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宇宏
稻田萧瑟在秋风的波澜中,低平楼院上空的一缕炊烟,道不出沧桑一生的孤独。
她满鬓灰白,目浊耳朽,佝偻的身躯在残余的年月中一点一点衰竭枯朽——我的曾祖母如今已有96岁了,她的人生离终点还有多长?我不知道,也许堂前昏黄的白炽灯知道,也许院中斑驳的水缸知道,也许前厅门楣上筑巢的燕子知道……
又一次与父亲回老家看望曾祖母。
推开沟壑满目的棕木色大门,伴随着木轴发出的无力呻吟,褪了色的红菱砖、青石墙,映入眼帘。天井东头那爬满青苔的水缸里,映着一方天,荡着水波浮沉;西头有台蒙着深蓝色粗布的自行车,坐垫上蹦出了枯黄的海绵,脱落的链条上蚀满了斑驳的铁锈;厨房里头连着屋顶的烟囱,早被数十年如一日的炉火抹上了黝黑的浓妆。
“奶奶,我们回来看您了。”父亲一步跨入那爬满皱纹的木门槛,扯着嗓子喊——曾祖母的耳背,似乎早已被全家人习以为常——与她说话的腔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吵架。
“哎!是阿宝啊!”穿着一身略有些褪色的宽松青布衣,身材矮小的消瘦老妇,微驼着背,满面笑意地从卧房中走了出来,步履显得有些迟疑与蹒跚。
“宇宏也来了,曾孙也回来了!”
我的思绪被她一声低沉沙哑的呼唤打断,视线由屋檐、厅堂、木窗的角落之间汇聚到了不远处的老妪和蔼的面庞上。
这是令我格外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她的声音仍旧沙哑而干瘪,只是从她微颤的呼吸中,我觉察到了她比从前多出的几许疲惫与踌躇。
朦胧的记忆告诉我,曾祖母做事耿直硬气,绝少拖泥带水,愈是年老她愈是爱吃些咸得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
“都长这么高了……”她欲言又止,也许是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因为高出她两三个头的曾孙,让她感到异样的陌生。
“奶奶,快进里屋坐吧。”父亲上前一步,搀扶着曾祖母干瘦的右臂。曾祖母听罢,缓缓地点了点头,便转身,佝偻着背,向庭院中走去。那菱形的红砖,在阳光的交相辉映下,看上去是那般的亮眼,那层层叠叠的青瓦,也在晃眼的几方艳阳中,静静俯视着这个小小的世界。
走进里屋,她缓缓地在茶几边坐了下来。我坐在曾祖母的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祖母的满头华发。似乎从我记事以来,她便年年如此。僵硬、粗糙、消瘦、沧桑,这也許便是老朽的生命形态,似拂尘一缕,却沉淀了无数岁月的辛酸苦乐……
祖母偏爱吃咸,她的饭菜,咸得令我们难以下咽。提筷,夹起一片煮得稀烂的鱼片,当舌尖与鱼片相处的瞬间,我的面部便瞬间变得扭曲……不知祖母这些年月里,独自一人坐在堂前,吃着这咸得有些过头的饭菜时,可曾落泪?可曾忆,那段青丝飘飞、桃花十里的青葱岁月?可曾在脑海中浮现过,那些逐渐老去的亲朋好友的音容笑貌……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她的儿孙们,都陆陆续续搬出这座老屋,也曾几次请她跟他们一起生活,可她始终不肯。
环顾着这座承载着她诸多情感与回忆的老屋,我仿佛看见了凝固在时光里的无限温柔。
‖福建省漳州市第一中学‖指导教师: 游爱君
老屋和曾祖母是何其的相似!他们一样苍老:老屋的大门已经满目沟壑,地上的红砖早已褪了色,天井里的水缸也到处爬满了青苔,院子里的自行车铁锈斑斑,屋顶的烟囱也被数十年如一日的炉火抹上了黝黑的浓妆……曾祖母呢?她的耳背早已被全家人习以为常,她的声音沙哑而干瘪,她常年吃着咸得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身材消瘦而矮小;他们也一样的孤独:这座老屋,少有人来,儿孙们早已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只有曾祖母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
然而,沧桑与孤独都没有动摇曾祖母留在这里的决心。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过得心安而踏实;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触摸到自己的过去——那个耿直利索的少女,那段青丝飘飞的青葱岁月,那些旧日亲朋的音容笑貌……是的,老屋承载着曾祖母的回忆,曾祖母又怎会轻易离去呢?
【适用文题】渐行渐远的_______;时光里的温柔;珍藏……(鸣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