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天羽/武汉
什么是缺陷?尼采曾有言:“没有人不曾与缺陷邂逅。”此言不虚。纵使阿喀琉斯于巴尔干半岛再骁勇善战,他的脚踝也并非刀枪不入;尽管西古尔德在奥斯陆战无不胜,他的剑法也并非无懈可击。单纯的人之个体无法避免缺陷的存在,所谓甘瓜苦蒂,天下物也无全美。
缺陷具有的不完整性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在审美判断标准上对其本身的误解。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人类对在自然和艺术领域中,无论是宇宙的还是个体的,有机的或无机的,其各自的形成过程中,都在不断追求美的完整性,并将其作为最高的精神理想的基本原则。”而缺陷自然而然地因为“不完整性”这一特质的被片面解读,导致其与社会主流审美观所不合,在世界美学史上被严重低估。
由于事无尽美的客观现实,缺陷作为对事物完美性的一种怀疑式客观存在,我们不能回避对它的漠视,而需要在现实的不同侧面对它进行认识论的建构。
从事物本身的真实性看来,当缺陷存留于朴拙的整体中,局部的残缺恰能衬托出整体的熠熠闪光,同时用别具一格的“不完整”为欣赏者呈现出真正的完整和真实,折射出美的内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白璧”与“微瑕”往往形影不离,惟有客观理性的面对缺陷,才能完全展现事物的本真。关云长孤立无援败走麦城,也与他过五关斩六将的骄人战绩一道,从不同侧面展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美髯公;克尔凯郭尔若没有自我剖析少时生活中的种种恶习,解构自己曾拥有的缺陷,单凭成年后在宗教世界对个体的逻辑推演,其个人生存哲学的真实度和信服度恐怕也值得商榷。
从事物线性的发展角度看,缺憾之美犹如品一壶浓酽普洱,愈陈愈醇厚、愈泡愈香浓,倘若把现实想象得过于单纯而美好,挫折之苦和残缺之憾的纷至沓来只会让你品不出生活的韵味。沉船侧旁,有千帆竞发,奋勇向前;病树之前,见万木逢春,生机盎然。我们不应一味地被动接受必然缺失所带来的打击与痛苦,或许应尝试于残缺中寻找完整,在落寞中寻找希望,在失意中寻找动力,在对缺憾的超越中完成自我升华。
全面感受缺陷的价值,才能感知到人类追求完美和进步时最深层的呼唤和力量。与此同时,缺陷的存在也在精神侧面促使了某些审美观念的改变与提升。
日本传统美学的侘寂便是其中之一。以谷崎润一郎为代表的日本禅宗式审美拥护者强调世间万物都只是“无常”的化身,暂时、快速、残缺的美作为一种对永恒性的质疑,理当成为审美界定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日本的器物设计上,人们宁愿以手工的印渍替代人工的光滑;宁愿以外露而错落不齐的缝线替代精致的机械化处理;宁愿用短暂的自然保存期限替代化工处理后的“长久”,用一种“拙”的缺陷体,承载一种未能达到永恒的生命之轻。
无论是对事物本身的呈现和发展,抑或是对审美层次的改造与提升,缺陷本身都或多或少对其产生了正面效应。但同时我们也要明晰美丑善恶,知之者为高,知之而善取舍者尤高,阴晴足缺,辨之者为智,辨之而懂辩证者尤智。正如《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用自己的辩证视角全面而深入地接纳和感受缺陷,再化理解为思考,破除所谓“虚妄之有相”,才能直击缺陷所映射的本质之美。
一尘不染的庭院,微风拂过,却有几片残叶悠悠飘落,希望这时的你我不去抱怨微风的不解人意,而是于这物无全美的天地之间,感受那稍纵即逝的侘寂,享受那“一笑罢休闲去座,任它落地自成灰”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