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中窗的意象

2021-03-07 19:31郭琦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1年11期
关键词:克利夫田庄百叶窗

郭琦

(黑龙江职业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25)

艾米莉·勃朗特是19 世纪英国著名诗人和作家,其所创作的小说《呼啸山庄》被后人尊为世界最伟大的文学著作之一。纵观近年来对《呼啸山庄》的研究,重点已从爱情主题转移到艺术手法和审美价值上来,越来越多的学者把目光投放到小说中纷繁奇特而深邃的意象上。该文主要探讨“窗”这一贯穿小说始末的意象,从新的角度,进行更加具体而深刻的研究与解读。

1 自然与文明的对立

在作品中,窗已不再单纯是实物之窗,而是被升华为一种意象——窗外自然世界与窗内文明世界的屏障,它不仅阻隔了两个世界,也阻隔了原本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两个人。透过窗所展现的这两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然而,意象往往给人一种无限想象的空间,以小见大,具有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象征意义,透过窗,我们仿佛看到了时代和社会的缩影。

1.1 现实世界中的对立

英国工业革命的迅速发展在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也导致了劳资矛盾尖锐,贫富两极分化现象严重,阶级矛盾日益激化,群众运动风起云涌,英国政府对工人运动采取一系列高压手段。正是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中,艾米莉一方面以诗人敏锐感知到了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另一方面她喜欢在狂风呼啸的荒野中散步、沉思,深受无垠荒原的感染,她表面沉郁孤僻、含而不露、沉默寡言,内心却豁达率真、热情奔放、倔强刚毅。英国诗人、批评家马修·阿诺德在《豪渥斯墓园》中这样写道:“还有她,心灵的力量,激情,哀婉,彪悍,殊世无双”。这样一个冰火两重天的女子,“埋藏在她心底的感情秘密,虽是至亲至近之人,非经许可也不得贸然触犯”[1],然而在《呼啸山庄》中,她毫无保留地将她心底的感悟、情愫折射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代表着工业文明的画眉田庄和原始自然的呼啸山庄,这也正是她看见的两个世界。不难看出,艾米莉笔下窗所展现的这两个对立面的多次碰撞中,社会矛盾的凸显。

1.2 窗内外世界的对立

呼啸山庄是原始、自然的象征,终年狂风肆虐,完全暴露在大自然下,这里的窗是狭窄且深嵌在墙里的。呼啸的环境孕育了呼啸式的人物和爱恨,代表着呼啸山庄的两个主人公,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也是“呼啸”式的,他们是荒原之子,是狂放不羁、叛逆顽强的荒原精神的载体,他们的人性中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原始力量,他们的爱与恨更如狂风暴雨般猛烈。而画眉田庄是文明世界的象征,这里鸟语花香、宁静柔和,画眉田庄的窗是百叶窗,“窗帘也只是半掩着”。代表着画眉田庄的林敦,是物质文明和资产阶级市侩、功利主义熏陶下的宁静之子,温文尔雅却虚伪、虚荣、自私、脆弱。有形的窗户,幻化成艾米莉笔下的人心营构之像,映射出两个世界的对立与碰撞。

在一个雨夜,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像往常一样在荒原上闲逛,他们看到画眉田庄闪亮的灯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从山庄的最高处一路狂奔到田庄的林苑,摸索来到客厅窗子下面的一片花地,“灯光就是从那儿射出来的”。窗外的两人双手扒着窗台,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窥视窗内。这时,两个对立的世界,透过画眉田庄的百叶窗展现开来。窗内“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座椅也都套有深红色的套子,纯白色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银链子穿着的吊灯玻璃坠子从中间垂挂下来,被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闪闪发光”[2],这无疑和呼啸山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说有这样一段对呼啸山庄的描述:“宅子尽头有几颗生长不良、过度倾斜的棕树,还有那一排瘦削的、全都把枝条伸向一个方向,就像在向太阳乞求布施的荆棘……这幢宅子盖得非常结实,狭窄的窗子深深嵌在墙里,墙角都砌有凸出的大石头保护着”。百叶窗和格子窗,映衬出画眉田庄和呼啸山庄在气候、环境以及装潢上的强烈反差。我们仿佛能联想到这样一幅画面,百叶窗内的画眉田庄,清风徐来、富丽堂皇,百叶窗外的呼啸山庄,狂风怒吼、粗陋质朴。

1.3 窗外人与窗内人的对立

窗内的埃德加和伊莎贝拉在为抢着抱一只小狗而大哭大叫。在希思克利夫眼里,这两个窗内人就是白痴,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又哭又叫,在地上打滚”。他说就算给他一千条生命,他也不愿意拿在呼啸山庄的境况跟埃德加在画眉田庄的境况交换。于是,两个窗外人禁不住笑出声来,林顿兄妹发现后惊恐地大叫着:“啊,妈妈,妈妈!啊,爸爸!”显示出外在光鲜的宁静之子内心的胆小、懦弱。希思克利夫很清楚眼前这个宁静、枯燥的世界不属于他,不属于凯瑟琳。他们“从窗台边上下来”,想要远远地逃离这个被文明羁绊的窗内世界,逃回属于他们的荒原。可是凯瑟琳没能逃掉,她被田庄的狗给咬伤了。两个窗外的孩子被当成了准备从窗子爬进屋内给强盗开门的贼带进屋来,当埃德加认出凯瑟琳小姐后,田庄主人把她留下来养伤,把“那位已故老邻居从利物浦带回来的那个小怪物”希思克利夫赶了出去,这里充分体现了物质文明下资产阶级的等级观念。被赶出窗内世界的希思克利夫再次透过窗窥看屋内,他想打破窗户把凯瑟琳带出来,他痛恨、鄙视窗内人的虚伪、势利。小说中还描述了这样的一幕:林敦兄妹到呼啸山庄做客,厨房内的希思克利夫奔向窗边,院子里,凯瑟琳牵着林敦兄妹,他们走进了厅堂,而希思克利夫却被拒绝进入厅堂。希思克利夫和埃德加·林敦似乎永远都在窗户的两面,一面是闪电火焰,另一面是月光冰霜。

窗,不仅折射出两个对立的世界,也折射出两种对立的自然力、精神气质,外化了它们的冲突。

1.4 窗外人向窗内人转变

希思克利夫透过窗帘卷起的一角看到的凯瑟琳,似乎很享受文明世界的虚荣,“有个女仆端来了一盆热水,替她洗了脚。林敦先生给她调了一杯尼格斯甜酒,伊莎贝拉又往她怀里倒了满满一盘饼干”,林顿一家被她迷住了,“她高兴极了”。通过窗外到窗内的转换,凯瑟琳开始走向偏离自己、偏离希思克利夫的道路,为她的爱情、命运悲剧埋下伏笔。

凯瑟琳在画眉田庄待了5 个星期,当她回到呼啸山庄时,已经变成了一位外表光鲜、举止端庄的淑女。当希思克利夫“看到进屋来的是这么个漂亮文雅的小姐,而不是像他期望的那样,是个跟他一样蓬头垢面的姑娘,他只好躲到高椅后面去了”。当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握手时,竟害怕起自己漂亮的衣服被他黑黑的手指弄脏。窗内文明世界的虚荣使凯瑟琳迷失,等级观念使昔日窗外的灵魂伴侣渐行渐远。

凯瑟琳与埃德加婚后的一个晚上,离开了3年的希思克利夫来到画眉田庄,他站在屋外望着那排窗口,“那儿映照出许多灿烂的月光,但是里面没有透出灯光”。这时凯瑟琳坐在屋内的窗前,她和她眺望的景色,“都显得异常的安谧、宁静”。他依旧是窗外人,而她却变成了窗内人,窗内文明世界的女主人。

2 凯瑟琳本我与自我的冲突

窗,是凯瑟琳的心灵之窗,窗内与窗外,窗闭与窗开,揭示了凯瑟琳本我与自我的冲突。根据弗洛伊德的《自我与本我》,本我是人的本能冲动,是人身体及精神的一切活力的来源,按“快乐原则”行事,不理会社会道德规范。自我是人的理性部分,介于本我与外部世界之间,遵循“现实原则”。

2.1 本我和自我的矛盾

呼啸山庄的狂风暴雨、荒原的无拘无束,造就了凯瑟琳叛逆任性、倔强无畏、疯狂偏执的性格,这是凯瑟琳的本我。然而她的荒原性格又是不彻底的,她经常处于本我与自我的纠结之中。

在凯瑟琳第一次闯入画眉田庄时,她透过百叶窗所看到的世界富丽堂皇,让她着迷,这是自我对本我的诱惑,但她又对林敦兄妹幼稚的行为发出了嘲笑。这一幕中窗的意象,折射了凯瑟琳对窗内世界既羡慕又不屑的矛盾心理。她在画眉田庄享受了五周的物质生活后,外表与举止已然变成了一位小姐,她的心也逐渐向现实化的自我靠拢,她享受成为受人喜爱的小姐,享受与上流社会的林敦一家打交道。然而她又是放不下希思克利夫的,在希思克利夫受到哥哥亨德利的惩罚时,她无心与林敦享受美食与音乐,她偷偷地通过天窗爬到希思克利夫的禁闭室里与他见面。因为凯瑟琳知道自己和希思克利夫的精神、灵魂是浑然一体的,是互为本我的,“我就是希思克利夫!他永远、永远在我的心中……作为我自身存在我的心中”。凯瑟琳一直处在灵魂之爱与现实利益,即本我与自我的纠结之中,画眉田庄的百叶窗和呼啸山庄的天窗将人物内心的这种矛盾外化出来。

2.2 本我的封闭

在希思克利夫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晨,仆人艾伦“打开了格子窗,屋子里立刻充满花园里涌进来的悦人的香气”。可凯瑟琳却没好声气地说:“把窗关上,我都快冻死了! ”“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2],开窗,代表着心灵的释放,抛弃自我理性的束缚,用本我感受自然、感受人生。而凯瑟琳却要把窗子关上,把大自然拒之窗外,把自己那颗狂野的荒原之心和个体存在的原始动力——本我封闭起来。之后凯瑟琳生了场重病,这或许是因为淋雨,又或许是因为希思克利夫的离开,医生嘱咐要小心看护凯瑟琳,防止她跳窗。凯瑟琳并没有选择跳窗,而是选择了嫁进窗内的文明世界,进入受现实约束的自我之中。凯瑟琳本我的封闭,注定了她爱情、婚姻、命运的悲剧,也注定了她的两个恋人——希思克利夫和林敦的悲剧[3]。

2.3 对本我的呼唤

嫁入窗内世界的凯瑟琳过着宁静和顺却又封闭的生活。消失3年后的希思克利夫回来报仇,在和埃德加·林敦的一次激烈冲突后,凯瑟琳病了,病得神志不清,希思克利夫的归来,是窗外本我对窗内自我的刺激。当她以为埃德加在自己过的可怕的三天里只是埋在书堆里时,病情愈发严重,已是神经错乱了,凯瑟琳已然彻底对窗内世界与窗内人感到绝望,文明家庭腐朽的气息几乎让凯瑟琳窒息,她迫切地想要打开窗户,呼吸大自然的气息。在东北风刮得正猛的隆冬季节里,她要仆人艾伦打开窗子,艾伦怕她着凉就拒绝了。她又从枕头的裂缝中拉出一片片羽毛,思绪飘到荒野上去,她回忆着在荒原里,漂亮的鸟儿在头上盘旋,回忆着曾经与希思克利夫捕鸟的欢乐时光。

她又回忆起刚与埃德加吵完架奔回房间后的情形,“我躺在那儿,头靠着桌脚,眼睛模模糊糊地还能分辨出那一方灰蒙蒙的窗口”“我觉得自己是躺在老家的那张四面围住的橡木床上”,突然忘记了过去七年的生活,忘记了画眉田庄的一切,然而当记忆重新涌上心头时,她再次被绝望吞没。凯瑟琳望着的是画眉田庄的窗,可她却以为那是呼啸山庄的窗。这里,窗象征着理想本我与现实自我的差距。

窗无法真正束缚本我,本我是无法被道德化、文明化的。凯瑟琳说:“但愿我是在屋外,但愿我重又成为一个小女孩,粗野、倔强、无拘无束……只要让我一到那些小山上的石楠丛中,我马上就会恢复到我本来的样子。”她渴望自由的灵魂破窗而出,她封闭已久的心终于开始呼唤:“再把窗子打开,开大。”凯瑟琳的呼唤,正是艾米莉自由心灵和不羁情怀的投影,艾米莉曾在布鲁塞尔度过六个月的社交生活,然而,自由的灵魂是无法忍受束缚的,艾米莉渴望灵魂不再被所谓的世俗框架——“窗”所限制,渴望灵魂破窗而出,“自由翱翔在天,穿梭于宇宙无际无穷”[4]。

呐喊已经满足不了凯瑟琳对窗外本我世界的向往,她“从床上滑了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那头,把窗子一把推开,还探出身子,毫不理会那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般割着她的肩膀”。她坚称自己看到了呼啸山庄的灯光,“那是我的房间,里面点着蜡烛,树枝在窗前摇摆着”。其实,在画眉田庄是看不到呼啸山庄的,她看到的那些从呼啸山庄的窗里透出来的烛光,也许是从她敞开的心窗里照射出来的。

在对凯瑟琳婚后生活的叙述中,艾米莉多次借用窗这一喻体,向读者展现出凯瑟琳本我与自我之间的强烈斗争。窗的每一次出现,都象征着凯瑟琳愈发强烈地对摆脱自我束缚的渴望和对本我的呼唤,表达了艾米莉对灵魂自由的不懈追求。

2.4 本我的回归

在凯瑟琳离开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敞开的窗子的凹处”,她凝视着人世之外的地方,“一本书打开放在她面前的窗台上,几乎觉察不到微风偶尔翻动着书页”[5]。面对窗内这个寂静孤独的牢笼,凯瑟琳早已厌倦,她“迫切地盼望着逃进那个极乐世界”,因为只有到了那里,她才可以把本我从自我中真正解脱出来,做回过去那窗外的荒原、风暴之子。那夜,凯瑟琳去世了。“第二天早上——屋外灿烂明媚——晨光悄悄地透过百叶窗,溜进悄然无声的房间,一片亲切柔和的光亮,弥漫在卧榻上和躺在它上面的人身上”。几年前的那个清晨,悦人的花香透过呼啸山庄的格子窗弥漫在屋里,凯瑟琳把窗关上的同时,也关闭了心窗和本我。几年后的这个清晨,明媚的晨光透过画眉田庄的百叶窗弥漫在卧榻上的凯瑟琳身上。循着射进屋内的光线,她回到了窗外的本我世界中,在那里,“生命永远延续,爱情无限和谐,欢乐始终充溢”[6]。窗这一意象,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中形成强烈对比,象征着凯瑟琳在本我和自我的冲突中,通过死亡,最终实现了本我的回归,完美地诠释了艾米莉对人性哲理的思考与理解。

纵观《呼啸山庄》全篇,艾米莉一直将窗置于自然与文明这两个对立面中间,但在小说结局部分,呼啸山庄的格子窗向画眉田庄敞开了,画眉田庄的百叶窗也向呼啸山庄敞开了,窗不再阻隔着自然与文明,这两个曾经对立的世界,随着哈里顿和小凯茜的结合,正走向和谐统一。艾米莉处在工业革命迅速发展的年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向大自然索取,并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面对日益恶化的自然与文明的关系,艾米莉将自己的自然观投放到作品中去,通过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结合,表达出自然与文明和谐统一的美好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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