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盏眠
重庆向来一秒入冬,没有秋天。
出机场闸机口时,寒风裹挟着夜雾湿冷的寒气簌簌灌向裙摆,我冷得嘴唇直哆嗦抱臂发颤,抬眸处,是熟悉的车及站在车边等候的父母,昏黄的灯光拉长他们的影子,我小步朝他们跑去,身上的冷意早已被心中某股不知名的暖流驱得一干二净。
好像越乖巧的孩子越容易经历惊天动地的叛逆,我听到的故事如是,我亦如是。
上大学之前,我穿父母认可的衣服,看父母认可的书,玩父母认可的游戏,交父母认可的朋友,好好锻炼,积极向上,把学习当成首要任务,把成绩当成第一目的,日复一日;上大学之后,那些无休止的重复动作未能束缚住的灵魂如埋藏在雪地里的嫩芽抑或叶尖上的露珠,蠢蠢欲动地试探,欲盖弥彰地探索,随后便在黑白底色上看到一抹惊奇的亮色,这追逐的过程,会在不经意间形成一个不可放弃的念头,之后便是不管不顾。
第一次和父母闹僵是在大三。
彼时我成绩尚好,存在保研的可能,当我告诉父母深思熟虑后选择放弃保研的想法,父母却极力反对,当我企图用自己的逻辑说服他们,他们也给出了无数种理由回驳,“就业压力”“严峻形势”“学区房价”……他们抱着过来人的好心把种种危机拉长成细线绑在我的手腕上,他们担心地,焦急地想把我朝一条无数人走过的大路上拽,他们希望我安稳幸福。
偏偏我是固执的。
我固执地想做自己情愿的事,固执地想探询某些意义,固执地想避免某些消耗时间的琐碎。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我20岁生日,火锅的滚油和店内鼎沸的人声没能赶走冬季的严寒,话说急了,眼泪在我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说,我想先是我自己,再是他们的小孩,再是他们希望的小孩。
我说,我可以且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他们不能真正意义为他们的希望买单。
我说,比起人到中年身处樊笼万般无奈,我宁可现在心神俱往受尽坎坷。
话赶话说到生命轻重的问题,妈妈第一次朝我举起巴掌想打我,我咬着唇含着泪看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妥协也不服软,她心与我心俱碎,手也骤然松力,化作怀抱与我相拥而哭。
饭后,我们一家三口拍了张合照,平素热闹的家庭群在那张合照之后再没了动静。
后来,我只身去到长沙做和金融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就算囊中羞涩每天在便利店买馒头蹭热水,就算胃出血一个人去医院做全麻胃镜肠镜醒来时疼得浑身发抖只能扶着墙出医院打车,就算为了写提案几天几天不睡觉焦躁烦郁,也没向父母抱怨过一个字。
再后来,爸爸会用“本来想给你妈妈转,不小心转错账户,你随便用别退了太麻烦”的蹩脚理由时不时援助我的生活,妈妈会说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她也会有偏见,她想了解我,和我一起消除对彼此的偏见。
我开玩笑说,我和她的母女情终止于我和她其中一方先离开,依照目前我亚健康的状态,和她每天坚持健身来看,我先离开的概率比较大。
她说,不是的。
我问,为什么?
她说,假设这个她不喜歡的假设成立,因为她很爱我,所以她会一直想念我。
再朝前想想,我考试滑铁卢会很焦躁,但他们会告诉我成绩没有努力本身重要;我中学时喜欢班上的男生,他们告诉我喜欢不是坏事,还可能会让我变得更好;当我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而情绪化时,他们分明扛着更大的压力,分明刚从单位回来,却能做上一桌我喜欢的菜,带我去看喜欢的电影。
那些我自以为是的听话,统统是依仗着他们的爱和保护,那些充斥着火花的叛逆和无畏,同样基于不管我如何挫败他们都发自内心的肯定和鼓励我的自信,水火不容,偏偏水因火而热,日月不交,偏偏能在一天中最好的早上出现在同一片天空。
至家附近,街景逐渐熟悉起来。
妈妈问我,为什么以前写书喜欢写困难,写主角迎难而上战胜逆境方成眷属,现在喜欢写简单,写一日三餐脉脉温情。
我答,以前觉得爱在山盟海誓,爱在轰轰烈烈,现在觉得爱在细微处,在无声处,在时间里。
我诧异于妈妈知道我写的故事,她笑着说。
“你出的每一本书你爸爸都买,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我听着,眼眶倏地发热。
时至今天,我仍旧做着叛逆的事,但与他们坦诚地相爱。
都说人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发生某些特定的际遇,父母和孩子、你和我见字如面,大概便是命运最大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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