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静
奶奶离开已经四年了。
大概是心里有所感应吧,奶奶即将去世的那一个月,我在学校里总是觉得惶恐不安,可每次打电话回去,爸妈都说一切平安。直到那天凌晨四点,突然接到了表哥的电话,电话那头表哥只说了一句:“快回家吧,姥姥不行了。”我顿时觉得血液都凝固了,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浑身发凉。忘记了是怎么从宿舍出去,又是怎么买了车票,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坐上了回家的班车。八个小时的车程感觉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靠着车窗,回忆着一幕幕往事。奶奶特别要强,从陕北独自一人嫁过来,一辈子辛苦操持家里,爷爷脾气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奶奶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要继续收拾屋子洗衣服。那个年代,女人在家里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过下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奶奶依旧给了我无私的爱。奶奶会纳千层底,做的布鞋很漂亮,我现在时常还能想起奶奶做鞋的情景。把旧衣服拆成布,然后一层一层用面糊粘起来,粘得像一块木板,放在热炕上面压,等布板压好后,就在上面剪裁出鞋底的样子,最后开始纳鞋底。纳鞋底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厚厚的鞋底要用针线贯穿,家里没有机器,奶奶只能徒手做,每次纳完一双鞋底,奶奶都会说她的手“疼得要断了”。那时候我还小,没觉得这有多么辛苦,甚至穿着奶奶新做好的布鞋和小伙伴去河里捉鱼。回来以后新布鞋变成旧布鞋,裹着泥巴和草。奶奶那么生气,严厉地指责我,到底也没有动手打我一下,她说她舍不得。
尤其到了冬天,没有农活可干,一整个冬天,奶奶几乎每天都在纳鞋底,不多日就完成一双,双手肿得像胡萝卜,指头都伸展不开。直到有一天,奶奶神秘地把我叫到跟前,打开她那个老式木柜子,柜子里满满当当摆着一堆新布鞋。奶奶高兴地说:“我把你二十几岁穿的布鞋都做好了,结婚穿的也有。以后就算奶奶不在了,你也有新布鞋穿。”那年我十四岁,正上初中,班里有同学开始穿运动鞋,我更加羡慕同学的鞋,经常央求奶奶给我买,我不知道奶奶听到那些话心情如何,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那些布鞋倾注了奶奶多少心血,应当是世界上最好的鞋。如今,柜子里的鞋只剩寥寥几双,我一直舍不得穿,那是奶奶留给我的珍贵的东西,穿了就没了。
后来奶奶生病了,很多人她都不认识了,好多事也都忘记了。我在上学,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每次回家的时候奶奶看到我,总会特别高兴,说:“囡囡回来了!”但有时候奶奶也会忘记我是谁,还要问我她的孙女哪儿去了。我经常解释半天,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那时候心里隐约意识到,迟早有一天要离别,不过这一天还没有真正到来,也许我还能自欺欺人一阵子。
直到奶奶的棺木下葬,脑海中像电影闪回,播放着这些年奶奶和我在一起的画面,我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奶奶这般疼我了。每次想到这些,心中都倍感酸涩。没有好好孝顺奶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奶奶刚去世那段时间,我总是拒绝承认这件事。后来的几个月都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总觉得奶奶还在,只要我回家就能看到她。然而放假回家,看见的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子,奶奶穿的衣服、用的东西,甚至平日里坐的凳子都不见了,一瞬间心中好像大厦崩塌,那种抓心挠肺的痛苦缠绕着我,久久挥之不去。
我曾在一篇散文中看到一句話:亲人的离开,其实也是我们一部分生命的逝去,他们带走的不仅是他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的记忆,甚至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奶奶曾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我结婚,看我嫁人时的样子。但是,我现在还没有结婚,奶奶,你已经走了。你有些不守信用。
(常朔摘自《甘肃日报》/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