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嵛
(中国美术学院,杭州 310002)
作为前缀的“网络”,所指涉的是当代互联网语境:生活方式的变革、用户群体的激增、数字技术的多元应用等等,这些都形成了一个以网络为发生环境的新的社会现场,也深刻影响着艺术教育在新时期的方法与路径。作为核心的“美育”,既涵盖艺术学院专业及素养的教育,也凝聚了普适性的人的教育,这使艺术学院与社会二者成为紧密联系的整体,也对教学实践及其专业应用提出了更新的命题。基于这样的现实,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在其美术教育系成立了网络美育工作室,并以此建构富有自身特色的教学理念和课程模式。
首先,“网络美育”即是美育本身。美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但却从来不是具有绝对标准的命题,这也形成了“美育”自身的时代性和特殊性。从古希腊三哲对“何为美”的追问,到席勒“审美教育”的界定,西方早期的美育大抵侧重于对一种合理观、良好观的审视与重建。在东方,以儒家为主体所倡导的,则是借助具体技艺的修习,打通人之合理、良好的内在塑造,并由此辐射于社会之中。近代中国,特殊的民族语境激发着美育在社会服务与实业诉求中的应用,奠定了中国美术教育的雏形,推动了中国美育现代化的进程,这也使涵盖了绘画、雕塑、手工艺等门类的美术,成为了美育的重要组成。尽管,在时间维度之外,“美育为何”是难以定义的,但作为历史的内在共性,可以从中钩沉的是:通过对具体专业的学习或教授,塑造人之感知、表达和实践良好情理(情感与道理)的素养及技艺,并由此作为美之世界观、育之方法论,将自我的完成连结在社会与时代的进程中。
其次,“网络美育”是时代趋势的赋能。互联网技术的革新,使“美育”的建构与输出获得更加多元之路径。作为技术的“网络”,依托数字化,在视听上丰富了“美育”表达与呈现的方式,在传播与接收上拓展了“美育”的辐射力和时效性。作为“连结”的网络,即时与共在消解了时空的成本,最大化形成了诸众对“美育”的参与和交流,以及对其资源的统筹与共享;而“美育”生发的空间,也逐渐从有形的现实场域延伸至无边的网络现场。
再者,“网路美育”是对当下艺术教育的呼应。从美术专业人才的培养上看,艺术学院是美育的高地,艺术教育借由技能和素养的训练,所塑造的不仅仅是艺术家,或者说,是先于艺术家而存在的人的塑造,这是教育与社会之为共同体的理由所在,也是美育从个人实现到社会完成的历史共性所在。当代社会正经历深刻的变革,同步决定了自我的更新,对艺术学院而言,跨学科融合,不仅是将固有专业之外的文学、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复调于教学的需求中,也是以艺术的想象力、创造力和问题意识,融入新时期科技中的体现,这是艺术教育对社会多元化的回应,也是艺术学院自身在新时期的整合与强化。网络美育作为艺术学院工作室教学的一种,正基于此。
2018年8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给中央美术学院八位老教授的回信中指出:“美术教育是美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塑造美好心灵具有重要作用”,并勉励“以大爱之心育莘莘学子,以大美之艺绘传世之作”。总书记的回信深刻指出了美育在当下艺术学院教育中的突出地位,是紧密联系在身心塑造和时代生活之中的。时隔三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重要讲话中再次指出:“美术、艺术、科学、技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相得益彰。要发挥美术在服务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把更多美术元素、艺术元素应用到城乡规划建设中,增强城乡审美韵味、文化品位,把美术成果更好的服务于人民群众的高品质生活需求。”
总书记两次讲话,饱含对艺术学院在美育育人和社会美育层面上的殷切希望,这也映射出美育于当前中国社会发展语境中的诉求。改革开放40年,中国社会生产力显著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改善,对日益增长的物质和精神文化呈现出更多样化、更高层次的追求;但与此同时,城乡之间的发展,在自身文化梳理、生活模式转型、人地资源整合、产业结构升级、文化素养教育以及社会公共意识等层面,仍存在有不充分、不平衡的现状。现实的差异与问题,决定了身处百年之大变革中的艺术教育,不仅要持续培养具有专业能力的高层次人才,更应塑造具有社会担当和历史使命感的德艺双馨的青年一代,以艺术之所学,应用于社会、服务于人民。美育的普及与提高,本质上是对社会文化发展和文明程度的提升,是实现文化自信之路。
美育的社会观照,凝结在艺术教育的社会参与和人文关怀中。今天艺术教育和实践的现场,是走出具体的工作室,走向城乡社区、走入基层社群,扎根田间地头,直面现实问题,把对专业技能与素质的践行和检验,落实在当代中国社会进程的语境中。
然而,不能忽视的是,同步于社会发展的互联网技术,已经成为驱动世界之势的浪潮,对网络的依赖与寄居,在后疫情时代尤为显著;更或说,网络中所形成的,是一种现实社会的镜像,在这个由人及其一切关系总和所构成的亚社会里,职业与身份、作息与时日、矛盾与冲突、情感与行为、繁荣与衰败、问题与答案等,都真实不虚。因此,当我们谈及社会的发生,很多时候我们所指向的,同是网络生活中的发生。作为社会视角的美育,在今天同样要趋向于网络化的社会。而这也是“网络美育”在艺术教育过程中所辐射和连结的。
作为艺术学院工作室的方向,“网络美育”是对教学的继承,其中所不变的,是面向社会的人的培养、专业人才的技艺塑造以及教学现场的内外关系。
面向社会的人的培养,是以美育之育人贯穿艺术教育始终,是小我与大我的理性认知。对艺术家身份的追求,与作为母体的艺术学院之间有着天然的等号,个体意识的觉醒和专业素养的打磨也由此在艺术教育过程中被建立;但是,学习者自我的条件和处境、机遇和转变等等这些都影响着艺术家生涯的线性,他们或许首先成为的,是具备艺术专业技能和素质并以此展开自我实践的艺术工作者。从这样的现实出发,教学过程所强调的,是对艺术工作者身份的理解,这同时也导向了个体与社会二元关系,即:无论何时,我们都处于以社群和社区为发生地的社会之中,对个人良好生活的追求无法脱离社会现实,也因此,只有把自我的行动建立在对具体社群或社区的参与中,才是自身价值的实现路径,而在这条路径中,我们首先拥有的是艺术。
专业人才的技艺塑造,凝聚在艺术学院持续训练的过程中。但是,对“技”的通达无法决定面对问题时“艺”的变通,“会画画”也绝不等于“会想象”和“会创造”。作为工作室的教学,应以“命题”和“方案”为串联,形成专业技能与综合素质的检验。具体而言,“命题”要解决的是创作者在脱离参考对象后、自我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合理重组,其既是对专业能力的检验,更是对言之有理、言之有物的训练。正如宋徽宗的考题“踏花归去马蹄香”即是如此。这样的考题,其实就存在于当下社会之于艺术的诸多诉求之中。而“方案”是对“命题”的回应,是图像与文本的互注、意识与观念的转化、路径与方法的架构;方案的训练,接通着人之表达良好情理的能力,以提方案的方式,作为与他者、社会的沟通交流,是艺术实践与社会诉求之间的桥梁。
教学现场的内外关系,决定了被内化的知识以何为检验,也决定了未知的经验以何为获取——校园之外的现实生活,是艺术教育的第二课堂。一方面,“问题意识-社会介入-艺术实践”形成了一个连结他我、从实求知的闭环,这其中凝结了以美育为内核的人文关怀及身心塑造,也是解决从社会现实要素的采集到艺术性创作的转换方法;另一方面,对社会合理的认知和参与,形成了专业知识之外社会学、人类学及田野调研等跨领域知识的融入;对艺术输出与社会诉求的效应与否,形成了专业形态之外戏剧、文学、音乐等的跨学科融合。
作为艺术学院工作室的方向,“网络美育”是对既有教学的发展,其中所演变的是:以数字技术为专业辅助、以社会形态为视角转换、以高效连结为资源整合。
数字技术作为工作室教学的注入,首先要明确本位关系。艺术教育惯以的上手实践和专业素养,不能因数字技术的多元和快捷而消减,只有在兼具二者的前提下,对数字技术的应用与认知才能拓展出更多可能。其次,数字技术作为教学的内容之一,其定位是基本操作与技术思维的理解,而非唯技术论本身。有限的工作室学习不会也不可能成为面面俱到的数字技术的温床,应该回归以艺术的想象力、创造力为“心法”,将问题意识与社会关怀作为连结和实践的方向;而作为“算法”的数字技术,更多的是解决多元呈现、输出优化、传播与反馈等的可能。
以社会视角为转换,要求借助社会实践和在地调研的感知、建构方式,反观互联网的社群、社区形态及其发生,将网络社会视为一种真实的现场。这即是对社会参与型艺术的网络化延伸,也是艺术教育扎根社会现场的网络化体现。早在1996年,美国学者尼葛洛庞蒂就于《数字化生存》一书中说道:“网络真正的价值正越来越与信息无关,而和社区有关”。此时此刻,当我们惯性地依赖并使用网络时,我们在多元的社群关系和社会镜像中分享并创造生活。
以高效连结为资源整合,是对工作室教学的优化和拓展。互联网的即时性,消除了时空的差异和成本,让教育过程的参与者和教授者,得以更加多元地融入和共在。线上课堂、研讨的展开,推动了交流与分享的最大化,教学的现场不以地域为转移,我们更关注的是如何理解或选择身处的时间,而非地理位置。而资源保存与共享,则无限地延长了知识传播的时间,即反复观看与随时观看。由此,网络所整合形成的,是一个学习的共同体,一个建构良好生活的理想共同体。
网络美育教学与课程思路的梳理,逐渐形成了“两横三纵”的课程导向,即:以艺术专业者之小我和以社会工作者之大我为“两横”,以教学方式的网络化更新、数字技术的应用补充以及社会性(现实与网络层面)的参与和实践为三纵。将人的培养,落实在专业素质、时代趋势和社会使命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