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叶十满很酷
01
筠和跟费庭谌宣布解除婚约的那一天,北城下了好大的雨。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到玻璃上,连成一幕幕水线。筠和站在窗边看雨,等雨势渐小,才拿着伞走了出去。
她没有想到,费庭谌会在楼下等着自己。
他并没有叫司机,而是选择了自己开车。筠和到时,他正坐在驾驶座上抽烟。
车窗开了一个小口,细密的雨丝顺着风吹到他额前。恍惚间,筠和以为又回到了年少时,刚满二十岁的少年牵着她的手,站在庭院门口忽然回头。
绵绵细雨尽落于两人交握的掌心。
如今,他们之间依旧只隔着春日里的一点细雨,却像是隔着漫长的一生。
“怎么不等雨停了再下来?”费庭谌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只剩下一点被遗忘的猩红。
雨又大了起来,顺着伞面飘到筠和的睫毛上,她冲他微微一笑,收起伞后提着裙摆坐到副驾驶上:“我怕姐姐等你等急了。”
费庭谌似乎愣了愣,筠和并未管他,自顾自地将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雨还在继续下,一阵又一阵潮湿的风透过微开的车窗朝她脸上扑来。她看着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的高楼,忽然想起十六岁时的某个傍晚。
那一年,筠和刚被接回栗家。她的祖父年纪大了,对曾经的棒打鸳鸯行为产生了些许愧疚,将自己流落在外的血脉找了回来。
那天不像今日这样阴沉,而是个难得的晴天。北城下了雪,漫天霞光洒在将化未化的雪花上,映出一片溶溶。
费庭谌去栗家时,筠和正在院子里玩雪。
她在江南长大,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一时玩得入迷,竟误将雪团打到了他的身上。她有些害怕他会生气,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在他看过来时,她下意识地把冻得通红的手缩到身后。
出乎筠和意料的是,他并未恼怒,反倒笑了笑,安慰她说:“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
筠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抬起头看他,一双眼在火烧云的照耀下亮闪闪的。
“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在长辈的闲谈中,筠和无数次听到过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少爷。家里世代从商,他却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读了中医。她一直以为,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会很难相处,却没想到他会这样温和。
“这有什么,我都被栗南雪打习惯了。”费庭谌笑了笑,明明是吐槽,却隐隐带着甜蜜。就在这时,二楼的窗户被人打开,栗南雪探出脑袋大声喊:“费庭谌,你不要欺负我妹妹!”
妹妹?栗家只有栗南雪这一个小祖宗,又来得哪门子妹妹?
“你是她亲戚?”这是费庭谌能想出的唯一的可能。
听他这样问,筠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又重重点头。费庭谌被她搞糊涂了,不由勾唇一笑,挑眉问:“到底是不是?”
筠和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能笨拙地回答:“我叫栗筠和。”
费庭谌是那样聪明的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可他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露出鄙夷的目光,反倒看了一眼她缩在背后的手,递给她一块手帕,柔声说:“擦擦手,回去记得涂药。”
手帕隐隐散发出中药的苦香,就像他这个人,正当筠和盯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时,栗南雪飞快地跑了下来。
几日前,栗南雪跟费庭谌吵了一架,看到他后还有些别扭,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他。费庭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筠和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栗南雪,栗南雪却没什么反应,只冲她撇了撇嘴:“瞧我干什么,他给你你拿着就是。”
费庭谌似乎被气笑了,意味不明地对筠和说:“可不是,我给你的东西,你看她干吗?”
两人明明针锋相对,其他人却怎么也无法插入其中。
筠和攥紧了手里的手帕,趁两人不注意悄悄离开,走到屋檐下时,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费庭谌把栗南雪抵在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应该还在生气,紧抿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可即便如此,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却亮亮的,像是月下茫茫新雪。这一生,她都没见到过他那样柔情的目光。
十六岁时的那场雪,在月下静谧而又张扬,却无人知,它装满了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02
筠和以为栗南雪和费庭谌是情侣,直到晚上栗南雪来找她睡觉时她才知道,栗南雪喜欢的另有其人。
“烦死了,他仗着大我两岁,总是管东管西的。”说到最后,栗南雪这样给费庭谌下结论。
筠和悄悄看向栗南雪,她正抱着她养的那只叫红豆的布偶猫趴在床头,笔直的长腿来回摇晃着,却不见丝毫烦恼,反倒显出几分甜蜜。那张因长期生病而雪白的脸,竟也泛出几丝红润。
“筠和,你是不知道,我想要交男朋友,爸妈都没有说什么,他反倒生气不理我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烦恼的事,栗南雪像只打开话闸子的小鹦鹉,一个人说个不停。
筠和常在长辈们闲谈时听到,栗家的小霸王自小风流,喜欢过的男生如过江之鲫,实属渣女一个。
栗南雪听后并不恼,反倒神气得如同一个征服了天下的女王:“是他们太好追,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一如此时,她正在谈论着她的最新目标,筠和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不屑的神情,那分明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这样的她跟傍晚时那个娇俏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傍晚时,栗南雪与费庭谌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筠和还记得,她躲在门后偷偷地看他们。就在费庭谌的亲吻将要落下来时,栗南雪忽然将他推开,飞快地跑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靠在树上,日暮淡紫色的霞光落在他微微扬起的下颌上,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筠和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感激他给自己手帕吧,就那么冲动地跑了出去。直到停在他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出现是多么突兀。
“你怎么跑出來了?”
筠和站在原地思考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蹩脚的借口:“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
他低声笑了笑,上扬的眼角勾勒出好看的纹路。筠和偷偷盯着他,盯着那轻轻张合的红唇,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比栗南雪有良心。她呀,从小就只知道气我。”
可你还不是甘之如饴,筠和在心底默默地补充。
他学的是中医,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就连手帕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丝药香。筠和紧握着他给她的手帕,小声说:“反正谢谢你。”
“你像个小强盗一样,”他终于开怀,笑声里隐约带着几分揶揄,“第一次见硬要道谢。”
她亦笑,疑心春风是否提前而至,扰得她心尖泛开酥酥麻麻的痒。
“筠和,我生日那天,费庭谌说会给我放烟花,我要邀请陈树来家里看。”
栗南雪仍在神采奕奕地说着,筠和看了她一眼,忽然福至心灵。也许,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她想要征服的高山,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一座。
这个世界上藏不住的,除了贫穷,还有绵绵无尽的爱意。
03
栗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生日宴自然是绝无仅有的盛大。
栗南雪像个真正的小公主,挽着父亲的手站在聚光灯下,栗夫人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们。
费庭谌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处都不见人影。反倒是陈树,站在离舞台极近的地方,时不时与栗南雪相视而笑。
筠和站在角落里,听着宾客对栗家人不绝于口的赞叹,忽然想起了自己可怜的母亲。
其实,那天也是筠和的生日,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筠和的母亲还在世时,总会在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煮一碗长寿面,面上卧着两个可爱的荷包蛋。两人坐在出租屋的小桌前,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母亲鬓边。母亲温柔地盯着她,期盼地说:“我只希望我的筠和这一生都能平安喜乐。”
母亲给她取名“筠和”,便是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够平安喜乐。可她说错了,从她去世的那一刻起,筠和便再也无法平安喜乐。
栗家后院长着一棵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梧桐,筠和曾见过费庭谌在那里抽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走到了那里。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她蹲在树下,认真地盯着那斑驳的树影,直到它被另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
“你怎么在这里?”
那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时,筠和刚好数到九十九,她数完最后一个数才缓缓起身去看他。借着月光,她看到费庭谌那双如远山般的眉毛微微蹙起,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
“怎么哭了?”栗南雪也爱哭,可她若哭便要闹得尽人皆知。他终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就连掏手帕的动作都带着几分笨拙。
听他这样说,筠和慌忙擦了擦眼泪,低头回答他:“我哪有哭,是你看错了。”
他像是被她逗笑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是,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筠和亦笑,为他睁眼说瞎话的迁就。她一笑,两颊的梨涡便显了出来。费庭谌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欣喜地说:“你就该多笑笑,笑起来,梨涡像盛着酒一样。”
听他这样夸奖,筠和却不见喜色,通红的眼睛里反而多了几分愁容。片刻后,她才强迫自己笑起来:“我妈妈也长着两个梨涡。”
在生命的尽头,母亲总坐在窗边思念那个辜负了她的男人。可她不知道,男人的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筠和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以前我过生日时,妈妈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
费庭谌似乎有些惊讶,正要祝她生日快乐时,前院忽然响起一阵欢呼,显得这里越发凄清。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忽然改变了主意:“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筠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眼底隐有乞求,若仔细瞧,还能看到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我想滑冰,你教我滑冰好不好?”
看她这副样子,他还以为是什么过分的礼物,没想到就只是滑冰而已。费庭谌忍不住笑了笑,一口答应下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筠和终于破涕为笑,正想要说些什么,费庭谌却忽然变了脸色。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竟在不远处看到了栗南雪和陈树。
他们相拥站在繁密的星星下,不知说到了什么,栗南雪忽然勾住陈树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筠和没有想到栗南雪会这样大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费庭谌。一簇烟花恰好升空,在一瞬间将他照亮,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眼底阴沉如浓云过境。
费庭谌微微一笑,却不见半分喜色:“你姐姐从小就大胆。”
“庭谌哥…”
“是我太惯着她了。”费庭谌打断了她的话,依旧紧紧盯着相拥的那两个人,除了青筋暴起的手背,竟看不出丝毫异常。
这样的平静,却让筠和越发心慌。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冲她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是势在必得的笃定:“筠和,陳树不配得到她的喜欢,她早晚会回到我身边。”
04
筠和以为,费庭谌看到了那样的场景,会忘记跟她的约定。可她没想到,第二天起床时,会接到他的电话。
他带她去了什刹海,一路走去,碰到了许多打雪仗的年轻人。筠和只顾着观察费庭谌的脸色,被人扔了一身的雪。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愣在原地,头上沾满了雪花,就像是一只无所适从的企鹅。费庭谌看着她,忍俊不禁地道:“这也算是帮我报仇了。”
费庭谌一边说着,一边替筠和扫去头上的雪絮。他的手很凉,在不经意间擦过筠和耳尖。她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像是魔怔了一样,嗅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草药味,下意识地低声呢喃:“费庭谌,你好香啊。”
“嗯?”费庭谌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停下来反问一声。他的手指仍停留在她的发梢上,带着独属于冬天的凉意。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筠和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紧抓着衣摆的手隐隐泛白。费庭谌却已抽身离开,不带丝毫留恋:“好了,擦干净了,走吧。”
那股草药味渐渐淡了,筠和知道不应该的,可她盯着费庭谌离去的背影,一股淡淡的失落忽然涌了上来。
筠和没有滑过冰,开始时总是摔倒,就连费庭谌都忍不住揶揄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
他嘴上不饶人,却还是仔细地帮筠和调整姿势。筠和稍微低头,便能看到他认真的眉眼,大概是看得入神,竟连他什么时候松手的都未察觉。
她跌坐在地上,愣愣地仰头看他。
费庭谌笑着将她扶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般,眼神渐渐柔软起来:“你跟你姐姐一点儿也不一样,要是她,早就哭得尽人皆知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他们都忘了,默默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孩子才会惹人心疼。
渐渐地,筠和终于掌握了技巧,话也多了起来。他带着她去一边休息时,她终于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间提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费庭谌总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他摇了摇头,像个长辈那样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答应过你的,筠和。”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她盯着那里面自己的倒影,终究没能忍住问道:“你学中医,是为了姐姐吗?”
现在已很少有人会选择学习中医,尤其是他这样桀骜的性格,除了这个理由,筠和再也想不出别的。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吃中药养着。我就想,我一定要把她的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眼底只有曾经的甜蜜。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就连月光都在他的脸侧镀了一层朦胧的光:“可她小时候总嫌中药难喝,我要哄好久才能让她喝药。就没见过像她那样能折磨人的小姑娘。”
筠和仍然仰着头,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甜蜜的过去。他们离得近,她只要微微抬头便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她突然觉得,他身上散不去的草药味也没有那样好闻了,反倒泛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05
筠和终于明白,费庭谌为何会那样笃定。
在第二年的春天,陈树受费家资助,去了英国读书。在前途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爱情。
栗南雪难过了几天,很快便将陈树忘在脑后。她跟费庭谌终于和好,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光。筠和依旧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那个不算寒冷的冬天,被所有人遗忘在了时光的缝隙中。
夏天时,栗南雪生了一场病。
那天,栗南雪最喜欢的那只布偶猫丢了,她出去找猫时,忽然下起了大雨,回来便生病了。
费庭谌去看她时,筠和正被栗太太罚站在院子里。
筠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似乎又长高了,挺拔的少年站在雨中,眉眼间隐有不悦。
“是谁让你在这里站着的?”他问。
大雨挡住了筠和的视线,她用力眨了眨眼,这才除去眼底朦胧的雾气。
“你来看姐姐了。”
栗夫人被外面的声音惊动,裹着披肩走了出来。她瞪了筠和一眼,这才笑着对费庭谌说:“庭谌来了,南南等着你呢。”
“阿姨,”起风了,有雨丝被风吹到他的发梢,他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少年的偏执在细雨中愈演愈烈,“筠和会生病的。”
栗夫人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她盯着费庭谌,眼底隐有不悦:“她故意放走红豆,害得南南生病,怎么,我还罚不得吗?”
“我相信筠和不是故意的。”费庭谌在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筠和,筠和却觉得一股暌违已久的暖流在猝不及防间涌入身体,将她包裹住。
从没有人那样笃定地相信她,从来没有。
栗夫人像是被这句话刺痛,冷笑着问:“你要为了一个小三的女儿跟我作对吗?”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那两个字,筠和猛地抬头,心尖像是被什么刺痛,一时间有些无法呼吸。铺天盖地的恨意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发抖,一对笑起来若隐若现的梨涡亦不见了踪影。
费庭谌就站在她身边,那股浓稠的悲哀似乎透过空气传了过来。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那是他第一次忤逆长辈,栗夫人生气地在背后喊他,他顿了顿,却并未停下,依旧牵着筠和的手向外走。
许多年后,筠和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可她怎么也忘不掉,那日落在大理石板上的绵绵细雨,以及费庭谌下巴上滴落的雨珠。
他有如神祇从天而降,在人间惊起的云雨震得她心口发麻。
费庭谌把筠和带到了自己的公寓里,他给她煮了一碗姜汤,起身要去厨房时,筠和忽然将他拉住。
大概是病意发酵了情绪,筠和忽然觉得一阵委屈。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摆,眼底隐有湿润:“庭谌哥,我没有故意放走红豆。”
她做过许多错事,可是唯有这件关乎栗南雪身体的事,她不会也不可能去做。
“筠和,你不要多想。”费庭谌无奈地低叹一声,忍不住揉了揉她仍舊湿润的头发,“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快去栗家吗?是南雪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带你走,我和你姐姐都很相信你。”
栗南雪,又是栗南雪,这个名字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从出生时起便为她套下一生的诅咒。筠和吸了吸鼻子,忽然不管不顾地喊道:“我妈妈不是小三!”
筠和紧紧抓着费庭谌的衣摆,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栗夫人才是那个第三者,是他们害死了我妈妈。”
她的父母情投意合,却因长辈的阻止而不得不远走高飞。就在他们想要偷偷结婚时,与父亲一起长大的栗夫人找了上来。
旧友久别重逢,酒醒时却已酿成大错。
她的父母开始了无止尽的争吵,在得知栗夫人怀孕后,她的母亲选择了离开,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怀孕。
母亲去世之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再见曾经的爱人一面。可他们连这个都不肯满足她,只一味地刺激她。
是他们栗家人联手害死了她的母亲,没有一个人能够逃掉。
06
栗南雪很快就痊愈了,这场病却让她越发大胆,竟然偷偷跑去英国找陈树。
费庭谌去了一趟英国,筠和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回来后,费庭谌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要在英国定居了。”说这句话时,他们正坐在阳台上,枯黄的树叶被风吹了过来,显得他越发落寞。
他还在发烧,干燥的嘴唇上泛起薄皮,看起来无助极了。筠和知道,言语上的安慰是那样苍白无力,她只能笨拙地递给他一杯热水,安慰说:“你要保重身体。”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不在一起的可能。”费庭谌依旧看着枯黄的落叶,边看边微笑着摇了摇头,“可是筠和,也许我真的错了。”
年幼相知,青梅竹马,据说她出生时,他就在产房外懵懂地等待着。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天文事业,却仍然无法换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费庭谌似乎有些累,说着说着便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亮,
筠和下意识地拿起来,猝不及防间看到栗南雪发在社交媒体上的官宣照片。
烟雾浩渺的泰晤士河畔,情意正浓的年轻恋人亲密相拥,就像是那个烟花满天的寒冷冬夜。可那个肆意又笃定的少年,却永远地“死”在了这场秋风当中。
筠和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湿润。
筠和二十二歲生日时,费庭谌为她包下了一整个旋转餐厅来庆生。
那时,他已接手家族生意,曾经在无数味草药中浸泡过的双手,终究还是拿起了别的东西。几年来,他们刻意不去提起那个远在大陆彼端的人,竟也相安无事。
筠和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兴师动众,该不是来做我爸的说客吧?”
她临近毕业,想要继续深造,她父亲却想让她进入公司。两人话不投机,总是发生争执。
费庭谌笑了笑,将切好的牛排递给她:“你还小,就该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哪儿还小了,我爸都催我去相亲了。”她冲他眨眨眼,心安理得地吃起他切好的牛排。那天晚上,筠和是真的高兴,竟跟昏头了一样,突发奇想道:“听说伯母也在催你,不如我们凑活凑活算了。”
空气中忽然蔓延开难耐的沉默,就在筠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闭了闭眼:“筠和,你要想清楚,我可能永远都给不了你爱情。”
筠和笑了笑,强忍着泪意跟他碰杯:“正如我所愿。”
也许费庭谌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完美的未婚夫。他们订婚后,确实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除了他不爱她这一点。
不过那又如何,他们还有一生的时光,她会让他爱上自己的。
如果栗南雪没有回国的话。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准备婚礼了。自从订婚后,费庭谌一直按时回家。可那天晚上,筠和等到凌晨,才等来了开门的声音。
听到声音后,筠和飞快地下楼去接他,走到拐角处时,恰好与他相遇。他似乎喝了酒,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靠在楼梯上看着她,眼底的光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分明。
“筠和,”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南雪回来了。”
十二点的钟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一下又一下,敲击在安静的空气中。
原来,灰姑娘的梦结束了。
07
栗南雪的白血病已经很严重了。
筠和去看她时,她正躺在病床上出神。看到筠和后,栗南雪笑了笑,甚至想要强撑着起来跟她打招呼:“筠和,你来了。”
她们已经七年没有见过面了,时间足以磨平一切爱恨与不甘。对栗家人的不满,好像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去英国只是为了治病,还是告诉他我爱他?”
栗南雪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多年的疾病逐渐磨平了她的棱角,除了死亡,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她半分波澜。
“可年少时那点微末的情意,又可以维系多久?筠和,我害怕。”她似乎在流泪,声音里隐有哭腔,筠和忍不住抬头看她,可她分明在笑,一如年少时那样明媚,“为了我,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天文学,我害怕他会后悔,总有一天,他会厌倦这一切的。”
“所以,你故意跟不同男生周旋,以此来说服自己不爱他,又或者以此来征服他?”
栗南雪已经很虚弱了,她靠在病床上,午后稀薄的阳光洒在她微微扬起的下巴上,白到近乎透明:“爷爷总说我大胆,其实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胆小的人,连爱一个人都不敢让他知道。”
开始时,她惧怕自己的付出会得不到同等的回报,等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时,却查出了白血病。
她怕他会爱上她,却又怕他不爱她。
筠和忽然醒悟,也许死亡也无法惊动栗南雪,唯一能够惊动她的,只有费庭谌。
“筠和,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不打扰你们,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再看看他。”
筠和回到家时,费庭谌正站在阳台抽烟。他虽然放弃了中医,可多年的修身养性早已养成习惯,只有在极其烦躁时他才会抽烟。
筠和盯着他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悲伤:“庭谌,我们取消婚约吧。”
那只拿烟的手似乎顿了顿,有烟灰顺着他的指尖洒落在地上,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筠和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回答,只好自顾自地说道:“你都猜到了吧,栗南雪去英国根本不是因为陈树,而是去治病。”
“所以呢?”
“所以我才是那个坏女人,我早就看出栗南雪喜欢你,却还是故意接近你,算计你。”筠和忽然有些激动,年幼时无助地躲在墙角任人辱骂的回忆又涌了上来,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我不甘心,栗家人毁了我妈妈的一生,凭什么他们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所以,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费庭谌仍未回头,眼底情绪不明。筠和闭了闭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可是,从她十六岁故意将雪团砸到费庭谌身上时起,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她故意让费庭谌看到栗南雪跟陈树亲吻,故意激怒栗夫人被罚站在滂沱大雨中,她做了太多的错事,只能用一生的时光来赎罪。
“你好好陪陪她吧。”
尾声
听说,费庭谌陪栗南雪去了英国治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未结婚。
筠和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外企,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某一个冬天,新来的同事约她去什刹海滑冰。
那天风光正好,落日溶溶。她站在漫无边际的什刹海边,忽然想起了十年前某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她和费庭谌站在人群中央,近到呼吸和心跳都纠缠在了一起。
他们相识近十年,能够回忆的竟只有那一晚若隐若现的中药香。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
那天细雨绵绵,费庭谌忽然将她喊住,她顿了顿,最终笑着点头。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她如擂鼓动的心跳声。
其实,她才是最胆小的那个人,这一生都没能将爱意宣之于口,只敢假借仇恨之名,偷来三年的光阴。她所有的少女心事,都埋藏在了那个大雪初霁的月夜。
这一生,她都未能等到一场春光。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