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花
芒鞋斗笠,春夏秋冬又一年。
——松尾芭蕉
又遇小阳春,秋色深又深。是分分秒秒里一寸一寸往回收的深。
架了渔竿的老人,坐了小凳子,抽一口烟,看一眼水面。
几点红,几点绿,几点黄,被一一收进瞳孔的相册里。
等着鱼儿。好似,来是必然;不来,也是必然。
花白的发丝上,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悠然。
站在甬道上,静静地看着它们和他们。
时光。水。还有那些落进水里的倒影。
微风里,树影婆娑,塔在水中央,立得端然。
临水照人。我所能做的,只是循着万事万物的气息,在清浅的回忆里忘记世间所有张扬的词语。
此刻,心意铺陈,意义之神,轻念旨意。愿水音回流,再一次穿过月光深处的婆娑之影,缓缓清除光阴册页里那些无法紧握的疏离。
夜晚的风,在低处,缓慢逆行。六月的西部,乌鲁木齐以东。
一季又一季的沙痕在风声里沉默,流逝,又沉默。
想念的缝隙间,没有一种干渴,可以抵御荒漠的虚空,从容穿透时间的足。
六月,水在阳光中,一双童年的手破土而出,将春天延续。
风声越来越轻,甜蜜的词语在梦中漫步,吉木萨尔的镜像渐渐苏醒。
地域的河流,草色,忽远忽近的树影与月光,缓缓融化我。
往事的须,唤醒一颗心的翅膀,蝴蝶一样起飞,在陌生的国度里被日子领走。
沙漠的颜色,泼墨漫卷之后,将吉木萨尔描摹成美妙的沙砾滩河。
在黄昏的草地上,在清晨的露水下,铺满童年的花朵,以及花朵的童年。
马兰花开,一朵,一朵,又一朵,像蝴蝶的心。
每一朵花都是母亲的孩子,聚在一起,就是大地最初的样子。
清清的蓝,明亮的蓝,天空之下,马兰花,一簇簇的蓝。
拥抱,是暖;相逢,是暖。此刻的想念,也是暖。
一枚安详的叶子,撑开暗夜的掌纹,在季节的额头嵌入温润的耳语。
黄昏下的棋局,依旧握在父亲手中。
思念黄了几季,将一切变幻的箴言炼成流水清音。
初遇晨光。婴儿般,如水的心境。
村庄,深含清清淡淡的期待,山笼薄雾,朝霞轻隐。
此时,答谢与怀念,是所有事物最完美的布局。
耳畔有风,总不会孤独。泥土深处,总会有最亲切的美好流出。
怀念,在回忆完整时才算珍贵。如母亲的双手,稚子的心。
注视与关注,与村庄无关。泥土,只关照真实。
玉米成林。土豆花,紫色的旗子。向日葵,夕阳,为大地渡满纯金。
宽大的背影下,尘埃复归尘埃,草木复归草木。
歌声响起,万物和唱。牵挂着自己或者被自己牵挂,弦月如初。
想起一种甜蜜,细碎的情感丝丝蔓延,如母亲的叮咛落在心上缱绻又缱绻。
山花烂漫。有鸟飞过天空,燃烧太阳之子的爱情。
完整的怀念,无须多言,岁月的触角早已在额头轻歌曼舞。
掌心相拥,花落雨纷纷。流水,只愿意被流水唤醒。
日志,又多出一些长短句,轻巧地潜入时间,空间,夜的边缘。
十六圈的年轮,只愿意化作一只午后的蝴蝶,安静地翩跹绵绵地想念。
生命最初的纯粹和单纯,光影无绪,风雨无绪,心也无绪。
翻飞的往事里,酱醋油盐,花草与树,山山水水,样样都是本真。
回归初始,河流背负着短暂的光芒流淌,与我的足音重叠,浮落不息。
时间高悬,细节漶漫。光阴的经纬线日日相逢,匆匆之间,一年又一年。
涌动的六月,用清凉的想象演绎心间火热的执念,期待一分圆满的满。
如一棵芨芨草,追随风向却不迷失方向,秋天来临,必有一场别离。
横刀立马,时间的回声里滴落骨质深处的欲念和奔突。
漫漫水声里,无数斑驳的鳞片,柔软清奇,却又暗藏刀光剑影。
翻捡时光,那些在诗歌和散文的视野里被忽略的章节,每日都有沉积和递增。暗夜里游动的事物和鱼群,是我灵魂残缺的痛,是被冷暖弥合之后需要用完美代替的部分。
飞翔的姿势,是我肩膀上隐隐的光芒和沉重。
世界太广阔,黑暗与明亮相生相侮,手中的笔来不及区分和赞美属于情怀的那些身份。
花未开,芳香已将无数的梦想植入泥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从出世到传说,离开的那一刻,只是一个眼神匆匆的回眸。
地域的曲谱慢慢铺开。乌鲁木齐。吐鲁番。兰州。宝鸡。郑州。北京。
一些辨不清的方向和地名呼啸着被车轮碾过,睫毛的缝隙里,张掖的绿麦穗在郑州的旷野里收割金色的成熟。
车轮滚滚,没有水的江河不断延伸。
视野里,帆影越来越远,如江河伸展,辽阔丛生。
远山近水,最后的收割地在远方。六月的种子,还在途中。
从此,漫山遍野都是新绿,最先丰满起来的是故乡的黄昏。
一念之间,乡愁浓烈,抵达无边。
外延部分,是用血色刻在镰刀柄上抹也抹不掉的姓氏和宗亲。
没有什么可以再去经历的事情。
种子已经发芽,童年已经离去,儿女与花草都立于窗下。
比春天还温暖的事情已被置换,一切可以重复的理由都慢慢进入返。
暮合四野。布阵夜幕。秋天已经酝酿出刚刚好的醇香。
中年即至。一切,都在俯身而拾的温暖里再次俯身,擁向大地。
雾影浓深。一些淬火煅烧后的文字缓慢地显出枝节的意义。
捧着最后的心事在最近的眉间和山水里漫游。
水仙花的香味,越来越淡,只留花影清瘦,直至寂静和平淡。
连片的蓝色吻住视线。水面宽阔。飞翔,总是从低处起身。
不是梦。是镜面上中年的鱼尾纹漾出涟漪从心底里漫出来,耳目清明。
在叶片的低矮处发现季节留下的绝句。
写着生命的开始,或者结束。有欢笑。有别离。
银杏树,碎碎的小金片布满过往,层层叠叠镶在秋风里。
仰首,满目金色。那明亮亮的黄,无香,有暖。
记忆中的那片水,清冽成性。夏天里蓝出深邃,深秋里青色阴冷。
秋风里走出来的女子,柔媚,清爽,眉梢上还有脂粉。只是唇色淡了,酒窝里的花儿不想再开。
岸的另一头,微黄的光晕,伏在波纹上,一闪一闪,慢慢隐入平静。
或许,经历长途的目光和脚步,都有沉淀之后无声汇聚的柔韧。
远远近近,芦梗枯黄,蔓草薄青,季节的胎痕美得无端。
笑声在秋风里渐渐散尽,那样的隐喻,也是如此模样地往回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