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被注意到的背影

杨直

兴奋但沉默着

进入佛山体育馆，彩排的声浪将耳廓震得有些发颤。舞台处于刚搭建好的状态，一些残存的物料还摆在后台门口不远处。杂乱堆积在后台的设备箱隐隐约约隔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

继续向前走，最显眼的莫过于两个临时搭建的，只能容纳一支战队的选手休息室。一台电视、一张拼凑起来的长桌，几把椅子，填满了本就不大的空间。

两个休息室一左一右相隔不远，坐在其中，不仅可以听到场馆里的彩排声，对面休息室里的声音也可以听个大概。当然，还有来自旁边能容纳五六支战队的大号选手休息室里的嘈杂。

2020年12月22日，来自全国各地的16支王者荣耀非职业战队聚集在佛山南海体育馆。在之后接近一个礼拜的时间里，他们要争夺晋级KGL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以下简称：K甲）的评审资格和进军2020冬季冠军杯选拔赛的名额。

受疫情的影响，第二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只在决赛当天开放了观众席。于是在彩排日，偌大的场馆里，除了灯光笼罩的舞台之处，观众席上一片漆黑。

无人喝彩并没有困扰到这些急着在舞台上展示技艺的佼佼者们。作为站在303万报名人次，几千万王者荣耀玩家顶点的一群人，或多或少，大家都认识。选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紧张、兴奋、骄傲，从他们的表情、动作、语气上，很容易感知到这些单纯的情绪。

偶尔有选手从休息室里跑出来，跟在熟练穿行于后台杂乱之中的工作人员身后。路过通往舞台的门口时，大多数选手会停一下，略微探着头向里面看一眼。

现场的嘈杂和混乱让人很难第一时间确定谁是替补。

桂林NT.hea咖的陈志坚（ID：桂林NT.hea咖.Cc）、无锡YC的仇瀛洋（ID：无锡YC.顾南）、南昌NLG的王晟（ID：南昌NLG.白山）、杭州VP的石麒（ID：杭州VP.ZheShan），上海午夜猫的胡川宇（ID：上海午夜猫.小花曲一定行），虎牙XYG的孙明钰（ID：虎牙XYG.南梦）和杨晗（ID：虎牙XYG.H）……

隐藏在99名到场选手里的19名替补队员注定难以走到聚光灯下。站在舞台上的教练和首发队员是首先被关注的重点，当某支队伍创造了“奇迹”的时候，那么经理或是领队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段传奇”的注脚。

替补？在现行的电竞叙事里，似乎没有给他们留有足够的空间。

在这些不善言谈的非职业选手里，替补往往是更沉默的一群人。即便遇上一两个喜欢聊天的替补，沟通的过程也总是被队友们充满内涵的笑声打断。

也许，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在第二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开始前，16支队伍都在官方的指导下递交了队伍资料。一些不明就里的选手认为他们已经进入了晋级K甲的审核过程。

但一个共识是，作为结果，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与职业之间可能只隔著几场比赛，确切地说，是三场BO5和一场BO7。

而当职业目标切实地摆在眼前时，任何一点可能都能让整支队伍提前进入竞技前紧张的状态。而替补之所以成为替补，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实力上肉眼可见或是队伍内共同认可的差距。

不过，在全民参加的王者荣耀全国大赛里，你总能找到意外。35岁的替补辅助陈志坚（ID：桂林NT.hea咖.Cc）、无锡YC实际的替补仇瀛洋（ID：无锡YC.顾南）、南昌NLG的替补王晟（ID：南昌NLG.白山）……同样身为替补，他们构成了替补里更贴近人性的一面。

即便在数量更大的“职业替补”里，杭州VP的石麒（ID：杭州VP.ZheShan），上海午夜猫的胡川宇（ID：上海午夜猫.小花曲一定行），甚至是冠军战队XYG的孙明钰（ID：虎牙XYG.南梦）和杨晗（ID：虎牙XYG.H），在和替补这个身份的相处或是对抗里，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式。

只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被呈现在大众面前。更多时候，它发生在舞台背面的阴影里，和队友相处的细节里，以及他们不愿意吐露的心声里。

比赛和他“无关”

见到拉萨Rc的替补辅助陈名杭（ID：拉萨Rc.杭杭）的时候，他正和副教练一起坐在休息室看Rc对阵VP的比赛。

昨天晚上拉萨Rc训练到夜里一点。为了拿下比赛，他们专门准备了一套战术。虽然是替补，但陈名杭一直跟着队伍训练到最后。

在第一局的BP里，完全猜中了杭州VP的BP策略让他们在选人上就取得了巨大优势。BP上的针对性也迅速转化成比赛里巨大的优势。

“青山（真名：蔡宝一）打得太菜了”、“刘邦传的时候要往后撤一点啊”、“对面猪有净化，根本打不死的”、“拖太久了，（对面）虞姬装备起来了。”陈名杭边说，边用手指卷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在头上绕圈，目光一刻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教练布置战术的时候他在听，对于场上的局面，他有自己的理解。本来他应该指挥着队友推倒对方的水晶，但现在，这种紧张感和求胜欲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舒缓。

看着屏幕里一点一点被蚕食的资源，杭州VP战队的教练陈煜铠（ID：杭州VP.玄光翼）紧盯着屏幕，因为杭州VP只要再有一次失误，就可能0：1落后。整个休息室里异常安静。

替补中路石麒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窝在椅子里，低头看着手机。他几乎不会因为比赛走势的改变发出任何声音。尽管佛山当地的气温在20度左右，他还是穿着蓝色的厚外套，这让他无形中和整个赛场隔离开，好像队伍的输赢和他没关系。

面对势在必得的比赛，拉萨Rc的副教练一直在说“收工”。结果，几次“收工”之后，拉萨Rc反而成了被翻盘的一方。搭建的训练室里，陈煜铠长出一口气，边往外走边说：“拿下了。”

巨大的起伏让所有的候场选手都直呼精彩。然而在这个过程里，只有杭州VP推倒拉萨Rc水晶的那一刻，石麒抬起头看了眼屏幕，他接着看了眼正在欢呼中的队友、领队，然后又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在陈名杭看来，队伍取得优势的时候，队友们没能“操作起来”顺势拿下比赛，导致在后期整支队伍都急于拿下比赛，“心态不稳”。但面对被翻盘，心态失衡的队友，他没有说出这些话。甚至他之所以坐在替补的位置上，也是因为队友们“不相信”他说的话。

本来，陈名杭应该是队伍的指挥。来到拉萨Rc之前，他曾经在VG的青训队呆过一段时间。那是他觉得自己进步最快的一段时间。以路人高分玩家身份入队的他，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从一些“老人”身上学到了不少经验。然而，因为没什么机会，在拉萨Rc晋级全国32强的时候，陈名杭加入了这支新组建的俱乐部。

本着补强的原则，陈名杭成了队伍的首发辅助和主指挥。在小组赛的第一场里，他就和队伍一起拿下了第一场胜利。

但在指挥这件事上，队友们总是调侃他“谎报军情”。陈名杭觉得有时候是因为自己太过自信，所以“报点的信息不是很准。”

虽然队友们也会为陈名杭开脱，但时间久了，在指挥时，他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报不准。后来，主教练代替陈名杭成了拉萨Rc在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上的首发辅助。

同样被经验困扰的还有杭州VP的替补中路石麒。

杭州VP是石麒成为职业选手的第一站。几个月之前，在巅峰赛QQ群里看到杭州VP招募信息的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在随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在线上和几百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队友随机组队，在一轮一轮的评定里走到了最后。

队伍组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通过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拿到职业赛场也就是K甲的入场券。然而，到队伍一个多月后，司职中单的他就成了替补，原KrKPL王者荣耀韩国职业联赛战队ROX的首发中单袁晨（ID：杭州VP.小呦神）顶替了他的位置。

本来新鲜的职业生活开始走向另一端。除了偶尔和队伍一起练习外，大多数时候，作为替补的他都是独自练习。“要么就练练英雄，要么就打打巅峰赛。”虽然身处同一个训练室，但他和其他五个人却像是在两个房间。有时候他也会站在队友的身后看他们打训练赛，不过，他从来不会发表意见。

首发中单厉害吗？对他而言，这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就算他隐晦地相信自己的实力并不弱于队友，但曾经职业联赛上的首发中路，丰富的经验，这些都是摆在他面前无法逾越的鸿沟。

杭州VP的教练陈煜铠把参加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19名替补分成三种。一种是轮换制，比如战边和坦边，中单法刺和工具人，这时候替补能否上场取决于战术安排；另一种是保险栓，如同名称一样，替补存在的意义在于首发队员出现意外时能顶替上场；最后一种则是带新人，让没有参赛经验的新选手体验赛场的气氛。

这意味着，不出意外，只有在使用轮换制的队伍里，替补才有上场的机会。而在后两种情况里，成为替补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实力不被认可。

陈煜铠还补充道：“但其实替补上场的可能性几乎很小。就算是轮换制，大家也只有在联赛里才敢轮换，因为输个一两场其实不影响什么。但这是杯赛，输一场就走了，所以基本不会让替补上场。”

这次随队参加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教练对石麒的定位是保险栓和新人。不管队伍陷入了多么不利的局面，他都不可能成为上去扭转局面的人。

“你想上场吗？”当我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屏幕里的比赛，看着远处坐在一起讨论的队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嗯。”说这话时，从他的脸上，捕捉不到任何的表情。

最普遍的愿望

连喊三声后，队友有些无奈地看著上海午夜猫的替补胡川宇，然后走过去拍了拍他。

“点奶茶，你喝什么？”

摘下耳机的胡川宇迷茫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接过队友递过的手机，迅速地按了几下，看了眼门口的教练，然后又带上耳机，回到了游戏里。

上海午夜猫正在主舞台上比赛。他们的运气并不好。第一场比赛就遇见了夺冠的大热门企鹅秦。

前来参赛的大部分选手大多来自于同一个圈子，他们称之为“巅峰赛”圈。这些国服的佼佼者们或是看到俱乐部的招募，或是被认识的好友拉着，组队打进了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

赛前，南昌NLG全队和自己的对手上海9EZ的替补射手曾庆龙（ID：上海9EZ.乔兮）聚在一起。只是因为，在去到上海9EZ之前，曾庆龙曾和南昌NLG的队长白清炎（ID：南昌NLG.白叔）在同一支战队里打比赛。

上海午夜猫和企鹅秦的对决是当天的重头戏。一个拥有不弱于青训队的实力，另一个的班底则是上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冠军斗鱼祈。

所有人都聚集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企鹅秦的教练点点看上去很轻松外，而午夜猫的教练、领队、替补表情则有些凝重。

胡川宇是唯一一个不关注比赛的选手。他始终坐在屋子一边的椅子上，戴着耳机，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划动——他一直在打排位赛。

很容易将他的行为理解为比赛上场前的热身。然而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上场的机会。

第二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是胡川宇参加的第一个线下大型电竞赛事。他清楚地记得9月28日这一天，那是他进队的日子。因为看了重庆QGhappy俱乐部三周年的纪录片《薛定谔的快乐》，被里面的热血感染，他产生了打职业的念头。来到上海午夜猫后，他和首发打野朱纯明（ID：上海午夜猫.困.困困困困）都是野核定位，不过因为还没能完全从路人转变成职业选手，胡川宇成了替补。

胡川宇很少和队伍一起打训练赛，也很少参与队伍的讨论，更多时候，他自己坐在一边打巅峰赛。

像是在赛场上一样，“听了又有什么用呢？”，几个月的职业生活过去了，自己到底变强了没有？他不知道。现在他的巅峰赛分数在2500分，他想打得更高一点，他觉得这是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办法。

桂林NT.hea咖的替补辅助陈志坚就显得轻松多了。即便是队伍比赛的时候，陈志坚的注意力也不在屏幕上，他不停地刷新朋友圈，找到和这次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有关的消息，挨个儿点赞。

只不过，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桂林NT.hea咖很快就输掉了比赛。队员们甚至相互打趣：“赶紧结束啊，一会儿去吃下午茶。”

而队伍每输掉一场比赛，陈志坚都要起身去看一眼队员们。在别人眼里，他始终不能坐安稳，隔一会儿就要起身出去一趟。

“这比赛有没有复活赛啊，我们输了是不是可以去打个复活赛？”本来被0：2搞得有些消沉的其他人马上笑了起来。

轻松的气氛突显出这支队伍的不同。35岁的陈志坚是这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年龄最大的参赛选手。更多时候，与其说陈志坚是选手，不如说他是队伍的经理。

三年前，陈志坚在游戏里认识了几个游戏玩得不错的年轻人。

因为中国最好的格斗电竞选手曾卓君（ID：小孩）、中国最好的MOBA选手陈智豪（ID：Hao）都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对电竞并不陌生。

生意上的稳定和生活里的无聊让他开始和小孩子玩在一起，他拿出自己在广州的一套房产作为训练基地，组建了桂林NT.hea咖战队。平时有空的时候，他会过来和他们一起打排位。

桂林NT.hea咖战队的训练基地一时间成了有志于打职业的高端玩家的世外桃源。

称桂林NT.hea咖战队为一支战队，不如称其为一个组织。陈志坚没有和这些小孩签合同，不会给队员们发薪水，同样也不要他们的奖金。维系这个松散组织的是一个微信群，里面有50多位年龄相近的年轻人。

有比赛的时候，陈志坚就从群里凑五个选手。

2017年1月份，队伍刚组建不久，在一个小比赛上，因为人不够，陈志坚作为辅助上场。决定胜负的团战发生在对方下路红BUFF的刷新点。陈志坚使用的牛魔隔着地形，用大招开到了对方的中路和射手，帮助队伍赢得了比赛。

说到这儿，他特意从手机里翻出了那段视频，反复放给我看。

还有一次，在上一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省赛海选里，在BO3的最后一局里，开局人头数上的0：8让他们迅速跌入了非常不利的局面。也是陈志坚使用的辅助张飞用大招吼到三个人，和队友2打4团灭了对方，翻盘取胜。

这两场比赛陈志坚都记得很清楚。赛场上的紧张和获胜后的情绪释放让他乐意陪着队伍四处打比赛。有趣的是，每次比赛结束后，即便桂林NT.hea咖输给了对方，陈志坚的队友们也会主动找到对手，策反他们来“桂林NT.hea咖”玩。

人最多的时候，“基地”里甚至住不下。

在第三局的BP里，因为中单的一句话，桂林NT.hea咖在前两个Pick位置就锁定了容易被针对的墨子。意料之中，比赛的结果被定格在0：3，桂林NT.hea咖这次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之旅也停止了。

不过，陈志坚看上去心情不错，作为队伍的一员，他的愿望来自一点虚荣心。和队员们一样，在这次比赛中，他得到了王者荣耀全国大赛专属的头像框。这个在市面上标价2000元的头像框，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在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队伍里，得到一个专属的头像框展示出来，也许是最普遍的愿望，陈志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和那些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愿望也不值得他专门讲给队友们听。

上海午夜貓2：2追平企鹅秦的时候，胡川宇难得地关闭了手机，他坐在队友身边，小声地说道：“这把输了就没了。加油啊！”

每个人都很想赢

实力差距并不是成为替补的唯一原因。起码在三分之一的队伍身上，这个论断都不成立。

这恰恰是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最独特的地方——因为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16支非职业战队，因此在赛场上，职业的行事准则并不具有唯一性，很多时候，队伍会做出出乎意料的选择。

北京PE和成都TG是配置和计划上都确实在使用轮换制的两支队伍。北京PE的首发中路和替补中路分别精通工具人英雄和刺客英雄。一定程度上看，替补冯亚新（ID：北京PE.泪眸）或许在实力上还略胜一筹。

而在成都TG里，替补辅助郭乐林（ID：成都TG.林桀）拥有高达2500分的巅峰赛分数，拥有国服称号的英雄数量也达到了7个。和胡川宇不同，虽然担心和队友之间磨合不够，或是成为首发后会暴露出意料之外的问题，但起码现在的他有明确的目标。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拿到蔡文姬的国服称号。这是他作为辅助的一点小心思，蔡文姬是首发辅助最拿手的英雄，国服的称号也在他的手里。

但冯亚新和郭乐林还是坐在了辅助的位置上。对冯亚新而言，这是个人风格和团队风格难以融合的结果，而对于郭乐林而言，则是因为教练李桃的一句承诺。“因为队伍参加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名额是五名首发队员打下来的，我答应过要带他们进王者荣耀冬季冠军杯选拔赛。”

“我一个大招劈三个！”3：0战胜广州TTG后，无锡YC的每个人都很兴奋，但最兴奋的无异于队长仇瀛洋。

因为中路陈开锋（ID：无锡YC.疾风）喜欢在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以下简称KPL）贴吧里发贴庆祝队伍晋级，所以无锡YC有一个外号，叫“贴吧之光”。

实际上，在来到佛山之前，这支战队都以一种非常零散的状态维系着队伍的形态。中路陈开锋是一名主播，替补打野陈明扬（ID：无锡YC.明扬）曾经在成都AG超玩会青训队试训，边路顾润泽（ID：无锡YC.熙熙）一直在尋找更有实力的队伍，射手王远成（ID：无锡YC.守星）在一家小俱乐部试训，辅助许胜豪（ID：无锡YC.小豪）之前参加过TGA腾讯电竞运动会，如今是个自由人。

从报名参加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到找来陈开锋、王远成、许胜豪、陈明扬补全队伍，仇瀛洋一个人坚守着无锡YC。正因如此，当他提出想上一场时，就算做好“先输一场”的准备，队员们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站在舞台边，很容易听见仇瀛洋指挥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着急的声音。在之后的比赛里，仇瀛洋也没有走远，他在舞台左边的缝隙里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天津TE的替补边路苏永盛（ID：天津TE.香草）则一直站在副舞台边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陪着队伍。

当第一轮比赛里天津TE以0：2落后对手时，队友们刚离开，苏永盛就赶紧走到了桌子边。他拿起桌上的比赛用机，希望能从赛后的数据上看出些端倪。

在刚刚结束的第二局里，首发边路周树庚（ID：天津TE.倾城）使用了并不拿手的英雄“猪八戒”，并成了对手的突破口。但即便这样，苏永盛也没有表现出上场的欲望。

苏永盛一直强调自己是因为英雄池的问题才成为替补的，但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名额却是他和队友们一起争取到的。

线上32进16的时候，在BO3的比赛里，首发边路周树庚先出场，结果天津TE以0：1落后。后两场苏永盛替换了周树庚，天津TE战队才能来到佛山。

来佛山之前，队伍就确定好了首发和替补。比赛压力大、打比赛很累，免费的旅游机会，表面上这些都是苏永盛不上场的借口。

但实际上，在队员的身份之外，苏永盛还是名王者荣耀小主播。直播的任务和日复一日地玩同一个游戏，正在让他逐渐失去对游戏的兴趣。

对他而言，和队友们一起努力拿下比赛的胜利更让他开心。

3-2，天津TE完成了让二追三的大逆转。最后一局，当对面水晶被推倒的那一刻，苏永盛一边高喊Nice，一边向队友们冲去，六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和上海9EZ第二场比赛结束后，南昌NLG的队长白清炎向裁判提出了更换替补队员的请求。没有过多犹豫，王晟（ID：南昌NLG.白山）和吴俊（ID：南昌NLG.未来）过一会儿将出现在他身旁。

无锡YC和广州GTT的比赛陷入焦灼，靠着中路陈开锋和射手王远成一次次精彩的发挥，比赛正在被一点点拖入后期。吴俊和王晟的注意力也在这场比赛上，直到射手柯陈宇（ID：南昌NLG.空辰）和打野刘承阳（ID：南昌NLG.小羊）回到休息室，“诶，快去，让你们上。”

“为什么让我们上？”王晟边说，边站了起来。

“快去快去，你们上，试试打双边。”柯陈宇边说边把王晟和吴俊往外推。

坐上比赛席，王晟马上拿起队长白清炎的比赛用机，脸贴着屏幕，仔细查看前两局比赛的结果。

0比2。第一局13分钟，第二局12分钟。

然而面对明显的差距，队友们的求胜心早已被打得支离破碎。白清炎的感受最具象化：“给的压力太大了，第一时间的感受就是不在一个层次，他们给的压力一环接一环，完全招架不过来。可能因为在佛山，他们直接打出咏春的感觉，真的顶不住，一拳接一拳，拳拳打脸上。”

“诶你听我的，这把让我指挥。”王晟有些近视却没有戴眼镜，猫着腰低着头让自己离显示数据的手机屏幕再近一点，试着寻找出一丝可以致胜的蛛丝马迹。

“没机会的，压力太大了。”

“哎呀你就听我的好不好，这一把让我指挥。”王晟坚持。

“好好好，你指挥。”

21分钟后，距离王晟操作的伽罗还剩1秒复活的时候，南昌NLG的水晶炸裂。王晟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吃对手1分的愿望，没能带领队友走向胜利。

比赛用机平放在桌上，王晟后仰着摊在电竞椅里，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机回了几条信息，另一只手不断前后捋着自己的头发。

赛后，白清炎和其他队的人聊起自己的对手上海9EZ，“我觉得他们边路特别牛”，“我觉得他们谁都牛”。

“我觉得他们就是正常的边路，真的就是正常的边路。”替补上场的吴俊争辩道。

“我也觉得是正常的边路。”半晌没说话的王晟突然开腔，然后起身走到吴俊身边，和“唯一”赞同他观点的队友聊起这最后一局比赛，这局他们一直经济领先、本来有机会拿下的比赛。

王晟又将话头抛给白清炎，“不是说好最后一局我指挥了吗，为什么不听我的。”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赛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反复对白清炎重复这句话。

在没人注意到的间隙，王晟独自一人走出了休息室。

溜进赛场的幸运儿

虎牙XYG的替补边路杨晗和替补打野孙明钰也许是陈煜铠口中最幸运的人。

“确实，没人想当替补，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冠军队伍的替补。你想想，躺着就把冠军拿了，多爽啊。你比如KPL的那个谁，常年替补，五个冠军戒指。”说到这儿，陈煜铠笑着张开手掌，比划了下。

现在，杨晗和孙明钰离成为陈煜铠口中的幸运儿已经很近了。

虎牙XYG的打野张裔天（ID：虎牙XYG.九月）操控着镜化为一道白色闪电冲进了战场。镜的本体和影子不断对换着位置，光影快速交错的同时，观众的情绪被屏幕里一个个跳动的红色数字和击杀点燃。

“这就是在硬操作了。”在虎牙XYG的教练和经理看来，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无异于困兽之斗。

在第二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舞台上，赛前公认的夺冠热门队伍虎牙XYG和企鹅秦两支队伍走到了最后。

2：1，虎牙XYG先下两城后，企鹅秦艰难地拿到一分。然而，本来稀松平常的互有胜负却因为队内沟通的小问题让打野张裔天乱了心态。

失去了对战局的关注和调动，整个虎牙XYG失去了节奏，作为结果，张裔天只能依靠着出色的个人能力在小范围的作战里尽可能拿到更多的击杀，为队伍积累更多的优势。

“南梦，要是你上怎么打？”

“这时候应该去下路控龙的。”

“嗯，还是心太乱了。上把输就是因为没有节奏，定好的战术没打出来。”

“但你还不能喷他。”

“不能喷了，要不你下把不要给他选镜了。选个蓝领打野。”经理附和道。

“等下结束了，你和他说吧？”

“行，我说说他。”经理笑着回答道。

比赛很快就进入了后期。连着两次拿下风暴龙王的XYG一点点地蚕食着企鹅秦的高地防御塔。

“梦哥！梦哥！”

最终，凭借着胡志航（ID：虎牙XYG.灵梦）的稳定发挥，推掉了企鹅秦所有防御塔的虎牙XYG终于兵临城下。

镜在敌方水晶前展开了大招，利用不停互换本体和影子的位置，一点点消磨水晶的血量。而随着最后一波兵线的到来，虎牙XYG惊险地拿到了赛点。

在之后的一局里，张裔天锁定了阿古朵，一个兼具了坦克和辅助特性的打野英雄。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而替补打野孙明钰和替补边路杨晗溜进了赛场。

17分25秒的时候，带着兵线的虎牙XYG盘踞在企鹅秦的水晶前面，企鹅秦的马超和吕布都在寻找机会。

17分40秒的时候，企鹅秦的不知火舞击杀了承受水晶攻击的阿古朵，并将孙尚香和张飞推远至中路高地的入口。此时，虎牙XYG存活三人，企鹅秦存活四人。

7秒钟后，虎牙XYG的边路羲和重重地将手机按在桌子上，解说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被淹没在场馆里的声浪之中。

“恭喜虎牙XYG拿到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冠军，这意味着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和冬季冠军杯赛事的大门将为你们敞开。”

在随后的出征仪式上，台下总是不间断传来观众的呐喊。几个带着”XYG“头饰的女观众站了起来，想亲眼看着自己支持的战队走向更大的舞台。

最终，现场所有人用掌声和呐喊声将虎牙XYG送入了舞台中间那扇象征着“通往KGL”的大门。来不及在掌声和呐喊声里多待一会儿，孙明钰和杨晗就向着场外跑去。

差不多30分钟前，听着隔壁休息室传来的一波又一波叫好声，杨明晗起身关上了休息室的门。而现在，隔壁异常的安静，整个后台只有虎牙XYG的声音。孙明钰和杨晗也在其中，他俩笑着站在一边，看着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各自的命运

0：3，拉萨Rc最终没能实现他们不要一轮游的愿望。比赛结束后，陈名杭第一时间回头，看向身后的副教练，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屏幕里的队友，然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赛后，主教练和副教练坐在场馆外的台阶上，陈名杭则跟着其他队友站在一边，几个打职业最长才一年的人聚在一起，并没有太为比赛结果感到难过。在离开场馆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主教练兼首发辅助选手王炜烨（ID：拉萨Rc.奶King）手中哭湿的纸巾。

王炜烨和赛事方定好了送选手回盐城基地的机票，自己和副教练并不在返航的名单里。他们决定在这里看完决赛，再物色一些出色选手进行补强，而他们首先要看的位置，依然是辅助。

在16进8的比赛里，上海午夜猫最终还是输给了企鹅秦——16支队伍里，唯二没带替补队员的队伍。

当队友回到休息室时，胡川宇已经关闭了游戏。他马上站起来，给一个队友递过去了他的双肩背包。

等到队伍准备离开的时候，找不到外套的队友到处问：“你看见我的外套了吗？”胡川宇走到他身边：“你早上没有穿出来。”像是没听到胡川宇说的话，队友边向外走边去问其他人，胡川宇追了上去：“你早上没有穿外套出来，你信我。当时你还问我要不要穿，你忘了吗？”

在走上大巴车时，胡川宇站到了一边，看着队友们一个一个走了上去，他才上车。而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切。

在第三天8进4的比赛里，杭州VP没能战胜彭文带领的嵊州SGZ。队伍的边路王凯鑫（ID：杭州VP. NeilProMax）曾经进入过QGhappy的大名单，作为Fly的替补参加过KPL的比赛。如今，成为首发队员的他没能亲手抓住胜利的机会。

从比赛结束后，到走向大巴车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强调：“手机太卡了，我根本没法操作。一划屏就马赛克。”队友们纷纷拍著后背安慰他，整个过程里，石麒跟在最后面，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桂林NT.hea咖和无锡YC自始至终可能都是最轻松的两支队伍。

被虎牙XYG淘汰后，仇瀛洋和参赛的许多选手、教练都熟络起来。他想找一个打职业的机会。

很明显，射手王远成和中路陈开锋作为比赛的MVP更受职业俱乐部的青睐。已经退伍五年的陈开锋本来只想做一个小主播，但离开佛山时，他和我说：“下届，如果你还来的话，应该还能看到我。”

桂林NT.hea咖第二天又去佛山其他地方参加了一个小比赛。跟着这些孩子乱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年龄的增长和孩子的到来都在逼迫陈志坚回归“正常的生活”，“再做一年吧。”

对他而言，除了过去几年拿到过的冠军奖杯和这次的头像框，他没从队伍身上获得过任何实际的回报。反而是很多人从桂林NT.hea咖走向了更大的舞台，比如TES. Zed、eStarPro.小九。说起这件事，陈志坚颇为自豪：“要么来我们队进KPL，要么做我们的对手被打输进KPL。”

……

无锡YC的射手王远成开玩笑说：“我这两天拍的照片比我过去所有拍的照片还要多。”

的确，五天的时间里，对99名参赛选手而言，参加第二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是此前人生中没有的经历。他们来自全国不同地方，說着不一样的方言，擅长使用不一样的英雄，和不同的人短暂地结成一段友谊。

但他们都喜欢同一款游戏，都属于全中国玩得最好的那一批玩家，并且有着同样的一个目标：成为王者荣耀职业选手。

有的人成功了，比如孙明钰和杨晗；更多人则暂时失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竞技之路到了尽头。

纵然冯亚新回到家后要重新在找工作和打职业之间重新抉择；郭乐林、胡川宇、石麒要在教练面前想办法证明自己；距离成为一个合格的队长和射手，王晟还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但我相信，在下一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舞台上，我一定会看见熟悉的面孔。他可能换了位置，找到了新队伍，从替补变成了首发。

在充满随机性的现实世界里，他们抓住了电子竞技带给他们的唯一一点小小的确定性。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付出着远超常人的努力。

可能在王者荣耀项目上，在几千万的玩家里，只有几百名玩家可以被称为职业选手。

但每一年，都会有人亲自站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决赛的舞台，去探索那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里隐藏着什么样的未来。

对于更多人而言，可能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惊喜。但对于有勇气站上这个舞台的平凡人而言，它恰恰成了人生里最重要的转折。

当越来越多的人登上KPL的舞台，成为上千万玩家追逐的选手时，我们才越能看清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意义。

在那些被忽略了或是被遗忘了的地方，它找到了那些小小的梦想，将它置于舞台上，摆在上千万王者荣耀玩家的面前。

就像在已经固化了的水池里投入了一个石子，当个体的经历被放大成值得流传的故事后，不止在王者荣耀的世界里，它正在试图唤醒更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