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碎片（外二首）

黄金明

1、河与岸

将时间比作河流是恰当的。但又确实没有河岸

在将洪水束缚。挂在墙上的钟表犹如环形河岸

并传来细微的流水声，但河水始终是虚幻的

每一个钟表都宣称获得了时间的神谕

并在相互驳斥，而时间三缄其口。

2、焦虑

木塔在（时间的）风暴中轰然倒塌，而泥砖屋

也不堪重负。洪水漫过岸边的菜畦，而小桥

被寂静压垮。山坡上的核桃树硕果累累

而每一颗核桃都将被焦虑捏碎。

3、初春

在小木屋前劈柴的少年被斧头的木柄震裂了

虎口，斧刃的寒光和木柴中积蓄的火焰

将在冬夜慢慢释放出来犹如阳光

切割着解冻的河流。马咀嚼着初春

甘美可口的草叶并不知不觉地从洼地

移到了山腰。马的嘴部被草汁染绿

马不爱说话而云雀喜欢歌唱。

4、鹅卵石

溶洞里的水滴。火山迸涌的岩浆

撕裂夜空的闪电。细雨通过屋檐注入大肚陶瓮

并在天井上漫溢。一只白猫

在爬满了藤萝的窗台一闪而过

犹如时间毛茸茸的影子。一棵春天的苹果树

被密匝匝的白花覆盖。河滩上的鹅卵石

锋芒敛藏犹如一把折刀被合上

而其实是公牛已被阉割梦想已被粉碎。

5、命运

荒野里的河湾越来越幽深了，而被叼鱼郎脚爪

激起的细浪，犹如镜子的裂纹

在扩散。湖面上涌起的白雾

瀑布四周升腾的水沫。成群结队的鲑鱼溯流而上

在奋力往上跳跃，而断崖上的瀑布不可逾越。

6、痕迹

梳理林梢的微风。风中飘坠的叶片

由青转黄的野草。熟透的卵形浆果坠地

而悄然无声。一场大火在原野上焚烧……

这无一不在暴露时间的痕迹（时间有千姿百态而难以描述）。神有千百个代言人

而不胜其烦。那些巧舌如簧的人

以语言的铁笼去囚禁不存在的青鸟。

7、山路

崎岖山路犹如不再绷紧的绳索

而被荒草掩埋。人迹难觅

冷霜上有鸟的爪印

每一条路都有相反的两端

但难以判断那个落日下徘徊的身影

是在出发还是返回（路边的每一株野草都

有枯与荣的二重性在分裂此消彼长）。猎

手双鬓渐白，放下鸟铳

种果，栽菜，养蜂。野猪拱地

喜鹊登枝，禽兽守住底线

溪水突破封锁。一条小路如白发消失于白雾之中。

8、沉默

老妇芦花般的白发和嘴角密集的皱纹

让人心酸。一夜膨大的乳房使少女

张皇失措。在晨光和露珠中绽放的李花

像有话要说而遭到训斥

笋尖犹如反向敲入的钉子

穿透了厚土。竹林有斑斓蛱蝶在翩跹

鸟鸣曾像哨声四起，而如今群鸟沉默

犹如被割掉了舌头的哨子。杂物间里的大铁锤

被自身的重量拖累，而钉子在纸盒里昏睡。

9、失控

烛光鱼在夜晚的海底游弋

如灯塔。蝾螈在火中沐浴，而凤凰在火中重生

不可相提并论。一场短暂的夜雨

像最微弱的光线几乎无法被猫头鹰目睹

森林大火如山洪暴发。时间失控了

狂暴的山神拆毁了自己的庙宇。

10、败絮

朽木里的时间如败絮。树根囚禁着灯盏

将通过光的花朵呼唤暗黑的果核

她已远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突然如海水

涨潮）。她拉黑他的微信

犹如封住通向她的道路。她未知的旅程

已跟他无关。他全身战栗，如细枝抖落花蕾。

11、雨水

下雨了。细碎如米粒的芒果花

也被击落如雨。粗大芒果树

像一只装满了果实的木桶。雨水中的白房子

犹如被激怒的孩子在慢慢平静

室内灯光模糊，人影晃动——

雨过天青，鸟的叫声像玻璃珠滚动在天穹。

12、风暴

旧转椅突然被正午的阴影卡住了

理发师的剃刀毫不迟疑。你惊诧于

使剃刀恢复锋利的是挂在椅边的条状帆布

而不是狂暴的砂轮。豆垄里的杂草

被一一拔掉，就像谬误的道路

被从真理的地图上剔除（你终于吐出了卡住喉咙的鱼刺）。光阴的流逝使你不寒而栗

三十年前的一次理发经历

就像一场缓慢生成的风暴在心底猛然吹刮。

有所梦

天鹅和它梦见的湖水是真实的

而你一直生活在大海之滨

相较于北方的暴风雪，你更熟悉南方的夏季台风

你梦见的天鹅没有在湖岸洗濯

而陷身于尘世的泥淖，它的嘴喙被污泥弄脏

在风中倒伏的一大片芦苇

都被自身的虚空折断（或被辽阔的遗忘充满）

哦，伟大的虚空，这轻盈而永恒的镣铐

使你因寸步难行而呵护了飞翔之梦

你在梦里诱敌深入，在小峡谷布下了口袋之阵

你酷爱狼尾巴草而被虚构的狼群追逐

海岸比礁石更脆弱而滑头，灯塔老眼昏花

你望着步步退却的落日与潮水

而不为所动。海滨公园被高大椰树所覆盖

椰子浑圆青硬，犹如身材高大的黑发女郎

身上晃荡着的神秘星球

远方的大船载来了木材和铁矿

一群从内陆来的孩子仰望着山寨上的瞭望塔。

心中有爱

在小城郊外，半途而废的別墅群

像奄奄一息的老狗。失控的狼尾巴草

让你想起了分裂的童年，时有欢乐

但还是被夏天的暴雨劫掠（她来到人间的路是一条血路，十六岁的少女安慰一再失恋的母亲）。她深居简出，头痛的风暴

击碎了潜意识的玻璃窗。时间在循环和填补

而你水土流失，像初春的浮冰

被水流推来去。她不屑于癞蛤蟆的求爱

（她识破了猪群在烂泥堆打滚的生活而又在狼群出没的丛林全身而退），

如耽于梦想的天鹅

在月光下的草地独自起舞（你反复地恋爱仿佛是被爱神嘲弄，最失败的人生不是从未被人爱过，而是你丧失了爱的能力）。你对她说：“即使独身即使没有恋人，也要心中有爱。”

你因耐心教导弟妹而厌倦了做父亲

她一再收拾亲人的爱情烂摊子而厌倦了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