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宋朝國君的帝位,在宋太祖死后,由太宗继任。此后,帝位一直在太宗一脉流传着,到了南宋高宗的时候,由于无儿子,因此无人承继大位。此时,有大臣趁机上奏:“昌陵之后,寂寥无闻,仅同民庶。艺祖在上,莫肯顾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望陛下于‘伯字行内选太祖诸孙有贤德者。”意思是,太祖死后,子孙走向民间,太祖一定很伤心,不保佑我们,因此金人如此肆虐,铁马金戈,欺负我们。皇帝你没儿子,就在太祖后人中,于“伯”字辈选一人吧,此辈分是你侄儿行,可以继承大位的。
宋高宗于是接受建议,选了一人,名赵伯琮,是太祖的儿子赵德芳的六世孙赵昚,即南宋最有作为的皇帝宋孝宗。元朝的脱脱在史书中论及道:“高宗以公天下之心,择太祖之后而立之,乃得孝宗之贤,聪明英毅,卓然为南渡诸帝之首,可谓难矣哉。”这话是公允的,选择,就有着对比性,有着挑选性,就可能选出好帝王。继承的,保不定就会出现一个庸才,一个无能之辈。
大理国也出现这样的情况,和宋朝几乎一模一样。
大理国君,始为段思平,到了段思英登基的时候,为段思平弟弟段思良夺去,从此,大理国君一职,就一直在段思良一脉中继承。可是,到了段素兴的时候,由于他“征敛苛急,民不安生,思乱”,于是,高国相站出来,坐着马车一路来到鄯阐,“入东都宣诏,削素兴帝号,缴国玺,废兴为民,居河阳”,将他帝位剥夺,将他关了禁闭。
可是,国家不能没有君主啊,即使是傀儡,也应该有一个,做为国家的代表啊。大家于是眼睛一路扫描,最终选择一个新君,就是段思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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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廉不是段思良这一脉的人,他是段思平的后人,平时默默不语,谁知,一夜之间天上落下馅儿饼,大理国君的皇冠,就哐的一声落在他的头上。
废黜段素兴的时候,高相国和大臣们其实还想在段思良的后人中选择国君,可是,大家眨着眼睛,挑选过来挑选过去,都没有一个中意的,“段思良之后无足嗣位者”,这些人和段素兴估计差不多,一个个都是浮浪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干,就是不成事。于是,大家按照段思平当年的遗言,皇族中无称职的,就在家族中寻找,家族中再无称职的,就在天下寻找,务必不让国君的位子落在一个不肖者的头上,大家的眼光,就开始瞄向整个段氏家族,最终,选中“思平曾孙知恩之子思廉”。
于是,段思廉就长袍大袖,走上帝座,继承大理国国君的位子,时为庆历四年,也就是1044年。
段思廉能担任国君,是因为他的帅气俊朗,以及能力过人。其“体貌魁杰,德量过人”,因此,当高国相和大臣们一起,将之推出前台的时候,大理国臣民们见了,都非常高兴,奔走相告道:“此我祖余庆也。”这是我们祖先保佑的啊,给我们派来这样一位君主。大家之所以如此欢呼,一方面,是对段素兴的胡作非为感到了极端的厌烦,开始唾弃他;另一方面,段思廉的才能,可能很是出众,让大家一见,有一种亲近感。
于是大家“即推戴立为大理国王”,舞蹈叩拜。
段素兴接掌国君的位子,在国家的治理上仍然采取过去的治国方略,仍然是黄老之术,无为而治。这点,和当时的宋朝仁宗皇帝有异曲同工之妙。宋仁宗的时候,国家外部有战事烽烟和杀戮流血,开始是西夏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之战,让宋朝宰相长叹,“一战不及一战,可骇也”。西夏降服,随后是“侬智高反邕州,乘胜掠九郡,以兵围广州”,攻城略地,屡克名将。但是,由于仁宗“爱人物之心,在位四十二年,未常一日而忘其诚”,因此,北宋到此,国势已经达到极盛,说远追三代美政,可能夸张,说两宋以此为最,绝无虚言。
仁宗之后是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是一代不如一代,一日不如一日了。
前理国也是这样的,到了段思廉之后,是段廉义、段寿辉、段正明,也是如此。后面三个国君,由于处在纷乱中,在位时间也不是太长。
因为此时,高国相已经俨然是大理国的实际国主了,开始站在前面指手画脚了。
段氏国君,慢慢退居幕后,伴着音乐美人,消磨着一个个春花秋月的日子,也消磨着前理的江山社稷。
这时的高相国,历史上已经出现了名字,不再以“国相”二字代替,他的名字叫高智升,也就是将来大中国的国君高升泰的父亲,前面说了,是和曹操有得一拼的枭雄。
在这样的情况下,段思廉能支撑着大理国,而且让这个国家在惊涛骇浪中安然度过,不至于倾覆,不至于被人夺走,是很不容易。这样的情况,用古人的话说,外有强国逼近,内有权臣掣肘,错一步,将万劫不复。
尤其在侬智高起兵后,大理国竟然安然端坐,对于侬智高的联络,不闻不问,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给宋朝背后捅上一刀子,确实是不容易的,也确是算得大宋的生死之交。这些,不只有高智升的功劳,也是有着段思廉的功劳在内的。当时,如果大理国配合侬智高,发动大军进攻大宋。那么,侬智高败后,宋仁宗是不会立即召回狄青的,一定会让那个“慎密寡言,其计事必审中机会而后发,行师先正部伍,明赏罚,与士同饥寒劳苦”的狄青带着宋军,向大理国问罪的。
那样一来,大理国将会深陷刀兵之灾里,陷入战火狼烟中。如果那样,还会不会有后理,也是未知之数了。
段思廉主意很稳,定力很深,面对着即将到手的利益,能从长远考虑、从大局出发,很是了不起的。
随着侬智高在邕州大败,部下大臣名将,被扫荡殆尽,五千多士兵战死沙场。侬智高发现情况不妙,于是在邕州放一把火,扔下一个烧焦的、酷似自己的尸体,自己呢,“自将兵五百及其六妻六子奔大理国,欲借兵以攻诸侯”。宋朝当然不会就此撒手,狄青此时回京,宋军主帅是余靖,接过帅印,马上发布命令,让手下十余人,带着自己的手谕,命令“诸侯陈充等六州兵袭特磨寨,杀押衙,获其母、弟、子以归”。此时,驻扎在大理国边境的宋军,竟然多达几万人,戈矛如林,盔甲如雪,声势强大,鼓声震天,大理国十分惊慌。
大理国君段思廉坐不住了,也很是担心,害怕宋军趁着这次胜利之威,刹不住脚步,冲入大理国,将大理国给灭了,“因遣高护军至曲靖,以防不测”。
这个高护军,想来是国相高智升的族人,掌控着军事,于是,带着大军出发,准备去曲靖驻扎,防备大宋进攻。
曲靖这个地方,是大理国最为肥沃的地方,农耕文明十分发达,大家按照时节,或栽稻,或种麦。到了农闲季节,就用粮食酿酒,村村酒香弥漫,让人嗅着口水直流。雪一下,这儿的人就打开酒瓮,拿出美酒,请来亲戚喝酒消遣。这儿的人对人热情,喝酒的时候,不喝好,是绝不放下的。他们种地的时候,官府派出官吏督促,“每耕田用三尺犁,格长丈余,两牛相去七八尺,一佃人前牵牛,一佃人持按犁辕,一佃人秉耒。蛮治山田,殊为精好”。如果有官吏对百姓说,我给你做监工,你得请我吃饭。得,一旦被发现,这个官吏回去,就会被官府用木杖活活打死。这儿土地平阔,“每一佃人,佃疆畛连延或三十里”,栽秧时节,一片明亮,一片青绿,蛙声一片。到了割麦时节,清风吹过,一片金黄。这儿泉源充足,水色白亮,百姓“浇田皆用源泉,水旱无损”,收成很好。
这样的粮仓之地,当然要看护好,不能轻易丢失。
可是,高护军到了这儿,不能經过,因为滇东三十七部的磨弥部头人蒙提十分嚣张,“居乌蛮要害地为梗”,他很有点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味,由此可见,滇东三十七部的自治程度是很高的。高护军与之讲道理,怎么也讲不通。于是大怒,派兵攻打,“高护军因兵力取易陬笼城,令人镇守其地”。磨弥,就是今天曲靖市的沾益区。易陬笼城,在今天的沾益古城。这儿,有“入滇第一州”之称,珠江源就在这儿,水清如目、山色如染、鸟鸣如珠、花红如火,很是清新秀丽的一处地方。沾益古城已经老了,昔日的木板房,已经陈旧,雕花镂纹仍在,古老的牌坊,还有门楼仍在,让人一见,仿佛对着唐朝美女一般,虽韶光不再,但在风帘翠幕的掩映中,那种雍容华贵还在,那种典雅风情还在。一只只燕子,在空中飞过,或者停在屋檐下,剪动着尾巴,叽叽喳喳的,仿佛在谈论着古城昨日的繁华,以及逝去的历史。
一切都很静,静得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够和自己的灵魂对语。
可是,在遥远的庆历年间,在侬智高被打败后,这儿是充满着火药味且很不安静的一片土地。
宋仁宗听到大理国在调动兵力的消息,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所以,当即下令,让部下第一名将狄青回到朝廷,“还至京师,帝嘉其功,拜枢密使,赐第敦教坊,优进诸子官秩”,给狄青升官,还照顾到狄青的儿子。接着,又让余靖“迁尚书工部侍郎。知广州,官至工部尚书”,远远地调开了他,去了广州。
仁宗不愧为“仁”,做起事来很仁厚,能替别人着想。
大理国君段思廉听到消息,也长长吁了一口气,大概也召回了自己的军队吧。宋军已经如此,我们还防守着干嘛,反而显得自己太多疑了。
2
在段思廉登基之后,大理国曾经发生了一次叛乱,就是杨允贤的叛乱。
对于杨允贤家族的来历,一直以来,史家都争论不休,大多数人认为,杨允贤是大义宁国皇帝杨干贞的后人,“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起兵讨之”,灭掉了大义宁国,杨干贞虽然死了,杨家很多人虽然被俘了,可是杨家的势力却保存了下来,而且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到了段思廉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很突出了,于是替先人报仇,竖起叛旗,吹响号角。这种想法,显然有点想当然,是不合乎历史实际的。段思平的心胸再怎么开阔,再怎么无所不容,也不会让被灭国家的势力留下来,而且留在自己的国家内。这不等于在自己身边放一个火药桶吗,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将大理国炸得四分五裂的。更有奇谈怪论,说段思平是南诏国国君的妃子所生,应该姓蒙。史书上记载,杨干贞“母名弥彔,有美色,蒙隆舜私焉。有孕,适渔人杨氏,生干贞”。如此说来,段思平和杨干贞是亲人,可能还是兄弟,所以就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
这种说法,不唯可笑,简直有些恶搞在内。
段思平的先辈,各种史料记载得明明白白的,“其先武威郡北人,世为南诏蒙氏将”,其先人“大军将段俭魏迎战於点苍山及西洱河,两败唐兵。以功升俭魏为清平官,赐名忠国,寻拜相”。他的父亲也明明白白记载着,“父段保隆为南诏布燮”。南诏国君再荒淫,再无道,再胡作非为,想来也不会将自己手下世代居于布燮或大军将的大臣妻子占据吧。再说了,南诏后期几个君主,在郑买嗣的监视下,生命尚且朝不保夕,又有什么力量去抢夺一个身居高位的大臣的老婆,怀孕之后,又送给这个大臣。
阅读历史,可以有新的观点,但必须是在史书的基础上得之,随意捏造,以炫人耳目,以引人眼球,不唯对历史不负责任,也是对英雄人物的亵渎,对自己的历史的亵渎,是要不得的。
那么,杨氏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这,仍然得回顾段思平起兵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些出生入死的战友身上。
当时,伴着段思平一块儿出入征尘的,有董伽罗家族,有高方家族,有段思平舅族爨判,有段思良,还有没有他人?当然有,这就是“通紫宫妙法,习文善武,为思平钟爱”的杨桂仙。杨桂仙家族,属于段家后妃一族。以段思英登基后“性暴戾,居丧淫戏无度,多变易文德年制度”来看,以他和叔叔段思良的谈话来看,他登基时的年龄不小,绝不会低于八岁。段思平当国君,仅仅八年,此前都是在征战中度过。杨桂仙是段思英的母亲,由此可推出,她和段思平结婚,远在段思平称帝之前,甚至是在段思平很为艰难四处逃难前。所以,她绝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也在帐幕中运筹帷幄过。
当年,西南少数民族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般,躲在闺阁中,对镜梳妆,拈笔描眉,“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花瓶,让人呵护着;也不是整日沉浸在相思里,“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将自己忧伤成雨中的一朵丁香花,一见断魂。
那时,此地的很多女子,是可以持枪骑马,来往于万马军中,少有对手的。多年后的秦良玉,就是如此,带着自己的白杆兵,对阵努尔哈赤,大败张献忠,在滚滚狼烟中,成为一道不败的神话,以至于崇祯帝赐诗:“蜀锦征袍自翦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杨桂仙大概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段思平是如何封赏自己心爱的人的,鉴于她的身份,可能没有,也不可能封赏什么。那么,为了奖励,也为了公平,这样的封赏,很可能就落在了杨家人的头上。
杨家当时因为属于后族,大概本着外戚不得干政的原因吧,就没有担任朝廷的大官。
到了段思英登基的时候,将父亲段思平追谥为圣文武皇帝后,接着开始晋封的是自己的母亲,以“母杨氏桂仙娘没而为神,屡著灵应,封为榆城宣惠圣国母”。这些,都合乎中原皇帝登基的程序,追谥父亲,也晋封母亲。中原皇帝接着下来,就是给母亲的家族晋封爵位。后汉时的马皇后,是一代贤后,明帝离世,章帝登基,她成为太后。汉章帝接着准备分封马氏家族,尤其是舅舅黄门侍郎马防的官爵,遭到马太后的反对,汉章帝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道:“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汉章帝所说的卫尉,还有两校尉,都是马太后的哥哥,身体都不好,如果现在不封侯,只怕到时出现意外,想封侯也来不及了。
由此可见,在王朝社会,分封太后家族,是一个政治程序,也是孝的具体表现。
马太后仍不同意,汉章帝很感遗憾。
马太后这样贤后品行,不是历史上所有太后都具有的。很多太后,还为娘家索要封爵官职呢。当然,杨桂仙此时已死,无所谓贤或不贤的了。段思英分封舅家的爵位,一定是免不了的了。
大理国当时的分封,同于周朝的分封制,就是分封哪一个,就赐给他一片地方,让对方子子孙孙继承着。
董伽罗是这样的,高方是这样的,爨判是这样的,杨氏也是这样的。
杨氏的分封,有着战功在内,杨桂仙跟着段思平,杨家也一定会跟着。但是,他们的分封则很可能是在段思英做国君时完成的。
这样,杨氏也有了土地,有了军队,有了权力,有了自己的地位。
随着时间的延续,一百多年过去了,杨氏家族和段氏皇族的关系也慢慢疏远了,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再加上高氏一直把持着朝政,杨允贤一定很不满意,也很眼红,也想学习高家,掌控一次政权,于是就开始起兵。起兵得找个正当的理由啊,他一定是举着“清君侧,诛权臣”的口号,否则,随意起兵,除非他昏了头了。
杨允贤马鞭飞舞,带着军队,兵指大理国都,准备争夺江山,奠定杨氏基业。大理国君臣知道后,忙着开始调兵遣将,进行镇压。《南诏野史》说,“仁宗嘉佑八年,命岳侯高智升讨杨允贤,克之”,宋代嘉佑八年,是1056年,此时距离侬智高之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杨允贤再次给大理国带来刀兵,带来灾难。
在这次征战中,大理国的带军统领是高智升。
大理国对付起兵的诸侯也有些近似于周朝的方法,也就是将对方打服,然后坐下来谈判,要求对方发誓,以后忠于朝廷国君,不许再随意点燃狼烟,发动战争。这点,很有后来欧洲各国之间的那种战争,打服了,投降了,就不为己甚。这样也好,少流血,但是也存在着很多问题,譬如欧洲联军将拿破仑打败,流放到孤岛上,不久,拿破仑又悄悄坐船回来,再次登基称帝,发动战争。
总之,杨允贤这次叛乱是失败了。但是,他受到的损失估计不大。有人想当然地说他被杀了,从后来杨义贞突起可见,这种结局没有出现。
段思廉的大理朝廷,也付出了代价。
这个代价是多方面的:这次抚平叛乱的高智升,在自己原来的威望中,又上升一个档次。他再按照这种上升趋势,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封赏的了。再封赏,就只有大理国君的位子了。再者,由于他已经是国相,无什么可封赏的了,为了安抚他,段思廉只有割肉饲鹰,“加智升太保,封德侯,赐白崖茹甸之地,寻晋封鄯阐侯,子孙世袭”。 白崖,是当年南诏初起的时候,细奴逻首先得到的地方,是最为重要的疆土,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这儿依山建城,城墙高达十多丈,城外四面水流环绕,成为天然的防御城壕。整个城池,分新旧两城,既分开,又合为一个整体,“南隅是旧城,周回二里。东北隅新城,大历七年阁罗凤新筑也”。整座城周长四里,防守周密,也非常结实。至于城内,更是精致细巧,“修廊曲厅,厅后院橙枳青翠,俯临北墉。旧城内有池方三百余步,池中有楼舍,云贮甲仗。川东西二十余里,南北百余里”,这儿地势很阔大,过去南诏大臣的家,大都在这个地方。至于鄯阐,就是今日的昆明,更为重要,是大理国的东都。段思廉将东都分封给了高智升,算是血本出尽了。他只差都城没有拿出来。
一个敢给,一个也真的敢接受,竟然毫不犹豫,也毫不推脱。
这说明,高氏权力此时已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高家走的,也是中原权臣曹操所走的路。建安十七年,即公元212年,曹操逼迫汉献帝下旨,“今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为魏公”,册封他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拥有冀州十郡之地,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官。他已经形成了另一个朝廷,只等著交接东汉的权力,自己登基了。
每一次大理国出现乱局,段氏都会远离权力一步,相反,高家都会接近权力顶峰一步。
我甚至怀疑,杨氏没有受到过于严重的惩罚,或许是高智升有意放其一步,就如当年高骈在对阵黄巢军时,眼看将要消灭黄巢军,部下跑来,摇着双手劝他道:“相公勋业高矣,妖贼未殄,朝廷已有间言。贼若荡平,则威望震主,功居不赏,公安税驾耶?为公良画,莫若观衅,自求多福。”你千万别将黄巢灭了,如果灭了,朝廷将不会再重视你了。你还是将黄巢留着,这样,你的重要性也就显示出来了。
笔者的这种猜测,不是毫无根据的。
几十年之后,高智升的儿子高升泰,正是仗着消灭杨义贞的叛乱,才夺取大理段氏政权,登基称帝的。当然,那时,段思廉也已经做了和尚了,早已念经多年了。
3
段思廉在位的最后一年,也就是宋神宗的熙宁八年,即1075年,再次发生了一个事件。在这次事件中,大理国和大宋,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样,他们的关系,在侬智高事件的基础上,再次加快了走近的步伐。
这次事件,是针对交趾的,大宋和大理国明显是被逼出手的。
交趾是大宋藩属,可是,随着国势强盛,就开始对宗主国动手,“交趾自李日尊以来,贡职已废,朝廷阔略不问,边臣苟慢,防禁益弛。凶恶盗贼,奸蠹之民,诸配徒者,不无逋逃,颇从亡匿。亦有士人顽嚣不逞,投身亡命,赴其招进,教之治兵,助其邪计。”李日尊召集大宋犯罪的亡命之徒,或者一些科举不中的读书人,帮着其练兵,制定制度,慢慢强大了起来,开始对大宋搞起小动作,或抢夺东西,或杀人越货。
到了1075年9月,他们觉得小打小闹不足以凸显自己的实力,就开始带领军队,大举侵入,“交趾军攻占宋古万寨,交址李乾德陷邕管”。李乾德是李日尊儿子,是交趾李朝的仁宗皇帝,他在位50多年,凭借几代人几十年的经营,此时他指挥交趾大军,四处出击,扩大疆土,进攻占城,进攻沱江流域牛吼蛮,“擒其洞长魏滂等数百人而还”,其战斗力显得十分强悍。
他部下有一将军,名李常杰,是宦官出身,十分善战英武。
对北宋展开进攻的交趾统领,就是李常杰,在进攻邕州的时候,北宋的军民进行了坚决抵抗。大家用弓箭长矛,甚至徒手,一起对敌,让交趾军队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由于援军久久不到,最终,邕州城被攻陷,城中百姓“无一人降者”,十分坚决。李常杰大怒,指挥交趾军,抡动大刀,对邕州官民百姓,进行了一场空前的血洗。历史记载,至今读来,让人仍感到触目惊心,交趾军“杀吏卒、士丁、居民五万余人,以百首为一积,凡五百八十余积,并钦、廉州所杀,无虑十万余人,并毁其城以填江”。交趾军队所过之处,百姓被杀死,或者被抢走,城池被销毁,村庄化为灰烬,万姓化为枯骨。
这在大宋而言,是一场极大的浩劫。
交趾军队屠杀的数字,《大越史记全书》里记载的更大、更血腥:“尽屠五万八千余人,并钦、廉之死亡者几十余万人。常杰等俘虏三州人而还”。 《大越史记全书》里的记载,我认为是实写的。后来,也读到别人理解这段文字,说是交趾军杀戮此地军民几十万人,这样理解,显然是语气停顿有误,“几十万”是个概数,是不能带“余”这个字的。这句的停顿应当是“几/十余万”,也就是“几乎达到十余万”的意思。可以想想,在宋朝的时候,人口密度很小,当时这一带的百姓合在一起,估计也没有这几十万。
但是,说这次杀戮是惨绝人寰的,估计不假。
在战争中,大理国也受到了交趾军队的进攻。
至今,云南马关县仍有一个大坟包,在夕阳暮色中,芳草萋萋,暮鸦啼鸣,伴着四围的空寂,让人见了有一种鼻酸之感。青山无语,岁月如流,当年一群不屈的百姓,用手里的锄头,还有扁担,在这片土地上,给交趾军队以反击。也是在那场反击中,他们一个个最终倒在了这片土地上,千年过去,人虽化为一抔黄土,可是,那种挺立不屈的骨骼,那种宁死不屈的精神,却充溢于华夏山川中,记录在竹青汉简中,供后来人瞻拜,也供后来人敬仰和学习。这片土地上的人,还有这片土地,总是遭受这样或者那样的灾难,有自然的,更多的则是人为的外来灾难,可是,在这些灾难面前,他们从来没有屈服,没有弯下腰。也是因为他们,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才得以延续,一直到今天,并一直延伸向未来。他们如果活着,如果有什么国家精神奖,真可以当之无愧了。
这些人,就是当时与交趾军队作战而死的大理国军民。
至于碑名《宋代难民因公殒命古墓碑》,是因为此碑竖立时是在民国左右,从碑文“昔部落时代,所谓人道主义,识者廖若星辰”可知。“人道主义”一词出现,在我国,当是在民国后。在民国,大家当然将大理国归为宋代了。
大理国东南边,与宋朝的邕州接壤著。当年,侬智高在此地起事,能让大理国君如此不安,也让大宋皇帝难以安心,都是因为这样。
交趾在进攻大宋邕州的时候,马蹄践踏,不可能不涉及到大理国的土地。交趾军队的战刀,也不可能不伤及到大理国百姓。
这座古墓堆前所立的碑,清楚地交代了墓中尸体的来历道:“当有宋之时,吾邑接壤越南,越人开拓边疆,不时过界滋扰,土人不服,起而反抗,惨遭杀戮者指不胜屈”,由此可见,那次大理国被杀的百姓,也是很多的,简直数不胜数。当时,尸体遍地,无人掩埋,以至于鸟儿啄食,狐狸撕咬,苍蝇飞舞,“人死多属鸟葬,狐狸丛食,蝇蚋故撮,惨不忍闻,惟此地某酋长独怜而合葬之”。
在《段氏传灯录》里,有这样一句记载,“思廉又派智升佐宋,伐杨允贤,至此往来密切”,过去,每次读到这儿,都感到十分疑惑,段思廉派出高智升镇压杨允贤,怎么成为了佐宋呢,那和宋朝是毫无关系啊?后来才恍然,这句话说的是两个内容,都是记载高智升的功劳的,一方面,他曾经打败过杨允贤;另一方面,他曾经在宋神宗在位时,带着大理国军队,走出国家,帮助宋军作战。
高智升帮助宋神宗作战,唯一的可能,就是对交趾的用兵。因为,神宗年代,西南除此无战事。
那么,高智升的出兵,就不仅仅是帮助宋朝了,也有为大理国百姓报仇雪恨的目的在内。
这次出兵,大理国是偏师,可能兵力不大,人数不多,因此,在宋史,还有其它文献中,都没有出现。但是,就当时的情形而言,交趾人杀上门来,刀光闪闪,杀向百姓,大理国那些“尚战死,恶病亡”的勇士,是不可能不出手的,是不可能伸着脖子等死的。
宋朝,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整顿队伍,选择将领,号角一声,盔甲铿锵,浩浩荡荡地开拔向了西南。
宋朝反击交趾的战争,于是拉开序幕。
一场战役,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4
交趾入侵的消息,传到宋神宗的耳朵里时,宋朝正处于变法中。王安石变法的实施,使得宋朝无论是经济上、军事上,还是国力上,都得到了大力地回升。
神宗当即决定,对交趾的侵略,不能再姑息了,应当进行坚决反击。这次反击,在命将出师上,就可以看出宋朝的重视程度。宋神宗所选择的出征主帅,是过去和狄青并名的将军郭逵,副将则是另一名将燕达。出发前,宋神宗特意请来他们,“宴于便殿”,临离开的时候,神宗还对郭逵格外赏赐,“赐中军旗章剑甲以示宠”。
郭逵感激不已,为了必胜,提出要求,“请鄜延、河东旧吏士自随”。这些将士,都是在西夏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是和西夏的铁鹞子军生死搏击过的,战斗力处于宋军的顶尖位置。郭逵估计带的不多,是做为种子选手,到时撒入反击部队中,做为队伍的精神支柱和尖兵。
对于燕达,宋神宗也很关心地叮嘱:“卿名位已重,不必亲矢石,第激勉将土可也。”你做为副将,是指挥作战的,千万别冲锋陷阵,那样很危险。燕达听了,泪流满面地表示,自己去,就是要和敌人一决生死,即使死了,又有什么?
宋军同仇敌忾,走向邕管一带,算是哀军。
哀军必胜,是兵家之常。
郭逵进军很慢,后来,因此受到文官的诟病,也受到历史的诟病,言外之意,郭逵心生怯意,故意拖延时间,以免和交趾军队交锋,有畏敌情绪。这点,显然是不知兵者之言。交趾之地,一直山岭陡峭、沟壑纵横,枯藤缠绕、荆棘丛生,并且瘴气弥漫,在古代属于蛮荒之地。明朝朱棣派出部下大将朱能出征安南(即交趾)的时候,曾经说过,朱能一定能打败安南,能达到作战目的,只是怕他会病死在那儿,难以回来。后来,朱能果然战胜安南,但是自己也病死了。这说明,当时安南条件恶劣,瘴痢肆虐,士兵去了,战斗不成问题,关键是水土不服,有些吃不消。在宋朝时,大概更是如此了。
交趾的李常杰,也就是凭借这点,准备对付宋军。
对交趾的进攻,当时的策略,要么闪电袭击,趁着对方不防备,突然出兵,一口气攻入其都城,让他防守不及,就已经土崩瓦解了。这个显然不行,宋军出发那么长时间,想达到偷袭,是不现实的。另一个方法,就是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堡垒前进。交趾地方很小,几乎没有战略纵深,军队也缺乏回旋余地。稳扎稳打,占领一个地方,将之巩固,篱笆扎牢,接着再攻打下一个地方,再如此。交趾军队的地盘就日益缩小,等到缩减到足够小的时候,其再无回旋余地的时候,两军决战,一决高低,一定会一战而覆其大军。这就如捉鱼,水塘大,自然不容易捕捞,将水吸干,将水塘缩小成一个碗,还有什么鱼能逃?慢慢来对宋军还有一样好处,大宋经济实力强大,作战时间长一点儿不要紧,没什么捉襟见肘的,交趾则相反,时间长了,无论哪一方面,它都承受不起。
朝廷里,文臣们纷纷上章,弹奏郭逵,进攻缓慢,让宋军师老兵疲,锐气堕尽。郭逵不愧“犹隐然为一时宿将”的人,指挥着宋军,长枪盾牌,仍然按照既定策略进军,一路攻打过去,“先遣将复邕、廉;至广西,讨拔广源州,降守将刘应纪;又拔决里隘,乘胜取桄榔、门州”。在广源州之战中,宋军前锋奋勇直进,和交趾军队展开血战。此时,宋军副统帅燕达,带着军队,风驰电掣准备前去援助,有部下出馊主意,让燕达先为自己安全着想,别急着往前冲。燕达听后大怒道:“彼战已危,讵忍为自全计。”下令,再有说这话的,立刻斩首,然后带着大军“乃卷甲趋之,士皆自奋,传呼太尉来,蛮惊溃,即定广源”。
宋军在这次反击作战中,战斗力是很强的。
交趾军队面对宋军一路刀光闪耀,铁血而前,锐气堕落到了頂点,都变得垂头丧气的。李常杰面对此情此景,很是着急,为了振奋士气,写诗一首道:“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诗歌的意思是,交趾的山河,由交趾的国君主宰,大宋为什么要来入侵啊?前半句说的没错,后半句就显得很可笑,如果不是交趾军队进攻大宋,屠杀大宋百姓,血洗邕管,宋军会来进攻吗?会进入交趾土地上吗?他在侵略大宋时,忘记了各国各有疆土,不得侵略。到了自己被反击时,才想到这些,提出质问,不是太晚了吗?
越南史书说,这首诗对交趾士兵恢复斗志,起着很大作用。
可是,那种作用,估计是很有限的。
因为,接着的富良江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军到达富良江,做出过江的态势。李常杰带着他最精锐的水军,排列在富良江的南岸。过去,进攻邕州,他就是以水军为先锋的,借风借水,一路飚行的。此次,他显然拿出自己的王牌部队,想要扭转危局。大宋军队渡江不得,瞪着眼望着交趾水军,徒唤奈何。燕达向郭逵建议:“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吾示之以虚,彼必来战。”我们要显示我们的虚弱点,引诱对手自己上门,一战歼灭之。宋军于是摆出一副纪律混乱的样子,东倒西歪的。李常杰见了,大喜,带着水军杀过江来,宋军一声号炮,埋伏的精锐全出,“已而蛮果来,击之,大败,乃请降”。
这次,交趾军队损失一定很大,不然,不会举起白旗,请求投降。
在这次大战中,宋军勇往直前,“大战富良江,斩伪王子洪真”。这个李洪真不是王子,是交趾李朝的太子。另外,战死的还有昭文王子,交趾的左郎将阮根,则是在战场上被宋军活捉。
宋军也已经疲乏不堪了,隔着富良江,再也难以前进。其中原因,仍非交趾军战斗力多强,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李朝经此一战,再也支撑不住了,“乾德穷蹙,奉表归命”。
富良江之战,就此结束。
此次战斗,交趾受到的打击程度究竟如何,史书缺乏记载,但是,从此之后,交趾再也没有兵锋指向大宋了。看来,损失是不轻的,是受了很重内伤的,因为害怕了,就足以说明这点。
大理国,估计这时也撤军了。
这一战,替宋朝百姓扬眉吐气,也捎带着替大理国被杀百姓报了仇。
5
大概就在富良江之战前后,大理国和大宋的关系,得到了更迅速地发展。
在侬智高起兵时,大理国没有帮助侬智高,这显然取得了宋仁宗的好感,宋仁宗也表现出亲善之举,让陈列在大理国边境的大军,迅速撤退,向大理国显示,我并无吞并大理国的意图。尤其是大理国献上侬智高的首级,无论是与不是,都让宋仁宗对国民有了一个交待,也将心腹之忧给消解了,很是高兴。
到了富良江之战前后,在宋神宗的首肯下,段思廉“派官家子弟入学成都、汴梁”,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过去,宋朝虽然承认大理为属国,但是,也仅仅是口头上说一声,绝对不派出使者,如当年唐朝对异牟寻,亲自去分封一下,以至于大理国国君一直有一种感觉,宋帝不这样做,自己的国君之位,总坐得不够硬气似的,很是失落。至于交流吧,除了在黎州通商外,其余都是民间来往,和官方无关。至于文化交流,根本没有。
现在,大理国派出了留学生,一个个青衫飞扬,书卷气弥漫,到《清明上河图》描绘的世界里去学习,写诗填词,绘画书法,大概都有所涉猎吧。在这儿,他们也一定见过大名鼎鼎的苏轼、王安石、苏辙这些文学大家了。
双方的友谊在增进,双方的文化在交流。
也就在一片形势大好的情况下,段思廉决定,自己准备禅位,去寺庙做和尚。其具体时间,是公元1075年,也就是宋神宗的熙宁八年,段思廉在位时间不短,《滇史》记载,“在位三十一年,避为僧”。但是,他当时的年龄并不大,“时思廉四十九岁,出家于无为寺,建云栖禅堂于寺西北雪兰坪”。四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正是挥斥方遒的岁月,无论政治经验,还是处事手段,都达到最为圆熟的地步,是最为潇洒自如的时候。此时,对一个国君来说,应当是黄金岁月,他怎么可能如书中所言,“体力渐衰”?
他是精神衰竭了,失去了做国君的动力了。
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几乎可以和段素隆相提并论,在前理后期,算得有为之君。
他们都在段氏权力日益衰退时,接掌大理国君的帝位,他们都努力过,想恢复皇权,可是,最终都发现,大势所趋、回天乏力。段思廉相较段素隆来说,所处的环境更为艰难不利。因为,他已经处于前理时期最后的辉煌时刻,属于回光返照的时候。
他们的禅位,可能都受到某种力量暗地的逼迫。
尤其他的继承人段廉义,史书上说,“廉义柔懦”,他做为一个父亲,一定是知道的,为什么在自己正精力旺盛的时候,却撂挑子不干了,将国君的重任,交给自己的儿子呢?
还是形势迫人,不得不这样。
段思廉出家后,法号广德法师,他四处走访名山古寺,虔心研习佛法,“每年必返朝,为诸臣讲经,国人称之为老活佛。八十二无疾而终,建舍利塔于玉案山”,如此说来,他禅位后还活了33年。
这期间,大理国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是大宋富良江之战的胜利,交趾终于退出战场,举起降旗。段思良知道后,一定很高兴吧。接着,是一个个噩耗传来,开始是儿子段廉义被权臣杀死,横尸殿堂。不久,是另一个皇帝段寿辉被罢黜。最后,是国君段正明被迫禅位于高升泰,前理灭亡。这些,都是在他还活着时完成的。做为大理国的一位有为的国君,面对这些,即使再怎么禅定,再怎么面壁向佛,再怎么“诸行性相,悉皆无常”,大概心里也会生起波澜吧。尤其是自己儿子段廉义被杀,可以说,他也有着间接的责任。段廉义是没有他的那种政治能力的,可是,正是由于他脱去皇袍,穿上僧袍,离开世俗,抛却责任,才促使段廉义登基的,也因为这样,段廉义才在六年后死在刀光剑影中,也成为前后大理三百年间唯一被弑杀的国君。
段廉义临死前,不知埋怨自己的父亲没有。
段思廉在寺庙里,面对着青灯木鱼,当听到自己的儿子被杀时,是泪水流淌、心痛如割,还是心如枯木、一念不动?估计前者更多一些吧。
他真的不应该早早退位,如果他在位,再过六年退位,又会怎么样呢?
他是否后悔早早的禅位?
他究竟是什么原因禅位的,史书没说,只是说其“避为僧,后谥孝徳,号兴宗”。他在避什么,从而将自己儿子送上了血雨腥风之中,送上了争权夺利的政治生活中。历史没说他为什么避位,但是,透过历史的缝隙,我们还是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
在史书上,段思廉和高智升之间的关系,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有矛盾的迹象。而且,段思廉对高家当日推选自己当国君,也是十分感激的。有一个事例,表现得很是突出,就是从前带着军队,攻下磨弥部的高护军,后来回军,再不久就生病死了。段思廉十分难受,还专门找了一个叫子云的和尚,为高护军写了一篇碑文,名《高国公辅政碑》,特意立在一座华美的高楼前,进行歌颂宣传,“报其推戴之恩也”。
这个高护军,显然是高智升的族人。人已经死了,段思廉尚且如此大动干戈,大力表扬,为的是什么,显然是表示自己对高家的感激。有时,越是这样强调,越是说明缺乏这点。
段思廉和高智升的关系,并没有他们表面上显现的那么融洽,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做为身在其中者,他们的内心,一定如明镜一般。
段思廉分封高智升,细想起来,就是一种策略。
他“加智升太保,封德侯,赐白崖茹甸之地,寻晋封鄯阐侯,子孙世袭”,这样,高智升的国相身份也就没有了,他就被架空了,大理朝廷的权力,已经和他无任何关系了,他有封地,而且还是东京。
东京,是大理国的陪都。
陪都,过去是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官去镇守的,这样才有威仪,才能弹压住他人。唐代中期,一代名相裴度,出将入相,名扬天下,“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馀年”。唐文宗十分重视他,请他镇守大唐龙兴之地北都太原。裴度推辞,说自己年老体衰,不便于担此重任,想回家养老。唐文宗急了,哀求道:“卿虽多病,年未甚老,为朕卧镇北门可也。”然后,派出使节,来到裴度家,“促令上路,度不获已,之任”。由此可见,大理国的鄯阐也同样是需要一个威仪很高的人去镇守的,去“卧镇”的。谁去呢?当然是鄯阐侯去最为合适的。因为他是鄯阐侯啊,鄯阐是他的封地,他不去谁去?再者,他是老臣,有威望,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段思廉希望,高智升就此离开朝廷,如其祖先高升一样,回到封地,坐镇鄯阐,悠悠终老。这样,自己就可以夺回权力。
他成功了,高智升无奈之下,坐着轿子,长叹一声,去了鄯阐。
可是,段思廉显然低估了高家的能量和势力。高家几代国相,“世执政柄,威令尽出其手”,时间长达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里,他们有着足够的时间广布羽翼,培植私人势力。也因此,到了段思廉的时候,大理国各阶层的官员,几乎都成为了高智升的心腹了,即如三國时代袁氏一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高智升去了鄯阐,不再发号施令了,段思廉发布命令,根本没人买账,甚至难出都门了。他这才明白,高智升离开,是以进为退,在将自己的军。
此时,大宋讨伐交趾,战争正在激烈进行,其中也牵扯到大理国,更是不能有稍微的差池。他面对此种局面,只有长叹,只有禅位。他用禅位的方式,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的出局。
他的禅位,是不得已的,是被逼迫的。
6
高智升退居鄯阐,是明显的夺权策略,他就是要造成段思廉政令难出的局面,逼迫其退位。这样,未来的国君,就更容易被自己所掌控。
他已经觊觎大理国政权很久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理国百姓信佛,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也因此,很多人想夺取帝位的时候,都会提前以神灵效应,制造舆论,宣扬自己。大天兴国的国君赵善政,一个打柴的樵夫,萌发了当国君的意念,都敢于四处制造舆论,说自己打柴的时候,准备先睡一觉再打,谁知就有神仙告诉他:“柴有矣。”醒来,果然“得柴数十束”。而且,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假,还找了一个证人,就是他的母亲,说他母亲不信这事,悄悄跟在后面去看,果然是真的。反正这些都是他母子俩说出来的,没有第三个证人,谁知道真假?
后来,杨干贞也学习这种办法,花费很小,见效很快。
段思平也开始效仿,效果奇佳。
这种神灵显应的故事,竟然成为此后这片土地上争夺国君者的不二利器,不用则已,用则必成。高智升从中得到启发,于是,也传出了一个有关他的灵应之事。
这事就得回溯到几十年前了,说他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父母不欲举,弃之苍山下茫涌溪边”——真理解不了,他父亲是国相,不愁养不活他,为啥要将他扔在溪水边。总之,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处境十分危险,就算不被狼吃,也会饿死。可是,就有奇事发生了,“山上有石,常滴水如乳。水滴入儿口中,数日不死。家人惊异,始收养之”。这正是奇事,石上“滴水如乳”,今天看来,应当含有碳酸钙,会凝固成钟乳石的,会憋死孩子的。可是,滴在这个婴儿的嘴里,竟然如奶汁一般,养活了这个孩子。
这样奇特的事情,外人当然也不可能看见,和赵善政一样,也是高智升的家人看见了,觉得很奇怪,于是,就将高智升抱回家,养大成人,做了国相。
高智升沿着过去的那些国君的路,在悄悄靠向自己的权力。
做了国相后的高智升发现,自己扶持的那个段思廉很厉害,很不好对付。他可能很后悔,不该选择这样一个精明的人做国君,现在,翅膀硬了,开始在自己手里夺权了。他想,自己得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国君知道厉害,自行退位。段思廉架空他,让他回到鄯阐,如当年大唐裴度一样,“为朕卧镇北门可也”。他冷笑一声走了,去了鄯阐,喝着姜茶,吃着波罗蜜瓜,遥望着羊苴咩城。他知道段思廉将无法指挥大理国官吏将军,无法命令国民,届时,会派使者来求助他的。到时,自己挥挥手,告诉使者,自己是接受国君的旨意镇守鄯阐的,不能违背旨意啊,不能回去,就老死这儿了。
段思廉届时无奈,也就只有一条路了,禅位。
一切如他所料,段思廉后来无奈,果然禅位,他的儿子段廉义登基。可是,高智升仍待在鄯阐,他没有回到羊苴咩城,估计段廉义也没有请他。他身为清平官的儿子高升泰,待在羊苴咩城,开始执掌朝政。这和东魏的高欢行事如出一辙。东魏时期,权臣高欢坐镇军事重镇并州,至于东魏都城邺都,派自己儿子高澄“入辅朝政,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时人虽闻器识,犹以少年期之,而机略严明,事无凝滞,于是朝野振肃”。高升泰大概也是这样吧,进入羊苴咩城,指顾之间,处理国事,顺畅流利,准确公正,从而也赢得了一片掌声。
在高升泰的任上,大宋大败交趾,使其投降。毫无疑问,大理国是出了力的。
也是在高升泰任上,他派出使节,到达中原,再次通好。宋神宗为了回应他们的好意,派出大量的文化学者,来到羊苴咩城和鄯阐,对大理国进行文化资助,从而使得大理国的文化,再次得到很大的提高,和中原文化几乎可以并肩了。
也是在高升泰任上,发生了一件弑君大事。弑君的当然不是高升泰,是另一个手握权力的人,就是杨义贞。
此事发生在段廉义当国君的第六年上,即公元1080年,段廉义“为其臣杨义贞所杀”。然后,这个杨义贞,竟然公然篡立,“自号广安皇帝,凡四月”。段廉义这人登基后,史书无记载,可见也并不残暴,在位的六年,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国家仍按照原来的轨道发展。杨义贞这样做,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时,年迈的高智升,再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鄯阐城举起义旗,“鄯阐侯高智升命子清平官高升泰起东方爨僰兵,讨而诛之”,高智升命令自己的儿子高升泰,向滇东三十七部借兵,带着这些士兵,一路马蹄腾飞,最后攻入羊苴咩城,抓住杨义贞,一刀斩了。
叛乱平息了,可是,这次叛乱却给历史留下了太多的悬疑。
首先,杨义贞是怎么出现在羊苴咩城的。
杨义贞是杨允贤的儿子,几乎为所有的史家所承认。他能来到羊苴咩城,杀死段廉义,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他当年在杨允贤失败后,被当做人质,送到了羊苴咩城。可是,短短的六年功夫,他不可能地位飞速发展,以至于产生弑君夺位的野心。再者,高智升父子把持着朝政,也不可能让他的地位如此飞速发展,超过他们,或者和他们相互抗衡。还有一种可能,他一直就在他父亲的领地里,杨允贤死后,他掌握了权力,有地盘有权力有军队,于是就产生了夺取帝位的想法,就带着军队,杀入羊苴咩城,抓住段廉义,一刀两断,自己登基称帝,自号“广安皇帝”。可是,他怎么就一路畅通无阻,就杀入了羊苴咩城,中途就没有军队阻止吗?从他出现得那么突兀来说,好像遇见的很少。
其次,高智升和高升泰父子怎么就那么巧,仿佛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不在羊苴咩城。须知,高氏要掌控权力,就必须有一人在羊苴咩城啊,否则,宫廷争斗,瞬息万变,岂容大意?可是,历史就这么吊诡,两人都离开了。只有一个段廉义,傻傻地待在羊苴咩城,做了杨义贞的刀下鬼。
再次,杨义贞怎么就敢如此狂妄大胆,他是不是吃了什么定心丸?才敢于如此有恃无恐。要知道,此时的大理国,已经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升平,百姓安于耕作,军士安于防守,炊烟隔岸升起,歌声一片嘹亮,用中原历史的话说,这是段氏国君深仁厚泽,及于民间。再说了,中原文化,儒道釋的精髓都深入大理国百姓生活,忠义二字,大概也已经深入到了百姓的生活中了。杨义贞如此做,搅乱一个清平世界,点燃一场乱局烽烟,公然挑战整个大理国的民心、文化和良心,他凭的是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刀子下去,将会激起一片怒火?他难道不知道,鄯阐还有强大的高智升,在虎视眈眈地望着这儿吗?他难道忘记了还有滇东三十七部吗?
他如果不是白痴,就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定心丸,因此,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弑杀段廉义,然后毫不客气地称帝登基。
我怀疑,他在起事前,一定曾经联络过高智升,也一定得到过高智升的什么许诺。否则,高升泰不可能那么及时地离开羊苴咩城,逃离生天。
但是,高智升答应了他什么,绝对不是为了支持他,而是凭借他,既为自己再造大理国创造条件,也为加速大理国的权力交接打下基础,更为了消灭杨家政敌。如此一来,一石三鸟,岂不很好?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是不少见的。
唐朝初年,曾发生过一件事,就是李唐宗室的庐江王李瑗叛乱。李瑗和李建成关系不错,等到李建成被杀,朝廷征召他回京时,他非常担心,怕回去被杀,就和麾下大将王君廓商议。王君廓“欲取瑗以为功,乃说曰:‘大王若入,必无全理。今拥兵为数万,奈何受单使之召,自投罔罟乎!”王君廓表示,自己愿意凭借手中刀胯下马为他效力。李瑗听了非常高兴,就竖起反旗,准备打下一份江山。王君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马带着部下,冲入李瑗的王府,大喝一声,将李瑗抓起来。李瑗这才傻眼,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大骂王君廓:“小人卖我,行自及矣!”王君廓将他抓住,勒死,立下大功,“寻以诛瑗功,拜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赐之,加左光禄大夫,赐物千段,食实封千三百户”。还有一例,唐朝宪宗时代的节度使李琦也是这样的,准备叛乱,找自己外甥裴行立和部将张子良商量,二人极力赞成。可是,等到李琦叛乱,二人马上带兵将其捉拿,送交朝廷。裴行立因此擢任沁州刺史,迁卫尉少卿,张子良也得到封赏。
高智升是权臣,高升泰属于枭雄,这种技法,他们一定知道,即使不知道,读几篇史书也就明白了,運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只是,杨义贞白白地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生命。
更为可惜的是段廉义,糊里糊涂失去生命。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国君,他最大的悲剧是,在前理国最为艰难的时期,在父亲禅位之后,担当了国君,走上充满火药味的地方。
有时,生在帝王家不一定是好事,“愿身不复生帝王家”,是血的教训得出的。段廉义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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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必须要说一句,段廉义并没有史书上所说的那么性格懦弱,他可能很坚强,很刚硬,在权力斗争中,可能比自己的父亲,甚至前面的几任国君更为强烈,否则,他大可学着父辈的样子,袍袖一拂,国君不当了,我禅位,去寺庙做一介僧人,去深山古寺里,面对朝阳夕烟,悠哉游哉。这样,估计杨义贞也不会杀掉他。因为,杨义贞需要的是国君的位子,不是人命。再说了,顶着一顶弑君的帽子,也不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再者,从高智升和高升泰父子对付段廉义的手法,也可见他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甚至是一个更让他们头疼的人。
他如果在登基的第五年,就学着他的父亲段思廉,挥手宫廷,走入寺庙,会不会出现弑君一幕,很难说。他如果当时剃去头发,披上袈裟,是不是也会像他的一些祖先一样,成为一位高僧,耄耋之年,坐化死去,谁知道呢?历史的发展,早已掩埋了千年的岁月尘埃,黄尘古道上,早已荒草萋萋。再加上当时缺乏文字记载,后来的史家,就从他被大臣弑杀一事上,想当然地认为他懦弱,认为他无能。为什么不逆向思维一下,或许,他是最为刚硬的一个君主,一个最有骨气的君主,因此,才成为大理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弑杀的君主呢?
这些,都成为了历史的一个谜。
如果说,大理国其他君主,是大理山水的一声梵唱、一曲长笛的话,他则是历史深处的一曲悲歌、一曲呛血的晚唱。
如果说,大理国其他君主,都是一片清露的话,他则是大理国历史上的一轮苍茫的夕阳,一抹带着铁灰色的晚霞。
我觉得,他在悲怆中,透出一份悲壮,如塞上刁斗,如沙场上一声悠远的牛角号。
他死后,高智升才开始行动,“段氏臣岳侯高智升,遣子升太(即高升泰),起东方兵讨灭之”,将刚登基不久的“广安皇帝”杀死,也将一场动乱抚灭。
在这场弑杀中,杨义贞无疑是一个历史小丑。
我这样评价他,并非偏见,是因为他的出现,打破了当时大理国尚存在的一种表面上的平衡。大理段氏国君,在后来相当于战国时代的共主周天子,虽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他的存在,可以平衡各种力量,就如一个中心点一样。当这个点消失,各种力量就开始相互争夺,谁也不服谁。如果不是杨义贞的出现,这种平衡,至少还要保持一段时间,这样,百姓就能够再多享受一段安宁平静,享受一份田园宁谧。
杨义贞打破了这种平衡,可是,他又没有能力维护这样的平衡,因此,大理国更乱。
杨义贞是一个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大局的人。他纯粹属于一个破坏者,很难成为一个建设者,因此,他必将被他人扫除,也被历史扫除。
高升泰带着军队,马蹄奔腾,征尘遮天,冲向了羊苴咩城。他高擎正义的大旗,诛奸佞,救百姓,扶王室,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都显得堂堂正正的,充满着浩然正气。
杨义贞死了,他的王朝灰飞烟灭了。
高升泰拄着长剑,满面微笑,走上了历史的前台。
那一刻,他有着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有着仰天一呼山鸣谷应的心理。
他成为了恢复国家的功臣,荡平叛乱的英雄,拯救百姓的救星。
随后,他开始朝廷的重建工作,首先扶立一个国君,登上大理国君宝座。这个国君,就是段廉义的侄儿,名叫段寿辉。
高升泰的父亲高智升再也没有回到都城,他已经很老了,于是退居二线,就待在鄯阐,享受着暮年的安平生活,悠哉游哉的。至于国相的官职,“乃令升泰为相”,儿子代替自己,接过权杖。
高升泰当上相国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大理国各地的防守,都交给自己家族人,就如过去“段氏得志,引用族人为其长率,并津要隘,使其戍守,富沃之区,使敛归库,期其拱卫,面无二志,数代世守,各依地卜居”。这样,他不只是完成了朝廷权力的交接,也完成了地方权力的交接,《滇史》记载道:“升泰以代父相,又以弟义胜治禄琫,以高福守易门,以高连庆治罗部,以侄泰云守安宁,于楚雄筑外城,号徳江城,以封其侄子量成,而巨桥皆世为高氏有,一门之盛,半于大理矣”。
大理国的国君,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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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廉和段廉义时代,大理国仍保持着一种承平气象,甚至,比过去更好一点儿。在军事上,协助大宋,对交趾反击胜利。这无论对大宋,还是对大理国,都是一件大事。因为,交趾建立后,鉴于大宋精兵,都布防于西北,经常在背后有所行动,“交趾寇思禀、古森、贴浪等峒,掠十九村人畜不可胜数”,“交趾与甲峒夷人又寇水平寨”。这些行动,因为是在西南边界出现,无疑会波及到大理国,给百姓带来灾难。大宋出兵,大理国也从旁协助,最终大败交趾军,以至于李朝皇帝李乾德脑门儿冒汗,上奏哀求:“乞念臣年幼,召回宣抚招讨,休散兵马。愿依旧入贡,并奏谢过尤,不复更敢侵犯省地。”请圣主看在我年幼的份上,召回宋军,我以后年年进贡,再也不胡来了。
从此,西南边界,无论大宋的,无论大理国的,都得以安宁。
宋与大理国,借此一战,关系日好,文化来往,日见频繁。这是大理历代国君孜孜以求的,现在成为了现实,当然是一件好事。
至于民间,禾苗在野,牛羊在川,很是平和。
但是,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大理国朝廷内部争斗却日趋激烈,以至于段思廉年富力强,且政治上也显得很是成熟时,却挥手宫廷,走向禅院,表面上仿佛是耽于佛学,厌倦红尘,烦于政事。实际上,是被高氏逼迫,迫不得已,才撒手权力,走向一个空净的世界,走向一个只有佛的世界。
段廉义登基,由于性格刚硬,缺乏柔性,缺乏忍让,因此引发了一场流血事件。在前理时期的历代国君中,他是很硬气的一个国君,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段思廉和段廉义执政的时间,合在一块儿,不到40年。在这40年里,尽管朝内明枪暗箭,争夺权力的大剧越演越烈。但是,国民安康,歌声缭绕,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是段思廉还是段廉义,也无论是高智升还是高升泰,都是对大理国做出了贡献的人。就此一点来说,他们都是值得肯定的。
至于杨允贤父子,毫无疑问,与之相反。这倒并非如史书所说,他们不该不忠于段氏。最主要的是,他们在一个和平世界,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后两次,点燃了战争的烽烟,险些将大理国再次推向南诏末期那种血雨腥风中,那种分裂和杀戮的格局。
一切将人类的和平、和乐和安康放在首位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尊敬赞颂的。反之,则应该引起大家的蔑视,以及唾弃。
编辑手记:
大理国从开始建国,在相权与皇权之间就埋下了争斗,到了中期,这一矛盾开始剧烈地显现出来,大理国上层政治状态因此陷入一段纷乱的时期。段廉义做大理国皇帝的第六年,權臣杨义贞弑君,并僭位称帝。杨义贞之后,大理国又出现权臣与权臣、权臣与皇室之间的争斗。在这段时期内,国家政权在皇室与权臣之间易手多达四次,这段时间也成为大理国前、后期的历史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