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原
早上5:45,我的闹钟就响了。闹钟的声音是森林里的各种响动,什么鸟鸣花开,什么晨曦露珠,什么小松鼠奔跑蝴蝶飞舞,都有。这些东西好,好就好在我得不到。我老婆说,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这话说得多好。当初设置的时候,就是希望早上一睁眼就有一种置身森林的感觉,现在看来,完全是自欺欺人。闹铃声把我从梦中的天空击落,重重地摔在床上,像骨折的鸟人。我开始拖着疲惫的身躯机械地如厕、刷牙、洗脸、更衣,脑袋里还残留着梦境碎片。6点整,我得赶到37路始发站,坐上首班,摇一个多小时,穿过钢筋水泥的森林,赶在7点半之前去打卡。我们学校用的是指纹打卡机,每天打四次。如果忘记打卡,就扣你的分,罚你的钱。有些事能忘,有些事不能忘,比如我的房贷。
每天早上,我都能碰见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小男孩和他的书包一样患有肥胖症,戴着眼镜,面无表情地等车。小女孩每天清晨都要在站牌下跳绳。如果有人在大清早等车时争分夺秒地跳绳,你一定觉得有点荒诞剧的派头,或者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我当时也是惊诧万分,以为所处的并非人间。后来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天我赶到站牌下时,小女孩一边跳一边眼泪长流。她的妈妈是一个精瘦的中年妇女,留着齐耳短发,非常干练,一看就是那种“年度先进工作者”在一旁唠叨,学习学习赶不到人前去,身高身高赶不到人前去。你还不好好跳?看你都矮成啥样了?彼时,我才知道跳绳可以增高。我个子也矮,大有一种和这女的相见恨晚的遗憾。但随后我用生物学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那女的之后,对她的理论产生了怀疑。我得出一个结论——这女的身材矮小,但基因强大。我为这可怜的孩子鸣不平,心里对这个“啥啥都赶不到人前去”的女孩说,个子不高这事不赖你不努力,赖你妈。
两个小孩和我一起登上公交车。他们每天坐在相同的位置。他们可能也注意到了,我每天也坐在右后方靠窗的地方。我常常想,芸芸众生的生活本质就是重复。今天复制昨天,再把今天粘贴到明天去。比如说我,一上车,就习惯性地掏出彩票查对。我喜欢做梦,晚上做,白天也做。白天我只做一个梦:彩票中奖。说白了,就是白日梦。我把这个白日梦留到上车之后再做是有道理的,晚上要是揭晓了答案,那就没意思了,第二天从梦中醒来就无梦可做。无梦可做是非常难受的事情。我受不了无梦可做的失落、惆怅、空虚、焦躁和无力。多少个早晨,我的白日梦都变成废纸,一张一张又一张,扔进纸篓里。我把日子活生生地过成了双色球和大乐透的交替。老婆对随时随地准备做梦的我说:“好好上班吧,中彩票和天上掉林妹妹砸你头上一样,概率可以忽略不计。”老婆是教数学的,她说的没错。千万分之一无限趋近于零,“无限趋近”什么意思?老婆说:“就是把约等号拉直了,其实就是等号了,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我也深知中彩之难。自我当彩民到如今,已历经八个春秋,除了中过一次500块,其他的都是十块五块的小奖。心里明知道中不了大奖,但依然坚持买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也?因为没有其他改变命运的办法。炒股没本钱,做生意没本钱,典型的无产阶级。我本应好好教书,培育祖国的花朵,但我像中了邪一样想当作家。
对完彩票,睡意就袭来了。我需要梦想,但对完彩票,我需要补充睡眠。通常情况下,我会闭上眼睛眯一会,回一回血,蓄一蓄心力。朋友给我建议说,为什么不晚上写呢?为什么呢?因为晚上回去有一大堆家庭琐事等着我。别说写作了,我一拿起书,我的现实主义老婆就气冲冲地过来拖地。其实不是拖地,是拿拖把戳我的脚。她要让我明白,双脚长时间离地是很尴尬的事情。我老婆其实挺有深度的,别看她什么书都不读,而且时刻有一种“焚书坑儒”的冲动。我也曾半夜偷偷地从床上溜下来,坐到书房写到凌晨二三点,坚持了几天,结果站在讲台上,头昏脑涨的,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我供职于一家私立学校。私立学校就一个字:严!严到你随时有丢掉工作的危险。连在办公室说话也谨小慎微的。我从不敢言及想当作家一事,也不透露彩民的身份,以免被领导认为不务正业。在学校混,就要有混的样子。最起码表面要是一副时刻准备为祖国教育事业献身的架势。
那个小女孩总是一上车就给小男孩讲述自己的梦境。通过她的讲述,我知道他们今年读六年级,在阳光学校。第一次和他们同车,车到阳光学校站,他们和我一起下了车,走向小学部,我去的是高中部。小女孩说她梦见过一片湖,湖边有一座小木屋。她划着船,在船上看书。还说她梦见过蛇,很多蛇,肚皮都被划开了,不停地流血,还爬呀爬的。还说梦见过她一下子看不清试卷上的字了,急得她大喊大叫。我的眼睛是闭上的,但耳朵是张开的。我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细节。实不相瞒,我有一个被老婆称为神经病的嗜好,就是每天早上要把刚做过的梦记下来,这是我为写小说做的一个资料库,我已经记录了五大本。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把它们用在一直处于构思状态的小说里。梦是个好东西,好就好在它轻盈、柔软、毛茸茸的。现实不好现实沉重、尖锐,长满了刺。我的房贷就是这样,那个数字老扎我,使我不得开心颜。所以我爱做梦,也爱记梦,我甚至想写一本关于梦的小说。我很好奇,女孩为什么和我一样如此地痴迷梦境,而且还愿意给小男孩讲述自己的梦境?
和小女孩不同的是,她对梦境记得非常清楚,很多细节都能回忆起来,而我可能是记忆力衰退,很多梦境都无法复原。有时候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做梦,还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但是醒来一坐上马桶,梦中的建筑瞬间就坍塌了,烟消云散了。我努力地回想,但那些梦中的事物都好像故意要逃避我的记录一样。我越是用力想,它们逃得越快。看着镜子中刷牙的自己,我想通了,你一睁眼,梦就曝光了。梦这东西,是属于黑夜的。它最怕的就是光。
我成了小女孩隐蔽的忠实听众。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通过小女孩的讲述,我的梦境碎片竟能和拼图一样,连成一体。更匪夷所思的是,我是她梦中的一个角色。她每次讲到她梦见语文老师时,我就打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前一天晚上,我正是以本色演员的身份出现在梦中。不知是她来到了我的梦中,还是我走进了她的梦里。总之,我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的梦合二为一了。我甚至想,是不是因為我们同车,一些不为人知的“场”同时辐射了我们。我整天挖空心思构思小说,这不是现成的素材吗?第一次发现这个奇怪的现象是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小女孩上车之后就开始讲,她梦见自己在一个静谧的森林里撞见了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棵草,悠闲得要死。老师说他不想教书了,要在凤城一路开一家茶叶店。茶叶店的名字叫“今天不忙茶叶店”。当时,正在假寐中的我像遭了雷劈,从垂死梦中惊坐起来,腰板挺直,诈尸一般。我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直愣愣地盯着小女孩的背影。她的嘴在动,但是声音消失了。我感觉整座城市变了,变成了烂尾楼大展览和废墟大观园,变成了月亮上一圈一圈的环形山。小女孩和我之间的距离也变了,变到了一个我一时难以适应的空间。车是不是开进了一个平行宇宙?这怎么解释呢?
同一天晚上,我梦见多年来一直紧追不舍的、用我出生年月日组成的号码中了双色球一等奖,立马就辞职不干了。我在学校天天都忙,像陀螺一样,一上班就被抽得团团转,转了一天,还不知干了些啥。我想闲下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开一家茶叶店是我的夙愿,坐在店听人讲故事,写故事,多好。店名都起了好多年了,就是“今天不忙”。这简直太可怕了,比我中一千万还可怕。这样的奇遇使我疑心重重。那天上班,一直恍恍惚惚的。正好讲李商隐的《锦瑟》。我就猜想,义山年近五十时,写下此诗,是不是在追忆一生的梦境?有些梦,他在年少时做过,年老时又重复出现了,或者是遥相呼应,出现了可怕的对位关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李商隐穿越千年岁月,来到高二五班,拄着拐杖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他的代表作《锦瑟》。我恭敬地立在旁边,不敢置喙。我感到无比尴尬,因为我完全误读了《锦瑟》,还以讹传讹。老人家讲的时候,时不时地停下来瞅我一眼,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那样低着头,羞愧难当。学生在底下哈哈大笑。那个一直和我作对的男生还站起来骂我,你一辈子就这点出息?说完这话,一教室学生完全不顾往日师生情谊,纷纷往我身上扔粉笔头,还吹口哨。
第二天早晨,我怀着矛盾复杂的心情坐上车。我既希望听到小女孩的讲述,又害怕她的讲述。我支起耳朵等她说话,过了四五站,还没有听到她开口,我就偷偷地抬了一点点眼皮,发现她睡着了,小男孩也睡着了。快“618”了,他们要参加“小升初”考试。在这个机会很多但竞争激烈的大都市,别说一个好中学,就是上一个好小学,那些还懵懵懂懂的幼儿园刚毕业的孩子就要去报“幼小衔接”班,然后在考场上一决高下。堆积如山的考卷和没完没了的模考肯定把他们搞累了。我打了个哈欠,望望窗外,城市正在慢慢露出轮廓,慢慢地加大着分贝。车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吵。时间就是这样在空间的变幻觉中流逝的。有一天,我老了,还站在讲台上重复我讲了一辈子的课文和试卷,一篇像样的小说也没有写出来,彩票直到退休都没中,永远年轻鲜活的林妹妹从来没有落在我日渐荒凉的脑袋上,那该是怎样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景象呢?
车快到钟楼时,忽然有个女的喊,司机快停车!快停车!这老人不行了!司机停了车,车上一下子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原来那个每天从龙首村上车去兴庆公园晨练的老头,不知心脏病发作还是脑溢血,晕倒在车厢中间,倒地时发出类似于粮食袋子倒地的声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总是带着陀螺和鞭子上车,在兴庆公园站下车,下车后,我见他每日径直去一个叫“逍遥镇”的胡辣汤店。我在兴庆公园见过很多老头聚在那里抽陀螺,像鞭尸大会。这老头估计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抽陀螺其实挺无聊的,为我这种有志青年所不齿。只有那些一辈子除了工作啥爱好也没有的人,才会重操这种童年的游戏。
司机让乘客都下车,等下一辆37路。大家逃避晦气一样纷纷下车。但下一辆37路迟迟不来。逍遥镇胡辣汤店人满为患,那个老头可能再也不会坐到那里喝一碗了。看着那些满头大汗的食客,饥肠辘辘的我心乱如麻。等公交可能会迟到,迟到要扣分罚钱。坐出租划不划得来,万一刚坐上,37路又来了。过了大约10分钟,乘客都听到了救护车催命似的鸣叫了,下一辆37路还未露面。我看看表,再不走就错过打卡时间了。我不得不说打卡机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谁都得乖乖地听它的。发明者应该得一个和诺贝尔奖齐名的什么奖。正在想有没有这样一个发明奖,一辆出租车蹦到我跟前。刚想一头钻进去,回头看见小男孩和小女孩站在马路牙子上,像森林里无助的小动物。小男孩抬腕看表,小女孩急得跺脚。我说,一起走吧?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对视了一下,也钻了进来。
一上车,小女孩很大方地对我说,叔叔,您应该是阳光中学的老师吧?我点了点头。她继续说,谢谢老师。要不是您,我们今天肯定迟到了。我摆摆手说,不客气。“你们是不是快考试了?”小女孩的语气有点像大人:“可不是嘛,我们从一上小学就写作业,上辅导班,考试考试考试,没完没了的考试。”小男孩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我们是没有童年的一代啊!”司机嘴角上扬,笑了,看我一眼说,你们人民教师有责任啊!看这娃娃这么小,就被学习整怕了。我一聲长叹,不知怎么接了。我想说“这事不赖我”,但当着学生和社会代表司机同志,说这话听上去像推卸责任。不说点什么,又像认错,可这事真不赖我。小女孩可能是见我无言以对的窘迫形之于色,就打岔问我教高几。我连忙说,高二。小女孩说,哦,初中三年,高中两年,我还有五年就能成为你的学生了。过了会,司机又对两个孩子说,你们现在不苦点累点,将来就会像我一样,给人下苦力。
因为有了这一次短暂的对话,之后上了公交车,我们还打个招呼,但依旧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我还是不忘倾听小女孩讲述梦境。有一天,小女孩讲,她梦见她写的诗歌获奖了,但获奖证书和奖金要在五十年以后才能领取。五十年,那是半个世纪啊!她不明白主办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更令她气愤纳闷的是,领奖的时候,还要看给她评奖的老师是否活着。如果那位老师死了,这个奖就作废了。五十年?五十年之后,评委老师肯定作古了吧。过了几天,我以一个评委老师的身份出现在梦中的一个有天窗的图书馆里,我把家具都搬到了那里,连燃气灶、抽油烟机、锅碗瓢盆、拖把、扫帚、垃圾桶、洗衣机都布置在图书馆的楼梯口。我打算在那里皓首穷年读书写作,不再过问世事。很快,我发现有一位女诗人的作品好得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她的联系电话。我急得都快爆炸了,梦被憋醒了,看看表,才三点,离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一向缺觉,但那晚再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上了公交车,小女孩和小男孩都还没有上来。车开了几站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六,小学不补课。想起那个图书馆的梦,不免感伤起来,可能是快到期末考试了,各种工作堆积如山,心中太压抑,才做出这样逃避现实的梦。这样的生活何日才是尽头啊?如果我不去写作,很快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到那时,我真的见了李商隐,先前的那个梦肯定会复现。该怎样面对我力不从心的一生呢?我牛头不对马嘴地想起了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再之后,小女孩上了车,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小学快毕业了,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小女孩和小男孩都显得闷闷不乐的。小女孩依然会说起自己的梦,但都是三言两语就说完,不像以前那么详细。有一天,她对小男孩说,我的梦就像电视剧一样,做也做不完,讲也讲不完。她头靠着车窗,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无限感慨地说,算了,不说了。说完这话,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车到站,是小男孩把她叫醒的。
其实有很多年了,我都像一只可怜的老鼠,在理想和现实的两个端点之间跑来跑去,顾此失彼。学校的管理越来越精细,恨不得在每个老师的脑袋里装一个监视器。工作越来越累,再加上,做梦太多,睡眠不好,在学校总是和木偶一样,好像有一只从梦中伸出来的手挑着我晃来晃去。工作出现了好多次失误,诸如上班迟到,开会打瞌睡,铃响没进教室,资料没按时交,学生成绩上不去。期末总结会开完后,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单刀直入地说,考虑到工作需要,下学期,你去初中部吧!我还想为自己辩解,校长摆摆手,像赶一只苍蝇,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个会。我们的校长是教体育出身的,说话一直都这样。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世界就是以残酷的规则运行的。纠结于生活工作上的那些烂事,永远不得安生,最终也弄不出个啥名堂。其实我是不在乎这些事的,能保住饭碗就行。和暑假比起来,这点事算什么呢?想想暂时可以摆脱闹钟和打卡机的控制,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开学伊始,闹钟又上到5:45,还是那个铃声,还是那个37路,还是那个打卡机。开学第一天,在公交车上,见到了小男孩,但不见小女孩。一暑假都没见她了,没听她讲梦了,挺想念的。新学期她应该上初一,我也教初一。一个年级八个班,我带其中的两个,成为她语文老师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五。我想到了一个场景,不知是我梦过的还是空想出来的——我从一个高耸入云的梯子上往下走了一段,她从底下爬上来一点,然后,一起往不切实际的云端爬去。
课上,我一边讲,一边搜寻小女孩的身影。她没在,小男孩在。下课之后,我把小男孩叫到办公室。我说,真巧啊,又是一个班了。他一脸疑惑地说,老师,您怎么教初中了?其他同事赶紧把目光避开。我故作轻松说,为了早点能来教你呀。哎,那个小女孩呢?考别的学校去了?小男孩说,她搬家了,不知道去哪了。我的水杯在嘴边停住了。说实话,我对她的梦已经有了依赖性,就像偏头痛患者对止疼药的依赖。我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一下子很失落。小男孩问我,老师,还有事吗?我回过神来说,没事了,祝你学习进步。小男孩说,这社会,不进步不行啊。办公室的同事都笑了。我补充了一句,进步慢了都不行。小男孩在笑声中走出了办公室。
我又倒了一杯水,端到窗户跟前。操场上,學生疯狂地追逐打闹,捞本似的享受这短暂的十分钟自由。我一口一口地喝水,好像除了喝水找不到别的事干。第一天到初中部,还有点儿不适应。
学生被铃声催进了教室。我走出办公室,准备上个厕所,回来备课。刚到楼梯口,看见小男孩勾着头,靠墙站着,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我说,你怎么还不进教室?小男孩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快进去啊!小男孩说,老师,我想跟您说件事。我说,给你一分钟。小男孩开始说,老师,其实我刚才没跟您说实话。我说,你的同伴?小男孩嗯了一声,说,您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一惊,问为啥。小男孩说,她得白血病了。我说,白血病?心里说,天啊!这时,教务主任过来巡查了,往这边瞅了一眼,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上课铃响,就不能和学生谈话了,领导在会上强调过。我装作没看见。小男孩说,是的。她妈妈带她去北京了。她爸爸原来在什么单位上班,后来辞职做生意,赔了不多钱,他妈妈就和她爸爸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她。我还听我妈说,他们卖了房子,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老师,您知道吗?她学习一般,但特别爱写作文,还发表过不少文章。快开学的时候,我还见到了她,她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偷偷告诉我,说她不想治病了,这病治不好。她想用卖房子的钱出一本书,剩下的留给她妈妈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