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良俊
城市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也剧烈地改变了土地利用方式。中国的快速城市化进程始于20世纪80年代,城市已成为人们生活与生产经营的主要场所。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我国的城镇化率仅为18.9%,而2020年我国的城镇化率达到了63.89%。城市化进程中,人类将自然生态系统改造成对人类生存有利的人工生态系统,大量自然生态空间消失,仅存的自然生态系统多处于结构受损功能退化状态,城市应变弹性丧失。城市本土野生动物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被迫逃离或被驱逐出城市,甚至连伴人性极强的本土动物,如喜鹊、家燕、蜻蜓和家蝠等种群数量也大幅削减。这种城市环境的改变从多个方面影响着城市生物多样性的组成、结构与动态,使城市的性质和特征区别于自然生态系统,导致城市生物多样性全球性持续大衰退和同质化。
虽然生态系统恢复重建力度不断增加,但总体调节能力十分有限,城市生态空间需要自然更新再造!城市更新一方面是对客观存在实体(建筑物等硬件)的改造,另一方面是对生态环境、空间环境、文化环境、游憩环境等的改造与延续,从而解决影响、阻碍城市发展的城市问题(都市病)。城市生态更新的方式包括再开发(生态重构)、整治改善(生态修复)和保护(生态保育)。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城市生活的要求已从最基本的卫生城市的“洁居”,园林城市的“美居”,环境友好、生物友善、低碳循环城市的“适居”和智慧城市的“易居”,向森林、湿地、公园城市的“宜居”及平安、健康城市的“安居”转变。依据笔者提出的“都市演替论”,未来的城市和乡村区域将分别朝着“生态城市”和“新田园都市”发展,这也与上海的2035年愿景不谋而合,即上海在2035年将基本建成令人向往的由创新之城、人文之城和生态之城构架的卓越全球城市。因此,城市生态建设是解决城市化带来的本土生物多样性丧失及其他“都市病”的关键路径。
然而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量的绿化景观或美观的绿化环境就被认为是好的生态。国内的生态空间恢复重建中不乏冠以“生态”之名的“假/伪生态”做法,违背生态规律建造绿林地,形成了大量群落种类单一、结构简单、生物多样性低的绿林地。这些绿林地由于自然程度不高、病虫害严重、多依赖杀虫剂维持稳定,对周边环境带来了二次污染。这些污染物会经食物链向顶端富集,危害鸟类等高级消费者的健康与生存状况,导致绿林地成为有绿无虫、有绿无鸟的“绿色沙漠”。此外,为片面追求“珍、奇、特”及彩化,对植物进行跨地带种植或大树移植,所构建群落需大量的人工维护,增大了绿地养护的压力。抑或利用水泥、塑料等材料营造“假绿”“假花”来装点城市。
这些做法并不能真正形成健康、安全的生态空间,无法为人们提供高效的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及优质安全的生态产品。城市需要真正的生命支持之绿和生态服务之绿,需要演绎和展示城市“真生态”。目前国内外已从不同视角开展了探索,包括栖息地的修复重建、生态廊道的构建、外来入侵种的控制以及野生动物种群复壮和回引等。其中,如何构建与自然本底相适应的本土生态系统是关键。笔者以城市生态哲学观为指导,提出了城市近自然生命地标的构建理念。
城市的生态三观 城市生态建设应以正确的都市生态观为指引,这就需要剖析“生态学”(ecology)一词的含义。其最早于1866年由德国博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提出,是“研究生物体与其周围环境相互关系”的科学。1895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三好学教授将这个概念译成汉语。“生态”从字面看具有“生之态”的含义,即“生”的形态、状态或态势。在中国传统经典中,“生”“态”两字则具有更深远的意境,“生”具有生生不息、繁衍不已的含义,更符合“生”之发展态势。“态”的繁体字为“態”,《说文解字》中对其的解释为“意态也,从心从能”,将外在体现的特征和心的本质完美地统一在一个汉字中,表达了一种知行合一的哲学思想。因此,“生态”既是“生”之存在“状态”、“生”之发展“态势”,更是“生”之人生“态度”。
因此,基于生态所富含的哲学内涵,城市生态系统的终极追求是构建一个人与生物在城市环境中和谐共生的美好状态,并具备系统自我优化的自驱生命力,保持相互促进、向好发展的积极态势。由此,可将生命性、动态性和系统性作为生态学视角下城市生态系统的主要特征。于是,对城市生态系统的理解也应当遵循生态“三观”,即生命观、动态观和系统观。生命观视角下的城市是一个有机的、具有生命特征的生物体,其特点是有机性、延续性。动态观强调城市是一个遵循由简单向复杂、由初级向顶极动态发展规律的自组织体,其特点是阶段性、驱动性。系统观则强调城市是人与自然相容互利的复合体,是自然-经济-社会复合生态系统的典型代表,其特点是整体性、复合性。城市的最终发展形态是一个结构合理、功能高效、关系协调、可持续发展的“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
城市近自然型生命地标的构建理念与途径 生态需求、自然的回归已成为当今第一大社会需求,城市也应为本土生物的栖息提供空间。作为城市中的绿色生命基础设施,绿地、林地、湿地的“三地”以及农田的“一田”空间是城市发展的重要生态保障。城市生态空间建设应将城市生态三观贯彻于“规划设计-建设实施-管理运营”的全过程,充分考虑动植物生存环境营造(生命观),将人工建造物与大自然协调(系统观),以求人与自然和谐合一、共生共进的实现(动态观)。生态三观的核心理念是尊重生态规律,追求环境友好和“生物友善”的同步实现,充分发挥乡土植物、土著动物及自生微生物的生态价值,构建近自然型的“乡土植物 +土著动物 + 自生微生物”地标性生物群落。
以城市森林为例,地标性生物群落构建的途径和手段需遵循生态学原理,将潜在自然植被作为恢复目标,应用接近自然、模拟自然的技术工法,营造由乡土植物构成的复层-异龄-混交的森林,为土著动物提供栖息地,并辅以招引和复壮技术,提升土著野生动物多样性,形成具有区域自然风貌、富有勃勃生机的城市绿色生命地标。
以城市河湖为例,地标性生物群落构建的途径是以重构水生生态系统的生物链为目标,采用乡土水生植物配置具有“挺水-浮水-沉水”多层空间的“水上-水下森林”,并按比例适量投放滤藻性底栖动物和不同食性的鱼类,进而招引鸟类觅食,由此形成结构复杂的“草-鱼-鸟”水生生物链。同时,尽可能重塑自然形态水体,采用驳岸软化工法增加水陆连通性和生境异质性,最终与同为顶级消费者的人类形成独具特色的“草-鱼-鸟+人”的城市水生生态系统。
城市需要绿,但绿化不仅仅是多种树,同时需要虫鸣鸟啼。河流湖泊环境治理也不仅仅是让河流符合人的需求及污染物的人工去除,而要以更尊重自然的态度推进绿化、河流等生态环境建设。在生态建设和改造时用模拟自然的方法提供多样性的生物群落,就是为我们的生物朋友提供更好生活场所的做法。当身边有很多生物朋友存在时,我们才有可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周边的生态系统是健康安全的。
以往的城市建设常通过打造地标性建筑来彰显城市人文环境的内涵与特质。然而,城市文化不应仅体现在人文环境上,也应体现在生态景观上。应从重视打造人工建筑地标向打造自然生命地标改变。重视打造具有地标性特质的城市生态空间,即城市绿色生态地标,正是破解当前城市生态建设难题的良方。
以近自然型生命地标构建为导向的城市生态建设理念逐步在上海的生态更新与建设中得以实践。这种构建模式适用于以生物多样性保育和质量提升为目的的城市生态空间保护与重建,可作为城市生态网络中核心生态功能节点和生态廊道建设的主要途径,以促进城市本土生物多样性的恢复,满足人们亲近自然的愿望,实现草木苍翠、虫鸣鸟啼、水木清华、鸢飞鱼跃、人水至和、欢声笑语的和谐景象,构筑出令人向往的生态宜居美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