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框架构建的视角与思考

2021-02-01 00:36熊昱可白丁元郭筱琳梁丽婵
关键词:监测心理健康心理

熊昱可,骆 方,白丁元,郭筱琳,梁丽婵,任 萍

(1.北京师范大学 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875;2.北京师范大学 心理学部,北京 100875)

作为健康的重要组成部分,心理健康是学生全面发展的基础,也是国家推动素质教育、实施人才强国战略的要求,提高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已成为当前国家关注的重点工作之一。从国家层面摸清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是提升心理健康的基本前提,然而,现阶段由于缺乏国家层面的心理健康监测评估体系,使得政策制定者和研究者难以客观描述我国不同区域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现状和差异,也难以从整体上判别中小学生心理健康问题的数量、比例和分布特质,更难以准确把握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发展的总体动向和趋势,这大大阻碍了心理健康相关政策的制定以及心理健康实践工作的系统开展。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亟待建立以国家为主导、自上而下的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评估体系。

开展国家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是建立在我国相关的政策基础上,对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进行周期性科学评估的有效手段。开展心理健康监测的重要意义体现在:第一,心理健康监测能科学系统地评估全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总体水平,深入刻画不同区域、不同群体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发展的差异情况,实现国家对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宏观把握;第二,通过情况调查和数据分析,能从个体、学校、家庭等多个层面客观反映影响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相关因素的基本状况,进而揭示心理健康问题背后存在的复杂原因;第三,心理健康监测的顺利开展有利于系统监测国家心理健康教育和相关政策规定的执行情况,为改进学校心理健康教育教学、完善心理健康相关政策提供依据和参考。

鉴于我国心理健康监测评估体系的空白,本文在综合以往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我国心理健康监测的评估视角,同时构建了包含心理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影响因素两大内容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框架,以期为我国心理健康监测工作的实际开展提供思路和指导。

一、心理健康监测体系构建的背景

(一)国家高度重视中小学生心理健康

儿童青少年的心理行为问题和精神障碍已成为关系国家和民族未来的重要公共卫生问题和社会问题,近年来国家针对心理健康分别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和教育部牵头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法规。2016年,国家卫生计生委等22个部门出台了我国首个心理健康领域宏观指导性文件——《关于加强心理健康服务的指导意见》,意见中指出要加强重点人群心理健康服务,包括针对儿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2019年底,为了落实健康中国行动、促进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和全面素质发展,国家卫生健康委等12部委联合发布了《健康中国行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动方案(2019—2022)》,方案指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是健康中国建设的重要内容,卫生健康等部门要依托现有资源建设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状况数据采集平台,追踪心理健康状况变化趋势,从而完善心理健康监测评估干预机制,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动提供坚实的保障。

同样,作为教育领域关心的话题之一,自1999年以来教育部就学生心理健康及心理健康教育发布了多份重要文件,如《关于加强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的若干意见》(教基〔1999〕13号)、《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纲要(2012年修订)》(教基一〔2012〕15 号)、《中小学心理辅导室建设指南》(教基一厅函〔2015〕36 号)等。这些文件均强调了心理健康对学生发展的重要性,同时为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开展提供了具体的指导和规范。为了推动实施素质教育,提升义务教育质量,我国于2015年正式建立了义务教育质量监测体系。同年,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印发的《国家义务教育质量监测方案》中指出,义务教育质量监测除了关注学生客观的学业质量,还需要关注学生的身心发展和变化情况。从目前义务教育质量监测工作的开展情况看,我国已经完成了两个周期的监测工作,并对学生在六大学科上的学业发展水平进行了客观地描绘。因此,后续逐步完善并建立覆盖全国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评估体系势在必行,这既是实现健康中国行动的重要保障,也是完善义务教育质量监测和提升义务教育质量的必然要求。

(二)心理健康监测体系构建的现实需求

我国当前社会发展的首要时代特征是社会转型,包括经济、政治、文化和心理等诸多领域密集的、普遍的、根本性的社会结构性变革(俞国良,谢天,2019)。这种巨大且快速的社会变化,势必会对个体的心理健康产生全方位的影响。《关于加强心理健康服务的指导意见》(国卫疾控发〔2016〕77号)中对此提到,“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社会快速转型期,人们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竞争压力不断加剧,个体心理行为问题及其引发的社会问题日益凸显”。 特别是对于中小学生而言,由于其正处于身心发展的重要时期,生理、心理的发育和发展、社会阅历的扩展及思维方式的变化,他们的心理状况可能更容易受到社会变革的冲击。因此,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有必要建立一套完备的心理健康监测评估体系,从而准确、敏锐地捕捉到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呈现的新特点以及涌现出的新问题。

对于父母、教师等社会各界人士而言,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一直以来都是其关注的焦点。然而,根据现有的信息还难以窥知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全貌。一方面,公众日常接触的媒体报道以个体极端的心理健康问题为主,如某中学生不堪学业压力、跳楼自杀。这些成为媒体头条的事件不仅不能代表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总体水平,而且容易让公众对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形成有失偏颇的印象。另一方面,诸多的心理健康相关研究也存在调查覆盖范围较小、调查内容不够全面、调查开展年代较早等问题(张敏,王振勇,2001;孟四清,2010;卫萍,许成武,刘燕,郭缨,2017),致使研究结果之间无法比较,难以对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真实状况得出一个科学统一的结论。并且,已有心理健康研究在对影响因素的探求上也不够全面,对心理健康现状和差异背后更深层的原因缺乏思考和探究。对此,从国家层面开展心理健康监测,能够系统探究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及影响因素,根据监测结果定期发布有关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权威信息,有利于推动公众和教育行政部门对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及教育状况全面、客观的了解,也有利于推动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服务体系的社会共建。

二、心理健康监测框架构建的视角

(一)医学视角和教育视角相结合

明确心理健康的内涵是构建心理健康监测框架的基础。早在21世纪初期,国内多位学者就对心理健康的内涵和标准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和反复的讨论(李蔚,2003;刘华山,2001;张海钟,2001)。这一过程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虽然迄今对心理健康的内涵还未达成统一的共识,但回顾心理健康概念的百家争鸣,可以认识到心理健康是一个多层次的复杂概念,不同研究领域对心理健康的概念和标准有各自的理解和侧重。

在医学领域,受传统的“健康就是没有疾病”健康观的影响,研究者从心理疾病或障碍的角度来界定心理健康(张大均,王鑫强,2012),重在对精神障碍的预防和治疗。站位于医学视角下,心理健康被解读为一个单维结构,并以消极精神病理症状存在与否作为判断心理健康的标准,没有精神障碍的心理状态被视为心理健康,反之则被认为是心理异常或不健康。根据这一定义进行的心理健康调查主要围绕中小学生消极的心理症状进行评估,具体涉及内化性心理症状(如抑郁、焦虑)和外化性心理症状(如多动)两方面,并以DSM-5和ICD-10作为心理障碍的诊断标准。国内针对儿童和青少年常用的症状取向心理诊断量表包括症状自评量表(SCL-90)、心理健康诊断测验(MHT)、抑郁自评量表(SDS)等(王婷婷,马和民,2010)。医学视角下的心理健康具有较为客观的心理健康诊断标准,受到的争议较少。这一取向也为减少、消除心理障碍,维护人类心理健康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从整个中小学生群体来看,真正具有心理行为问题或精神障碍的学生仅占较小的一部分(俞国良,李天然,2016)。如果只将心理健康评估局限在消极的心理障碍和症状上,容易忽视大多数学生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发展性和适应性问题,从而难以全面反映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实际状况。

在教育领域,对心理健康内涵和标准进行探讨的主要目的是给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提供依据,从而提高大多数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正如《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纲要(2012修订)》中指出,心理健康教育的总目标是提高全体学生的心理素质,培养他们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心理品质,充分开发他们的心理潜能,促进学生身心和谐可持续发展,为他们健康成长和幸福生活奠定基础。因此,教育视角下的心理健康更强调适应和发展功能,心理健康被界定为学生在心理与社会行为上保持的一种良好状态。以此作为研究取向的心理健康调查,主要围绕心理健康的积极指标进行测查,关注中小学生在情绪、自我、人际关系、社会行为方面的表现(俞国良,王永丽,2002)。例如,苏丹和黄希庭(2007)认为心理健康的中学生首先是适应良好的中学生,他们具备积极的自我观念、乐于学习、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等特点,并以此构建了包含生活幸福、乐于学习、人际和谐、考试镇静、情绪稳定五个维度的中学生适应取向下的心理健康量表。又如,俞国良和王勍(2018)依据《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纲要(2012修订)》的具体要求,结合国内外相关成果,从学习、自我、人际、适应和情绪等方面全面考察了初中生的心理健康状况。

医学视角和教育视角着重于从消极或积极的单一层面对心理健康的概念进行解读,那么我国心理健康监测体系应该站位于何种视角,是以预防治疗为导向的医学视角,还是以维持促进为导向的教育视角,或者是否存在二者兼顾的完全视角呢?从政策要求上看,心理健康监测不仅是卫生健康部门牵头的健康中国行动的有力保障,同时也是义务教育质量监测的重要内容之一。基于此,我国中小学心理健康监测一方面需要掌握大多数学生的适应和发展状况,提高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另一方面也应该对少部分学生的心理问题进行有效地识别和诊断,推动后续问题学生的转介和治疗。为了实现这两大基本功能,我国心理健康监测框架的研制应从医学和教育相结合的视角出发,倡导同时纳入消极和积极指标的二维评价模式。更为重要的是,教育视角和医学视角的相互融合意味着对心理健康的认识超越了以往单一维度的限制,即心理健康不仅仅是没有精神病理症状,还包括个体表现出良好的适应状态,既要对心理问题密切关注,也要加强对学生积极品质的培养,努力提高个体的适应性。这一认识也有利于未来对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进行分类,从而开展有针对性的心理健康干预和促进项目。比如,对于那些适应不良但未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学生,可以进行多种形式的教育和辅导,而对于那些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学生,则需转入专业的医疗机构进行治疗。事实上,心理健康监测医教结合的整合思路与当下心理健康研究的最新成果——心理健康的双因素模型不谋而合,即心理健康是消极指标和积极指标相结合的完全状态(王鑫强,张大均,2011;Antaramian et al.,2010)。

(二)国际经验和本土文化相结合

基于心理健康监测的意义和重要价值,国际上已开展了一些涉及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大型调查项目,具有借鉴意义的项目包括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Mental Health of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Survey)、国际学生评价项目(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幸福感评价体系以及加拿大学龄儿童健康行为项目(Health Behavior in School-aged Children in Canada:Focus on Relationships),见表1。

表1 国际心理健康调查汇总

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项目由英国政府主导并开展,旨在为描述英国儿童和青少年的精神障碍状况和变化趋势提供客观数据。从调查目的可知,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项目主要从临床医学的视角看待心理健康,关注心理健康问题和精神障碍的发生率。基于此,该项目根据ICD-10将心理障碍分为情绪、行为、多动和其他较不常见的障碍四大类进行测量。其中,情绪障碍包括常见的焦虑症、抑郁症、躁狂症等;行为障碍是指那些具有重复性、持续性的破坏性行为和反社会行为;多动障碍具体表现为注意力不集中、活动过度和冲动等;其他不常见的心理障碍包括进食障碍、自闭症谱系障碍等。同时,为了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状况进行精确的诊断,该项目还配备了专业的精神障碍临床评估员。除了对心理障碍进行测评和诊断,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还提出了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的三层模型,即从人口学、家庭和社会经济三个方面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进行了系统地探讨。迄今为止,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项目已于1999年、2004年和2017年开展了三次调查,2017年的调查通过分层抽样的取样方式,在英国收集了9117名2-19岁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数据,调查对象包括儿童自身、父母以及老师。

PISA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起的大规模国际教育质量评价项目,通过对15岁学生阅读、数学和科学素养进行测评,从而描述和比较国际间学生的学习状况以及教育政策的实施情况。随着国际教育政策对心理健康的重视,研究者逐渐意识到学业表现与心理健康之间的密切联系,在衡量教育质量的过程中还应当纳入涉及心理健康的相关指标。为此,PISA站位于教育视角理解心理健康的内涵,强调学生的积极适应与发展,并选取了心理健康双因素模型中代表心理健康积极面的幸福感作为测查指标。2015年,PISA首次在测试中增加了有关幸福感的专项测查,2018年进一步完善了幸福感的测评框架,并设计了单独的幸福感问卷。PISA2015(Borgonovi & Pál,2016;OECD,2017)认为幸福感是一种动态状态,该状态随着学生体验到实现个人和社会目标的能力和机会而变化,它涵盖学生生活的认知、心理、身体、社会和物质五个方面,可以通过能力、感知、期望和生活条件中的主观和客观指标进行测量。这一定义既包含学生幸福感的状况和结果,也包括学生发展过程中塑造未来幸福感的危险性和保护性因素。PISA2018(OECD,2019)同样强调幸福感的多维结构,在2015年的研究基础上拓展了幸福感的范畴,将幸福感定义为学生的生活质量和生活水平。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四维度”与“主客观指标”相交叉的幸福感评价模型,通过总体生活质量幸福感、自身幸福感、校内幸福感和校外幸福感指标实现对学生幸福感的全面评价。

学龄儿童健康行为项目是世界卫生组织(WHO)与各个国家和地区合作开展的四年一次的调查项目,主要对中小学生的健康状况(包括心理健康)进行调查。比如,2014年加拿大公共卫生局和WHO开展的加拿大学龄儿童健康行为:聚焦关系项目基于人口健康理论(population health theory)来考察青少年的健康行为,关注影响健康的个体和群体因素,旨在探讨主要环境因素与儿童健康状况之间的关系,为省/地区、国家和国际各级的教育和卫生政策以及健康促进方案提供信息。加拿大学龄儿童健康行为2014年的调查覆盖了加拿大的所有省份和地区,涉及377所学校,共29484名6-10年级的学生参与其中。加拿大学龄儿童健康行为项目虽然是卫生部门发起的调查,但其对心理健康的理解不仅仅局限在消极的心理问题和症状上,还将积极的心理特征纳入测量框架,这一认识符合前述医学和教育相结合的视角。对此,该项目对心理健康的测查包含了心理行为问题症状和个体积极发展两大部分。具体而言,心理行为问题包括情绪问题(如悲伤绝望、孤独、焦虑等)和身心症状(如头疼、胃疼、易激惹等),积极发展包括适应性的情绪和行为(如自信、亲社会行为等)以及生活满意度。在该调查中,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则以社会生态系统理论作为理论基础,从家庭、学校、同伴和社区环境中选取了家庭支持、学校气氛、朋友支持和社区支持四个关键因素进行测查。

通过回顾和分析国际上三大心理健康调查项目,可以总结出以下几点经验。从整体的研究思路上看,不同心理健康调查项目都紧紧围绕自己的调查目的展开。英国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调查站位于精神病理学的视角,考察心理障碍的发生率;PISA项目重在教育政策的制定和完善,关注学生心理健康的积极方面;加拿大学龄儿童健康行为项目则兼收并蓄,旨在全面了解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所得研究结果均能较好地回应各个项目所关心的现实问题,为心理健康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了科学依据。从监测的具体内容上看,除了对心理健康状况进行测查外,还考察了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和学龄儿童健康行为项目均构建了包含不同层次系统的影响因素模型,PISA幸福感虽然并未明确指出影响因素部分,但其本身对幸福感的理解就包含了发展结果和过程性影响因素两部分。从评价方式和手段来看,国际心理健康调查项目通过学生、父母、教师多渠道收集心理健康数据,同时结合新兴的测验技术,增加了数据的丰富性和客观性。此外,这些项目并非单次的横断调查,而是间隔一定年份进行多轮次的调查,在这个过程中也能不断对心理健康测评内容进行更新和完善,调查结果能较好地描述心理健康状况的发展趋势。

在构建我国心理健康监测框架的过程中,一方面要吸收和借鉴国际先进的经验和方法,将一些适用于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的理念、指标和工具应用于心理监测中。例如,可以借鉴国际心理健康调查项目对心理健康维度的划分、心理健康影响因素指标选取等内容。另一方面要立足本国国情,紧扣我国相关法律法规和方针政策,结合我国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发展状况的新特点和新趋势,在心理健康监测框架中融入具有中国特色的部分,体现新时代赋予心理健康概念的新内涵。比如,以往研究表明,我国学生群体的心理行为问题主要表现为学业问题、人际交往问题、自我意识问题、情绪问题以及求职就业问题等几个传统方面(俞国良,董妍,2012),但在我国文化潮流与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也出现了诸如网络与手机成瘾等影响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新隐患(俞国良,王浩,2020)。又如,在我国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中小学生群体中存在着大量的流动、留守、贫困家庭和离异家庭儿童青少年,这些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在监测框架研制过程中应进行重点考虑和区分。

三、心理健康监测框架的构建与思考

基于医教结合、国际本土经验相结合的两大视角,本研究对我国心理健康监测的基本框架进行了初步设想。总的来说,我国心理健康监测体系应包含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中小学心理健康监测的核心内容——心理健康状况监测,主要以学生的问题症状、适应发展为指标,旨在全面刻画学生的心理健康现状;第二部分是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监测,主要以个体、家庭等对学生心理健康水平起到重要影响的环境因素为指标,旨在深入分析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为促进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提供科学依据。

(一)心理健康状况监测

心理健康状况监测是反映学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基础,在综合前人研究和调查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心理健康状况监测应该包括心理问题、积极心理和本土热点问题三方面的内容。

心理问题这一维度强调心理健康的消极方面,即从心理健康的医学视角反映我国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从而揭示中小学生在心理健康方面存在的问题或症状。心理问题维度下的监测内容在选取时,应充分结合医学、精神病学的研究成果,参照DSM-5或ICD-10对心理障碍进行科学地划分。目前针对心理问题的划分多沿用传统的精神病理学模型(张大均,王鑫强,2012)的分类方法,即将心理问题分为内化问题和外化问题两大类。这一分类方式是精神卫生领域和教育心理领域共同认可的,也是大多数心理健康诊断工具所依据的标准分类。具体来说,内化问题主要指发生在心境和情绪上的心理失调,可以将其分为抑郁、社交焦虑、躁狂、恐慌等8种具体的情绪症状(Waszczuk et al.,2017);外化问题则指表现为外部行为方面的症状,包括注意力缺陷、多动、对立违抗、攻击等行为症状(Beauchaine et al.,2017)。此外,在心理问题具体指标的遴选过程中,应在种类繁多的内化和外化症状中选取在中小学生群体中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的症状。例如,来自我国的调查研究表明,抑郁和焦虑是中小学生常见的两大情绪问题(徐伏莲,黄奕祥,2013;王丽,2010),且抑郁和焦虑的水平在中学生群体中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辛自强,2009)。因此,抑郁和焦虑应作为典型的内化问题纳入到心理健康监测框架中。

积极心理这一维度从心理健康的积极层面入手,旨在了解全体学生的适应性。学生心理健康的积极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国家和社会对中小学生心理发展的基本要求。因此,在积极心理这一维度指标的选取上,应重点参考国家政策对学生心理健康的期望。《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纲要(2012年修订)》指出,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教育的具体目标是使学生学会学习和生活,正确认识自我,提高自主自助和自我教育能力,增强调控情绪、承受挫折、适应环境的能力,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和良好的个性心理品质。基于这一目标,可以提炼出中小学生的积极发展具体体现在情绪、自我、人际交往和社会行为这四大领域。其中,情绪这一维度主要包括学生愉悦、幸福等正性情绪体验以及学生调节、控制情绪状态的能力;自我维度反映了中小学生对自我的认知,包含其对学业、体貌、社交等方面的评价和接纳程度;人际交往则体现了学生的社交能力和人际关系,即中小学生在人际交往中适度表达自己、接受他人,进行沟通、分享和合作,能恰当解决人际冲突的能力,与周围的重要他人(父母、教师、同学)建立积极的关系;社会行为主要衡量中小学生在助人、合作、分享等亲社会行为上的表现。

本土热点问题这一维度主要针对当前国家政策和社会舆论关心的心理健康问题,反映了我国心理健康监测的与时俱进和关注本土问题的特性。本土热点问题的纳入有利于回应国家政策的要求,也有利于让老师和家长了解学生心理健康的现状,解答公众的疑惑,维持良好的社会秩序。回顾政策性文件和舆论焦点,我们认为当前心理健康领域存在以下几大热点问题。一是校园欺凌。近年来媒体报道的校园欺凌事件层出不穷,且性质都较为恶劣。相关研究表明,校园欺凌对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不仅仅局限于受欺凌者和欺凌者,还会对旁观者带来一定的伤害(章恩友,陈胜,2016)。2016年教育部等九部门下发了《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2017年更是印发了《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的通知。二是网络成瘾。一项基于十省市的调查与分析发现,我国青少年中有79.3%玩过网络游戏,成瘾的比例达3.2%(佐斌,马红宇,2010)。2018年,教育部印发了《关于做好预防中小学生沉迷网络教育引导工作的紧急通知》,其中明确提到各地教育行政部门要组织中小学校迅速开展一次全面排查,了解掌握中小学生使用网络基本情况,重点排查学生沉迷游戏等问题。三是与学业有关的心理健康问题。中国几千年积淀的文化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整个社会都过于重视学业表现和个人成就之间的关系,且中国家长素来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理,存在相互攀比孩子学习成绩的现象,这些都极易给孩子带来巨大的学业压力,导致孩子出现厌学、学业和考试焦虑等学业方面的心理健康问题。PISA2015的调查也显示,我国学生的学业焦虑水平指数为0.23,远远高于经合组织国家和地区0.01的学业焦虑水平指数(何善亮,2019)。此外,需要注意的是,本土热点问题不像心理问题和积极心理这两类传统的心理健康维度相对固定,其关注的内容可能随着时代的变化有所发展,其具体指标的选取需要结合现实进行适当的调整与更新。

(二)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监测

在全面把握学生心理健康状况的基础上,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监测能进一步分析当前心理健康现状和问题出现背后的可能原因,这部分的监测内容是提升学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关键性工作。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复杂多样、数量众多,需要按照一定的依据与标准筛选出重要的影响因素进行监测。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系统地区分了不同层次的环境变量,为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的构建提供了科学的理论指导。生态系统理论认为,个人的心理发展受到以个体为圆心扩展开来的嵌套式环境系统的影响,与个体近邻的是与个体活动和交往发生直接接触的微系统,中间系统指各微系统之间的相互联系或相互关系,学生并未直接参与但对其发展产生影响的是外系统,宏系统则指特定的文化和社会环境(俞国良,李建良,王勍,2018;刘杰,孟会敏,2009)。相比于中间系统、外系统和宏系统,微系统对个体发展的影响更为直接。因此,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的构建应当以微系统中的环境变量为主,从而形成包含个体、家庭和学校三个主要层面的影响因素监测框架。

具体而言,个体层面的因素以诸如性别、地区等人口学变量为主,通过对比不同人口学因素上心理健康水平的差异,有助于后续心理健康服务资源和经费的精准投入。在个体因素中,还可以纳入那些可变可教的心理素质,为未来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针对性开展提供依据。家庭层面的因素既应包含客观的家庭环境变量如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结构(父母离婚、再婚、丧偶、分居等),也应包括家长和孩子在教养和互动的过程中,形成的亲子关系和家庭氛围(张海霞,张涛,2010)。家庭中的影响因素可以重点关注家长的家庭教养方式,这有利于未来密切联系家长共同实施心理健康教育。至于学校层面的因素,由于中小学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中度过,学校已成为对学生影响最大的微系统,对这一层面的因素应给予重点关注。一方面,以往研究表明,影响学生心理健康学校层面的因素包括学校心理环境(陶沙等,2015)、同伴关系(张镇,郭博达,2016)、学业压力(李海垒,张文新,2014)等,这些指标都可以纳入心理健康影响因素框架中。另一方面,自21世纪以来国家高度重视中小学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心理健康教育的开展情况也应该作为一个重要指标纳入到学校层面的心理健康影响因素框架中,以检验心理健康教育的效用,同时为未来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指明方向。

四、总结与展望

中小学生心理健康不仅关系学生未来的全面发展,而且关系整个国民健康素质的提升,更是增强国家人才竞争力的重要保障。通过开展心理健康监测,能够让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得以清晰地呈现,并根据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分析,提出相应的整改措施,从而实现提升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根本目的。长期以来,我国虽然制定了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相关的规划与政策,却没有形成科学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监测评价体系。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本文在梳理和总结过往优秀研究经验的基础上,认为心理健康监测应站位于医学和教育相结合、国际经验和本土化相结合的视角,并提出了适用于我国的中小学心理健康监测框架。具体而言,心理健康状况监测框架包含心理问题、积极心理和本土热点问题三部分,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监测框架以生态系统理论作为指导,涵盖了个体、家庭和学校三个层次的影响因素。

虽然心理健康监测框架的基本确定解决了心理健康“测什么”的问题,但是还有以下几方面的问题需要未来研究做进一步的思考和探讨。第一,关于如何测的问题,即用什么测量工具和手段才能真实地反映我国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现有的心理健康测评工具多是由翻译和修订国外相对成熟的问卷而来,当前还缺乏广泛使用的、信效度良好的本土化心理健康测评量表。测量方式,即使用传统的纸笔测验还是新兴的计算机测验也是研究者需要思考的问题,后者对于全国范围的大样本施测更加简单易行,但也增加了胡乱作答和虚假作答的风险。第二,如何对心理健康状况的监测结果进行评价和诊断。心理健康有别于一般的学科性测验,后续研究需要加强心理健康分界点的研究,即探讨如何基于中国的实际情况制定心理健康的标准,从而有效筛查出心理健康者、有心理行为问题困扰和心理疾病的学生以及处于心理危机中的学生和精神疾病患者。第三,如何合理转化应用监测结果,实现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全面提升,这是心理健康监测的根本目的,也是未来研究的重点和难点。对此,未来研究可以参考李勉(2018)针对基础教育监测结果提出的应用路径——充分挖掘监测数据结果、构建多方协同联动的工作机制、建立基于改进成效的监督与问责制度,并结合我国心理健康工作开展的实际情况,构建心理健康监测结果独特的应用模式。

猜你喜欢
监测心理健康心理
陆地生态系统碳监测卫星发射成功
夏季高血压的困惑及自我监测管理
心理“感冒”怎样早早设防?
心理健康
心理小测试
心理感受
学习监测手环
炒股心理错觉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