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小浅
2020年3月,我查出了乳腺癌。这无异于晴天里的一道霹雳。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那段时间,我整日以泪洗面,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
我对薛松说,我们分开吧,我不想给你增添負担。你再找一个,只要对孩子好就行。可薛松一本正经地说,这恐怕不行,都过了七天了。我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七天无理由退货啊,已经过了七天,没法给你爸妈退货了。我忍不住破涕为笑。我想一定是我太幸福了,连上苍都嫉妒了,才让我生了病。
而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婚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和薛松,会是那个意外吗?
2009年,我在苏州上大学。薛松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俩都来自河北农村,我家在邢台,他家在雄安新区。因为聊得来,所以一直以哥们儿相处。他性格不张扬,自带一点小幽默,还挺可爱的。
大一时,我喜欢上一个高年级学长。薛松很仗义,想了很多办法帮我追学长。但我的暗恋终究无疾而终。学长对我不感冒,他谈了女朋友,在校园里出双入对。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很难过,陷在失恋的情绪里出不来。那段时间,薛松常常陪我聊天。他很贫,说你都没谈恋爱,何来失恋。失恋是两个人的事,就像喜欢也应该是双向奔赴才值得。我笑他,你也没谈过恋爱,还装老师来指导我。薛松挠挠头,嘿嘿地笑。
那一刻,天空很蓝,我心里的雾霾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因为有薛松的陪伴,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也慢慢接受了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回应的现实。也开始相信,日久会生情。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薛松之间的有些东西变了。
比如,薛松说他要去找女同学,我忽然间就觉得很不开心。
那是2011年,大三寒假。有一天我和薛松在QQ上聊天,他说:“我待会儿要去见个同学,说起来之前还暗恋过她。”我的心咣当一下,掉进了冰窟窿。于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出一行字,能不能别去啊,我不想你去见她。两分钟后,薛松问:“为什么啊?”我没回,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也许对于薛松,我们早就不再只是朋友。但我不确定这种潜意识的占有是不是喜欢,也不知道薛松对我是什么感觉。所以薛松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时,我故作轻松地说:“有点吧,没事,我就随口说说,你想去就去呗。”QQ那头的薛松却忽然沉默了,我发了几条信息他都没回。
我很忐忑也有点尴尬,后悔自己说了这些以后怕是连朋友都没法做了。半小时后薛松才回话,他说:“我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我没好气地问他:“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薛松说:“我去扫雪了,把我家院子和屋顶都扫了扫。”
我愣了下,看了眼窗外,鹅毛般的雪花在肆意飞扬。我有点哭笑不得,我在这头心情忐忑,他在那头还有闲情扫雪。于是生气地问他:“雪还没停呢,你扫什么?”薛松说:“听到你说喜欢我,我太开心了,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跑出去扫雪了。”
世间最美妙的感情莫过于,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恰好也喜欢我。河北的冬天很冷,但爱情随着雪花,温柔坠入人间。
我和薛松就这样开始了恋爱。薛松这人一点都不浪漫,他从来不给我送花,说花一会儿就枯萎了,还不如买只烧鸡来得实在。
他给的爱情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味道,但喝起来刚刚好。一起吃饭时,他总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我,我说累了他就蹲下背起我,天冷的时候他会把我冰凉的手放进他的怀里取暖。每一个细节,都很实在,让我觉得很踏实。
毕业后,我和薛松一起去了石家庄工作。薛松进了一家私企,我在教育培训机构做老师。那时穷,日子是真的苦。我俩工资都不高,每月付完房租,就所剩无几。买件衣服、吃顿好的都得精打细算。但因为有爱在,一切都是有盼头的。
薛松每天下班后都会来接我,我时常加班,他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等我,有几次都睡着了。我让他先回去,他总是说:“不行,我要等我老婆。”
夜风温柔地吹进了心里。行色匆匆的人群从身边经过,热乎乎的路边摊盛满了人间烟火。午夜的街口,我想和他牵手度过余生。
可是爱情到了婚姻的地步,难免就要面对现实。我父母知道薛松的情况后,直接反对。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们不想我远嫁。虽然邢台离雄安只有三百多公里,可做父母的都生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我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唯独这件事我很坚持。因为春色撩人,夏木荫荫,冬雪无痕,终抵不过他给的安定。
国庆节,薛松和我一起回了家。他没有花言巧语,只是一味地干活。当时正值秋收,薛松一个人把家里的玉米全都弄好了,然后又跑去我姐家帮忙。短短几天,他晒黑了,手上也磨出了很多血泡。
临走前,他向我父母保证,说绝不会让我冻着饿着,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他眼里的真诚融化了我父母的质疑,但他们依旧没松口。
直到不久后,我父亲突发脑血栓住院。薛松立马请假带我回家,让我和母亲还有姐姐都回家休息。他自己在医院陪床,衣不解带照顾了我父亲两周。他还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了我母亲,说如果不够他再想办法。我父亲出院时,薛松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整个人很憔悴,胡子拉碴的。
这样的薛松,家里再没人说反对的话。2014年,我们在家人的祝福下结了婚。
婚后,我考了雄安的小学老师,想以后有个稳定工作。薛松想多赚点钱,继续留在石家庄。我和公婆住在一起,相处很融洽。可薛松怕我不适应新环境,周末总是赶回来。
2016年,女儿出生了,我一个新手妈妈忙得手忙脚乱。薛松不放心我,也不想缺席孩子的成长。他和我商量后也辞职回来了,考到我所在的学校做了老师。
薛松回来后,所有家务他全包了。每天给孩子洗澡、穿衣、讲故事、陪玩儿,还看了很多育儿书,学习怎么照顾孩子。后来随着孩子年龄增长,他还研究怎么培养孩子的生活习惯,如何开发孩子的思维能力,更夸张的是,他还跟着视频学习扎小辫,每天给女儿扎各种各样的辫子。他的包里随时装着各种各样的头花发卡。
女儿常常粘着他。看着薛松和女儿疯玩的画面,我常常有种岁月静好的知足感。如果生活能够一直平淡下去该有多好。
可能是我太幸福了,连上苍都嫉妒了吧。2020年3月,学校体检时,我查出了乳腺癌。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和薛松离婚,却被薛松怼了回来。他打听了很多医院,带我看病。
薛松一直和医生说,要用最好的治疗方案,用最好的药,不用考虑我们的经济条件。医生说不用太担心,做完手术,以后定期复查就好。我在旁边听着,红了眼眶。这个男人,我赌对了吧。
后期的治疗受罪又煎熬。最现实的是经济上的负担,我们手里积蓄不多,一次手术就花光了。之后还需要化疗,也是很大的一笔费用。薛松一直安慰我,不让我担心,说他会想办法。
手术后,我手抬不起来,胳膊因为化疗置管,也不能随意动。那时正是夏天,我嫌热,薛松一遍一遍给我擦身体。就连洗头时,我也只需躺着就行,他替我洗。我本来就很内疚,这样麻烦他,更觉得不好意思。他取笑我说:“没事,化疗掉头发,等你头发掉完了,我想洗也洗不成了。”我问他:“那我以后成了光头,你会不会嫌弃我?”他说:“没事呀,之前是你眼瞎看上了一无所有的我,现在被你传染的我也眼瞎了。别多想了啊,咱俩瞎子就凑合着过吧。”我扭过头,眼泪哗哗地流。
醫院离家有点远,薛松怕我身体吃不消,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
每次化疗,他都陪着我。化疗很痛苦,浑身关节都疼,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我常常呕吐,什么都吃不下。薛松一口一口喂我,从没有厌烦。有时候我吐得厉害,他心疼地抱着我说:“让我替你承受吧,只要你能好受一点。”我哭着说:“还不如一死了之,省得受罪。”薛松说:“你可不能现在死,现在我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貌比潘安。你要死了我再找一个多容易,你怎么着也得熬到我老了丑了没人要了,要不然不就便宜我了。”看着他依旧温暖的脸,我再也说不出放弃的话。
前段时间逛街,看到钻戒,他说:“我给你买一个吧,这一辈子我只能有你。”我拒绝了,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也因为我有私心。如果我有个好歹,他总不能自己一个人一辈子,如果他给我买了,这件事始终会是另外那个人心里的一根刺。我希望他幸福,不管有没有我。
前段时间,我俩骑了一次共享单车,薛松连发了五条朋友圈,每一条都是对我的鼓励和对这个家的爱。我一点一点打消了离婚的念头,终止了心里那个离婚计划,因为我真的舍不得。
以前听人说,婚姻是一把伞,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晴天,但当狂风暴雨来袭,有人愿意托起你的人生,扳直你的脊背,这样的恩情和义气,才是夫妻间的大爱。
人到中年,才明白平安是福,夫妻是过命的交情。我和薛松的故事,好像真的很平淡。不曾有过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甚至自我们认识到现在他都不曾说过一句我爱你。但是薛松却把这三个字刻在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他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婚礼时的誓言,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生老病死,我们都不离不弃。
是的,不离不弃。这条路不管多难,我都会坚定地活下去。因为有他,人间值得;因为爱他,我渴望长命百岁。所以我在很努力地配合治疗,我还想和他有长长的平安的余生。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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