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归类的莉迪亚·戴维斯

2021-02-23 02:13晶晶
莫愁 2021年4期

文/晶晶

极简主义在莉迪亚·戴维斯的文字里恣意盛开。众人试图接近那茕茕孑立的质感,她却坦言只是叙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

翻译,文学家的平行式写作

莉迪亚·戴维斯出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西部的北安普敦县。她的父亲在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教英语文学,母亲则擅长创作短篇小说。受家庭影响,戴维斯对文学兴趣笃厚。就读于巴纳德大学时,戴维斯与同样喜好文学的保罗·奥斯特交往密切,两人在1974年结婚,孩子出生后不久即分道扬镳。尽管婚姻短暂,但在戴维斯笔下,奥斯特却时常以“丈夫”的角色出场,譬如收录在她的长篇作品《几乎没有记忆》中的《鱼刺》一文,似乎就在影射一段不太愉悦的经历:即便有鱼刺卡住喉咙,英俊倜傥的男主仍跟一群护士百般调笑。离婚后,奥斯特倾情于结构华丽的《纽约三部曲》,戴维斯则开辟了另一种写作状态——不同凡响的精短文字未必需要保留前因后果,也无须故弄玄虚地去阐明任何启示。

1976年,戴维斯出版了《第十三个女人和其他故事》,哪怕她在多年后自我调侃“压根不愿意给这本书做签售”,却并不妨碍将其归入她的“试金之作”。1986年,入围海明威短篇小说奖;1997年,出版的《几乎没有记忆》在整个美国激起反响;2013 年,一举摘得布克国际文学奖……戴维斯已然在文学界开辟出一方天地。

不过,“翻译家”才是人们对她的第一印象。戴维斯翻译的法国文学和哲学类著作多达三十五本,其中包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等经典之作。除了法语,戴维斯还精通德语、荷兰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语言。从严格意义上讲,翻译算文学家的另一种砥砺创作:遵照原作者的风格进行不同语言版本的平行式写作是件稍显艰难的事,戴维斯必须说服自己彻底进入另一个人的思维模式。

年轻时,戴维斯必须倚靠翻译作品维持生活。即便现在功成名就,戴维斯也没有舍弃“译者”身份。她坦言,自己对语言持有天生的好奇,以至可以丢掉字典,从某个单词的一种语言直接跳脱到多种语言,且在各个语系里探寻它们之间错综的“暗流”。她甚至还计划将来翻译一些汉语作品。

感受自我,重拾日常的碎片

读书始终是戴维斯“学习时间”的主旋律。父辈钟情现实主义作家,因此戴维斯在父母建议下阅读过菲茨杰拉德、劳伦斯和凯瑟琳的作品。直到13 岁那年,她偶然读到萨缪尔·贝克特的作品,立刻被其中简明扼要的精确感震撼。再后来,戴维斯又读拉塞尔·埃德森的作品,痴迷在他直白且沧桑的叙说里……年轻的戴维斯决意撑破传统文学所谓的“规则”与“秩序”。

除了为络绎不绝的翻译项目精选细拣的“工具书”,戴维斯读书时也不乏细巧的“挑剔”:有时读乔治·吉辛冷酷而旖旎的作品,有时读罗伯特·瓦尔泽在精神病院里出具的“微手稿”……戴维斯用那些形态各异的文学作品呼应和感召自己复杂多变的情绪,同时主动借鉴他们遣词造句的手法来强化写作训练。更为奇妙的是,当她用类似于他们的创作形式坚持了一段时间的短篇练习后,再处理一些长篇作品也顿觉游刃有余起来。在纽约州立阿伯尼大学教授创意写作课时,戴维斯还用这段自身经历启发她的学生:不要局限于阅读当代作品,要广泛阅读适合不同时代的作品;不要只盯着某个故事本身,要透过潜藏在枝节里的最佳范例逐步化解自己的困扰。

真正投身于创作,戴维斯的手笔着实令人惊艳。努力挣脱开时代背景的人际关系似乎是她的写作主题,那些文字或尖锐或平实,每句话、每个标点都完美如英文教学的范本。这种轩昂的效果自然不是一气呵成,戴维斯把大脑中至少两个以上的故事版本反复琢磨、舍弃和加工。戴维斯对粗砺宏大的叙事形式不感兴趣,而是借用细腻、体贴的视角重拾每个日常的碎片。房子、金钱、树木,一个鱼缸、一颗纽扣、一枚戒指……戴维斯关注所有生活的组成元素。她带上笔记本仔细观察,并将所见所感随时记录。

通常,捕捉完这些“材料”以后,一则则意味深长的故事已经此起彼伏。她是一个“直觉写作者”,篇幅长短和情节多寡均不需要预设,触动内心是源源不竭的动机——就像《卡夫卡做晚餐》,戴维斯不知不觉将它布局成“篇”,让自己和读者一同触摸最寻常的烟火所在。

灵感降临之际,戴维斯又对文字展现出高超的控制力。措词沉着、语调冷静是她一贯的文风;书信、随感、访谈、研究报告……任何形式都是适合表达的载体。“梦境”也是其中之一:重读米歇尔·莱里斯一本与梦有关的著作后,戴维斯开始找寻睡眠中与醒来后的神秘“界线”。她据此开启了一项全新的写作挑战:记录一个夜间的梦,使之栩栩如生;叙述一段白天的经历,使之浮游若梦。戴维斯将这些梦的特质集结成组,贯穿在另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中。庆幸的是,她永远不会臣服于这种“表面的多元化”,就像一个新鲜感洋溢的孩子,不用追求“语不惊人”,真诚的吐露就意趣横生。布克国际文学奖评价她是“极具原创性的作家”“深具创造力,精巧而又难以归类”,评委会主席克里斯托弗·里克斯说,戴维斯的写作分明是“张开轻盈的手臂将众多类型揽入怀中”。

拒绝标签,在生活中徜徉

生活中的戴维斯朴实低调。出席活动时,她穿上漂亮的丝质衣服,但总是戴上一副黑框眼镜以示“中和”。写作之余,她烧饭、养花、照养宠物、陪伴孩子,将一切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家务与写作的平衡点在于优秀的时间管理:她在劳动的间隙里想象意义非凡的故事,想象风光无限,想象一只昆虫是“争取执行某项任务的精灵”……只要兴致盎然,等活计结束便写些精悍的文章,哪怕只有一个标题与一两行句子。

戴维斯热爱动物,从体态庞然的大象到娇小孱弱的蚂蚁、蜘蛛等都施以温柔。她收养过很多流浪猫狗,写作时,几只猫在她的身边蹭来蹭去,撩起层层涟漪。戴维斯是素食主义者,连鸡蛋和奶制品也少吃。

跟许多知名作家的境遇一样,总有读者喜欢把戴维斯的作品当成她的自传解读一二。戴维斯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生活的确是写作材料的一部分,但对它的运用方式与其他材料并无差异。“只是材料而已!”戴维斯有时会提前通知比较亲密的朋友,“我计划在小说里挪用你的那段经历哟。”

很多同行将戴维斯奉为偶像,但在接受《波士顿环球报》采访时,戴维斯顽皮地把人们赋予她的标签挨个撕下来:我不是“极少主义作家”,因为这个词听起来“太小气”;不是“实验作家”,因为这个词暗示着“有可能不成功”;不是“先锋派”,因为“目前并没有其他作家跟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