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彦军散文两篇

2021-03-03 05:02
参花·青春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梨子梨树梨花

父亲与酒

父亲不善烟酒,他觉得,凡是享受使人堕落的东西都不是善物,酒麻醉人的神经,烟腐蚀强壮的体魄,一个使人的意识模糊,容易去做出格之事,另一个使人的身体受损,无端消磨大好时光。因此,他也严格要求我不要被它们腐化。

父亲说,坐席吃饭,一定要有风度,喝成歪歪欲倒之人,打翻了碟碗,招众人嫌弃,更不用说瘫软倒地,胡言乱语,呕吐污秽之物。将好不容易吃进肚里的东西,又倒出来,自己损失了不说,还丢不起那个人。

姑父贪杯,每次来家吃席,总要喝个尽兴。姑父品着小酒,就着小菜,哼着小曲,唱着小调,眼睛微眯着,如痴如醉,喝到最后,涕泪并举,晕晕然不知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候,那才是喝好了,搀扶着送到土炕上一躺,呼噜声打起,这才算完事。

父亲常拿姑父作反面教材来教育我,你看丢人不?嗯,让酒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上次去别人家吃喜席,喝多了还尿裤裆里,全村人都看笑话了。父亲声色俱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痛恨到了极点。

农村人的喜事,多在大婚的当晚,再摆上长长的一条流水席,有酒有凉菜,热菜与肉是没有的,凉菜多是热水抄熟了的绿豆芽、花生米、五香小黄豆。小酒杯挨个摆在桌子两边,大盘小盘放菜,酒瓶在桌子中央蹲成散兵线,一声惊天炮响之后,大家都来吃席,名曰:贺喜。村人一个喝多了的二愣子,拿筷啄豆如小鸡吃米,夹一粒吃一粒,再夹一粒又吃一粒,速度均匀且不停息,父亲看后,回来与我和母亲讲了好几遍,并不厌其烦地举着食指和中指比作一双筷子,点点划划作吃豆状,“你们看,这么个吃相真难堪死人了,你们可不要学他,唉!这都是喝酒惹的祸呀!”

我一直到岁数很大都没敢喝酒,父亲的咬牙切齿让我连试一试的勇气也彻底泯灭。

我第一次饮酒是在我升学到太原的那一年。能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被太原铁路学校录取,轰动了于家乡所有的村庄,同学的父亲,同时也是父亲的好友,在他的家中设宴为我祝贺,席间杯盘交错,冷热荤素很是隆重。

同学的父亲,论辈分我得叫声舅舅。他举杯向我庆贺,我说饮不了酒,舅舅笑着说,男子汉出门闯四方,不会喝酒咋行呀?出门在外,不在父母跟前,就是一个大男人了,酒席上交朋友,酒会上办事情,请客应酬都不会,怎么能办得成大事情么!来,端起来,咱今天先练练杯。舅舅喝得红光满面,话语说得堂而皇之,眼神里满满的暖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当成大人来说事,我心中猛然热血沸腾,豪气满怀,端起酒杯,把舅舅的期待和关爱与酒一口吞下。这酒吞好吞,咽可就不好往下咽了,一股火辣的热气直往上蹿,喉咙好像被刀割一般,然后是胃里像着了火,滚烫滚烫地疼,我的脸、脖颈腾一下就红了,舅舅看着我笑了:“还真猛,来,快吃菜压压。”

舅舅边喝边讲,边讲边喝,不时与我碰杯共饮,最后,我东倒西歪地回到家,父亲远远地闻到我满身的酒气,多日来的好心情也被搅得彻底烟消云散了,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再喝呀,看你现在是个啥模样?嗯?能喝个酒就长本事啦?人家看中的是你的真本事,好果你没能力,没有真正的本领,就是喝再多的酒,人家照样瞧不起你!”

其实,父亲讲的大部分都对,有本领的人不一定非要喝酒去证明,没能耐的笨蛋,喝再多也无用。

盛开的梨花

又到梨花开放的季节,每到此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梨树,那笔直粗壮的树身直插天空,树冠上白花点点泛着迷人的清香,在微风中摇曳着,偶尔几片白净的梨花抖动着娇嫩的身躯俯身而下,落在石板上,翻滚着,在风中戏谑着互相推搡着前行,梨花的香味便传遍了整个院落,香甜甘爽令人心旷神怡。

让我难以忘怀又时常想起的,是满头白发的奶奶坐在梨花盛开的院子里手拿针线,眯缝着眼睛对着阳光穿针纫线,白发,白花,银针闪动着时光的印痕。梨花年年开,银针常常动,奶奶的头发便从年轻时的乌黑秀美渐渐变成了宛若银霜。花开花落,见证了岁月的无情,同时也见证了岁月的奇迹。

梨树的岁月覆盖了我的成长经历,我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小学到中学,它都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我的稚嫩与调皮。四季变换,人来人往,梨树见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岁月如此,大地万物也如此,那便无言而默默无语好了。

沉寂的梨树每年准时地吐绿纳新开花结果,年复一年,从不间断。人生何尝不是这样,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事情,每年又有每年的事情,人只要活著,大事小情的就没个间断的时候,我们疲惫着应付着每一天、每一年,这便是实实在在的人生。世间万物皆如此,梨树的存在也有它的使命,开花与结果或许便是它的宿命罢。

日久生厌,啥东西天天吃,总有咽不下去的时候。院子里粗壮的梨树努力地开花结果,收获时乌泱泱一大堆梨子,咬着吃,蒸着吃,煮着吃,再就是放上冰糖白糖做成罐头吃,直吃得你见到梨子就吐酸水,梨子也终究还是一大堆,虽然总量少了,但余量还是很惊人,我想吃苹果,想吃葡萄,再也不想吃梨了,但悲催的是家里只有一棵大梨树!梨树好像不知道我对它的厌倦,依旧努力地开花,枝繁叶茂花朵昌盛,以至于一阵风卷过,便像下大雪片似的刷刷刷地落下满地的白色花瓣,蜜蜂马蜂不停地往返于枝头的花丛,嗡嗡嗡声响不绝,震得耳朵轰鸣不止。

终于要结束了,父亲决定要在院子里打一口水井,梨树要被砍掉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反倒长长地松了口气。

多少年过去,我也离开老家来到太原市工作多年,忽一日,父亲来太原,给我送来一张梨木案板,说是把家里那棵大梨树切成了板材,用其中的一部分做了几张案板,我摸着厚实的案板,看着图画般油亮的梨木纹路,心里竟有些莫名的黯然。

老家的院子砍了一棵大梨树,显得更加宽敞明亮了,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陈年的记忆?还是对往事的追忆?我对奶奶和爷爷的记忆与梨树是息息相关的,失去了梨树,奶奶爷爷逝去的身影便更加模糊难辨了。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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