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加勒比岛上生活着数百万居民,他们体内的基因继承自那些在欧洲人到达之前就定居于此的百姓。
来自多米尼加共和国东部、产于约公元1 400年的泰诺陶器
当胡安·阿维莱斯(Juan Aviles)博士到波多黎各上学时,当地老师教给他这样一个概念:泰诺岛上的原住民在该岛被西班牙殖民后不久就灭绝了。老师们说,暴力、疾病和强迫劳动破坏了原住民的文化和语言,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殖民者通过输入来自美洲中部与南部以及非洲等地的土著奴隶来补充岛上的人口。
但在家里,阿维莱斯博士听到的是另一个故事。他的祖母告诉他,他们是泰诺祖先的后裔,他们使用的一些词汇也传承自泰诺语。
“但要知道,我的祖母被迫在二年级就辍学了,因此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她的话。”如今身处北卡罗来纳州戈德斯伯勒、已成为一名医生的阿维莱斯博士回忆道。
阿维莱斯博士在研究生期间钻研遗传学,如今,他积极地运用遗传学来帮助加勒比地区的居民建立与其血缘历史的联系,而该领域最近的一项研究让他意识到,自己祖母也许还真说中了些什么。
2020年12月23日在《自然》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平均来说,来自波多黎各的古人类DNA中约有14%可以溯源到泰诺祖先,而来自古巴和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样本中则分别含有4%和6%左右。
这些研究结果与其他类似的、基于古加勒比人遗骸中找到的DNA的研究一起,为加勒比的区域史提供了新的见解。例如,这些结果显示,加勒比岛屿的人口经历过两次不同的、来自大陆的人口迁徙潮,而这些岛上的人口也比过去人们所认为的规模要小。但是在殖民结束前居住在岛上的居民并没有消失殆尽:如今生活在那里的百万居民继承了他们的基因,与此相随的还有文化和语言中的印迹。
在加勒比遗传学研究出现之前,考古学家为该地区人类起源研究贡献了绝大多数的线索。加勒比地区的第一批人类居民似乎多以狩猎采集为生,在岛上打打猎,在海里捕捕鱼,在小花园里种种作物。
考古学家找到了这些古代居民的少许墓葬,自21世纪早期开始,遗传学家就设法从他们的遗骸中提取出微量的被保存下来的DNA,近年来的研究所取得的重大突破让从古代遗骸中提取整个基因组这件事成为可能。
并未参与上述最新研究的明尼苏达大学人类遗传学家玛丽亚·尼维斯-科隆(Maria Nieves-Colón)介绍说:“两年前,我们从零开始,到如今已测得超过了200个基因组。”
目前已知的最古老的加勒比人基因将其所属人群与最早定居于美洲中部和南部的人群联系到了一起。
这项研究的共同作者、哈佛医学院遗传学家大卫·赖克(David Reich)说:“当然,这是美洲原住民群体,不过这是一支极为独特、渊源深远的血脉。”
但这些早期乘坐着独木舟抵达加勒比群岛的美洲土著到底是从大陆的什么地方起航尚未有清晰的答案。
“我认为我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那么接近答案。”尼维斯-科隆博士如是评论,她与其他研究者合作的另一项大规模遗传学研究刊登在了2020年7月的《科学》杂志上。
部分问题在于,科学家尚未在超过3 000年历史的加勒比地区找到古人类DNA。另一个问题是,古人类DNA在大陆临加勒比海沿岸也很稀缺。“因为没有这些地区的古人类DNA在手,所以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无法研究。”尼维斯-科隆博士补充道。
考古记录显示,大约在2 500年前,加勒比地区的文化生活发生了剧变。百姓开始居住在更大的聚居地,并且集约化种植玉米和红薯等作物。他们制作的陶器变得更加精致繁复。对于考古学家而言,这一变化意味着被他们称之为“古风时期”的终结和“陶器时期”的开始。
尼维斯-科隆博士和其他研究人员发现,加勒比岛民的DNA在同期也发生了变化。陶器时期的遗骸大多都具备共同的新遗传特征。这些古人类DNA把自己与如今仍存在于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的小部落联系在一起。
随着南美洲加勒比海岸的移民而来的还有语言,甚至移民潮2 000年后、哥伦布到访之时,这些语言都还在使用。尽管有些词汇有幸留存至今,我们对这些语言仍然知之甚少。
例如,“飓风”就源自泰诺文化中风暴之神的姓名“祖拉坎”(hurakán)。
这些词与南美洲一个名为阿拉瓦克(Arawak)语系中的单词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陶器时期加勒比人DNA与现存的阿拉瓦克语母语者的DNA最为相似。
在陶器时期的记录中,要找到古风时期祖先一脉的人类样本开始变得困难。他们似乎在像古巴西部等少数地区幸存了下来,直到大约1 000年前才完全消失了。陶器时期祖先诞下的一脉开始主宰加勒比地区,两个群体之间几乎没有血缘上的混合。
发掘于多米尼加共和国萨马纳埃尔弗朗卡某考古遗址的磨光石斧
上述研究的共同作者、佛罗里达自然博物馆考古学家威廉姆·基冈(William Keegan)形容为:“看上去就像是古风时期一脉被陶器时期一脉碾压了一般。”
研究加勒比考古学已逾30年的基冈博士提到,新的DNA发现在很多方面都令他感到惊讶,并为他提供了许多可供研究的新问题。
例如,在陶器时期,每隔几个世纪就会有引人注目的新陶器风格出现。研究人员很久之前就猜测,这些风格的转变可能反映了岛上新人口的到来。然而,古人类DNA的研究并不支持这个猜想。这些剧烈的文化转变背后有一种遗传学上的连续性。由此看来,加勒比地区的某一群体经历了系列重大社会变革,而这尚待考古学家的进一步解释。
赖克博士与其同事还发现了陶器时期横跨加勒比海的家族联系。他们在不同的岛屿上发现了19对拥有相同DNA片段的居民,这意味着他们是血缘极其相近的亲属。在其中一对案例中,他们发现了分别来自巴哈马和波多黎各的远距离表亲,空间距离相隔超过800英里。
这一发现与考古学中具有影响力的理论是相悖的。
基冈博士说:“最初的想法是,人们起源于一处,在另一处建立殖民地,此后他们斩断与起源地的所有联系。但遗传学证据表明,这些联系即便是经过漫长的时光依然能得以保存。”
换句话说,加勒比地区并不是由孤立的社区所组成,而是一个百姓常乘坐着独木舟往来的、繁荣且长距离的网络。“水路就像是高速公路一样。”尼维斯-科隆博士说。
遗传变异还让赖克博士及其同事能够估计在欧洲殖民接触发生之前的加勒比地区社会规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的弟弟巴塞洛缪(Bartholomew)寄回西班牙的信件里提到的这个数字在百万左右。而DNA证据表明这一数字有点夸张:遗传变异意味着那时候的人口总量可能低至数以万计的水平。
殖民化给加勒比地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并彻底改变了该地区的遗传特征。但陶器时期的居民仍然设法将他们的基因传给后代。现在,加勒比地区人口约为4 400万,其继承的泰诺人基因可能比1491年那会儿还要多。
"现在我们有这个证据来证明,我们并没有灭绝,我们只是与别人融合了,我们仍存于世间。"阿维莱斯博士说。
阿维莱斯博士对加勒比人DNA研究十分着迷,这份着迷让他在最近参与协助成立了加勒比土著遗产理事会。该组织帮助人们找到自己与加勒比遥远过去的联系。阿维莱斯博士及其同事与赖克博士及其他研究人员进行了研讨,共同探讨研究方向,并将其用于了解他们自己的历史。
阿维莱斯博士及其同事将古加勒比人基因组上传到一个名为GEDMatch的DNA家谱数据库。在系谱专家的帮助下,人们可以将自己的DNA与古代基因组相比对,并可以看到遗传信息匹配后找到的、能够揭露彼此间亲戚关系的延伸分支。
有时,阿维莱斯博士会想象自己向已故的祖母解释这一切。“但首先我会为曾经不相信她的话而道歉,”他说道,“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
资料来源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