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
如果把世界缩小,就能心平气和地
穿衣说话。所谓教养,是当你
爱上了天上的某朵云,地上的尘土
在哀牢山天空移动的云穹下
早已忘却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魔咒
这道魔咒被千万人,供奉于身前身后
就像人类有供电术以来,房间被照亮
昼伏夜出的精灵们,围着光束唱歌跳舞
你可以在光亮下尽情地辨别真伪
就像一个人在火炉前度过寒冷
终于嘘了一口气,看见了腊梅穿墙而过
点点滴滴的腊梅香,沁入你
为人世艰辛所挫伤的身心。所谓教养
如山谷幽涧,必历经千万峰峦
穿越腐烂的植被,死神的挟持
抵达灵魂中最明亮区境,你站立
驻守的地方,就是你一个人
泅渡过的彼岸。所谓教养
就是你的笑容、忧伤和愤慨以后
种下的粮食,移植的果木,房间里的味道
所谓教养,就是你设计的旅行线路
你搀扶过的一个幽灵,你遇见的天使
以及你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吐露的秘诀
栅栏,是我亲手筑起的。它使我安心
伸出手,你可以选择铁或木条
铁器的发明,跟火有关。火,源于黑暗和寒冷
源于穴于黑洞的祖先。我的祖先们
他们赤着脚,穿越森林高山峡谷
在遥远的古代,我们的祖先们
因赤裸祼的肉体拥抱后,发明了火的源头
火,因产生了红色的燃烧,使男女
彼此看见,便产生了性别
当我亲手筑栅栏时,铁器早已
来到了人类的穴所,一场熔炼术过后
坚硬而冰冷的铁器,带来了战乱杀戮
铁器的存在,同时也充满温情
当我们在一场战役结束后
寻找家园时,便开始筑造充满铁锈味的栅栏
还有木桩,散发出松木香的木桩啊
总会让我们忍不住,去拥抱男人女人
去拥抱老人的暮年,去拥抱孩子们的讶语
而此刻,穿过栅栏以外的山冈
为了谁?我该去赴约于黑暗
为了谁?燕子们在天空选择了飞行线路
为了谁?在黑暗以后,天空蔚蓝
为了谁?燕子们在尘埃中衔起了一粒谷物
跟随一只蜘蛛侠去编织时间
我还有多少良心,可以用来取悦黑暗中
来自燕雀的呢喃?我还有多少衣帽
可以陪伴赤裸祼的生?我还有多少夹缝
可以躲避闪电风暴?我还有多少容颜
可以面对你?我还有多少秘密
可以恳请微澜献给海洋?我还有多少口粮
存于仓库以备饥饿之用?我还有多少罪孽
未被因果超渡于彼岸?我还有多少歌吟
没有被清风妙语带走?我还有多少苍茫
未抵达陆地?我还有多少发丝皮毛
用来抵御战火硝烟?跟随一只蜘蛛侠去旅行
我还有多少爱?让我遇到迷途,天堂的模样
黑暗,正带着永不流逝的爱去见你
为了留下来年的种子,拥抱滑过了枯枝间的
松涛。站在岸上垂钓者,孤寂地守住湖水一隅
土红色的尘埃,越野车辙漫过泥浆
春天来得缓情,地球正遭遇着病毒疫情
所有人须戴上口罩,隔离瘟神
我在阳台上晒衣服、床褥,用手触及阳光
口罩挡住了我三分之二的面容
黑暗,轮回中,让我焦虑的是死者离开的路
他们是否已在扑朔迷离中看到了天堂的门户
而生者,犹如星宿下树上的鸟巢
我看得见的揺晃,是风托起了众生的躯体
亲爱的身体,倘若此刻,我们面对一座瀚海
你是否已经将自由、孤寂、独立和勇敢
重新还给了我? 你是否让我
再一次地陷入了爱的旅程
在雨后的树下我发现了白色的羽毛
弯下身,再细看,是一只鸟背上的羽毛
它们是什么时间脱离鸟身的
當然是从风力中吹来的,你是知道的
只要稍微有一点常识的人都清楚
鸟的身体很轻很轻,就像我们手中的
一个杯子的重量,甚至还会更轻
为什么鸟的羽毛,脱离了鸟的身体
这是一个惊悚故事的开始,讲故事的人
已经面朝黑暗,听故事的人开始身心颤栗
在雨后的香椿树下,我拾到了三根白色羽毛
我想将它们带到书房。为了让故事继续
讲下去,我将羽毛插到了某一本书中
为了让那只消失的鸟回来,我开始讲故事
用写作中的语言召唤着窗外的鸟
我深信,某一天早晨,故事中的鸟
将从窗外飞到书房,一双手翻开了书
白色的羽毛将怎样与一只鸟重逢
在时间的流逝中,我将怎样成为那只鸟的
亲密伴侣?这个故事,如此古老
鸟巢中的羽毛,腾飞或下陷
就像人,其身姿曾妖娆后衰亡
世间无永恒舞台,等待我们的是谢幕
白色的羽翼声掠过了长满锈铁色的栏杆
(选自《草堂》2020 年第6 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