解救了出来!”中国共产党在过去的十年里吃蒋介石的亏最大,在蒋介石的屠刀下,多少共产党人头颅落地,所以红军中“杀蒋介石”的呼声最高。红军总司令朱德、政委张国焘对于西安事变的第一反应是 :先杀蒋介石,杀了再说其他。

中國共产党为了团结抗日,克服了群情激愤的情绪化的杀蒋呼声,果断地放下杀头之恨,力促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转眼间,囚徒变狱卒。转眼间,狱卒成囚徒。转眼间,一笑泯恩怨。

西安事变以蒋介石和中国共产党双方的妥协而和平解决。周恩来在西安事变中表现出完美的沟通协调艺术。他离开西安时,叶剑英用茅台酒送行。

1937年1月13日,中共中央进驻延安。中国共产党的延安时代正式开始了。毛泽东的黄金岁月开始了。

1937年2月10日,为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发出了由张闻天起草的《中共中央给中国国民党三中全会电》,提出了著名的五项要求和四项保证。五项要求是:一、停止一切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二、言论、集会、结社之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三、召集各党、各派、各军的代表大会,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救国 ;四、迅速完成对日抗战之一切准备工作;五、改善人民的生活。电文明确表示,如果国民党三中全会将这五项要求定为国策,中国共产党愿意作出四项保证:一、在全国范围内停止推翻国民党政府之武装暴动方针;二、苏维埃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导;三、在特区政府内实行普选的彻底的民主制度;四、停止没收地主土地之政策,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共同纲领。

共产党以“四项保证”争取国共合作,换取合法身份,走上抗日救国的战场。

2月15日,蒋介石在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上表示:停止武力剿共,正式重开国共合作谈判。这标志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初步形成。

为了抵抗外来的侵略,国共两党握手言和。中共以不足三万人的兵力,通过与蒋介石的斗争与妥协,赢得整军修武,巩固发展的时机。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统一战线的杰作。

国共合作,共产党达到了自己的期望,不过心中依然惴惴不安。中共毕竟是弱小的一方,被追杀的可怕记忆成为一种心理创伤,一时难以抚平。共产党人打心眼里不信任蒋介石,担心他向日本人投降,怕他再像1927年那样翻脸对共产党人进行大屠杀。毛泽东说:“党的阶级的独立性问题应提起全体党员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国共两党)在阶级上根本是敌人。”

国共合作,国民党也不安。蒋介石对中共怀有极大的不信任,保持高度的戒备心理,他担心共产党“乘对外战争之机会,发动其阴谋”。蒋介石希望通过“招安”,把共产党“消融于三民主义之下”。

国共双方在彼此不那么信任的前提下,为了民族大义,建立起抗战统一战线。

抗战“出师表”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燕冀,汉奸何多!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懿维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奋战,区宇以宁。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东等不才,剑屦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各党各界,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内政,亿兆一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尚飨!

1937年清明节,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派出代表共祭中华民族的始祖轩辕黄帝,中共代表林伯渠诵读毛泽东撰写的《祭黄帝陵文》。

国共统一战线的建立,对中共来说可谓遇难呈祥,获得一个难得的恢复、发展、壮大的历史机遇,不过,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统一战线由谁来主导?共产党与国民党谁听谁的?八路军在对日作战中,如何与国民党军队配合?八路军采取什么战略战术?

8月下旬,中共在洛川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政治任务问题、军事问题和国共两党关系问题。毛泽东从延安赶到洛川参加会议。

毛泽东强调共产党在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原则。“我们不要引起中央军、蒋介石之疑忌,不要地方实力派反蒋,这是一个重要策略问题。”同时要对国民党保持高度的政治警觉性。

毛泽东指出抗日战争的持久性,我们的方针是持久战,不是速决战。毛泽东分析了不久前国军29军在平津之战中以十万之众不敌日军而惨败的教训。他说:“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在这种拿手戏中一定能起决定作用,这就是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不是运动战)。”他在会议上提出红军(八路军)的基本任务是: 1、创建根据地;2、钳制和相机消灭敌人;3、配合友军作战(主要是战略配合);4、保存与扩大红军;5、争取民族革命战争领导权。游击战争的作战原则是分散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消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山地战要达到建立根据地,发展游击战争的目的,小游击队可到平原区发展。红军主力全部出动要依情况决定,要留一部分保卫陕甘宁边区。

毛泽东提出的“山地游击战”引发了争议。张闻天支持毛泽东的主张。周恩来提出,应坚持“运动游击战”军事战略方针。他认为,如果避开日军进攻,只进行游击战,那会给党的声誉带来损害。周恩来表示,“即使八路军在这种运动战中,蒙受相当的损失,也是值得的,因为这可以在全国人民面前,证明我们努力抗战。”朱德、彭德怀等支持周恩来的意见,认为红军是可以打大仗的,对日作战“有可能打垮一些,捉一些”,主张红军主力“还是以全部出动为宜”。

会议在争议中结束。毕竟,抗战刚刚开始,党内对统一战线以及抗战的规律和游击战的地位作用认识不一致,也属正常。相争为党,各抒己见,无有私心,不留芥蒂,也是一个党生机勃勃的表现。

凡伟人者,必能见人之所不见。毛泽东的视线已经穿过统一战线的迷雾。他认准了独立自主和山地游击战,将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只有如此,才能“团结坚固”,扭转乾坤换新天!毛泽东说:“方向路线是至关重要的。方向路线对了头,没有人可以有人,没有枪可以有枪,如果方向路线错误了,你有再大的力量也会失败。”在方向路线这些大问题上,毛泽东从不妥协,半步也不退让。

洛川会议结束之后,马上就要开赴抗战前线的八路军总指挥朱德、副总指挥彭德怀、政治部主任任弼时一行来到黄帝陵,拜谒轩辕黄帝。轩辕庙内的供案上还陈列着毛泽东几个月前写的《祭黄帝陵文》。他们一边阅读《祭黄帝陵文》,一边交谈。任弼时说:“这是我们开赴前线的《出师表》!”

十二月会议——毛泽东与王明的初次交锋

1937年11月29日,延安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忽然,巨大的嗡嗡声响压住了呼啸的风声,一架银灰色的飞机在天空盘旋了几圈,降落在延安城北的简易机场上。

一个矮个子男人从机舱里走出来,脚上那双高统发亮的黑皮靴格外醒目。他在机舱门口“定格”,微笑,向欢迎的人群招手。他就是王明。接着,康生、陈云身穿飞行员皮夹克,头戴毛茸茸的黑色大皮帽,脚上蹬着大皮靴子,走下飞机。

雪花越飘越大。

王明是共产国际一手扶植起来的中共领导人,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被选为政治局委员,1931年10月离开中国到莫斯科后,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还是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和政治书记处候补书记、东方部部长。王明是著名的《八一宣言》的起草者。这个宣言义正词严,痛斥卖国行径,立足民族大义,呼吁放弃旧仇宿怨,团结御侮,殷殷诚恳,影响很大。苏联派出军用专机送王明回到中国,可见苏联和共产国际对他的重视,自然也包含着苏联方面对中共的某些不放心……

毛泽东满脸笑容,迎上前去,跟王明、康生、陈云等一一拥抱,互致问候。这是毛泽东第一次认识王明。王明比毛泽东小十一岁。

陈云是长征过泸定桥之后,中共中央秘密派往苏联的,让他连接长征后中断的中共与共产国际的联系,报告中共情况。陈云一下飞机,看见毛泽东穿着一身破棉衣,没戴帽子,风雪把毛泽东的头发刮得凌乱,连忙把自己的大皮帽子摘下来,给毛泽东戴上。毛泽东笑着把皮帽子还给陈云,把一直抓在手中挥舞的单帽子戴在头上。一行人在飞机前合影。

雪下得越来越大。欢迎大会在陕北公学的操场上举行,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主持欢迎大会,毛泽东致欢迎词。欢迎词的题目是《喜从天降》。大雪纷飞。目击者说,第一次看到这样热烈的场面,也是第一次看到毛泽东如此高兴。张国焘说,当时一堂欢叙,所談都是高兴的事。这种欢欣鼓舞的气氛,似乎以前延安从未有过。

欢迎仪式之后,有人对王明说,以后莫斯科与延安通航,可以运输一些军用物资。王明说,中苏之间有协议,由苏联飞机运输军火来延安恐怕办不到。毛泽东感叹说,苏联拿那么多军火给蒋介石,为什么不可以少少分给我们一点。

迎接王明的欢快局面立即消失在十二月会议中。

王明“自天而降”,带着“远方”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指示。

王明回延安之前,共产国际执委会总书记季米特洛夫要求中国共产党遵循“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原则,努力从政治上影响国民党,做到共同负责、共同领导、共同发展,不要过分强调独立自主。王明回国前,斯大林接见王明,要求中国共产党全力以赴地坚定国民党长期抗战的决心。

12月9日至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这次会议是1934年1月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召开以来参加政治局委员最多的一次会议,出席会议的有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12人。史称“十二月会议”。

会议的第一天,王明作报告,题目是《如何继续全国抗战与争取抗战的胜利呢?》。他还另外作了一个口头报告。延安的天很冷,与会人员的脸都冻得通红。王明才回延安几天,手上就裂了几道口子。他用冻裂的手指点江山,会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冷飕飕的。

王明批评了洛川会议没有突出“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的原则,过分强调了独立自主,还批评会议没有提出“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口号。他说:“我们党没有人破坏国共合作,但有同志对统一战线不了解,是要破坏统一战线的。”“蒋介石是中国人民有组织的力量。如果不联合蒋介石,客观上等于帮助日本。”“今后的中心问题是一切为了抗日,一切经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切服从抗日。”“我们要拥护统一指挥。八路军也要统一受蒋指挥。我们不怕统一纪律、统一作战计划、统一经济,不过注意不要受到无谓的牺牲。红军的改编,不仅名义改变,而且内容也改变了。”

王明说:“在统一战线中两党谁是重要的力量?在全国政权与军事力量上要承认国民党是领导的优势的力量。我们不能提出要国民党提高共产党的地位,共产党也不能投降国民党,两党谁也不能投降谁。现在不能空喊资产阶级领导无产阶级或无产阶级领导资产阶级问题,这是将来看力量的问题,没有力量空喊无产阶级领导是不行的。空喊领导,只有吓走同盟军。”

王明的这些话语,虽然没有直呼其名地批评毛泽东,但与会人员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批评毛泽东的。对于刘少奇,王明就没那么客气了,他点名批评刘少奇,指责刘少奇的《抗日游击战争中的各种基本政策问题》,对国民党提出的各项要求“过高”“过多”,而没有反映“抗日高于一切”的中心问题。

十二月会议上,王明传达斯大林与共产国际的“圣旨”,口若悬河地大讲统一战线,大家听得十分认真。张国焘说:“王明当时俨然是捧着尚方宝剑的莫斯科的‘天使,说话的态度,仿佛是传达‘圣旨似的。可是他仍是一个无经验的小伙子,显得志大才疏,爱放言高论,不考察实际情况,也缺乏贯彻其主张的能力与方法。”

王明的许多观点,毛泽东不认可、不同意,可是王明毕竟代表“老板”——共产国际的权威不容置疑。毛泽东不能轻攫其锋,只能避其风头,策略迂回地讲。他在后面的讲话中,一方面表示认可王明的一些提法,一方面又以“各自表述”的方式,坚持自己原有的观点,维护洛川会议精神。毛泽东说:“国民党与共产党谁吸引谁这个问题是存在的,不是说要将国民党吸引到共产党,而是要国民党接受共产党的政治影响。如果没有共产党的独立性,便会使共产党降低到国民党方面去。”

谁都听出来,在统一战线这个重大问题上,王明的说法与毛泽东的说法不一样。彭德怀说:“我认真听了毛主席和王明的讲话,相同点是抗日,不同点是如何抗法。王明讲话是以国际口吻出现的,其基本精神是抗日高于一切,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对无产阶级在抗日战争中如何取得领导权的问题,他是忽视的。”

十二月会议改组中央书记处,决定不设总书记一职,由书记处实行集体领导。这相当于宣布张闻天“总书记”职务的终结。

王明事先没和任何人商量,拿出一个名单,这是得到斯大林批准的中共领导人名单。张国焘看见,毛泽东对王明此举“似感不安”。不过,毛泽东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新名单里的人与政治局原班人马基本一致。毛泽东说:“我赞成王明同志名字列在第一名嘛。”王明回国之前,共产国际季米特洛夫专门交待说:“你回国后要与国内同志搞好关系,你与国内同志不熟悉,就是他们推选你当总书记,你也不要担任。”因为有这句话,王明只得服从。王明谦虚地对毛泽东说,自己绝无“夺帅印”的意思。

大会表面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争执和冲突,但是大家都知道王明与共产国际是连在一起的。十二月会议之后,中共高层每个人都面临选择:领袖是谁?是毛泽东还是王明?听谁的?跟谁走?如何选择?这不仅仅是个人选边站队的问题,更是一个庄重的党在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领袖。历史的经验证明,生死存亡、兴衰成败,领袖太关键了。

王明乃“钦差大臣”,他趾高气扬的革命宏论唬住不少人。毛泽东被动接招,以退为进,有退有不退。王明与毛泽东交锋的“第一回合”,他占了上风。

十二月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会餐。每个人面前放了两个盖着盖子的小搪瓷茶缸。毛泽东对王明说:“绍禹同志,你猜一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要揭开盖子,君子动口不动手。”王明想了想,微笑着说:“我猜嘛,是酒,对不对?”毛泽东说:“猜对了一半,一杯是酒,是长征的时候我们从贵州带来的茅台酒;另一杯是水,是延河的水。”停了片刻,接着说:“看来,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必须揭开盖子,看一看,闻一闻,必要时还得亲口尝一尝。”王明端起酒杯说:“泽东同志又在讲实践论了,来,大家为实践干杯!”

毛泽东后来评价十二月会议时说:“我是孤立的。当时,我别的都承认,只有持久战、游击战、统战原则下的独立自主等原则问题,我是坚持到底的。”这些原则,毛泽东的确是坚持到底,毫不动摇。毛泽东还说,十二月会议之后,“我的命令不出这个窑洞”。这是“气话”,事实上并没有这么严重。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

抗战之初,共产党与国民党联合抗日。毛泽东鲜明地提出了“党的利益”这一命题。1937年10月,他在《目前抗战形势与党的任务报告提纲》中说:“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一切为了党,破坏党即是破坏革命。”

毛泽东所说的“党的利益”,不是共产党之私利。“共产党是为民族、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它本身决无私利可图。”党派之间最根本的斗争,是争夺和控制国家政权为目标的斗争。苟利于党,个人及局部成败应非所计。

毛泽东的一切政策、策略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中共领导的革命事业。遇事首先把党和阶级的长远利益放在第一位,一旦发现一个决策、一个政策可能导致党的利益、革命的利益受损时,他马上就会进行纠正,这是毛泽东的过人之处。

王明回國后,带来了共产国际“抗日高于一切”“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的行动原则和斗争口号。延安街头贴出“四个一切”标语:“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一切为了统一战线,统一战线高于一切”。统一战线中有许多政党,许多阶层,中国共产党身在其中,如果统一战线高于一切,中共必定被淹没,必定处于从属地位。这不是毛泽东追求的统一战线。毛泽东说:“如果没有共产党的独立性,便会使共产党降低到国民党方面去。”毛泽东反对统一战线中只讲团结不讲斗争的右倾行为,他要求在统一战线中保持共产党的独立性,又联合又斗争。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贯穿在毛泽东的思想中。1941年7月,中共颁发的《关于增强党性的决定》,1942年的延安整风,都贯穿着“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条红线。“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还写入中共的入党誓词。

毛泽东1942年2月1日在《整顿学风党风文风》中说:“每一个党员,每一局部工作,每一次的言论、文字或行动,均必须以全党利益为出发点,绝对不许可违反这个原则。”“以党的利益高于个人与局部利益出发,使党达到完全团结统一的地步。”3月11日,毛泽东在政治局会议讨论改造《解放日报》时说:“党性是一种科学,是阶级性的彻底表现,是代表党的利益的,无论什么消息都要想想是否对党有利益。”在1942年底至1943年初的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毛泽东亲笔为习仲勋题词:“党的利益在第一位。”

强调党和革命的利益高于一切,是中共的鲜明特色,也是共产党人的基本原则。共产党人不管有无监督,不管胜利还是失败,特别在生死关头,都必须忠实于革命,忠诚于党,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对中共的“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有人存有疑问和不解。1944年夏天,中外记者代表团的英国记者斯坦因就问毛泽东:“我在重庆的时候,一些中国朋友要我来观察共产党是‘中国至上还是‘共产党至上?请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毛泽东回答说:“……问我们是在为我们的党工作,还是为人民工作?去问问我们的人民吧,去哪儿问都行。他们很清楚,中国共产党是为他们服务的,他们有在最艰难的时期同我们共患难的经验。至于我们的思想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像其他国家的共产党一样,坚信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性。当人们问我们是‘共产党至上还是‘中国至上时,可能指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我们信奉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思想方法,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忽视中国文化遗产和非马克思主义的外国思想的价值。”这是毛泽东的解释。

毛泽东在1945年4月发表的《论联合政府》中说:“我们共产党人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又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取得最密切的联系。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从自己小集团或自己个人的利益出发;向人民负责与向自己领导机关负责的一致性;这些就是我们的出发点。”“共产党人必须随时准备坚持真理,因为任何真理都是适合人民利益的。共产党人必须随时准备修正错误,因为任何错误都是不适合人民利益的。”这一席话,以及中共获得人民拥护的革命实践,彰显出毛泽东所说的“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无有一己私利,一党私利,而是人民利益至上。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中国共产党文化的一大要点。这一观点,独具只眼,可谓是老成谋党谋国之方略。

(作者有删节。注释略。)

(责任编辑:孙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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