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阔开晴日 愿从文院举征航
——我的治学生涯回顾

2021-03-04 09:26刘荫柏口述中国艺术研究院
传记文学 2021年2期

刘荫柏 口述 中国艺术研究院

熊 姝 整理 中国艺术研究院

今年80 岁高龄的刘荫柏先生,1978年考入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戏曲系攻读硕士学位,并由此开启了后半生的戏曲研究事业。刘先生生性淡泊,少与人交往,研究生涯多是独行其事,但用功至勤。他研究元曲、杂剧史,兼及历史、小说、宗教、民俗等领域,学术视野十分开阔。2020年冬,刘荫柏先生为“中国戏曲前海学派学术史整理与研究”课题组讲述了他对戏曲、文学、历史研究事业充满挚爱的一生。

我1941年出生于黑龙江省鹤岗市,祖籍拜泉县,如更远一些为双城堡。满族人,但血统不纯,祖父为满族正黄旗,祖母是锡伯族人,而母亲为山东黄县人,纯正汉族。故此,我常戏称自己是民族大团结血型。父亲是20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的毕业生,虽学自然科学,却喜好文史。母亲留学日本广岛土井田高等洋裁女学校,相当于大专学历,主修服装设计、美术,好读古代诗歌、小说,晚年尤好《易经》。我6 岁到北京,在儿童时太活跃,常常惹是生非,为此学校和邻居常到我家来告状。父亲很生气,又不忍心打我,便时常在吃饭前罚我背古诗、古文。诗主要是唐诗兼有宋诗。古文从《古文观止》中摘取名句,其中尤重视诸葛亮《出师表》、李密《陈情表》,并常对我说:“读《出师表》而不落泪者,乃不忠者也;读《陈情表》而不落泪者,乃不孝者也。”父亲本意是惩罚我之顽劣,却在无意间为我铸下了古文基础,使我在小学毕业时已能背下几百首古诗和许多古文名句,为我20年后从事古代学术研究做了必要的准备。

我在高中最初按照父亲要求上理科班,一年后私自改入文科班。语文老师王承昀是30年代北大中文系毕业生,曾任过胡适的助教。他古文、古诗讲得好,使我对中国古典诗歌、散文、小说产生浓厚兴趣。历史丁老师是30年代北大历史系毕业生,他古史讲得好,还带我到历史博物馆,边看边讲,使我对历史亦有兴趣。二龙路中学在西单一带,午饭后我常到西单商场旧书店去看书、购书,先后买了上百部西方古典名著,有小说、诗歌、戏剧、哲学、历史等。最初我热衷于俄罗斯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和普希金、果戈里、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人的小说,后又对法国伏尔泰、卢梭、狄德罗、孟德斯鸠、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梅里美、福楼拜、莫泊桑、乔治·桑、左拉、勒萨日、阿伯拉尔、拉伯雷、缪塞、大仲马、小仲马等人的作品产生狂热的兴趣,我能见到的译本都一一购买。为此,我甚至退出了学校乒乓球队,不再参加训练了。当时,我已获国家三级运动员证书,正冲击二级运动员。同时,我对高中课本亦不愿意认真读了。我倾力读法、俄名著,兼及古希腊、古罗马以及意大利、英、德、西班牙作品。报考大学时主要是文史专业,还有一项法语系,因跟当时教政治的班主任翁老师开玩笑,填了一项政治专业,结果被河北北京师范学院政教系(原华北人大,今为河北师大)录取了。

大学期间,我仍自修中西古典文学,同时对西方古典哲学亦产生兴趣。因为我在政教系读书,却埋首于中西古典学术领域。常去中文系阅览室读书,显然与同学们格格不入,被视为另类,所以在毕业时成为本系历史上唯一没有入团的学生。1966年正进行毕业分配动员工作,忽传来北大出现“大字报”,不久“文革”正式开始了。

“文革”不久,先是系里三位年轻老师被“大字报”点名批判,之后没多久,我和另一位同学亦遭到“大字报”批判。7月工作组入校,他们认真看了有关我的“大字报”内容,见言行与当前政治无大关系,又问了我父母情况,就严厉批评了我。后来通过学校师生批判工作组,我才知道他们是铁道部总工会的人。我父亲是铁道部车辆局高级工程师兼局工会主席,他们原是父亲的老同事,难怪上次询问,我说父亲1965年年底去世时,那位组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话也温和多了。这年9月,我与三位同学去“大串联”,西安、延安,然后至重庆、成都,之后他们准备去广东,我因想念母亲(当时年已六旬)独自返京,此时正是新年。

1967年,我成了“九一五”战士,即每天9 点到校参加革命,1 点钟吃午饭后小息,下午5 点前离校回家。有一次我去得晚了些,10 点多钟乘13 路车去学校,中途上来一老者,我见是历史系系主任张恒寿教授,就立即起来让座。我系亦学中国通史、世界通史,古代史由胡如雷老师通讲,胡老师后来成为著名唐史专家。张老师虽未给我讲过课,但政、史为一楼,平时见过面,只是未交流过,他似乎对我也有点印象。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我作为其他系的学生敬重他,可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后他向政教系高老师打听我的情况,高老师与我同住在西四,我们的父辈是前后脚大学同学,父亲都已去世,母亲健在,我母亲似比他母亲略大,两家也有往来。他极力称赞了我,张老师很高兴,便约我二人到他住处聊天。张老师妻子早亡,又无儿女,很愿我们常去坐坐。熟识之后,张老师就考问我有关文学、史学的知识,想了解我的知识水平。张老师大学本科为中文,后入清华研究院成为章太炎著名弟子刘文典的研究生,主攻历史、庄子研究。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他见我对文学、历史都有些功底,便问我近来读什么书?我反问:“学校中有人都在倡言烧书,读书有什么用?”张老师沉吟了片刻,很严肃,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历史如大江、大河奔流向前,一个大旋涡阻挡不了它的前进。如今国人不读书,你正应该读书,天赐良机,不可失也。”闻言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我问张老师应读些什么书,他知道我酷好文学,便通融规劝我,文史不分家,可先读清代大历史学家崔述的《崔东壁遗书》。不久我便读了崔述的《上古考信录》《唐虞考信录》《夏考信录》《商考信录》《丰镐考信录》,接受了疑古学派的史学观。我这次偶然与张老师结缘,并聆听他的教诲,对我此后半个世纪的人生和学术研究产生了深刻影响,令我终生难忘。

1986年,在浙江省普陀岛参加《西游记》研讨会

1967年7月,我被分配到天津市教育局。不久到西郊区杨柳青中学任教,因为政治原因,我不适合教政治,便在中学任语文老师。在津郊十年(1967-1978)间是我认真从事学术研究的初级阶段。因为当时古书难求,而“二十四史”中有些在“文革”前出版,有些在70年代后陆续出版,使我有机会、有时间通读了十余部史学名著,从中领悟人生道理和历史变迁的痕迹。认真品读历史显然受张老师的影响,这种兴致产生了一个成果,那就是《魏征评传》的初稿。我虽在中学改行教语文,但总觉自己是科班出身,水平不低,就花费了两三年时间研究马列哲学和西方古典哲学,撰写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是人类思想史上革命》和《人道主义流变简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是人类思想史上革命》一文有5 万多字,从西方哲学史角度写的,曾在70年代初给《红旗》杂志寄去,希望连载。不久杂志编辑退还原稿,并附上二十多个小题目,希望我选写,当时我年轻气盛,不知出书、发文之难,没有再与编辑联系。

我因从中学时代起,就是鲁迅先生的粉丝,读过先生的小说、诗、散文、杂文及学术专著,其古体诗尤为我所好,就用大量时间全面研究鲁迅,并撰写《鲁迅旧体诗注释》,因其中有些典故不明,曾向当时尚未谋面的南开大学李何林教授请教,李老师认真解答,令我十分感激。待书稿完成后,李老师还将此稿推荐到河北人民出版社,因书稿中有批判姚蓬子之语,险些惹祸。幸亏那位编辑有长厚之风,悄悄通知李老师和我,我主动将稿索回,抽出那部分在深夜烧毁了。这三部文稿,我后来觉得各有不妥处,就没再整理、修订、出版。

近几年来,我在书市发现并购买了近20 部西方史学、文学名著,都是涉及文艺复兴、文复启蒙和人道主义思潮的书,翻看了近10 部,萌生大删、大改、大增此稿或重写人道主义思潮史的念头,只是手头要增修的书稿有十几部,不知何时有此闲暇。此三项书稿完成后,我就开始对《西游记》进行研究,辑录资料和写研究论文几乎是同时进行的,而且直至今日兴趣未减,历经了半个世纪。

当时我重点研究《西游记》的原因有三:一是我从初中时读《西游记》起,就一直深深喜欢孙悟空这个形象,他蔑视一切,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令我钦佩。二是在四大名著中,研究《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名家甚多,研究《红楼梦》的也数不胜数,我不愿入列。我这想法在数十年后找到“知音”。2000年是俞平伯、阿英、周贻白三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在北京大学小礼堂召开纪念活动,有6 人发言。关于阿英,由阿英之子介绍其生平,我介绍其《元人杂剧史》《晚清小说史》学术价值;关于周贻白,由其子周华斌介绍其生平,北师大郭英德介绍其学术成果;关于俞平伯,由其子俞润民介绍其生平,北大白化文介绍其教学与学术情况。会上俞润民申明他父亲虽研究《红楼梦》,被称为“红学大家”,但始终认为研究一部小说便称“红学”不合适。正因为有上述想法,我只将《西游记》作为自己研究的方向。三是当时南开大学中文系下放到津郊杨柳青的朱一玄先生与我有深交,其子朱予民是我的学生,朱先生喜欢研究小说,每两周回南开借书、还书,通过朱先生我借到不少珍本,增添了研究的乐趣。后因社会上批判《水浒传》中宋江是投降派,朱先生劝我多加小心,遂一度停止写文章,但搜集资料工作从未停步。在1977年前后,我完成《西游记研究资料》初稿和《西游记散论》文稿。1978年年初,我研究阮籍《咏怀诗》,想写一部《阮籍咏怀诗注释》,仅完成了五分之一,因准备报考研究生而停止了,此后没再顾及此项工作。

1973年,学校新进了一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铅印本,精装,上下册,书面有平常两本书宽,字小,极厚。作者严可均,清乾嘉时学者,中过举人,为县教谕小官,后以病归。嘉庆十三年(1808)开“全唐文馆”,他未能参加编撰,深以为憾。就在这年秋天,他独自草创编撰这部大书,历时27年完工。此书共746 卷,收录三千四百多人,对总集、别集、史书、类书、小说、金石拓片无不搜罗,尽管广搜加专采,钩隐抉微,哪怕是片言只语,亦力求不遗漏。此书与《全唐文》前后衔接,而仅一朝的《全唐文》却是董浩等众人用6年时间,还借助国力、财力、人力才完成的。此书编辑成功,足以显示严可均之才能,足以倾吐其胸中不快。他辑校严谨,较劲的精神气质,令我肃然起敬,对寂寂中的我有鼓励作用。此书还喜欢收各种佚文,如兵书《六韬》《孙子》《吴子》《兵要》等,多为一般兵书所未录,《兵要》为三国时桓范所作,更为罕见。此书因从无他人借阅,我便借用了一年多时间,通读全书,还对兵书及其他有益格言一一抄录,并由此产生研究兵书的乐趣。我从津郊任教到回京读研、工作、购买《武经七书》及其他兵书,又购买远及西欧古代、近代兵书约二十余种,这些成为我的案头书之一,时常翻阅。对此项研究终未成专书,只偶发过几篇文章,在近年草成的《国学大纲》“先秦诸子”一节中有专述。

在津郊期间,我还有一件意外收获,就是与京剧结缘。学校有位工友,是年过四旬的老刘,他每周值夜班。我一次哼唱《智取威虎山》被老刘听到了,他凡值夜班,在晚8 点静校关大门后,时常找我聊天,有时唱样板戏。我渐渐知道他原是科班出身的京剧演员,为著名老生李春林的弟子,原在天津某京剧团,因过失丢了工作,受了严惩,但他出身好,遂有了这份新的工作。我因在京时听过许多老戏唱片,就提到《文昭关》《四郎探母》《借东风》等,他特别高兴,一一为我演唱,很动容,尤其是那两段“我好比笼中鸟”“我好比哀哀长空雁”,唱时竟声泪俱下,可能他心里想到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相处久了,他想认真教我唱京剧,我谢绝了。我说唱几句只是为了高兴或抒心,不求准确。他曾多次纠正我唱中不合板眼、韵味之处,我亦不愿接受。我说唱只为适意、抒情,我觉得什么调唱着顺口就怎么唱,死学死唱那是演员,随心快意乱唱是诗人。他见我无意细求,后来就不再说了,但他使我无意间背会数十段唱词,又给我讲了许多戏曲界的八卦趣闻,普及了不少戏曲知识,这对我后来从事戏曲研究很有益处。

1978年至1981年,是我入研究院读研的时间。告别了津郊杨柳青,告别了我人生的黄金十年却又是多灾多难的岁月,回到北京与日夜盼我归来的母亲团聚。临行那天是星期日早上,为轻装而回,我于前日用极大的木箱将许多书和全部文稿邮回北京,只选了一些必备的衣服放入手提包中,而将破旧的手表和被褥泼上汽油焚烧在熊熊火光中,烟雾四散,我朗声口诵一绝:

烈火熊熊焚旧装,十年忧闷一扫光。

天高地阔开晴日,身着华衮喜还乡。

在接到正式录取通知时,我作诗明志:

十年幽梦四凶狂,瓦釜齐鸣玉无光。

莽莽中州几板荡,条条江水皆愁肠。

喜闻风雷澄新宇,欣见英才济一堂。

欲展襟怀图深造,愿从文院举征航。

艺术研究院当时称文化艺术研究院,故简称“文研院”,“愿从文院举征航”正是我当年的誓言。在读研三年间,只第一年上课,其余两年是写硕士论文和自修的时间。我决定主要研究元曲,要成为这方面专家。当时虽已改革开放,但班主任俞琳老师讲戏曲目录学时列出的以前出版的著作很难买到,我买了《元史》《元史纪事本末》《蒙古秘史》以及蒙思明《元代社会阶级制度》、陈登原《国史旧闻》第三册(含元明清内容),得到傅筑夫先生赠《中国经济史论丛》(上、下册)等重要参考书。又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在古旧书店工作的人,得以一次性购买到俞老师提到的一些著作,如《王国维戏曲论文集》、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明人杂剧选》、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赵景深《元明南戏考略》《明清曲谈》、冯沅君《古剧说汇》、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上、下册)及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元人杂剧概说》,这些书就是今天从网上购买,也不是容易事,因为大多没有再版。我将这些书直接带回宿舍,放到书架上,同室的三位学友都有些惊奇。

我从上高中、大学和任教时养成习惯,读书要通读,作文写专著,我至今发表过一百五十多篇论文,其中三分之一以上都是从写专著时抽出来扩展而成的,就连我近二十多年写的讲课稿,都是按专著规模写成的。我这种做法主要是学黑格尔。美国哲学史家威尔·杜兰特在《哲学简史》中说,黑格尔“大部分著作,与亚里士多德的差不多,出自备课笔记,或更糟糕,出自听他讲课学生的笔记”。我在通读《元史》《新元史》《元典章》等基础上,又通读《元曲选》《元曲选外编》共计162 种杂剧,其中重要作家和作品二读,甚至三读。我初拟定硕士论文题目为《元代杂剧史》,将此想法向俞琳老师汇报。俞老师说此想法很好,但不是现在,应为今后努力的大方向。因时间紧可作较小的题目,使之精而少错误。他劝我在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郑光祖中择一而为之。他又说研究关、王的人太多,不易有创见,不如从马、白、郑中考虑。不久,我选择了马致远,题为《马致远及其剧作论考》,并写了较详的提纲,先给副导师沈达人老师看,商定后又向俞老师汇报。得到二位老师认同后,我便全力投入此项研究。我因动手早,在草稿完成时,离毕业还有一年多时间。我一方面从容补充、修正论文的内容;另一方面从院所图书馆、北图柏林寺分馆(此馆藏有佛经、道藏和元明清宝卷)、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等处,研究与马致远有关的全真教文献资料,以免我的论文中论述有误。同时读唐史、杂史、佛经、道藏、宝卷,增补《魏征评传》,完成定稿,又为《西游记研究资料》中增添了大量佛教、道教、宝卷资料。

刘荫柏著:《马致远及其剧作论考》

这段时间港、台地区的新派武侠小说已成气候,梁羽生、金庸、司马翎、上官鼎、古龙等人作品在大陆出版风行,我从小就经常去附近庙会听评书,三侠剑、善恶图等武侠评书中的侠客形象一直是我崇尚的英雄,有时我幻想自己成了侠客,还作了一些侠客诗。因为当时工资低而武侠小说贵,能借则借,太喜欢的就买,钱少就写些研究和评论武侠小说的文章,得到稿费专款专用,都去买武侠小说。这种从少时养成的爱好,后来有了了结,便是撰写《中国武侠小说史》,又用上官云龙的笔名创作了长篇武侠小说《俊逸人中龙》《情天恨海》。上述诸事并不影响我如期完成《马致远及其剧作论考》的最终修正稿,我还从中抽取一些章节,分别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栏目、《厦门大学学报》《河北师大学报》等刊物上发表。

1982年年初,我在本院研究生部戏曲系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并被分配到戏研所古代史室工作,室主任是沈老师,而俞老师是副所长,主管业务。俞、沈老师素知我性格特别,又不会浪费光阴,从不干涉我。我未参加过集体项目,独行其事。从那时起至今日,匆匆近四十载,不禁感慨万千。

我的学术研究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

历史研究方面:《魏征》1982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因出版社意见,由《魏征评传》改为此名,并将原稿中“魏征与唐太宗关系辨”一节抽出。我为能出此书,况是第一本,只好同意,但心有不甘。因知复旦大学历史系有疑古派学者,便将《魏征与唐太宗关系辨》一文略加修改,寄给《复旦学报》,刊登于1983年第2 期。

小说研究方面:《西游记研究资料》1990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此书52万字,收录资料较全面。《中国武侠小说史》1992年3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1987年至1991年年底,我参加《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编辑工作,为全书编委兼隋唐五代分支副主编,撰写二十多个条目,《西游记》大条目两万多字为我所作。此书在1992年年初见校样,1993年由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

第二阶段是1992年至2001年年底,为我在研究院戏研所工作的最后十年。1991年评上研究员之后,我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最喜欢的研究项目之中,研究古代历史、小说、易经、道德经、儒家、法家、兵家、玄学及佛教、道教、术数学。

历史研究方面:《李泌》1996年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为“中国历代智囊人物丛书”之一种。李泌是唐中期大谋略家,生活于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为平定安史之乱,讨伐李怀光等叛乱,联合回纥等国抗击吐蕃入侵,在政治、军事、内政、外交方面作出过卓越贡献,还是带有点神秘色彩的人物。

小说研究方面:《西游记发微》,在原稿《西游记散论》的基础上,多次大加增补、修正、润色完成,1995年由(中国)台湾文津出版社出版。此书共7 章,含吴承恩生平、思想考、《西游记》成因考、小说人物考、小说与佛教、道教、宝卷、戏曲关系考、明清两代出版史考,以及其思想、艺术之分析。此书许多章节多次易稿,几乎都单独发表过,前前后后达二十多年,是我一生下功夫最深、最得意之作,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伴它度过的。《封神演义导读》是我研究的第二部神魔小说,1997年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为“名家导读经典小说”系列之一。《中国古代小说流派漫话》,启功题字,1994年1月由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程毅中编,内容介绍古代志怪、唐传奇、宋话本、神魔、世情、讽刺、武侠等小说流派,约刘叶秋、周兆新、宁宗一、刘世德等11 人,各撰写一个流派,我撰写了“蔚为大观的侠义小说”。我应《中华五千年经典故事集成》主编之约,为其中第6 卷“剑客奇踪”主编,独自完成30 万字文字稿。不料,《故事集成》大书因经费和人事关系,至今未能出版。在这时期,我还撰写了《易经》《道德经》《魏晋玄学》《中国道教史纲》《印度佛教与中国佛教史略》等草稿或详细大纲。

第三阶段是2002年至今近20年,是我退休后学术研究最随意的时期。总的大方向是研究文史哲,具体想研究什么,适时、随意而为。在前十年(2002-2011)侧重讲学工作,不仅在本院,也多在院外。在本院为硕士生、博士生开“传统文化”课程,内容稍有不同。

为硕士生主要讲:《易经》、先秦诸子(侧重儒家、法家兼及墨家)、两汉经学(董仲舒《春秋繁露》、扬雄《法言》)、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汉末清谈与魏晋玄学、唐代道学、唐诗三大家(李白、王维、杜甫)、宋明理学及理学家的诗趣(理学含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狂禅派(李卓吾)。

为博士生主要讲:《易经》、先秦诸子(侧重老庄,即《道德经》《庄子》、兵家《武经七书》)、史学(有时讲前四史,有时做历史纵横谈)、汉末清谈与魏晋玄学、道教与道术、印度佛教与中国佛教史略。

为培训班干部讲授《印度佛学与中国佛学史略》

在此期间,每年不定期去八条为研究院画家工作室的学员讲课,内容不定,讲课次数不定。另外,亦去通县为我院另一处绘画书法班讲课,次数不多,内容不定,但为他们专讲过古诗格律与欣赏、古代术数学。此二处对学生不做考核。硕士、博士生的课每年为新生讲两个多月,结业时考试,记成绩,为一项必修课。

在院外,我在清华大学培训中心、北大企业与教育中心、人民大学美术学院、人民政协报社等处讲过国学。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所佛学高研班许多僧人、居士、学者讲过《易经》。他们问我莱布尼茨与《易经》的关系,他发明微积分时从《易经》得到什么启示。我笑笑说只能交白卷。我只知道文字资料,没学过微积分,中学时数学平平,大学时学政治,是个数学半文盲。

这十年间我在院外主要讲课的地方有两处,年年都讲。一处是中国民航大学,系中国航空总公司的干部培训学校,一年有好几届,每届两三个月不等,主要讲国学、易经、佛教、历史、古诗、小说等。另一处是企业家国学堂,后改为明伦书院,设在太原、西安、长沙、广州、厦门、深圳等地。为此,我到过许多地方,接触到祖国各地的风俗人情,开拓眼界,对我治学大有裨益。

这十年讲学看似是我在教书育人,实际上是教学相长,师生互助,促我反思,为他人解惑,亦纠正自己的思想误区,教书真是个好职业。从2011年,即我70 岁以后,便很少外出讲学了,本院的课也因故停止。近几年,我只在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院讲过《易经》、古代术数学和古诗格律、古诗作法课。

综观这一时期,我无明确计划,但用功最勤,写字最多,收获甚大,只是出书甚少。《刘荫柏说西游》约20 万字,2005年由中华书局出版,为介绍“四大名著”系列之一。2013年金城出版社出版“四大名著”系列,请我修订该书,改名《西游洞天》出版。2018年上海东方出版中心托田本相兄找我,出“四大名著”系列,约我在上述两种版本基础上做些补充修正。书名为《刘荫柏讲西游》,字数约23 万字,2018年9月出版。《章太炎评传》约4 万字,收入2005年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华人英才传略大系》,当时因催稿急,我手头上资料缺乏,尤其没有深研过太炎先生的学术成果,没研究过他的诗和书法,有许多空白处需日后填补。《易经旨要》定稿,我于数年前在中国现代文学馆连讲了四个多月,每月两次。另外,我曾在现代文学馆讲《三国演义》《水浒传》各一次,《西游记》三次,分别收入现代文学馆出的《纵论三国演义》《品读水浒传》《话说西游记》中。《国学元曲三十讲》为我在北京电视台“考试在线”频道的讲演稿,电视台留下复印稿,准备出版。

我在退休后主要撰写了以下十余种书稿:《周易六十四卦卦义解析》约10万字,是草稿,此种内容我从未与学生讲过。《诗律广论》约25 万字,定稿。《先秦儒学概说》约8 万字,草稿。《先秦法学概说》约7 万字,草稿。《汉末清谈与魏晋玄学》约10 万字,草稿。《道德经注释》约10 万字,草稿。《古代术数学概说》约7 万字,草稿。《三国史纲要》约6 万字,详细提纲。《中国道教史纲》约13 万字,草稿。《印度佛教与中国佛教史略》约20 万字,待充实、修正,草稿。《古印度民族社会传说、宗教及哲学》正在写详细纲要,已完成5 万字,宗教部分未写全,更缺哲学部分。《国学大纲》约50 万字,草稿,准备进一步充实,主要因为经、史部分过简,与后写的子、集部分不成比例。另有《国学大纲》简稿约7 万字,为讲学用。

刘荫柏著:《刘荫柏说西游》

我今年79 周岁了,按照我国传统年岁记法,就是八十老翁了。只要我健在,在完成《古印度民族社会传说、宗教及哲学》后,就不准备再写新书了,用余生对旧作一一整理、增补、修正,尽量使之完善。至于这十几部书是否都能完成定稿,哪部书稿能出版,只能看天意。我一生乐观,以豪侠自诩,从不气馁,我相信天不应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