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诗人周昂诗歌风格探究

2021-01-29 11:41张亚楠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张亚楠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周昂(1162—1211),字德卿,他历经金世宗、金章宗、卫绍王三朝,是金代“国朝文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周昂热心政治,为官期间也政绩颇佳。明昌六年乙卯(1195),周昂因赵秉文上书一事牵连,被贬关外五年,被召回朝后又投身边塞,辗转于边塞的大小战事之中。这些丰富的阅历开拓了他的视野和胸襟,并在其诗歌中得到体现。他的诗歌极为金代文人所推崇,金末文人刘祁赞之曰:“德卿,名士,文章气势一时流辈推之。”[1]

金建立之初,文化处于较为原始的状态,不用说成熟的诗歌形式,就连本民族的文字也尚未创制。金诗之所以能取得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唐、宋文学的乳育。周昂作为金源文学的代表诗人之一,其诗歌创作自然受到唐、宋文学的影响,其中绝句承袭了元祐以来崇尚自然平淡之美的传统,超轶脱俗;律诗多效法前人,杜甫、韩愈等大家都是他学习的对象。更为重要的是,周昂的诗歌还表现出一种清刚雄健、豪放粗犷的北方文学特质,这在其古体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正因如此,周昂诗歌风格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全金诗》中共收周昂诗歌103首,涉及的体裁有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每种诗歌体裁都具有不同的表现功能,都与其诗歌题材内容、情感表达需要相适宜,这更为其诗歌增添了丰富多样的内涵。

一、古体诗:纵横豪宕,主于性情

周昂现存四首古体诗分别为:《冷岩行赋冷岩相公所居》《莫州道中》《利涉道中寄子端》《吊张益之》,皆为七言。这正是由七古的表现功能决定的,七古体制放畅,形式活泼,章法舒卷自由,“具有便于作者驰骋纵横、发扬蹈厉的优越条件,所以最适宜于表现较大的事物和大喜、大悲、大怒一类奔放豪宕、怒不可遏的感情”[2],因而七古更适合于难以遏制的情感的喷薄。从题材内容来看,周昂的七言古诗或愤慨贤士不遇,或痛惜好友逝去,或感叹漂泊无依,或讽刺战争无情,都是直接抒发自己难以遏制的感情,且充斥着强烈的勃郁难平之气。试看其《冷岩行赋冷岩相公所居》[3]:

或为盂,或为钟,人心自异山本同。天清云远望不极,小孤宛在江流中。

涧之毛,可筐筥。山之木,可斤斧。惟有白云高崔巍,风吹不消自太古。

岘山何奇,羊子所攀。东山何秀,谢公往还。今尔胡为藉甚乎人间,于嗟乎冷山。

这首诗作于明昌四年,当时周昂挚友完颜守贞遭胥持国奸党排挤被罢相,周昂作此诗为好友送行。诗歌开篇解释同样的山石“或为盂”“或为钟”,这是“人心自异”的缘故,诗人借此说明不同的选择会造成不同的境遇。诗人先用“人心自异”与“山本同”作比,又将辽阔的远云清天与江流中的小舟作比,紧接着又用可以轻易改变形状的“涧之毛”“山之木”与“风吹不消”的冷山作比,借此劝慰友人,尽管世道艰险,也要像崔嵬的高山一样坚定不移。最后诗人化用羊祜、谢安的典故,借此点题:人世间美好的风景皆是凭借有德望的人而闻名,完颜守贞居住过的冷山也一定会因为其坚贞刚直的品格而闻名天下。纵观全诗,诗人开篇用短促的三字句间杂七字句造成急促的节奏效果,好似难以遏制的情感马上就要喷薄而出。诗人却突然笔锋一转,转而写远云天清的浩渺之景,连用“天清云远望不极,小孤宛在江流中”两个舒缓的七字句,遏制了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从“涧之毛”到“可斤斧”,诗人又连用四个短促的三字句推动情感的抒发,却依然用两个七字句遏制喷薄的情感,两涨两落之间造成全诗勃郁难平之气势。诗人在化用羊祜、谢安的典故时连用两个“何”字,音节紧促,语调高亢悠扬,不仅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性,还使语义更为连贯。在末句诗人又用“胡为”“于嗟乎”这类语调激切的感叹语结尾,将对好友的赞美之情抒发到极致。

周昂其余七古同样是抒发难以遏制的情感,呈现出纵横豪宕的面目。《吊张益之》按照时间顺序展开思绪,首先追忆与友人“当年读书山堂中”的情景,后又回忆与友人分别的情景,“孤城一别天西东,几见黄叶飞霜风。寄书无由魂梦通,西望落日衔千峰。”两人天各一方,“寄书无由”,只能靠梦境得以相见;接着写诗人再次得到对方的消息已是故人已逝,“鬼神无赖欺天公,哀哉若人竟死穷。自闻君亡阜生胸,上诉九关无路从。”[4]诗人痛斥“鬼神无赖”,向“九天”“鬼神”哭诉失去挚友的痛苦,将这一痛苦延伸到广阔的天地之间。此诗通篇押阳声韵,语气豪纵而悲怆,诗人的悲痛之情如挟天风海雨喷涌而出,难以遏制。另一首《莫州道中》则是周昂行役途中所作。“鸡声人语无四邻,晚风萧萧愁杀人。”表现了塞北恶劣荒凉的自然风貌,尤其是“杀”字表现了边塞百姓面对肃杀荒凉的环境无比愁苦的心情。“屋边向外何所有,唯见白沙累累堆山丘”一句突出边塞除了漫天黄沙别无他物,语气先高亢后顿挫,造成了抑扬顿挫之感。“车行沙中如倒拽,风惊沙流失前辙”形象地展现出在大漠风沙中艰难行走的画面,表现出边塞百姓艰难的生存状况。末句“人有祷,沙应神,辽东老兵非使臣,何必埋却双行轮”,句式腾挪起伏,语调激昂高亢,尤其是“何必”二字情绪激愤,极力表达了对恶劣自然环境的憎恶。

由上可知,周昂诗歌的纵横豪宕主要表现在描写塞北山川风物和风土人情的诗歌中。其诗歌既展现出北方特有的清峭寒凉的自然环境,也凸显了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心理。周昂生于燕赵大地,心胸宽广,挟有北方男儿的豪放慷慨之气。周昂为人刚正,注重名节,多与品行高洁之士结交,这些经历都滋养了他豪放坦荡的性格。加之周昂一生近五十年的时间都在苍莽辽远的北方土地上度过,亲身感受了大漠风沙、荒原林海、关山塞北、雪山朔气等塞北风韵,故而其诗歌也呈现出纵横豪宕的面貌。这不光源于他“喜名节”的豪杰气质,更是北方地域、历史人文、民族文化心理综合作用的结果。

二、律诗:沉郁悲凉,萧散自然

在周昂的诗歌中有律诗70首,占其诗歌总数的约68%,其中七言律诗9首,五言律诗61首。周昂用力最多的是五律,成就最高的也是五律。后人对周昂的五律评价很高,如张晶在《辽金元诗歌史论》中认为周昂的五律“沉郁凝练,气骨苍劲,语言工稳,极见锤炼,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而北方文学的慷慨豪放之气,在这里内敛为苍劲的格调”[5]。周昂五律几乎包罗了所有的题材领域,如羁旅行役诗、咏怀诗、写景诗、边塞诗、寄友诗等,尤其是描写北方边塞风物的诗作,语言苍劲有力,不仅开拓了同时期诗人未曾涉足的领域,还表现出深重的忧患意识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从艺术风格上看,周昂的五律不像其古体诗一般激昂跌宕、直抒胸臆,而是呈现出一种沉郁、低回之感。一方面是诗人在表达情感时,受到了五言律诗体式的限制,本要喷薄而出的情感在诗人内心沉潜内转,因而形成了“沉郁凝练”的诗歌风格。另一方面从“沉郁”风格的发展来看,深厚的学识,坎坷的人生经历,复杂敏感的心态极易让人生发沉郁之怀,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亦让人有悲凉之感,当这种种因素聚合在一起,则易酿成沉郁悲凉之作。这种特点在他的边塞诗中表现的尤为明显,此类诗作不同于金朝中期粉饰承平、尖新浮艳的诗歌,而是正面触及章宗后期社会生活中的主要矛盾,真实地反映现实,如《边月》《夜步》《边俗》《晚步》《翠屏口七首》《山家七首》等。试看其中有代表性的两首:

返阖看平野,斜垣逐慢坡。马牛虽异域,鸡犬竟同窠。

木杵舂晨急,糠灯照夜多。淳风今巳破,征敛为兵戈。

——《边俗》[6]

玉帐初鸣鼓,金鞍半偃弓。伤心看寒水,对面隔华风。

山去何时断,云来本自通。不须惊异域,曾在版图中中

——《翠屏口七首(其三)》[7]

金章宗后期,奉行以女真为本位的治国理念,政治上高度信任女真族人,重用完颜匡、胥持国奸佞一党;在经济上为保证猛安谋克贵族的土地权益,允许屯田户土地的出租出赁合法化,这些做法都激化了民族矛盾。《边俗》一诗中,周昂以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战争给边民生活带来的变化。上片写边民原本淳朴安宁的生活,展现了一幅悠远静美的塞外图景,“逐”字给人以努力追寻之感,暗示了诗人向往这种宁静祥和的生活。颔联诗人概括了边塞动物和谐的相处模式,展现了和谐美好的生活图景。下片诗人转而写战争带给边民生活的巨大变化,与上片淳朴安宁的生活形成对比。边民在清晨就用木杵舂米,突出一“急”字,与上片的“慢”相对比;糠灯经常照明到很晚,突出一“多”字。战争形势之紧,人心之惊悸可想而知。诗人通过战争前后边民生活的变化,对比映衬出战争的残酷无情,同时抒发了自己对百姓的同情和无力改变现实的愁闷。

《翠屏口七首(其三)》作于金军与蒙古军野狐岭一战前夕,此时诗人就已经看到了金朝国势衰亡的趋势,预示了野狐岭一战金军必败的命运。上片通过敌军“初鸣鼓”与金军“半偃弓”的对比,点明了军中将领懦弱不堪,毫无斗志的现实状况,这必将导致士气低落,战争失败。下片诗人抒发的是对山河破碎的怨愤。“山去何时断,云来本自通。”表现出诗人对眼前之景的惊讶,从何时起,连绵的山峰和云都阻隔不通了呢?“不须惊异域,曾在版图中。”是诗人对上联的回答,山被阻断,云被阻隔,这并不是异域的风景,而是疆土被侵占的缘故。此诗前后呼应,上片表现将领无才、士气衰颓的现实状况,下片表现由于士气衰颓造成疆土被侵占的后果,表现了诗人对国家命运深切的担忧。

周昂五律之“沉郁”还体现在他的羁旅行役诗中,如《羁旅》《对月》《鹊山》《北行二首》等。以《鹊山》[8]为例:

西征疲短服,北望惨衰颜。再宿殊鸡舍,相看独鹊山。

斾沾新雨过,鸟逐莫云还。白首瞻星汉,何时鼓角闲。

这首行役诗是泰和八年(1208年)周昂离开京城,赴边途中所作,表现了金朝西北边塞不断受侵扰这一时事。上片写诗人对鹊山而自伤,“疲”“惨”二字表明战争对诗人的身心造成了创伤,与“短服”“衰颜”相照应。下片写雨过之后,旌旗被洗刷,鸟儿也在云中归来。诗人用“新”“过”两字点明旧事物终会停止,新事物终会到来,借此与无休止的战争形成对比。诗人发出“何时鼓角闲”的由衷感叹,充分体现了他对战争的厌倦。此诗内容深厚博大,情感深沉凝重,分明地呈现出周昂五律“沉郁凝练”的风格特征。

综上可见,周昂五律风格的“沉郁”主要偏重于感情上的深沉蕴藉和思想上的深厚凝重,这是因为周昂“自幼为诗,便祖工部”,无疑会受到杜诗忧国忧民情怀的浸染。加之周昂自幼接受的就是儒家正统文化,因而他一生都在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奋斗。周昂满怀“鲲鹏终变化,早晚借风涛”的宏伟抱负,然而他的仕途之路却走的无比艰辛。周昂遭明昌党争牵连,先是被贬荒凉苦寒的隆州,后又被调往偏僻的泰州,之后又辗转于山西、陕西一带的军事战斗。直至大安二年庚午,周昂终于被召回朝,却正值蒙古军入侵,观危之际,周昂主动请缨,跟随完颜承裕投身沙场。漂泊无依的痛苦伴随着几度沉浮的宦海生涯煎熬着他的心,这种深层意识支配下的创作心态使他的诗歌蒙上了沉郁的色彩。

周昂的五律在“沉郁悲凉”这一主导风格之外,还有萧散自然的艺术风格。这一风格主要体现在周昂罢官归隐时期的诗作中,诸如《即事二首》《新秋》《家园》《早春》《雨过》《北湖清明》《秋夜》等诗作。明昌六年乙卯(1195),周昂因赵秉文上书一案被牵连罢官,他回到故乡真定,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定的时光。在此期间,周昂努力忘却仕途失意的痛苦,选择与花鸟琴书为伴,在与大自然的交流中寻求内心的释然和平静,这使得周昂在此时期拥有相对闲适的心态,因而其创作的五律也多呈现出萧散自然的风格。这一风格的内涵是闲适和清切,闲适指的是诗人自适的生活和心态在作品中的呈现,清切则指的是诗歌的艺术风貌。张晶先生指出“清切”是金诗具有的普遍性的特质,也是金诗区别于宋诗的主要特征。周昂诗歌的“清切”是一种不假雕琢的自然美,“其雄古新丽处,觉清风拂拂,从楮墨间出。”可以说,清切的艺术风貌与闲适的心态相结合,造就了周昂诗歌萧散自然的风格。

周昂五律之“萧散自然”主要体现在他的即景抒情诗中,《家园》[9]可以说最能表现周昂归隐时期优游自适的心境。首联“五亩园连竹,三间屋向阳”写闲居时的环境,诗人选择清幽秀隽的竹园居住,这正符合其高雅的精神气质。颔联“气和春浩荡,心静日舒长”写自己闲居时怡然自得的心境。“和”“静”“舒”“长”四字是对诗人平和心境的最好诠释。颈联“花鸟成相识,琴书付两忘”写自己闲居生活的活动。诗人纵情自然,与花鸟琴书为伴。尾联“陶然一尊酒,谁复记羲皇”则是诗人自我调适之语,借陶渊明的典故寄托自己怡然自得之情,同时将自己此时的生活与文人雅士理想中的羲皇世界相对比,表达了诗人自得其乐的闲适情怀。

再看《北湖清明》:“碧水随时酒,春风着处花。欢娱万国本,富贵五侯家。金动楼头管,香回日暮车。老夫唯欲睡,儿女莫相夸。”[10]首联诗人以“碧水”“春风”“花”等清新的意象点出北湖春日景象,“随时酒”则表现出惬意闲适的心境。颔联用“欢娱”“富贵”歌咏国泰民安的景象,这恰恰是明昌年间“宇内小康”社会现实的典型写照,诗句之外,饱含的是诗人浓烈的盛世豪情和民族自信。颈联写诗人视线移动下的视觉和嗅觉感受。诗人驾车前行,相对静止的楼阁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金光浮动,花香扑鼻而来,给人祥和安宁的审美感受。诗人用“金”“动”“香”“回”极自然、明快的四个字,将所见之景写得有声有色,使其充满生机。尾联“老夫唯欲睡,儿女莫相夸”表明自己优游自适的心态,可见诗人豁达开阔的胸襟。

从题材内容来看,周昂的七言律诗或就一事聊抒情怀,如《九日》《即事二首(其二)》;或游一地引发感慨,如《香山》《底柱图》《登绵山上方》《谒先主庙》《楼桑庙》;或与友人寄赠酬唱,如《和路宣叔梅》《忆刘及之》,这些诗歌都以质朴自然的语言记录了诗人对于生活或历史的思考,其中虽多有写景之句,但诗人并非单纯地描摹景物,而是在这些景物中渗透着复杂的社会因素和深沉的历史感,呈现出“浑厚朴野”的风貌,这在他的怀古诗中得到充分体现,如《谒先主庙》[11]:

暗粉陈丹半在亡,短垣残日共悲凉。不须古碣书绵竹,自有荒村纪葆桑。

尘土衣冠曾系马,岁时歌舞亦称殇。不应巴蜀江山丽,能使英灵忘故乡。

先主庙为纪念蜀汉先主刘备而建,位于今河北涿州。此诗是周昂游览先主庙时所作。诗歌开篇用“暗”“陈”“短”“残”四个形容词点出了先主庙的破败荒凉,与“悲凉”二字相照应,此是实景。诗人在这荒凉之景中想到了振兴汉室的先主刘备,也想到了蜀国昔日的兴盛,此乃虚景。诗人在虚实之间、古今之间注入自己深沉悲凉的情感,从而使作品具有一种深厚的力度。全诗将风景、历史及情感糅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浑厚沧桑的气象,渗透着深厚的历史感。

又如《登绵山上方》:“环合青峰插剑长,小平如掌寄禅房。危阑半出云霄上,秘景尽收天地藏。野阔群山惊破碎,云低沧海认微茫。九华籍甚因人显,迥秀可怜天一方。”[12]绵山位于昌平州(今山西省介休市)东十五里,此诗是周昂赴边途经山西所作。首联描写绵山的雄伟巍峨,诗人站在山顶俯瞰众山,将周边之景尽收眼底,有崔嵬险峻的青山万壑,有小如手掌的禅房……这些景象组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雄浑阔大的意境,呈现出诗人“与天地为一”的浩茫的主体世界。颈联“野阔群山惊破碎,云低沧海认微茫”两句,气象博大雄浑而又寓意深刻,让人不禁联想到杜甫预感战事将起,在《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中抒发的“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之语,饱含杜甫对国家前途的担忧。面对眼前的大好河山,周昂也不禁想到边塞面临的重重危机,于是发出了“野阔群山惊破碎”的深重感慨。这种深沉的历史感把读者带入更为深远的境界,张晶在《论周昂的诗学思想》中赞曰:“诗人以浓重的忧患意识感时应物,情与景高度融合,凝成苍茫雄浑的气象。”[13]

这些诗歌都表现了诗人对历史和现实社会的关注,情感深沉,表现了诗人超越一己悲欢,念及他人,念及天下的广博胸襟。

三、绝句:冲和淡远,超逸绝尘

周昂创作的绝句共28首,占总数约27.2%,其中以七绝为主,共25首。就内容而言,周昂的七绝多为即景抒怀之作。他善于借高雅的意象勾画清幽淡雅的意境,寄托自己清高超俗的襟怀。正如张晶先生所言:“明昌诗坛上,诗人作诗由欣赏高雅的意象进而追求幽独高洁的心境,借以表达自己超逸绝尘的美学理想与人格价值取向,这正是以陶、谢、王、孟为代表的冲和淡远的审美倾向在金代的嗣响。”[14]周昂的诗歌如《晚望》《有感》《宋文贞公庙》《清放斋》《孙资深岁寒堂》等,都在清幽寂静的意境之中寄寓了诗人超逸绝尘的情怀。以《清放斋》[15]为例:

平生眼白嫌物俗,此身谁要冠带束。茶瓯饭饱一饮足,卧听松风仰看屋。

诗人借用阮籍“清白眼”的典故自标高格,又举出实例来表现自己清雅脱俗的人格追求,一是嫌恶俗气的事物,二是不为“冠带”所累,三是钟爱茶这样的清雅之物。诗人满足于茶足饭饱、卧听松风的生活,这与苏轼《儋耳》一诗中“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句旨意相通。苏轼晚年一再遭逢政治打击,虽身处逆境,却始终能将自己的生活过得生趣盎然。显然,周昂在历经忧患后,虽有孤寂与落寞之感,却找到了精神世界的畅适自足,其超凡脱俗的浩然之气也显而易见。

诗人在首句借用阮籍“清白眼”的典故自标高格,紧接着举出实例来表现自己清高超拔的品质,首先是嫌恶俗物,二是不为“冠带”所累,三是有茶这样的清雅之物便已自足。尾联诗人说自己只要能够茶足饭饱、卧听松风就别无所求,与苏轼《儋耳》一诗中“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句旨意相通,苏轼晚年一再遭逢政治打击,经常发出“心似已灰之木”的感慨,周昂的用意与此相同。但周昂与苏轼一样,思想深处仍充满“壮心未分逐流年”,“白首登坛将,功名好自强”的豪情。此诗末句虽略显志气消沉,但全诗的基调却是超逸绝尘,诗人清高超拔的浩然之气也是显而易见的。

又如《孙资深岁寒堂》:“世态浮云日夜移,春兰秋菊各争时。此心铁石无人会,唯有庭前柏树知。”[16]此诗作于归隐时期,当时周昂因赵秉文上书一事牵连被罢免,深感世态炎凉,遂写下此诗以明其志。诗的上片是对现实的感慨,首句以游散不定的“浮云”比喻瞬息万变的世态光景,表现出世态人情的变化无常;第二句用拟人化的手法写各争其时的兰花与菊花,实则是暗讽那些逞娇斗媚的小人。面对变幻无常的现实,诗人用“铁石”比喻自己坚定不移的意志,借“柏树”比喻自己高洁的志向,与变化无常的“浮云”和逞娇斗艳的“兰菊”形成了鲜明对比,衬托出自己超逸绝尘的人格价值取向。

再如《宋文贞公庙》:“开元四荒不动尘,柱石中原有老臣。襄土一丘松柏暗,长安三日荔枝新。”[17]开篇诗人首发议论,认为政局清明的开元盛世得益于宋璟这样的刚正贤良之辈。诗人用高洁的“松柏”象征宋璟清刚守直的品质,接着又将“松柏”与“荔枝”对举,“暗”与“新”对举,实则是将宋璟等忠直之臣与杨贵妃等骄奢淫逸的统治阶级对比。周昂截取这一历史事实,既是以古讽今,也是自表高洁之志。

松树、柏树等植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士大夫们赋予了高洁的人格象征。周昂在松柏的意象中所灌注的正是这样的意蕴,清高孤洁又不被世俗理解,只好寄情自然。周昂的绝句常常写出这类清高孤洁的心境,从看似清幽淡雅的诗境里,投射出不被世俗所理解的幽独情调。周昂对高雅意象和孤洁心境的追求,与大定、明昌时期诗歌创作的总体倾向有关。例如党怀英就以写“菊”闻名,“凄凉三径菊,无梦到壶殇”(《次文孺韵》),“重湖汇城曲,佳菊被水涯”(《西湖晚菊》),都表明了自己高洁的情怀。再如赵秉文写梅,用“寒梅雪中春,高节自一奇”(《同粹中师赋梅》)、“梅竹散清影,素月流广庭”(《和渊明饮酒》)表达自己不同流俗的人格价值取向。这种诗歌创作风气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诗人身处承平年代,更倾向于关注个人的心灵世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少数民族的政权下,这些汉族士人内心有着强烈的文化优越感。正如张晶先生所说:“这些汉族士人有较强的文化优越感,为了摆脱在世俗生活中招致的苦恼,便在诗歌创作中开拓一方清幽高雅的审美天地,来寄托自己的志趣与愿望。”[18]

周昂自幼受儒家文化浸染,积极进取的政治抱负使得他在变幻莫测的宦海中奋勇向前,超迈洒脱的个性使他在仕途失意时自我开释。因此周昂诗歌中的感情基调既有立足现实、关心百姓疾苦的人道主义精神,又不乏追求闲淡自适的人生态度。风格多样的创作倾向为金末诗人赵秉文、元好问等人师承杜诗提供了借鉴,由此为金末诗坛“变宋宗唐”拉开了序幕。尤其是他充满现实主义的边塞诗,不仅扩大了金诗的表现领域,而且扭转了金代中期诗坛尖新浮艳的诗风,还为金代后期诗坛的现实主义诗风开辟了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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