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飞
什么是酷,什么是帅?问十个人,你可能会得到八种不同的答案。虽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时尚,但在装酷和耍帅这方面,古人丝毫不输今人。想想影视剧中那些清朝贵族子弟,一手提着个鸟笼子,一手攥俩文玩核桃,有意无意地露出大拇指上硕大的玉扳指,那可真是酷,至少当时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扳指不仅是贵重的饰品、“高富帅”的标配,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你知道扳指是怎么来的吗?这需要从一种名叫“韘”的东西说起。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这是《诗经·芄兰》中的一段文字,女诗人描绘了一位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形象。这位男子身上佩戴着韘(音同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亲昵了。言外之意,虽则他已佩韘,但他还是个年幼无知的童子,隐隐约约流露出诗人的讥讽、嘲弄之意。
关于诗中提到的“韘”,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给出这样的解释:“韘,射决也,所以拘弦。”意思是说,韘是人们在射箭时用来勾弦拉弓的工具,可以保护手指不被弓弦拉伤。佩韘意味着能够骑射,是古代男子成年的一种标志。
在血腥残酷的冷兵器时代,弓箭堪称最具杀伤力的致命武器,射箭也成为我国古代成年男子必须掌握的“六艺”之一。关于古人射箭的方式,东西方有较大的差异:欧洲大部分地区流行“地中海式射法”,通常是把箭杆置于弓的左侧,然后将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勾住弓弦,拉到嘴角处发射;我国的传统射法则被称为“蒙古射法”,通常把箭杆置于弓的右侧,以右手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然后把弓弦拉到耳垂处发射。经过对比,我们就会发现,我国的传统射法对大拇指的力度要求比较高,需要给予其特殊的保护。于是,古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射箭时,用兽皮把大拇指包起来,或者套上一块坚硬且有韧性的犀角、象骨、鹿骨等。有时候,还在上面钻个小孔,然后用绳子套在手腕上,以防脱落。这种护具就是所谓的韘。
1976年,我国考古学家在河南省安阳市境内发掘了妇好墓,从她的墓中出土了许多重要文物,其中有一件深绿色的玉韘,下端平口,上端斜口,正面雕有兽面纹,背面则刻有一道凹槽。专家鉴定后认为,这是我国出土的最早的玉韘。妇好是商朝第23代君主武丁的妻子,是我国古代杰出的女将军,生活在公元前12世纪前半叶。由此可见,早在3000多年前,玉韘已经成为战争中的一种重要工具。
无论是角韘、骨韘,还是玉韘,虽然材质和样式不断变化,但它几乎贯穿了以弓箭为主要武器的冷兵器时代。考古学家发现,随着时代的变迁,韘的功能悄悄发生了变化,实用价值弱化,越来越讲究材质贵重、造型美观、色彩鲜艳、光泽明亮。最终,其中一种演变为扁平状的玉佩,名曰韘式佩;另外一种则演变成扳指,又称“班指”,在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原之后逐渐流行开来,成为皇室贵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饰物。
清代著名宫廷画家郎世宁曾绘制了很多关于乾隆皇帝阅兵和射猎场景的作品,如《乾隆皇帝大阅图》《乾隆皇帝射猎图》《乾隆皇帝落雁图》等,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这些绘画作品,就会发现,画中的乾隆帝都戴着扳指,特别是当他追逐猎物时,鲜衣怒马,目光如炬,弯弓搭箭,手上的扳指格外引人注目。
有人说,扳指之所以在清朝成了时髦物件,纯粹是因为乾隆帝个人的喜好。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乾隆帝一生酷爱扳指,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曾专门作诗几十首为之咏赞;但学者认为,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乾隆帝希望八旗子弟不忘骑马、射箭的看家本领,始终保持尚武精神,这才是他极力推崇扳指的目的所在。遗憾的是,到了清朝中晚期,贪图安逸的贵族子弟日渐荒废了习武骑射,扳指也随之变成了达官贵人攀比的奢侈品。民国著名收藏家赵汝珍在《古玩指南续编》一书中写道:“清代在表面上似亦重文轻武,但此为牢笼汉人之政策,实际则仍重武,故重臣权贵居恒以武装为得意。因之扳指一物遂变成一种饰物,并非用以勾弦也。”
與玉韘相比,清朝的扳指不仅形状发生了变化,从以前的侧面呈梯形演变成为两端平齐的圆筒状,不再保留用来勾弦的凹槽和穿绳的钻孔;而且种类更加多样,出现了水晶、玛瑙、碧玺、琥珀等更加新颖的扳指。晚清大臣荣禄的墓葬中有一枚罕见的红绿碧玺扳指,现存于首都博物馆。它的原料是电气石,因含有不同的微量元素而在两端呈现出红绿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故而被称为双色碧玺或西瓜碧玺。碧玺是西方国家非常流行的一种贵重宝石,用它来制作扳指,在当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思想影响下,这也算得上是中西结合的一个范例了。
北京故宫博物院珍藏着一枚圆柱形金珀扳指,高2.5厘米,口径3.2厘米,通体透明,颜色为深橘黄色,表面光滑无纹饰,内部含有多道裂纹。所谓金珀,其实是琥珀的一种,是几千万年以前松柏科植物分泌的树脂被掩埋于地下经石化作用而变成的透明状化石。由于琥珀的硬度很小,跟人的手指甲硬度差不多,如果把它戴在手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支撑强有力的弓弦,所以,这枚扳指极好地证明了自己已经完全失去勾弦拉弓的实用功能,只能作为装饰用品。
作为装饰品的扳指虽小,却大有文化。收藏界的人士把扳指分为文武两种:武扳指为素面,无纹饰,显得干净利落,简约大方;文扳指常常雕刻有诗句或者花纹图案,带有浓厚的书卷气息。北京故宫博物院珍藏有一枚极具文艺范儿的碧玉刻诗扳指,上面不仅雕有金地萱花和山石,还有乾隆帝的《御题萱花诗》一首:“叶绿与花黄,无情自在芳。持将赠屈子,定是不能忘。”
有时候,扳指上面还会镌刻“戒酒”“戒赌”等字样,或者用于赠送晚辈和朋友,以起到劝诫的作用;或者自己佩戴,用于自省。北京故宫博物院珍藏的一枚金錾扳指,直径2.8厘米,宽2.5厘米,周围镌刻的“同心欢乐,万年戒酒”八个字极为醒目。
洁白无瑕的美玉扳指,如果配上工匠大师的精湛技艺,创造出的作品堪称“方寸之间见天地,细微之处有乾坤”。明末著名玉雕工匠大师陆子冈擅长在狭小的空间里精雕细琢。民间流传着一个关于他与玉扳指的有趣故事。有一日,明穆宗朱载垕命陆子冈在一枚小小的玉扳指上面雕出《百骏图》。试想,扳指多大个物件,莫说雕刻100匹马,能把一匹马的各部细节完整地雕出来都极为不易,这不仅是在考验技艺,更是考验智慧。不过,聪明的陆子冈没有退缩,只花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完成了工作任务。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其实,陆子冈只雕刻了三匹马以及一座打开的城门和绵延的山峰。三匹马中,其中一匹马刚跑进城内,另一匹正在朝着城门飞奔,远处的山谷中还有一匹才露出马头。陆子冈用这种动态的场景展现出万马奔腾的宏大场面,令人赞叹不已。
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标准,就拿扳指来说,不是你想戴就能戴的,因为有些扳指是御用之物,有些则是御赐之物,还有些只能是王公贵族使用,另外一些才是普通百姓使用的,这其中虽然有价格因素的影响,更重要的则是等级制度的约束。
通常而言,最受人欢迎的玉扳指,以鲜翠欲滴的翡翠和洁白无瑕的白玉为主,但使用范围有所不同。其中,翡翠属于硬玉,是碱性辉石矿物集合体,莫氏硬度为6.5~7,一般为珍珠光泽或玻璃光泽;白玉属于软玉,是和田玉的一种,以透闪石和阳起石为主要矿物成分,莫氏硬度为6~6.5,一般为油脂或蜡状光泽。相比之下,白玉的韧性较好,用它制作玉韘的历史久远,后来白玉就成为深受普通八旗子弟喜爱的扳指材料;而翡翠更致密坚硬,光泽也更加明亮,价值更高,通常为皇室成员和上层贵族专用的扳指材料。
首都博物馆现存一枚不同寻常的翡翠扳指,它在1966年出土于北京市海淀区恩济庄的李莲英墓中。这枚扳指颜色翠绿,透明度极佳,有人称其为“史上最珍贵的扳指之一”。虽然李莲英被赐二品顶戴,但他毕竟只是宫里的一位太监,为何会拥有这枚扳指呢?据民间传说,这枚扳指原本是恭亲王奕?的心爱之物,李莲英想要借来把玩却被拒绝。后来有一天,慈禧太后召见奕?,看见了那枚扳指说想要瞧瞧,谁知等她把玩一番之后竟然将扳指随手放在了桌案上,只字不提归还之事。于是,恭亲王手里的这枚扳指就这样转手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那枚扳指竟然出现在了李莲英手上。不难想到,是慈禧太后将扳指赏赐给了李莲英。不仅如此,李莲英还故意在奕?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有意炫耀慈禧太后的恩宠。
现如今,扳指已经没人戴出来炫富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时尚雅致的戒指。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曾经盛行了几千年的玉韘和扳指结束了它们的辉煌,即使祖辈保存下来的一些老古董,基本上或是走进了博物馆,或是被收藏家纳入手中。不过,伴随着它们的演变过程,传承至今的悠久历史文化会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