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义明,皋 峰
(中南民族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根据以“忠实性”为原则的传统翻译理论,翻译活动是对原文的复制和重现,语言形式和意义上的最佳对等是评价译文的最高标准,“翻译就是在译语中用最切近的自然的对等语再现原语的信息,首先是意义,其次是文体”[1]。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文化转向”使翻译活动不再被视为语言文字间的简单转换,而被视作有目的性的再次创作行为,由此人们逐渐认识到翻译的再创造具有很强的主观性,“翻译强调语言表述的忠实,但是忠实不应该是对原作的复制性的刻板忠实”[2]。译者不再被认为是原作者的“传话筒”或不同文化间的“摆渡人”,译者主体性得到重视和凸显。“翻译中的译者并不是一般的读者和作者,而是带有明确翻译意图和实施翻译任务的读者和作者……译者的作用和地位是不能替代的。”[3]译者主体性也有了明确的定义,即“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人文品格和文化、审美创造性”[4]。
国内翻译界对译者主体性的研究越来越多,但大多是从文化视角展开的,立足于语言学视角、基于语料统计的多译本比较研究并不多见。“译者主体性不但反映在译者对翻译对象的理解、阐述及语言转换等过程之中,也表现在翻译文本选择、翻译策略、翻译目的以及对译作预期文化效应的操纵等方面。”[5]因此,以语言主观性为理论依据,对长篇小说《二马》两个英译本进行对比分析,尝试探讨汉语流水句翻译中不同译者在关联方式选用上所呈现的译者主体意识。
吕叔湘先生最早提出了流水句的概念:“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6]流水句是一种“非句终句段也出现句终语调,语义联系比较松散,似断还连的无关联词语复句”[7]。汉语流水句的特点主要表现在:在句法上,流水句中的各小句之间既相互依存又相对独立,互不做句子成分;在语义上,各小句之间的深层语义关系不依赖关联词来呈现,而是通过语序和虚词等“意合”方式来表达。正如袁毓林所说:“一连串小句可以不借助关联词语、全凭意合法来构成一个复句,通常把这种复句叫做流水句。”[8]申小龙认为,“流水句的‘句’,不是sentence,不是‘主语+谓语’,不是现代汉语语法分析中作为外来词的‘句子’范畴,而是中文本土的句读的‘句’”[9]。小句间表示逻辑关系的关联词的缺失是流水句这种汉语特殊句式在汉译英时的难点所在,同时也是体现文学翻译中语言主观性和译者主体性的重要方面。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语言的一种特性,指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10]。小到词汇,大到句子和语篇,语言各层级的语法单位都与说话者的主观性密切相关。人们通过使用不同的关联词语来表达自己对语义逻辑的认知,并会根据自己的表达需求选择用或不用关联词语、用何种关联词语,这种选择性表达就是一种主观性[11]。
汉语流水句与英语复句的最大区别是:流水句重意合,小句没有主次之分,小句间的语义关系是隐含的,不体现在形式上,表达客观、简洁。英语是重形合的语言,复句内分句之间有主次之分,分句间的语义关系是显性的,需要在形式上得以体现。朱德熙曾在《语法答问》中指出,“印欧语中该用虚词的地方不能不用,汉语句子里的虚词常常可以‘省略’,特别是在口语里”[12]。Shoshana认为,语篇各部分间的衔接关系和语言的语法体系密切相关,语言的语法体系不同,衔接手段的使用方式也会有差异,因此译者应在翻译过程中根据不同语言的语法特征对衔接方式进行合理的转换[13]。在把“意合式”的汉语流水句翻译成“形合式”的英语复句时,译者需要增加带有主观性色彩的连接词,以呈现暗含在原文本中各部分之间的语义逻辑关系。
笔者选取老舍长篇小说《二马》两个英译本——尤利叶·吉姆逊(Julie Jimmerson)及杜为廉(William Dolby)的翻译作品(以下分别简称J译本和W译本)进行研究。《二马》是一部在外国背景下描写中国人生活的长篇小说,而两位译者在汉英文学翻译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因此,J译本和W译本成为目前国内最畅销的版本,深受读者喜爱,在学界受到广泛好评。对这两部译作中的流水句的翻译状况进行对比分析,更利于考察在流水句的汉英译过程中不同译者在关联方式的选用和语篇建构上所呈现的译者主体性。研究拟就以下问题进行探讨:两个译本在流水句关联方式的选择上是否有明显差异;若是,造成这种差异的主要原因是否是译者主体性,以及它又是如何影响流水句英译过程中关联方式的选择的。
为了回答本文的研究问题,首先,建立《二马》两译本汉英平行语料库,收集250例流水句汉英对照句;其次,对J译本和W 译本中流水句的关联方式进行定量统计;最后,对两个译本流水句小句间的关联方式进行对比分析,试图为译者主体性研究提供更多的理论借鉴。
“关联是一种句子间,起码是小句间的一种语义联系。”[14]在汉语流水句英译过程中,译入语的关联手段分为两类,即标记性关联和无标记性关联,分别相当于显性衔接机制(implicit cohesive device)和隐性衔接机制(implicit cohesive device)。标记性关联手段包括那些被用来表明前后句关系的关系副词、引导词等,是英语中最常见的关联手段之一,如因果、转折、条件、解释、让步、假设、总结等关系[15];无标记性关联手段主要包括非谓语动词形式及各种符号手段,如流水句进行分译处理后的分号或句号、串句中的逗号等形式。
在有标记关联的流水句译文中,如果两个译本所选用的关联词语义类型相同,则表明译者对原文小句间语义关系理解是一致的;如果两译本所选用关联词的语义类型不同,则表明译者对原文小句间的语义关系的理解不一致。在无标记关联的译文中,分号、句号、串句这三种关联形式被认为是与并列句(关联词为and)相同的逻辑关系。如果译文使用这四种关联手段,则表明两译者对原文小句间语义关系的理解也是一致的。
对《二马》文本中250个流水句及其相应译文进行抽样,通过对比分析两个译本中流水句译文在关联方式的选择上是否一致来判断译者对原文语义的理解是否有差异,并以此为依据讨论译文是如何通过关联方式的选择来呈现语言主观性和译者主体性的(表1-3)。
表1 流水句英译中关联方式使用情况对比
表2 流水句英译中无标记关联方式使用情况对比
表3 流水句英译中关联词语使用情况对比
如表1所示,在所统计的250例流水句译文中,两译本中有84例选择相同语义的联结手段,占比33.5%;有166例选择不同语义的联结手段,占比达66.5%。换言之,不同译者对流水句中小句间语义关系的理解或表达大多是不同的。这种关联方式选择上的不同不仅是两种语言语法体系的差异,更是译者主体性的表现。
如表2所示,从两译本无标记关联方式的使用比较来看,相比W译本,J译本更倾向使用“V-ing”分词、串句和分号等非标记性关联手段表达流水句小句间的语义逻辑关系。在这250例译文中,J译本使用串句21例、分号33例,而W译本仅使用串句1例、分号0例;J译本使用“V-ing”分词48例,而W译本仅使用35例,前者的使用频率高于后者。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J译本在行文的语篇构建中有意识地遵从和模仿源语流水句的意合特点,相较于W译本,其小句间逻辑关系表达的主观性程度更低。
如表3所示,从关联词语的使用数量来看,W译本稍多于J译本,前者共计使用185个关联词,而后者使用了156个关联词。在某些联结词语的选用上,两译本存在明显差异:J译本使用表示因果关系的连接词“so”的数量(33例)约是W译本(8例)的四倍;W译本使用表示并列关系的连词and的数量(104例)约是J译本(55例)的两倍;J译本使用表示时间关系的关联词“when”共16例,而W译本仅使用了3例,后者更多使用“as”表示类似的语义逻辑关系,数量(25例)约是前者两倍(13例)。不同译者对原文语篇内部语义关系的理解不同,译文中关联词语的不同选择使译文呈现译者的主观色彩。
1. 流水句译文关联词的不同选择体现了译者主体性
汉语流水句重意合,逻辑关系隐含;英语复句重形合,逻辑关系显现。在流水句的汉英译过程中,译者增加连接词以显示小句间的意义逻辑关系,但对原文解读的不同往往会导致不同译者在关联词语选择上的差异。“翻译的再创造是译者以自己的艺术水平去领悟和再现原作的过程,具有很强的主观性。译者的身份特殊性决定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必须忠实于原作的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地带上译者的风格和个性。”[16]统计显示,两个译本大约有三分之二的流水句(66.5%)选择了不同的语义关联词语,这种差异性是译者主体性的表现。如例1所示:
例1:我是个穷小子,跟家里要钱算是办不到的事。
J译:I am from a modest background so it was impossible to ask my family for money.[17]152
W译:I′m from a poor family, and it wasn′t any use asking my folks for money.[18]42
例1原文是由两个小句构成的流水句。不难看出,由于缺少关联词语,该流水句只客观叙述命题,并不传递说话者主观情绪。J译本使用具有主观色彩意义的关联词“so”将流水句中的两个小句连接起来,使译文构成一个带有明显主观色彩的因果关系主从复句;而W译本使用不带主观色彩的连接词“and”,将流水句中两个小句间的关系处理为一个没有主从关系的并列句。从不同译者对小句间关系的处理方式来看,J译本具有更高程度的译者主观性。译者通过关联标记词语呈现其主观情绪也正是翻译过程中译者主体性的具体体现。
例2:她的右手在他脸上慢慢的擦,左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膝上。
J译:She continued to wipe his face with one hand, and gently placed the other on his knee.[17]478
W译:As she slowly wiped his face with her right hand, she placed her left hand gently on his knee.[18]112
在例2中,两个译本通过不同的关联词将包含两个小句的流水句分别译成并列句和主从复合句。J译本使用并列连词“and”,表明两个小句之间没有时间先后关系;W译本通过连词“as”将没有主从关系的流水句主观性地处理为有主从关系的复句。两个译本通过不同的关联词语将汉语流水句译成英语复句,体现了关联词语使用的主观性。W译本凸显了原文流水句中一个小句的核心意义,显示了更高程度的语言主观性和更强的译者主体性。
在翻译活动中,“译者主体性和创造性是翻译的本质属性”[19]。选择不同的关联词语,不但使译入语语篇关联的明晰化程度提高,同时也凸显了译者在语篇建构中的自我参与性,给流水句的英语翻译增添了译者自身的感情色彩。
2. 流水句译文关联手段的多样化体现了译者主体性
相较于印欧语系语言,汉语是一种重意合的语言,句子通常以松散的形式呈现,强调隐性的句法联系,语法是含蓄非表面的,在表达不产生歧义的情况下,大部分汉语句子之间是不需要连接词的。而英语是一种重形合的语言,分句、词语之间需要有明显的形式手段来表明句子间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为呈现流水句小句间蕴含的各种逻辑意义关系,《二马》的两个译本都使用了丰富的语言关联手段,包括简单句、并列句、复合句以及非谓语动词、分号、句号、串句等表现形式。统计显示,在两个译本中都出现过表示转折、因果、假设、条件、时间等不同类型的复合句关联词。没有主从关系、语义关联的汉语流水句简练、客观,而英语译文中多样化的关联手段则体现了语言的主观性色彩和译者的主体意识。
例3:马威跑到楼上去问父亲①,马老先生摇了摇头②,把头上绕着的蓝烟圈弄散开一些③。
J译:Ma Wei ran upstairs to see but his father shook his head, which dispersed the rings of smoke a little.[17]97
W译:Ma Wei ran upstairs to ask his father. Mr. Ma gave a slight shake of his head, dispersing the rings of blue smoke around his head.[18]30
例3原文是由三个小句构成,主语分别是“马威”和“马老先生”,由此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语篇。文中没有任何明显表示转折意义的词汇或语法形式,然而在对应的J译本中却加上了连词“but”,将句①和句②转换成表示转折关系的并列句,通过引导词“which”把小句①处理为非限制性定语从句,整篇译文看起来语句层次清晰、主次分明。W译本则把小句③处理为一个独立的英语句子,将小句②处理成第二个英语句子的核心部分,用现在分词短语将小句③处理为伴随状语,使整篇译文看起来语言简洁、流畅,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汉语流水句的语法特点。从核心小句的选择和关联词语的选用上看,J译本比W译本具有更浓厚的主观性色彩。
例4:马老先生和伊牧师握了手①,没敢看伊太太②,一直走过来③,拉住玛力的手④,她的手冰凉⑤。
J译:Ma went over and shook the Reverend′s hand but didn′t dare cast a glance in Mrs.Evans′ direction; he took Mary′s hand which was cold and clammy.[17]495
W译:Mr.Ma shook hands with the Reverend Ely, and, not daring to look at Mrs.Ely, walked over and took Mary′s hand. It was icy-cold.[18]116
例4是典型的汉语流水句,由五个小句按顺序层层铺展,句法简洁,无关联词语。J译本使用了关联词“and”“but”“which”和分号等不同形式的连接手段;W译本使用的连接方式包括两次“and”、一个分词、一个动词不定式,另外还使用了分译等手段。两译本对原文流水句之间语义逻辑关系的理解凸显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从句法和语义关系的视角来看,J译本由于过度凸显句②对句①的转折关系和句⑤对句④的从属关系,因而呈现出更强的译者主体性。
例5:老马先生生气的趋势越来越猛,嘴唇带着小胡子一齐的颤。
J译:Mr.Ma was seething with such rage that his lips and mustache were trembling.[17]501
W译:Mr.Ma was growing steadily more agitated, his lips and bit of moustache quivering in unison.[18]117
例5是由两个小句构成的汉语流水句。J译本为复句,译者使用关联词“such…that…”,主观上体现了两个小句之间强烈的因果关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英语的形合特征。汉语仅用逗号就能体现语义逻辑关系,而英语则需使用带有主观色彩的连词去表达相同的语义关系。与之相对,W译本使用了简单句,用现在分词短语的独立主格结构做伴随状语遮蔽了流水句之间的语义关系,使得W译本更加贴合原文的流水句式。由此可见,译者的主体意识也体现在对译入语不同句子类型的选择上。
“译者是一个独立主体,翻译活动自始至终必须通过译者的主体意识和主导作用,在对原语及译入语环境的多维度适应性选择中高质量完成。”[20]流水句翻译通过使用各种关联手段,使得小句间语义逻辑关系得以明晰化,这种对同一流水句关联方式的不同选择体现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体性。
3. 非标记性关联的“意合”性及标记性关联的主观性
“翻译活动的选择不是依据对原文文本的忠实与对等,而是要考虑翻译的目的和目的语的文化背景、读者的期待和接受环境等因素。”[21]译者在阅读过程中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解读原文的,这种解读往往不可避免地带上主观色彩。与此同时,译者也会根据自己理解、依照自己的表达习惯、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对原文进行异语转换,因此译入语的表现形式就会多种多样。笔者对两个译本进行比较分析后发现,J译本更倾向使用串句、分号等暗含化的非标记性关联手段表达流水句小句间的语义关系。如例6所示:
例6:温都太太看着女儿这么好看①,心中又高了兴②,把撅着的小嘴改成笑嘻嘻的③,轻轻的在女儿的脑门上吻了一下④。
J译:Seeing her daughter looking so lovely lifted Mrs. Wendell’s spirits up again, and her pouting lips widened into a gay smile; she lightly kissed her daughter on the forehead.[17]401
W译:The sight of her daughter looking so pretty cheered Mrs. Wedderburn up again, and she curved her lips into a smile as she gently placed a kiss on Mary’s forehead.[18]98
例6是由四个同主语的小句构成的流水句。J译本通过分号将句④与前面由三个小句构成的并列句分开处理,而W译本通过连接副词“as”将句④处理为一个方式状语从句。在英语中,分号是一种介于逗号和句号之间的标点符号,用来连接两个关系紧密的独立句子,形式上等于句号,但比句号更能强调两个句子之间的紧密关系。J译本中的分号比句号更能强调两个句子之间的紧密关系,但与W译本中的方式状语从句相比,小句间的关系却稍显弱化。因此,相较于J译本,W译本由于主观凸显了流水句小句间的语义关系,因而体现出更强的译者主体性。
例7:伊太太过去把手放在玛力的肩上①,显着十分的和善②,回头瞪了老马一眼③,又显着十分的厉害④。
J译:Mrs.Evans went over and put her hand on Mary′s shoulder, she seemed to emanate nothing but kindness; but a glance over at Mr. Ma and her expression grew fierce.[17]493
W译:Mrs.Ely went up, and placed her hand on Mary′s shoulder, in a great display of charitable kindness. Then she turned her head and glared at Mr.Ma, with considerable ferocity.[18]115
例7流水句由四个同主语小句构成。J译本同时使用了分号和串句两种关联手段,在连接句①和句②两个小句时发生了串句现象。J译本把两个独立的句子通过逗号隔开的方式进行并置,没有使用连接词语,将串在一起的句子当成一个句子,这在标准英语中是违反语法规则的错误用法。这种串句现象在《二马》流水句的J译文中并不是偶然现象。在250例流水句译文中,串句现象共出现21次之多,笔者认为这并不是译者的表达失误或一时疏忽, 而是译者在语言转换过程中使用的一种有目的、有意识的翻译策略,是为了在译入语中模仿汉语的意合特点而有意为之,目的是将原文的内容和形式都传达到译文中。与之相比,W译本在相同的情况下使用分开翻译的方法,用了两个带有介词短语的并列句来呈现原文意义。又如例8所示:
例8:他迟钝的说①,还是不愿意告诉她②。
J译:Ma said slowly, he still wasn′t ready to go into it with her.[17]417
W译:He said slowly and dully, still reluctant to tell her.[18]107
在例8中,J译本在处理两个小句间的关系时依然使用了不符合英语语法规则的串句,使译文在形式上具有了汉语流水句的特色,同时也不妨碍读者对语言的理解。W译本用形容词短语把句②变成句①的伴随状语,相较于J译本,语言的主观色彩更为浓厚,凸显了译者表达上的主体性。“译者在词汇、句型和语篇等方面偏爱的表达方式和重复出现的语言行为方式都体现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22]
4. 相同的关联词也体现译者主体性
汉语是“读者责任型”语言。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语句间逻辑关系的把握及语篇意义的理解需要更多依赖读者自身的体会和揣摩。英语是“作者责任型”语言,作者需要尽可能清晰地将意义体现于字里行间,以便让读者看得明白。“这在逻辑关联词的运用与解读上可得以印证。”[23]在英译过程中,译者需要通过各种形式的词汇或语篇衔接手段,使读者在意义的理解上能跟上原作者的思路。
在汉语流水句的英译过程中,不同译者选择相同的小句间关联词,表明他们在原文理解和译文表达中具有相似的阅读体验。在250例流水句译文中,两译本中有84例选择了意义相同的联结手段,也就是说,两位译者对大约三分之一流水句小句关系的理解和表达是一致的。如例9所示:
例9:马老先生要往外送,伊牧师从温都太太的肩膀旁边对他摇了摇头。
J译:Mr.Ma wanted to see the Reverend out, but from behind Mrs. Wendell′s shoulder the Reverend signaled to Mr.Ma by shaking his head.[17]77
W译:Mr. Ma wanted to see him off, but the Reverend Ely shook his head at him over Mrs.Wedderburn′s shoulder.[18]26
在例9中,两个译本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关联词“but”显示流水句中两个小句间的转折关系。两位译者对原语小句之间语义逻辑关系的理解和对目标语的表达完全一致。相较于汉语流水句中小句间的平铺和并置关系,这种带有主观色彩的关联手段依然体现了译者在语言转换过程中的主体性。如例10所示:
例10:她往布丁上倒了一匙子白兰地酒①,把酒点着②,布丁的四围冒着火光③。
J译:She poured a spoonful of brandy on the pudding cake and lit it, so that it glowed with soft flames.[17]411
W译:She poured a spoonful of brandy over it and set the brandy alight, so that flames shot out all around the pudding.[18]100
在例10流水句的翻译中,两个译本对三个小句间的语义逻辑关系处理相同:都通过连接词“and”把句①和句②处理为并列结构,都通过“so that”把小句③处理为结果状语从句。译者主观视角选择上的相同也体现了译者在语言转换过程中的主体性。
“翻译是经由译者的翻译行为而实现的符号交际活动,必然体现出译者的主体性选择。”[24]笔者用语料统计的研究方法对长篇小说《二马》的两个英译本的流水句小句间的关联手段进行统计和对比分析。研究发现:两个译本都使用了丰富的标记性关联手段和非标记性关联手段表达小句间的语义逻辑关系,但由于译者对原文语篇内部关系理解的差异,两个译本大多选择了不同的语义联结手段,使得流水句英译本的语义关系建构呈现出了浓厚的译者主观色彩。不同译者选择相同的小句间关联标记词语,表明他们在原文理解和译文表达中具有近乎相似的理解和表达体验,而在译文中选择不同的小句间关联标记词语也正是翻译过程中译者主体性的具体体现。文学翻译最基本的问题仍然是语言问题,语料统计的研究方法可以更为清晰和直观地表现文学翻译的译语特点和译者风格。“翻译活动中最活跃的部分是译者以及译者主体性,但这并不意味着译者的自由和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是肆意的。”[25]译者根据译文语篇建构的需求选择是否使用关联词、选择使用哪种关联词,这既是语言主观性的表现,也是译者主体性的体现。不同译者在翻译策略及译语建构的选择上呈现的主体差异性,不能简单地依照语言的外在表现形式来判断孰优孰劣,而应当充分结合源语文本的特点、目标语读者的需求和翻译行为的目的等来综合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