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忠
(广东警官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广州510230)
“ 恩格斯是一个一流的语言学家、杰出的军事理论家,至少是一个与马克思同等水平的历史学家,人类学先驱,以及很多新兴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公认的导师[1]” 。作为历史学家,恩格斯对历史的研究,不只是对某些历史事件进行描述和评判,也不是对某些历史理论进行介绍和概述,而是与马克思一道,在 “ 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 ” 的理论研究和革命实践中,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 “ 人体解剖 ” 进而找到 “ 猴体解剖 ” 的钥匙,在对现存社会及其历史前提的深入研究和批判中,开创了唯物史观的科学理论并以此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在恩格斯看来,人类社会到达了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是资产阶级推翻封建制度和创造工业文明的历史进程。 “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现在可以自由发展了。自从蒸汽和新的工具机把旧的工场手工业变成大工业以后,在资产阶级领导下造成的生产力,就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和前所未闻的规模发展起来了[2]798” 。从生产方式上看,资本主义的 “ 自由发展 ” 实质上就是大工业的形成发展,也正是大工业的形成发展,使得现存社会创造的生产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更深入地看,所谓大工业实际上是机器化的生产方式,是作为先进生产工具的机器不断代替工人进而大大提高生产效率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在大工业时代,机器成为了恩格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唯物史观研究中紧密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对于这一问题恩格斯在《反杜林论》《英国状况》《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进行了深入地论述,并从这一问题 “ 以小见大 ” 地研究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进而思考和展望人类未来的历史进程。从根本上说,恩格斯对机器的论述和研究,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思考和研究,而是唯物史观意义上的分析和批判,基于唯物史观的科学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机器的本质及其历史效应,指明了机器的变革及其未来的发展进路。在这一意义上说,恩格斯论机器是在批判旧社会的机器中展望新社会的机器,表达了以实现人类解放为价值目标的机器批判意蕴。
恩格斯指出: “ 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 ”[3]604。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归根到底来自人们改造物质世界和创造生活资料的生产力,生产力的发展从根本上推动着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生产工具是生产力发展的物质技术条件,是人类主体能力在物质技术上的延伸和扩展。特别是18世纪中期以来,自然科学研究的进步尤其是机械原理研究与工人生产劳动的结合,生产工具的改进和发展强烈地推动着生产力的发展并由此推动人类社会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 “ 恩格斯以编年史的形式论述了‘科学和实践结合’的过程[4]” ,梳理和展示了在工业革命兴起过程中机器的发明、改进以及应用的历史。在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生产工具迅速改进的工业文明时代,对于这一时代迅速改进的生产工具,最突出的就是机器,也正是机器的发明和推广, “ 资产阶级使工人的劳动与机器和商品相结合,创造了现代工业,推动了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生[5]” 。
从物质技术条件上看,以大工业为基础的资产阶级社会,实质上是在技术变革推动下以机器作为先进生产工具不断实现工业化生产的现代社会。也就是说,工业化意味着机器化,大工业实际上是机器化的生产方式,即在工业化的生产过程中不断实现机器与工人的结合,不断实现机器对工人的替代。在恩格斯看来,机器本身只是一种生产工具,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机器的根本意义就是应用在工业生产中,推动劳动分工的实行以及劳动效率的提高进而为资本增殖创造动力。 “ 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不得不继续实行旧的分工及其僵死的专业化,虽然这些在技术上已经成为多余的了[2]682” 。在大工业时代,机器的本质是工业化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具体来说,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体现了机器既是一种资本同时又是一种应用。
一方面,正如恩格斯所说,大工业是资产阶级领导下创造的生产力, “ 这个大工业造成了资产阶级这样一个享有全部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的垄断权的阶级[2]537” 。在这个大工业时代,机器是资产阶级 “ 垄断权 ” 中最先进的生产工具,资产阶级私有制是机器的社会性质,机器本质上就是资产阶级用来为自己创造生产力的一种资本,资产阶级能够通过自己所拥有的机器来加速资本的运动、推动资本的增殖。机器的本质是资产阶级用于资本增殖的资本。另一方面,机器这种资本与其它各种形式的资本相比,具有自动化的独特功能,因而能够广泛应用于城市的工业生产甚至推广到农业生产的地区。这种自动化的机器,最大的特点体现在时间上,就是通过自动化提高工人的劳动效率、强化工人的劳动分工、缩短工人的劳动时间,资产阶级由此能够在工业生产中极度利用工人的劳动时间。 “ 机器这一缩短劳动时间的最有力的手段,变成了使工人及其家属一生的时间转化为可以随意用来增殖资本的劳动时间的最可靠的手段[2]662” 。对于资本家而言,自动化的机器造就了自动化的生产,相当于为资本增殖装上了加速器。而且,机器这种资本还有一大特点体现在动力上,就是能够不断利用和发挥自然力,使自然力转化为机械力,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电力为动力的机器,大大地延伸和扩展了工人的本质力量尤其是体力。恩格斯指出: “ 手工劳动由蒸汽动力和机器作业代替了。现在一个八岁的儿童使用机器,比以前20个成年男子生产得还要多 ”[6]670。对于资本家而言,自动化的机器造就了最大化的动力,相当于为资本增殖装上了动力机。在这一意义上,机器是资本家为自己提供自动化的一种应用,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的历史,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的历史。总而言之,机器的本质是以资产阶级私有制为基础的在大工业中通过自动化加速资本增殖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恩格斯发现,正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给资本主义社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效应。
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从时间上和动力上为资本家追求资本增殖提供了先进的技术条件。这样一来,由于单个资本家对资本增殖的追求以及资本家之间为追求资本增殖而造成的竞争,机器在资本主义大工业中呈现出不断改进的发展趋势。在恩格斯看来,机器的改进,就是新机器不断发明并不断取代旧机器,对于资本家而言,这是提高机器生产能力而必须执行的一种 “ 强制性命令 ” 。也正是在这种 “ 强制性命令 ” 的强制下,机器已经达到极高程度的改进,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经济最发达的英国,机器不仅能够不断代替工人制造商品,还能够不断制造自己。 “ 机器开始由机器制造了[6]671” 。这就更是促进了机器的广泛应用和持续改进,必然对社会历史的发展产生巨大影响,首要的就是必然带来生产力的巨大发展。正如恩格斯与马克思一同发表的《共产党宣言》中对 “ 机器的采用 ” 所作的描述: “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7]405。换句话说,这样一种生产力的创造,在物质技术条件上,正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所创造的革命性的历史效应。然而,恩格斯把机器推动下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比喻为一辆 “ 迅速奔向毁灭 ” 的 “ 机车 ”[2]537,整个现代社会俨然一幅机器化同时又矛盾激化的工业图景。
对于恩格斯来说,把机器作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中紧密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不只是为了研究自然科学意义上的机器问题,也不是为了展现资本主义发展中的机器进步,而是通过研究机器问题切入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性分析,在肯定机器大工业所创造的生产力的同时,深刻地揭示了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带来的历史效应:资本主义在机器大工业推动生产力发展中造成的社会矛盾。首先,相对于传统社会而言,机器的应用、机器的改进,由此推动的生产力的发展是资产阶级推翻和超越封建制度的武器,从物质技术条件上造就了资产阶级在工业化的现代社会中的统治地位,这种统治是引发社会矛盾的现实根源。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了促进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的历史效应。其次,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对于资产阶级而言,机器的应用、机器的改进,由此推动的生产力的发展使资产阶级无力继续控制工业社会这辆 “ 迅速奔向毁灭 ” 的 “ 机车 ” 。由于生产效率的提高、机器自动的生产,大工业必然出现生产过剩,生产的扩大远超过市场的需求、远超过广大工人可支付范围的需求,但资本增殖的追求却始终迫使这辆 “ 机车 ” 即便无力控制也要继续前奔,从而引发一次又一次的商业危机。对此,恩格斯在对机器改进的深入分析中做出了一个判断: “ 资本主义生产造成了新的‘恶性循环’ ”[2]663。这种 “ 恶性循环 ” 实质上就是 “ 社会的生产无政府状态 ” 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的剧烈矛盾,对整个工业社会而言既是发展的力量又是破坏的力量。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了破坏现代社会的历史效应。再次,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对无产阶级而言,机器的应用、机器的改进,由此推动的生产力的发展使无产阶级在生产过程中日趋下降为 “ 机器的单纯附属物 ” 并遭受机器日趋加剧的奴役。 “ 这种自动工具在许多情况下只有通过工人的肉体的和精神的真正的畸形发展才达到完善的程度[2]679” 。而且,工业社会这辆 “ 迅速奔向毁灭 ” 的 “ 机车 ” ,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就像用轮子碾压着工人从而使工人不可抗拒地遭受劳动力价值降到最低的规律。最严重的奴役在于, “ 机车 ” 中的机器日趋排挤工人, “ 机器的改进就造成人的劳动的过剩[2]661” ,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造成 “ 一支真正的产业后备军 ” 可供工业社会随意支配。这样一来,资产阶级财富的积累与无产阶级贫困的积累就演变成工业社会中日益激化的阶级对立和矛盾。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了奴役工人阶级的历史效应。最后,机器的应用、机器的改进,由此推动工业生产和交通运输的迅速发展使资本主义工业社会这辆 “ 机车 ” 开拓了世界市场,用资产阶级的工业文明征服其他民族国家,实质上把工业社会 “ 恶性循环 ” 等发展矛盾扩散到世界上。恩格斯指出: “ 今天英国发明的新机器,一年之内就会夺去中国千百万工人的饭碗 ”[7]299。以机器为物质技术基础的资本主义在世界上的扩张,就会给被征服的民族国家带来社会矛盾和贫困积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促进了推行资产阶级文明的世界历史效应。
可见,恩格斯对机器的论述和研究实质上是一种基于唯物史观的批判性分析,在揭示机器大工业社会的发展矛盾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表达了对机器应用奴役工人阶级的道德批判,深刻地批判了资本主义机器工业文明的不文明。 “ 由于文明时代的基础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剥削。……这一情况的最明显的例证就是机器的采用,其后果现在已是众所周知的了[3]194” 。当然,恩格斯对机器的批判并不是否定机器,也不是否定以机器为物质技术基础的工业革命对于社会发展的历史效应,而是要否定机器的消极历史效应及其社会根源,并通过对机器的批判发现了机器本身就已在 “ 反对这种时代错乱 ” ,即机器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矛盾中不断反对、超越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这或许是资本主义工业化时代的机器带来的又一种革命性的历史效应。
恩格斯指出,随着 “ 新机器的不断发明 ” 即机器的应用和改进及其对工人奴役和排挤, “ 这样,一方面由于无产阶级不满情绪的增长,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力量的壮大,工业革命便孕育着一个由无产阶级进行的社会革命[7]301” 。从历史效应上看,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机器不仅推动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并由此制造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矛盾,也正是如此制造了工业社会中的革命因素,对于无产阶级而言,这实际上是要以社会革命的方式对机器进行变革。在这一意义上说,机器的变革是对机器在现存社会中的应用方式的变革。恩格斯在对机器的批判中展现了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立场。
工业社会中的革命因素,最初只是表现为某些工厂范围内工人简单地捣毁机器,但这种零星地反抗并不足以彻底改变工人被奴役、被排挤的困境,更不足以克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 恶性循环 ” 那样的商业危机。在恩格斯看来,要真正地改变这一切,问题不在于机器本身,而在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严格来说,无产阶级的困境、工业社会的矛盾,根本问题在于资产阶级使用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机器的问题归根到底在于资本主义社会这辆 “ 机车 ” 本身。因此,恩格斯对机器的批判,实质上是 “ 以小见大 ” 地对 “ 机车 ” 的批判,即对以机器为物质技术基础的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从根本意义上说,这种批判是要通过对 “ 机车 ” 的变革达到对机器的变革,改变机器的社会性质,从而彻底克服机器造成的无产阶级的困境和工业社会的矛盾。
恩格斯基于唯物史观对机器的批判,是在 “ 机车 ” 的层面上对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的批判,并进一步深入到对这种应用方式得以如此应用的经济制度层面上,即对资产阶级 “ 垄断权 ” 的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是资产阶级垄断机器并应用机器进行工业生产和实现资本增殖的工业社会。从唯物史观关于生产关系的理论上看,恩格斯所指的 “ 垄断权 ” 实质上就是资产阶级的私有制。在恩格斯看来,正是由于资产阶级的私有制,工业社会才会出现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机器才会成为一种自动化的资本,机器的应用和改进才会造成资本的积累与贫困的积累之间的对立,在机器推动下的资本主义才会出现 “ 社会的生产无政府状态 ” 以及由此导致生产过剩的 “ 恶性循环 ” 。而且,资本主义的 “ 恶性循环 ” 彻底激化了两大阶级之间的对立和矛盾。 “ 这种矛盾伴随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发生,强化了生产力对资本属性的反作用力[8]” 。在恩格斯看来,以这种私有制作为占有方式的生产关系,已经成为 “ 生产资料的扩张力 ” 即生产力不断加速发展的桎梏,同时也是要被生产力撑破的桎梏,当然这也是无产阶级实现解放的桎梏,同时也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要冲破的桎梏。从革命的立场上看,在资产阶级私有制的基础上产生的这一切现实,已经为这种私有制乃至整个社会的自我否定创造了物质基础(生产力)、革命形势(商业危机)和主体力量(无产阶级)。恩格斯明确提出: “ 废除私有制甚至是工业发展必然引起的改造整个社会制度的最简明扼要的概括 ”[7]303。在这一意义上,由工业社会所孕育的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在经济层面上的直接任务就是消灭资产阶级的私有制,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是在政治层面上的直接任务,是消灭建立在资产阶级私有制这一经济基础上的国家机器,那是因为这种国家机器正是资产阶级统治无产阶级、镇压无产阶级反抗的政治力量。因此,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种彻底变革,反映在机器的问题上,再用恩格斯的比喻来说,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就是对 “ 迅速奔向毁灭 ” 的 “ 机车 ” 进行改造并使之改变前奔的方向以及装上能够有效支配它的 “ 安全阀 ” ,从而实现 “ 机车 ” 及其 “ 机器 ” 的变革。这样一来,以机器为物质技术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这辆 “ 机车 ” ,将在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中从 “ 奔向毁灭 ” 转向实现人类解放的真正未来。
对于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问题,恩格斯与马克思一道做出明确回答: “ 问题不在于改变私有制,而只在于消灭私有制,不在于掩盖阶级对立,而在于消灭阶级,不在于改良现存社会,而在于建立新社会 ”[7]557-558。在这一意义上说,恩格斯对机器的批判,实质上表达了彻底改变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以及消灭机器的资产阶级私有制的革命立场,更重要的是在社会革命的基础上建立机器得以重新应用的新社会。建立新社会,是以机器作为物质技术基础不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从而实现人类解放的历史进程。
在建立新社会的革命立场上看,机器的变革实质上是开辟机器的未来从而在技术条件上建立实现人类解放的全新物质基础。恩格斯指出: “ 工业工人只有当他们把资产者的资本,即生产所必需的原料、机器和工具以及生活资料转变为社会财产,即转变为自己的、由他们共同享用的财产时,他们才能解放自己 ”[2]30。从唯物史观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理论来看,恩格斯所指的建立新社会,就是用共产主义社会代替资本主义社会,在经济基础的层面上,这一代替就是用 “ 社会主义社会 ” 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并最终用共产主义社会的联合体来取代资产阶级私有制,同时也通过这种联合体代替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消灭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人类社会由此从阶级社会不断进入无阶级社会即共产主义的每个人自由发展的联合体。在这一新社会代替旧社会的历史进程中,根据恩格斯的上述观点,社会革命消灭了私有制,但不会消灭机器,无产阶级只是把机器变成 “ 解放自己 ” 的 “ 共同享用的财产 ” ,因此即便机器曾经产生过诸多消极的历史效应,也不会捣毁机器、否定机器反而更要利用机器、发展机器。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在社会革命的历史基础上,机器的变革将开创机器的未来。对于这一问题,恩格斯对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蒲鲁东否定机器、否定工业发展的充满反动性的错误观点做出了批评。机器化的工业生产被蒲鲁东视为一种 “ 极其可怕 ” “ 不应当发生 ” 的事情,机器被视为应当要 “ 统统抛弃 ” 的 “ 坏东西 ” , “ 最好的世界 ” 不需要机器生产而只需要每个人各自生产产品并立即进行交换和消费从而实现 “ 永恒公平 ” 。恩格斯认为如果按照这种 “ 永恒公平 ” 的方式建立新世界, “ 世界是要毁灭的[2]200” 。这意味着,否定机器、否定工业发展就等于抛弃技术进步、否定生产力发展,从而抛弃了人类实现解放所必需的物质基础和技术条件。就此而言,没有机器,就没有社会的发展,就没有人类的未来。蒲鲁东对机器的批判所展现的实质上是一种历史的倒退,而恩格斯对机器的批判所展现的是历史的未来。
在恩格斯看来,在这一时代,工人阶级乃至全人类走向历史的未来,实质上就是建立共产主义的新社会,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物质基础上的历史进程。资产阶级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所起的 “ 非常革命的作用 ” ,在经济上就是创造了以机器为物质技术基础的大工业文明以及由此创造了生产力发展的物质基础。然而,以资产阶级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却日趋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直接意义就在于消除这种桎梏从而使生产力获得解放和发展,也由此实现资本主义社会这辆 “ 机车 ” 及其机器的变革。在这一意义上,如果说在恩格斯所批判的旧社会中机器的本质是资本主义的应用方式,那么在恩格斯要建立的新社会中,机器的本质则变革为共产主义的应用方式。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将从技术条件上大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从而为实现人类解放奠定发达的物质基础,体现了消除机器的资本属性并保留机器的应用功能。
具体来说,首先,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机器的社会性质和价值目标。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就是打破 “ 垄断 ” 实现 “ 共享 ” 。消除机器的资本属性实际上就是要建立机器的公共属性,机器不再是为资产者追求资本增殖而是为联合体创造物质财富的先进生产工具。以实现资本增殖为目的的自动化资本将变革为以实现人类解放为目的的自动化机器。其次,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是要从现实上改变机器的历史效应和发展矛盾。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实质上是把机器应用在共产主义社会的生产力发展之中, “ 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地和有计划地利用生产力[7]308” , “ 共同地和有计划地 ” 实质上是装上了能够有效控制 “ 机车 ” 的 “ 安全阀 ” ,这就意味着人们能够消除生产的扩大与市场的需求之间的矛盾,消除生产过剩的 “ 恶性循环 ” ,从而克服旧社会的发展矛盾,这样一来也有助于遏制 “ 恶性循环 ” 等发展矛盾在世界上的扩散,为实现人类解放建立稳定发展的社会环境和物质基础。最后,机器的共产主义应用,是要从实践上推动机器的普遍应用和持续改进。如前所述,恩格斯对机器的批判,实质上表达了要在建立新社会的过程中继续发挥机器创造生产力的作用,而且自动化的机器所提高的生产效率不再是对工人的奴役甚至排挤,而是帮助人们减轻体力负担和节约劳动时间。 “ 发展生产力,提高劳动生产率,就等于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9]” 。这意味,在共产主义社会,机器从技术条件上解放了人类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被极度利用的本质力量和劳动时间,从而能够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创造自由的社会环境和先进的物质基础。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所必不可少的先进物质技术条件。就此而言,恩格斯在对机器的批判中所展望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以机器作为物质技术基础的实现人类解放的全新大工业社会,机器的未来就是作为实现人类解放的自动化基础。
恩格斯基于唯物史观对机器的论述和批判,在社会革命的立场上通过对大工业时代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的批判性分析,展现了机器的变革及其未来,从而科学地展望了人类在建立共产主义新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利用机器推动生产力发展、促进自身解放、实现自由发展的重要意义。在这一意义上,从时代跨越的历史进程来看,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恩格斯论机器及其批判意蕴,还流露出当今时代人工智能发展中关于人机共生、人机协作的初始智慧。大卫·哈维在用马克思主义对资本社会的矛盾进行批判性分析时指出: “ 人们将能够充分利用自动化和人工智能从而把人们从无意义的劳动中释放出来而不是受制其中 ”[10]。因此,恩格斯对机器的论述和批判,不仅从机器的维度上深入研究唯物史观的基本理论,也对于人们基于唯物史观深入研究人工智能的发展问题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