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框修行”中的共同体(上)
——徐崇文和他团队的五项修炼

2021-02-13 08:33吴国平杨瑞萌张良禹
上海教师 2021年3期

吴国平 杨瑞萌 张良禹

一、引言:行走中的感悟与上海教师经验的超越

教育,在今天还有多少自己的发言权,身处一线的工作者应该感受最深。减负,课改,已经持续喊了三十多年,未来还在路上,但对于一线教师来说,疲劳的应该不只是一减再减的审美;PISA的引入未尝不可以成为静心自我反思和总结的一个契机,唯演变为故事体,诚不知是机智还是机巧。于此,上海教师作为一个符号已是命数。

如同上海教育,上海教师名曰上海,实乃中国教师之典范,是近代以来集举国教育人才之精华于沪上一地,在漫长的岁月里所积淀形成的中国教师风范,这才是研究上海教师的特殊意义。恢复教育秩序以来,沪上中小学校名师荟萃,不乏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家,其间独有一位闻名而清静的长者——徐崇文,他和他团队修炼的风格引发了我们行走的兴趣。

学习行为最初发生在共同的生活中,在面对共同的生活场景时,人们相互影响、协力完成任务、修正个体经验、促进共同体的凝聚。本文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师生同框”——师生在共同的学习生活中相互影响、共同成长。这里,“同框”有表里两层含义:表层为共同的生活;里层则表现为特定的结构。徐崇文自20世纪80年代起即和他的团队开展教育科研实践,取得了显著的成果。进入21世纪,他带的团队不仅突破了一地,影响了几代人,至今还成为引领上海乃至全国教育科研的风向标杆。鉴于教师教育研究的滞后,既往徐崇文的成果只是被视作教育科研的典范,随着我们行走的延展和认识的加深,“同框修行”浮在我们的脑际,它映射了徐崇文和他的团队修炼共同体的场景,也彰显了传统中国的文化特征。

教师的学习有别于普通人的学习,学用结合,解决实际问题,是教师学习的基本旨归。就是说,教师的学习除了在一般意义上提升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解决“教—学”的效能问题,提高指导学生学习的能力和水平,因此教师的学习属于专业活动。问题是,如何组织教师的学习才有助于专业成长,这不仅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也是回应教育专业属性的重大挑战。徐崇文和他的团队以学习科学研究所为载体,在实践、研究的过程中进行了五项修炼:找到真实的问题;形成必要的学习规范;保持学与行的有效互动;持续不断的思考和探索;构建进取、亲和、民主的学习文化。五项修炼,构成了徐崇文团队同框修行的基本结构。

二、第一项修炼:找到真实的问题

职业学习,是职业人面对职业问题而进行的认知活动;教师学习,则是教育者针对授业①在不同的教育语境中,会出现“教育”“教学”“教—学”“教”等用语,由于各种用语背后的概念都有其历史含义,在日常的教育交流中经常交叉混用,以至于影响到讨论的深入。相关概念的理解可参阅陈桂生的《常用教育概念辨析》(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活动而展开的“知—行”互动,一般包括授业目的、授业内容、授业形式、授业成效的评估、授业对象特点等。由于授业活动的影响因素比较复杂,不仅各因素多是变量,且没有一个变量不会受到其他变量影响,造成授业成效的巨大差异,可以说不同时期出现过的各种经验、法则、理论等都是对上述变量的不完全总结,其临床表现既不会全然无效,也不会决然有效。这是教师职业专业属性引发质疑的根本原因。因此,要使教师学习趋于专业,首先需要找到授业活动中存在的问题。这原本是学校教育科研的初心,本文暂且按下不表。

(一) 问题的中心是“疑”与“难”

我国学校教育科研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涌现出像李吉林的情境教育研究等一批成果。上海就是在那个时候命名了“青浦教改研究所”“愉快教育研究所”“成功教育研究所”“张思中外语教学法研究所”以及“学习指导研究所”五大研究所,其中的“学习指导研究所”就是当年由徐崇文开创并建立起来的。这些研究成果不仅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也对学校教育科研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引导作用。随着学校教育科研的制度化、形式化、大众化,原初意义上的问题意识渐趋模糊,甚至丢失。今天,课题申报与评审中的各种缺憾莫过于教育问题的迷失最为突出。

从教者都有体会,“高考成绩”“教学质量”,这些是我们在教学实践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但对于这些“问题”的理解认识却可能大相径庭,进而引发截然不同的应对方案,“激发兴趣”和“一课一练”可以说就是两种极端认知的典型。其实,考试成绩、教学质量是直到今天国际上都极其重视的学业质量问题。需要注意是,这里所说的“问题”,确切地说是“难题”,有别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话题”。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所谓问题是在探索事物的时候探索者根据对事物的先前把握,以“是”与“否”的方式,在自己面前就事物所提出的疑问。即是说,问题有三元素:主体实践;是与否的判断;疑问。陈桂生提出,“中文里问题就两个含义,一个是疑题;一个是‘成问题’,就是难题”。②陈桂生,胡惠闵,黄向阳.关于教育研究中“问题意识”问题的对话[J].上海教育科研,2014(2):32-33+20.据这样的标准来看,我们在教育研究中有多少真问题?又有多少无病呻吟?

徐崇文是怎么找到研究中的问题的呢?

(二) 对问题的洞察、发现、诊断与界定

徐崇文说,当时上海教师学历不合格的人较多,教学秩序混乱,教学水平参差不齐,教学质量不高。学生不要学,没有动力。所以他们就研究学习兴趣、动机、意志力等非智力因素,研究学习方法,这就有了后来的学习指导研究所。

那时的研究自由度较大,取决于领衔人对现实问题的把握。1987年5月上海市教育局公布了首批重点教育科研课题,全是自由申报的,徐崇文主持的初中生非智力因素的发展与教育综合实验研究就是其中一项。20世纪90年代教育科研还是有较好的发展。教育科研没有大的框架的限制,考验的是研究者对教育改革与发展趋势的敏锐洞察力以及发现问题、诊断问题和界定问题,进而形成课题的能力。以徐崇文的研究为例,他们一个团队20世纪80年代开始研究学生学习问题,包括学习心理的课题1987年立为首批市重点课题,后来又申请一个学习方法的市级课题,一直做到“八五”结束的1995年,十年磨一剑。1996年他们在前面研究的基础上,把学习心理和学习环境、学习方式方法手段技术综合一起,申请教育部重点课题,即徐崇文主持的“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会学习研究”,被批准立项为“九五”教育部重点课题。这是零的突破。这个课题研究成果获得上海市教育科研成果一等奖。接着徐崇文主持研究了“十五”教育部重点课题“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习潜能开发研究”和“十一五”教育部重点课题“基于脑科学的学习潜能开发深化研究”。这些研究既紧密结合上海的课程改革,在学习方式变革方面进行探索,又学习运用多元智能理论和脑科学研究成果,开发学生的学习潜能。连续三个五年计划研究教育部重点课题,直到2011年结题,通过鉴定,研究成果也获得上海市教学成果一等奖。

(三) 问题的分解和与时俱进的深化

徐崇文从学生“不要学”“没有动力”这些表象出发,发掘出学习者在“学习兴趣、动机、意志力等非智力因素”方面存在着问题,进而思考研究学习方法,并将其作为学习指导研究所一以贯之的使命。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学习指导研究所成立以来剖解问题的路径: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研究学生的学习问题,“七五”“八五”用十年时间研究上海市重点课题“初中生非智力因素的发展与教育”“初中生学习指导的理论与实践”。

“九五”研究了国家教委重点课题“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会学习研究”。

“十五”研究了教育部重点课题“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习潜能开发研究”。

“十一五”研究了教育部重点课题“基于脑科学的学习潜能开发深化研究”。

近年来又持续研究上海市重点项目“适于脑的学习模式构建与应用研究”“为意义学习设计——知识可视化工具教学应用”。

从非智力因素入题,到学习指导,再到学会学习,进而是学习潜能,随即是脑科学和适于脑的学习模式等,徐崇文和他的团队对于新时期以来我国基础教育面对学业质量问题,始终扣住“学习”这条主线,思考问题,提出假设,解决问题,不断深化对问题的认识和处置能力。可以说,这是他们不断修炼的成果,也正是通过这样的修炼,使他们对教育问题的领悟更具穿透性。作为第一线的教育工作者,长时间以来徐崇文和他的团队能够持续不断地获得国家级、省市级教育科研课题并不断获得优秀成果,就是这种修炼的证明。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以研究所为基地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教育科研人员,在我们行走中由徐崇文、魏耀发等带教指导的成员吕洪波、梅洁、王天蓉等,每到一处都可以看到一堆又一堆的研究成果。目前,宝山区的问题化学习研究项目和青浦区的深度学习研究项目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总结了系列研究成果,不仅对团队成员的研究形成了示范,还对区域内外的教育实践起了引领作用。

为了促进成果的推广,这些年来,学习指导研究所编写出版《学习指导与评价》刊物18期,刊载论文100多篇,合计编撰作品逾80万字。其中,选编了“核心素养”“学生自主学习”和“创新教育”三个专题情报,出版“学生学会学习与潜能开发”成果推广丛书,以及绘本《我是小学生了》(上、下册),为幼小衔接提供了学习指导材料。

三、第二项修炼:形成必要的学习规范

学习活动并不是人类的专利,有机体有记忆功能,不少哺乳动物有初步的学习机能,这些都与学习活动有关。人类的学习更高级,表现在更有目的性、更具系统性、更有机动性。从广义来说,生活着的人们都处于某种特定的学习状态中,某种食物好吃、某个机构有衙门作风、乖巧卖萌可以得到赏赐或赞美、宠物狗一般不咬人……这样的学习常常是自发的,多半是随机的,慢慢转化为人们生活中的经验。比较而言,专业性的学习目的更清晰、内容更有针对性、形式更有成效。教师的学习被认为是专业活动,殊不知,在这条专业化的进程中充满着不确定性的挑战。

(一) 教师专业学习中的变量

教师职业的构成元素比较复杂,包括授业内容和方法、作为教育对象的学生、国家的教育要求、所在学校的办学文化,等等。这些元素多是变量,且相互影响,因此它们的关系十分复杂。限于篇幅,试举一二以说明。

先说学生,作为对象的学生既是单数概念又是复数概念。作为单数概念的学生是具体的,张三李四每个都不同,有个体差异,有地域文化差异,还有时代特征;作为复数概念的学生是群体的,群体无时无刻不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个体,引导着个体的内在价值和外在行为。法国社会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就认为,广场上的个体并非人们所看到的在表达理性诉求,而是受到群体控制的一种非理性的乱暴,他甚至不惜以“乌合之众”来冠名他的发现和学术成果。这是群体操控个体的一种典型。回到教育中,第一个发现学生群体对学生个体产生影响的教育学者是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因此他倡导需要对学生集体进行教育。虽然我们认识到了这些问题,但是如何有效地培养集体、引导个体在集体中健康成长,迄今以来的教育理论和实践经验都十分有限,因为其中的变量太多且难以有效控制。

再以教育目的为例,教育有外在目的、内在目的,杜威还提出教育没有目的。说教育没有目的,是因为杜威认识到强调目的容易引发目的和手段的错乱,其思辨原理和老子的“圣人出有大伪”进而主张“绝圣弃智”是一个道理。纵观世界各国教育还都声称有一定的目的,有的以“目的”形式宣称,有的以“政策”形式颁布;有的由政府下达,有的在民间传播。这些都属于外在目的。“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这样,“以德育为核心、以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为重点”同样如此。所谓内在目的,是实际教育教学活动中所传递的价值。凡行为都有价值,区别在于取值及大小。表扬乖巧既是引导秩序,也是鼓励听话;包容出错既可能纵容缺点,也可能引导创新。外在目的多是一种“宣称”,内在目的则是行为的“流淌”。在校园里四处张贴“一切为了学生”,这是一回事;要求学生配合表演以应付检查是不是“为学生”或者“为了学生的什么”,那是另一回事。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在阶级社会中各种社会行为都会被打上阶级的烙印,就此可以确认的是,无论主张何种教育目的,在今天都必定会受到政治因素的支配,如此对于近年越发受到关注的各种内卷现象以及对补习机构的整顿就不难理解了。

上述一番若即若离的论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教师专业化命题提出多年却困难重重,甚至不乏受到社会的质疑。教师在面对如此复杂的职业局面中,学习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是伴随整个职业生涯的。问题在于,如何规范这样的学习,徐崇文在他的团队实践中尝试“‘打靶’+任务驱动”的模式。

(二) 集思广益、相得益彰的“打靶”训练

我们知道,在高校研究生培养环节一项重要任务是论文的撰写。根据论文写作要求,上来先要进行一项“开题”训练。学生把准备研究的内容以及研究方法等做一个系统的汇报,随即由导师团队对该研究从概念、命题到方法等提出意见,以规范论文的写作。其间,各种批评、质疑甚至否定性意见不断,开题者的心理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开完题之后的近于崩溃,有师生借用射箭运动的直观形式,把这样的训练方式戏称为“打靶”。“打靶”的好处是聚焦任务中心,汇集各种意见,有利于解决问题,达成任务。这种训练制度最初是从高等教育成熟的西方社会引进的,事实证明它对提升学术研究的规范和成效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初期我们还不时能听到师生之间在“打靶”过程中尊重知识、维护独立意志的各种轶事趣闻。

徐崇文很好地发挥了高校开题中的“打靶”经验,把它跟在职教师的研究、成长衔接起来。相较于大学的开题,徐崇文在前期引导和内容指导上更为深入。具体而言,研究所在前期会先给教师提供一般性的学习讲座,教师结合各自的成长经历,根据平台的要求申报一些项目课题。这些课题作为“靶子”,会受到来自专家、学员同行炮火般的批评与质疑,并且相较于大学,这里的意见会更加注重实践,更接地气。在徐崇文的研究所接受过培训的教师都忘不了“打靶”的经历。

【徐崇文】在主持市名师基地的过程中,我和我的团队特别注意提升学员的学养和研究能力,要求每位学员都要认真研读指定的书籍,并结合教学实践中的问题申报课题。每位学员的课题立项申请书要在基地的学习会上,对全体导师、学员报告,大家一起研讨点评。这被学员们称为“打靶练习”,大家集思广益、相得益彰,收获良多,也取得了极为显著的成果。

【魏耀发】“打靶练习”的主要活动方式是由一名学员先进行汇报交流,如汇报课题方案,然后由导师和学员共同质疑提问并给出研究建议。汇报的内容是一个“靶子”,“打靶”过程是对学员的理论素养和研究能力的检验和提升,受益者不仅是汇报者,还有“打靶”者。

案例①本案例选自魏耀发提供的《第三期“双名工程”五年基地工作总结——教心二组》。:2012年7月2日全天,第三期“双名工程”教心基地二组的学员和导师济济一堂,在进才实验小学会议室开展了深入的课题选题交流。

学员吕萍和陈媛分别介绍了自己的选题。来自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的吕萍选择了“儿童科学前概念的临床分析与应用研究”作为自己的选题方向,她详细介绍了选题缘由、核心概念以及前期的资料梳理,显示了她深厚的研究功底和饱满的研究热情。来自市东中学的陈媛选择了“积极心理学在班级文化建设中的应用研究”,从实践意义与理论价值、国内外研究现状、研究目标、研究内容等方面进行了详细汇报,体现了她多年的实践基础,以及对现实问题的敏感性。

汇报后,数位基地导师针对两位的课题方案进行了深入的点评与指导。针对吕萍的课题方案,张才龙老师指出,科学概念很重要,如何引导学生从“前概念”往科学概念靠拢,可能存在一个重要的中间地带——“准科学概念”,需要做更多深入的研究;吕洪波老师希望进一步明确是理论性研究还是实践性研究,更关注文献、数字背后的结论,还是更关注孩子如何掌握概念;李彦荣老师指出“临床”与“应用”可能存在重复,建议进一步思考“前概念”与“临床分析”的关系处理问题;王洪明老师则希望明确本课题是儿童心理研究还是儿童教育研究,弄清与皮亚杰的临床法的区别。

针对陈媛的课题方案,李金钊老师建议方案中多介绍一些“积极组织系统”的内容;张才龙老师指出“积极心理学”还不是很成熟的学科,结论不一定可靠,提醒大家在引进西方理论时,要注意本土化过程中的变数,同时肯定这一选题接地气,希望用拿来主义精神做好这个课题;王洪明老师觉得题目太大,缺少操作性定义,建议缩小为“行为文化”,并提醒作为非班主任老师,操作和推进过程中可能存在困难;吕洪波老师认为课题方案中积极心理学与班级文化还是两张皮,建议要建立起内在联系,重点应该放在班级文化上,题目可改成“基于积极心理学的班级文化建设”;祝庆东老师介绍了普陀区一所学校开展的民主型班级课题研究,已经有专著,可以作为参考资料,关于积极心理学的三个层面、九个特质,也有大量的研究资料,希望能加强文献综述,在研究目标和内容的表述上再下点功夫。

这样的训练,让学员们当时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吕萍】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教心基地的“打靶”,被当作“靶子”实训了一下。在进入基地不久,导师就提出了每个学员要进行选题,找准研究方向,每个人要被“打靶”,这着实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挑战。为了应对,我精心准备。因为准备比较早,也比较充分,就先行一步——申报了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项目,后来被立项为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市级项目。同时,也在学员中第一个被“打”,导师们提出的意见给了我非常大的启示,为我进一步深入研究提供了非常好的意见和建议。

【陈媛】基地的学习过程中,让我收获最大的是“打靶”式的交流指导,一年里,我们进行了课题研究方案和个人专业发展规划的交流,交流中导师们的一一点评给了我们最直接的帮助。在课题方案的交流中,我以“积极心理学在班级文化建设中的应用研究”为题进行了详细汇报。针对我的课题方案,导师们的点评帮助我突破了自己个人思维的局限,打开了研究思路,更增添了研究的信心。

【杨海燕】我选择的课题是“合作学习的课堂分析”,本来我对这个选题还比较满意,因为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一个课题。在与中小学老师一起合作研究的过程中,我们围绕小组合作学习进行课堂研究,并采用一些课堂分析的技术,对学生的学习状态、进步度等开展实证研究,力图通过分析学生的学来影响教师的教。但在我汇报完选题之后,好几位专家都认为这个课题选题意义不大,因为合作学习的相关研究太多,要取得突破和进展比较困难。听了专家的点评,我也一直在反思,这个选题的价值和定位究竟何在?如果为课题寻找到一个新的研究视角,或者寻找一个国际上比较常用的课堂分析的技术手段来为课题增加亮点和新意,这些都是我在今后的研究中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杨娇平】在课题选题与方案的设计上,不同导师对不同课题的看法和指导建议,就是不同的视角和思路,既丰富了对问题认识的全面性和独特性,又促进了思维方式的改进和融合。多次的讲座,不仅了解了专家介绍的某一领域的专业知识,也了解了专家的研究路径和思维方式。

【梅洁】在基地里我们每个人都要报选题,谈自己的研究方向,谈自己是怎么确定选题、怎么选择研究方向的。在选题之前我们会有一些辅导,包括课或者专家报告,但关键是我们自己确定的题目,选完了以后,我们每个人要去汇报,每次台下都会有一批老专家,包括燕国材、谢利民教授等。这些专家指导团不是就听你做一个报告,除了做报告以外,在我们学员谈各自的课题和研究方向的时候,在每个人介绍完之后,既有专家给你的建议,同时有学员提出意见。我们那时候管这叫“打靶”,就是对你这个课题提问题提建议,在这个过程当中帮助你丰满自己的思维,然后帮助你优化研究方法。其实因为每个课题在做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困惑,在“打靶”的过程当中一方面可以分享成果,另一方面专家又会给你提建议,帮你完善。

【王天蓉】其实我当时在基地学习的时候,徐老师就把我当靶子,他说把你的课题拿出来,我们要做打靶练习,然后他也会请很多专家过来给我们打靶。对于我自己的课题,我记得当时很多专家提了很友善的建议,他们说天蓉你这个课题如果要真的搞到学科里去,是要自己给自己找棺材睡的。你就像搞一个语文也够累的对吧?那要搞那么多学科搞不下去的。他说还是建议你从教师专业发展这种角度去切入。但是后来我觉得不行,我觉得还是要走学科的。因为我们在区县一级的教育学院的话,我们再不走学科不搞课堂的话,我觉得这东西是没生命力的。

“打靶训练”反映了徐崇文团队对于研究方法和方法论的重视。另外,在给学员们传授要领的时候,十分注重方法论,在这里不是单纯地开设讲座,而是开展了一个很系统的训练。

【梅洁】大家有自己的学科领域,有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是在徐老师的教心基地中,他会把你的学术方法和方法论的功底这一块做得很扎实。徐崇文老师很注重的一块就是方法与方法论,比如说怎么做质性研究。当时请到上海的专家团队可能有20多个,他们有时候上午一个讲座、下午一个讲座,有时候上午讲座、下午学员分享。当时在方法与方法论这一块,我们基地有一个系列课程,徐老师做了一系列的安排。所以大家可能来自各个学科,但是从方法论入手,我们老师都能受益,都能和自己不同的专业结合起来。

【王天蓉】我以前也很纠结,作为一个科研员的话,其实我们很容易陷入那种纯方法论,我们很难深入不同的学科中去,这是我们很多科研所遇到的一个很大的瓶颈。因为我们本来受自己的这种知识结构的局限,哪怕你在学校担任过某一个学科,你也很难有底气去说我要在不同的学科去深入下去。

所以徐老师说一辈子做研究,中小学大有学问,教学就是教学生怎么学习,在科研方法论上他是讲究科学人文主义。教育学科是蛮复杂的。一门学科它不是什么自然学科,也不仅仅是社会学科,它的学科性质本来就比较复杂。苏霍姆林斯基说“把我们所有的心灵都献给孩子”,作为人文学科难去定性,它的研究范式也就比较复杂。所以徐老师多次带我到上海教科院下面的一个科研骨干教师的培训班,然后他在上面讲方法论,再给我一段时间讲具体的做法。其实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是一方面学习理论,另一方面知道自己具体应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在基地里面两位导师给我们的一些好的影响。

(三) 任务驱动——在教师教育探索中引航

学习的发生是在目的、任务的驱动下,有结构的一种认知体悟。“比起其他生物来说,人生来就是一个灵活的学习者、主动获取知识和技能的行动者。人学到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从正规的教学中得到的,而是通过高度系统的有组织的信息系统学来的——阅读、数学、科学、文学以及一个社会的历史——需要接受正规训练,通常这种训练在学校中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学、数学和历史知识不断增长,内容越来越复杂,这给学习带来了新的问题。学校中所教知识的价值在应用到学校以外的情境中时其适用性开始受到质疑。”①[美]约翰·D·布兰思福特,等.人是如何学习的——大脑、心理、经验及学校[M].程可拉,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为什么“学校中所教知识的价值在应用到学校以外的情境中时其适用性开始受到质疑”?这与其中提到的“社会的历史”有关。正规教学中所获取的各种知识需要接受社会实践的检验,而这样的实践是需要训练的,因此在英语国家,强调“知识的建构”,这也构成了社会学和认知心理学的一个基本概念。中国古人没有“建构”一说,却十分注重“体悟”,突出主体认知的地位,注重认识活动中“知—行”的互动与贯通,在“体认”“参悟”的背后强调的与其说是思维,不如说是智慧。这是中国式的生命哲学,也是徐崇文以任务驱动其团队学习的经验。

2004年上海市教委开始筹划名师名校长工程。徐崇文、顾志跃②曾任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首任院长。、唐盛昌③上海市教育功臣、上海中学原校长。被上海市教委人事处招去一起研究市“双名工程”的实施方案和操作流程。2005年成立了上海市“双名工程”办公室和项目组,各区县推荐选拔优秀学员作为名师名校长后备人选,推荐申报名师名校长基地主持人,市教委组织专家评审,最后第一期选出1200名学员,评选出23个基地。接着就是学员报名进基地,由于规定一个基地最多只能招14名学员,最多只有300多人可以进基地学习,没有进入基地的800多名师后备后来都进了高级研修班。徐崇文当时被选为教育心理学科基地主持人,招了14名学员,同时还兼任办公室项目管理组组长,负责办公室的日常管理。

市“双名工程”提出的目标是出人才、出经验、出成果,教委成立了“双名工程”办公室,人事处处长兼办公室主任,以项目组的形式进行管理。项目管理组负责日常管理,由徐崇文负责。分设校长基地管理组,唐盛昌任组长;名师基地管理组,顾志跃任组长;文库出版组,顾鸿达①曾任上海市黄浦区教育学院院长。任组长;课题管理组,苏忱②时任上海市教育科学规划办公室常务副主任。任组长。第一期工程到2007年底结束。

【徐崇文】第一期教心基地的学员王钢、吕洪波、祝庆东、俞定智、陈德华、姜兰波、王洪明被评为特级教师。这些老师都是各区的骨干力量,出人才的目标还是达到了。

第二期“双名工程”从2008年开始到2011年结束,我请魏耀发做我的副主持,又招了14名学员。和第一期一样,我的教育部重点课题仍在做,他们在学习过程中也参加一些我的课题活动,要求他们自己根据自己的研究方向报课题,立题后就享受市级课题待遇。

第二期基地学员一半是教育科研教师,一半是心理健康教育教师。教育科研教师如朱连云、王天蓉他们都带着区里一批科研员、教研员和中小学教师一起研究,推进本地区的教育改革发展,成效卓著。心理教师如梅洁、鞠瑞利,他们也是带领本地区的心理教师一起研究,把读书、研究、实践结合起来,做得很有成效。基地就是一个学习型组织、学习共同体。大家一起听专家讲座,一起研讨交流,一起争论质疑,并且组织听课评课,到展示活动现场学习研讨,调动多种资源,开展形式多样的活动,取得较好的效果。第二期的学员现有朱连云、王天蓉、梅洁、鞠瑞利、杨珊被评为特级教师。现已有多名被评为正高级教师,在第三期“双名工程”中成为基地主持人,成为攻关计划、高峰计划领衔人。

上海市前两期“双名工程”与上海教育出版社联合为学员设立了优秀成果精选“成长文库”出版专项。经过严格的申报、评审、立项及书稿审评,一百多个基地和高级研修班,两千多名学员,两期共选出39本书由上海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其中有徐崇文基地的8本,占近五分之一,这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难发现,徐崇文和他的团队延伸并活用了学术研究的基本规范,使那些原本限于理论研究的学术规范延伸到了教师教育实践进程中。可贵的是,徐崇文不仅弘扬了学术研究的基本规范,并且坚持了问题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的原则,使其团队的研究避免了常见的学究式的闭门造车。纵观徐崇文和他的学习指导研究所几十年研究所积累的成果,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他们在学习活动中所形成的“‘打靶’+任务驱动”的学习模式,为徐崇文和他的团队在分解问题、解决问题、梳理经验、锻炼队伍等方面找到了切实有效的路径。说它是徐崇文和学习指导研究所的成果没有疑问,说它是上海优秀教师成长的秘籍也不为过,它为我们超越故事真正研究上海教师成长的足迹保留了生动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