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乙一
苏醒过来的只是苔藓、蕨、车前草
它们打开陈旧的身体
接纳空气中的湿润。雨水漫不经心
一次次飘过码放齐整的原木
全都没有落下来的意思
如今,巨大的锯木厂
空无一人,适合我独自在此
俯下身子反复打听—
你见过生来就不带姓氏的杂木吗?
你见过落叶
见过粘在它上面的晨曦吗?
你是否相信斧头和拖拉机
最后的下落?
你可知道,森林里,谁做成椅子的扶手
谁成了一扇坚硬的门?
雨越下越大。一只黝黑的鸟站在烟囱上
身上滴着水
却没有转身看我一眼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就在后山
熟透了的山稔果等着我采摘
它们纷纷坠入暮色,颜色越来越重
我在这个夏天学会了烧砖、酿酒
戒掉了烟瘾。却无法来到
曾经的森林,走出漫长的沉默……
从阁楼搬下父亲留下的坛子
我相信刚刚走散的甜蜜和芳香
会重新苏醒
像与他同在的下雨的时光
吴乙一,本名吴伟华,1978年出生,广东梅州人,当过兵。出版诗集《无法隐瞒》《不再重来》,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红高粱诗歌奖。系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
○高坚
白桦林的更深处,隐匿着一个童话
这是风说出的秘密
时间的眼眸,在白桦树上,睁开或者闭合
夏天的表白,等到冬天才会答复
为一丛野菊花停留,为一朵野菊花动心
在心里调色,用一世的爱素描
忍得住寂寞,不要忽略过程,萌芽,开花,结籽
这需要一座白桦林懂
坐标是北纬48度,如果约定,没有路
一段童话到神话的距离
还是在风的引领下,寻着野菊花的芳香
白桦树的眼眸里,有一封没有邮寄的情信
高坚,蒙古族,有作品发表于《农民日报》《十月》《星星》《四川文学》《草原》《内蒙古日报》《时代文学》《上海诗人》等报刊,并多次在全国获奖和入选各类选本。
○黑小白
这是村庄最安静的时刻
一群灰色的鸽子在上午金色而温暖的阳光里
从屋顶起飞,在洁白的云朵下盘旋
送走每一缕炊烟和上山的牛羊
麻雀在树枝,电线和田野间起落
看不清它们的样子,鸽子划过天空的翅膀,清晰可见
仿佛春风吹动湖水,轻柔而灵动
山坡上黑色的牦牛和白色的绵羊慢慢散开来
牧人的身影已无处可寻
那些吹散云朵的风,不知是落了地还是去了远方
而远方,是一座座起伏的山
山上,或许也有牛羊,或许只是一只鹰在翱翔
山的后面,是我一直未去的地方
风去过,云朵也去过
我就在这里,和一群起落的鸽子,麻雀
安静地度过了一个上午
当我离开的开始
它们的羽毛,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黑小白,本名王振华,回族,甘肃临潭人,甘南州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北方文学》《散文诗世界》《散文诗》《延河》等刊。
○李道芝
桑树是野的,南来北往的鸟雀也是野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暮色,一夜之间
所有母体都进入孕育期
钻进浓密的水火之事
世界一下子,缩小在开合的身体里
构成完整的河之上
唯有河水存僭越之心
它唆使斧子追着桑树砍
吐出蛇,咬摘桑葚的手指
驱逐开花的鸟声
失去支撑和搀扶的土地一阵心绞痛
河水就是河水,永远上不了岸
连同它肚子里的鱼虾蚌壳通通上不了
它只能借助天空的镜面
看到枯槁的身体与干涸的河床并列
春风一催,新的桑树破土而出
桑枣和桑枣层叠,挂在高处
李道芝,1991年生于湖北监利农村,现工作于广西田阳。有诗歌发表于《星火》《广西文学》《红豆》《长江丛刊》《滇池》等刊。
○肖建华
采藕的女人,一次次弯下腰肢
从淤泥中拔出洁白的藕
有时候她会停下来,直一直身子
偶尔,也会拔出一节洁白的小腿
像一片闪电,点明路人的眼睛
肖建华,安徽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等刊。
○陈健君
往往在夜间发动袭击,记忆中
这似乎是我对暴风雨最初的认识
电闪雷鸣中,将盆子、桶子摆放一屋
然后,父亲像一个斗士,搭梯爬上屋顶
用木板、砖头和塑料布,与风雨搏斗
那时,真担心父亲像稻草一样被风吹走
真希望自己是一块巨石将稻草压住
将担惊受怕的日子压住啊
后来,父亲靠坟头野草打探人间冷暖
而我终于如愿成为苍老的父亲
面对风雨有了石头的定力
在沉默如茅屋的日子里
内心的稻草,常常被风掀动
陈健君,湖南省作协会员,益阳市作协副主席。诗作散见于《星星》《草堂》《诗歌月刊》《诗林》《绿风》等刊及诗歌选本。出版诗集《生存形态》。
○王超
仲夏,蟋蟀多了起来
有些事物不断返回,如
这些小小的乐队,不停地鼓噪
它们蹦出青菜畦,跳出黄昏的舞台
有时候在乡村的宅院里隐居起来
带着它利索的腿与翅膀
带着头顶的两根灵敏的触须
它打开了体内的留声机,不停地翻唱
村庄也热闹起来,仿佛从未凋敝
季节和流水直通人间,密不透风的树林里
又点起了社火,一些蟋蟀就着夜色
宣讲起来,它们有着循环往复的
欢乐与立场,却从不忧伤—
总会想起一些事物
比如山谷,河流,青青的草
身体里的草不停生长
直到荒芜,身体里的羊吃着草
吃着夕阳,有时候会吃掉晚霞
垂露也会干涸,像沙粒—
面对另一座山,我用虚无对抗着拥有
正如雪花曾经掩盖山谷
身体里的羊不曾冬眠
它从温柔的蒲公英的种子
看见飞翔,看到蓝色的荆棘丛
那里没有花,也没有石头
它除了听任路过的风声
便是细数这些经年的疼痛
一只洁白的小羊带着我中年的迷途
王超,80后。江苏文学院第三期青年作家读书班学员。出版诗集《用闪烁的眼睛相向》。
○林水文
山野间,我见过一头正在腐烂的牛
鼻子上的牛绳仍然是牛绳
大头苍蝇嗡嗡地盘旋
“瞧,这是一头逃跑的牛”
我故意丢失过一头牛
看着它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期望它成为一头野牛,自由地吃草
流水旁幸福地哞叫,生儿育女
不过,它还是顺着它的尿迹回来了
没有成为我理想中的野牛
它向我打着亲热长长的鼻息,炫耀般
“看,我能独自回来”
一定有什么声音渗入其中
让这个傍晚更浑浊
像一条河流渗进了杂质
我看到了河床里的泥沙俱下
打转的漂浮物,野石,鱼虾
在暮风中,一些在流动过程中被卷进去
像机器轰鸣声,喘息声
孤独的人更孤独
有自然跟随,像萤火虫的光
其中必然有黑暗的,也有明亮的
站在风中,看着听着这声音
像游子目睹落日的过程
运气好些,或许会遇见落日的光辉
洒在自己身上
看着白天的事物退场
林水文,广东廉江人。作品散见于《作品》《星星》《绿风》《诗潮》《诗林》《诗选刊》《汉诗》《中国诗歌》《天津诗人》《中西诗歌》《延河》《山东文学》等刊,偶有入选年度诗选集。
○谢晓婷
你似乎来不及与我在穿插的光线中相遇
便选择凋零
你的荒废是一种美
扉页上的杂草几欲掩盖真相
而泥泞亟待甩干自己
一次叙事,毁于完整
毁于你自暴自弃的志向
歧途没有选择。你驾船出海
获得叛逃的权利
你养在脸盆里的大海,应需
长出报表和秋葵
长出摇摇晃晃的月亮
上弦月矫正你的牙齿
下弦月校正我的口吃
谢晓婷,湖南澧县人。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星星》《扬子江》《芳草》《中国诗歌》等刊。现为自由职业者。
○王智勇
我写诗,为了对抗噪音,寻找片刻的宁静
此时轰鸣的机器如节拍器提示着韵律的重要性
我却充耳不闻,自由散漫地涂抹
让一切洁白的事物留下创伤的痕迹
这种孤独恰到好处
朝向人的门紧关着,朝向自然的窗户敞开着
草色漫延,青山满屏
我的诗句不知走向何方,一旦开始就不受控制
它要寻找自身的可能性与日益扩大的边界
而轰鸣机器的片刻停顿
提示着结束或一个错误
常常让我的诗学会了跳跃
从庸常的肩头掠过
王智勇,原籍河北省邢台市,现居广东省珠海市,作品散见于《天津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杂文月刊》《散文选刊》《河北日报》《工人日报》等报刊。
○李树侠
当栾树叶子落尽
天空倒挂着蓝色长衫
从透光的枝丫中间
不经意间,露出了肥胖的白云
偶尔有三两声鸟的鸣叫
把林子掏得越来越静
簌簌的声响来自松软的落叶
你深陷于往事的脚印,难以自拔
拐上羊肠小路,把秋天的脸色
深埋在野蔷薇体内
远处的歌声,像一粒粒露水
珠圆玉润地滚落
阳光又一次涌进来
这片小小的树林
在一个人幸福的战栗里
缓缓垂下金色的眼睑
李树侠,安徽桐城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草堂》《福建文学》《延河》《散文诗》《新华文摘》等刊和多种诗歌年选。曾多次获奖。安徽省2018年度青年诗人。著有诗集《秋天的一封信》。
○王笑风
从床上起来就写
梦见和蓝鲸交尾
这也算小小的自由
次日又写:我骑在蝴蝶的身上
苏醒后的一刻
想要放弃做人的权利
我感到自己的危险
我和我不敢靠得太近
照镜子也会进入另一世界
我趴在你上面,消失的会是谁呢
还是喜欢飞离我的那个我
留我在世上,让我代替他享受肉体之欢
他也怕我出事,小心翼翼
带我离开地面,又用胶水粘住双翅
让我遨游大海,又把海水冻结
接骨木树一身羽翎
它们可能真的飞过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秘密
黄色碎花,舌状裂片
顶端的小叶子光滑无毛
揉搓后有臭气,但我喜欢那椭圆形
接骨木是很好的药材,传说有魔力
苏格兰人把它的叶子挂在门上
据说可以远离厄运与坏事
我看着这东西,常常想到我俩
多像两截断开的骨头啊,茬口结着痂
王笑风,内蒙人,写诗,偶尔写别的。作品散见于《草原》《诗潮》《星星》《扬子江》《江南诗》《诗林》等刊。
○季风
秋风薄而凉,村童们骑在树杈抓星星
那么多牛皮纸信件,被榆钱树加长的手臂
一张一张扔向大地。声声慢
风吹过树梢,大地的头发越梳越乱
院落是旧时祠堂,如今开满牡丹
墙体爬满裂纹,像旧事缠身
一对白鹭漂浮在门口池塘,不移动,不言情,只留白
湖面起褶皱,满脸愁容
香火盆两侧,对衬着两只仿古瓷器
从瓷器上款款走下唐朝女子
提裙裾,迈门槛,她们向暮色深处走去
仿佛在试探这秋风的急和缓,以及
春天的远和近
乡戏就要开场,桂花姗姗来迟
有人弹起琵琶的大珠和小珠,咿咿呀呀
一根弦的骨头,拖动枯草孤单的影子
榆钱树叶一层层落下,被夜色压住身体,喊不出疼
八月十五,月亮的膏药,高挂在人间
替异乡人看护好内心的伤疤
季风,本名马继峰,有诗歌、散文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十月》《青年文学》等报刊,获首届闻捷诗歌奖、首届吴承恩文学奖、第二届诗经奖“十佳作品”奖等奖项。出版诗集《老乡》《一个人和他的村庄》等。现居江苏淮安。
○吕继斌
那时,我常常能看见
在草坡上,在水洼边
或在牛蹄踩过的脚窝里
一棵鲜嫩的芽苗
倾情于一场春风的追逐
几场春雨过后,灌浆的身体
开始储存一些甜蜜的话语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再愿意靠近你
不再愿意闻你身上的气息
提防彼此身上长出的芒刺
直到我被一阵风带走
像一颗迷路的种子落在远方
我极力伪装,极力脱离和你同样的命运
即便有人问及,也羞于承认
我和你来自同一块泥土
在异乡,走丢了我的秋天
只有故乡的野稻原谅我的浅薄
捧出的每粒词都饱含金光
吕继斌,70后,江西上饶人,现居深圳,教师,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发表诗歌,搁笔多年,于2017年回归,有诗歌发表于《绿风》《延河》《星火》等刊。
○柴薪
我遇见过一只鸟
那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一只鸟
她让我想起很长很长的一截青青岁月
我遇到过的这一只鸟
在她飞走了许多年之后
我还能记得她的身影
我还能记起她的声音
还能看到她 划过天空
柴薪,中国作协会员,现居衢州。业余写诗、写散文、写小说、画画。曾获首届三毛散文奖、第二届红棉文学奖、第二届上海诗歌节诗歌奖、首届南方诗歌奖,第七届“李白杯”诗歌奖等奖项。
○落风
这是上午,阳光茂盛
我头顶的树枝正让天空开裂
一只新蝉,在洁净的叶片下
练习一些古老的记忆
这记忆有多古老,没人能说清
但可以肯定,它不仅仅只
与一只蝉有关,它还包含着
许多人逝去的梦境以及,某种
历史绵延起伏的余音
那是多么遥远的过去,我脚下的土地
还是一片翠绿的原野。水田中
农人正在劳作,河边芦苇丛生蒹葭苍苍
宁静的池塘,垂柳如烟正随风飘摇
白云聚集于水面,如同小憩的白鹭
蝉的祖先在林间发出回响
你也许不信,它们的眼睛里
藏有奔腾的细节,而它们腹中
一个真正的夏天孕育着永恒
落风,1998年生,江西丰城人,写小说与诗歌。作品见于《诗刊》《草堂》《青春》等刊。
○方向
那么陡峭的雪山上,走下来
你没想到再回头
母亲蹲在采石矶,舀水
舀到月亮,她放生
舀到小孤山的钟声,她放生
舀到白帝城的几只猿猴,她放生
舀到我的影子,倒入木桶
提回去时,你随手关上人间黄昏
方向,本名方小为,生于皖南山区。现在南京工作,热爱诗歌,有少量作品发表于刊物。
○蒋艳
我看到时间之慢
正如你看到时间之快
废弃的铁轨和列车,锁住了
拉杆箱青年的影像
回忆在发酵,它们沉重而率性
大好河山埋在铁锈里,一声不响
齐膝的青草治疗荒芜
没有一种荒芜代表遗忘
缓慢占据空虚,空虚落入海里
废弃如同甩在路旁的易拉罐
我们甩掉空虚,甩掉废弃
当废弃如同青草,春风吹绿了
青草如此好看
我们的空虚找到了填充的理由
无形的对视里
小情侣、学生、年轻的游客,在废旧的
铁轨和列车旁,留下身影
也许细碎是为了完整
去需要燎原的地方
一座山包,抬起,为平地增添了冲击感
一座悬崖的诞生,似乎需要止步
平坦的一目了然好像被忽视
爱这忽视的美,如爱那远去的事物忽有悔意
如油菜花一点点完成它的梦
平地突然扬起的细碎的鳞
如你从爱中走来怀着谦卑的心
蒋艳,籍贯湖北枝江,长于甘肃,现居重庆。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飞天》《诗潮》《绿风》等刊。偶有获奖。
○刘建辉
入秋的江水像流动的寺庙
飘香的稻谷似香火重生
颤巍巍的父亲,转动夕阳的轮椅
把自己种回江边的稻田里
所有困苦已灌浆体内
苦修的父亲
像低头抄经的稻穗
血色黄昏。前赴后继的
破灭的泡沫皈依江水
霍霍秋风的镰刀凌迟稻田
我撇下中年危机,匆匆赶到风口
搀扶父亲。像搀扶
一个灵魂出窍的稻草人
一组晚江中颤栗的水波
刘建辉,生于江西樟树。诗歌作品散见于《绿风》《牡丹》《北方作家》《草原》等刊。入选《2018江西诗歌年选》《中国诗歌年选2018卷》《中国诗歌年选2019》等。
○张泽欧
我想了多次,把她关在
囚室,仅留黑夜的一条缝隙,一绺
绻慵的小南风
想描写的一首诗
长出了月色,余下是你不想要的
叹息。铁器将风冷却
留不住酒杯,一幅黯伤的画
从酒里流失
告诫过自己,不要把它都看得沉重
“失去的风景、走散的人
等不来的渴望,全都住在古道尽头的
小屋”。她自然会来
如凌晨从废墟中走出一样
黑夜是留不住的
你执意为我落下秋季紫酱色的果实
张泽欧,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湖南省作协会员,邵阳县作协副主席。在各类公开刊物发表作品多篇(首)。出版《痕之十四》《殇之十四》《流言集谎言集》等诗集六部。多次荣获国内大赛奖。
○杨胜应
以前我写过最甜的比喻是
两枚长在一起的苦瓜最像夫妻
最美的比喻是
顶着雪站成一排的白菜最像姐妹
现在我觉得最悲伤的比喻是
月亮在天上又在水中央
它让洗脸的人
看见了自己的脸,又看见了绝望
这个时节,麦子不再青
油菜花已经嫁人,秧苗也已长高了好几寸
渝东南的炊烟,蛙鸣,萤火虫和月亮
都还没有灭绝,它们还在等
等一个黄昏,像溪水一样漫过山寨的田埂
杨胜应,苗族,重庆市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诗歌月刊》《四川文学》《扬子江》等刊。曾获“扬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多次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精选》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川北风》、散文诗集《从内心出发》。
○谢直云
胡荽迳,流水之畔长满野生胡荽
在我家乡,认识胡荽的人不多
但是,只要提起水芹菜
就无人不晓,好像她们熟悉的小妹妹
春天,水芹菜绿了
鲜嫩鲜嫩的,掐得出一汪水来
清晨,邻家妮子喊一声“摘水芹啰”
一把把水芹菜就装进了姑娘们的小竹篮
夏天到了,胡荽迳中胡荽花开
一簇簇白色细碎的花儿铺到天边
风吹,是一片涌动的白云
风停,是一席静卧的香雪
《本草纲目》载:胡荽全草入药
可以开胃醒脾,祛风解毒
在我家乡,胡荽迳念成胡须迳
是啊!古老的山川也该有一把胡须了
雨,终于停了
深夜,天光的手指
将打碎的蝉鸣弥合起来
一只蝉寻找另一只蝉
声音沙哑,持久而空茫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无法入眠,恍惚中
我寻找我
一个孩子寻找另一个孩子
谢直云,江西宁都县人,江西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文集多部。
○黎业东
河湾上空的云朵,灰暗
你的抬头不是因为雨
昔日喧哗的劳作,消失
临水的田亩,将筑起临水的河堤
再也不用翻土、播种、收割、搬运
这些,将改变怎样叙述江畔的暮色
章河的弯道不会引起迷路
但江畔的高树遮住了往昔的阴影
我们曾在树丛中研究鸟雀和昆虫
懂得一粒种子落在水湄的欢喜
多年的田埂,要走成末路
母亲失去的田亩开完最后一次野花
河湾就暗下来,催促她上岸
她喃喃了什么,我没听明白
那重复的语调,被风吹散
黎业东,江西赣州人。发表诗歌散文若干。
○欧阳红苇
一片树叶,越过屋檐和星星
落到枕边。这是秘境,一条路穿过河流
在它的下面,那些游动的鱼
它们前世与我离别又重逢
我在森林里顺着流水
“飞溅到稠李树的枝杈上,
并在峭壁下弹着琴弦,为她深情地歌唱。”
当我想抓住某个瞬间,才发现枝桠空空
身影消散。醒来时,泪湿白发
多年以后才发现
浮世依然让我刻骨铭心
*出自叶赛宁诗句
博物馆角落里,他在端详一个陶器
透过玻璃,安静沉默。白云悬空雨声滴落
他们心有灵犀,远古的海水在翻滚
泥水和肋骨揉成的人形,犹如图腾刻在肌肤里揉成了陶器
一个个装满水和思想的器官,张嘴呼喊
它们隔着玻璃突围,试图找回肉身
欧阳红苇,江西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星星》《诗选刊》《诗歌周刊》《星火》等刊,曾获奖若干,入选若干全国诗歌选本。
○陈丹
醒来,午夜一点的雨
将家乡竹锋扫过风的声音
穿过大半个城市
忽然打在我心上
一定是我听错了
会议室里响起了蛙声阵阵
漂浮的脸将空气挤得头晕了
窗子下白玉兰将一碗蜜独自饮尽
地面上也开了很多水花
她踩着一双白船走过街道
忽然雨水洗刷后的矿工脸庞浮现
夏天的雷鸣和夹竹桃
阵阵花香隐约传来
而时间只是经过了这里
陈丹,湖南浏阳人,现居长沙,从事编辑工作,暨南大学文学硕士,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
火在体内蔓延,哪怕成了死灰仍在燃烧
他想起古窑,一双纤细的手把人间
○韩宗夫
在非凡的空气中间,找到了成熟的感觉
拨开心中悔恨的大雾,让弱者的阳光顺势涌入
它卵形的叶子轻轻扬起,从幼婴到矜持的少女
她的裙边在夏天的旋律中轻扬
从酸涩到甜蜜,一个时代的优秀部分
盐一样侵入人类的心脏
当雨水积聚,阳光与成熟的思想
从春天底部抵达一棵树的枝头
她背靠着美丽的杏树,吸收着民间朴素的营养
当杏花开放的时候,日子也飞转起来
转眼之间,芳菲尽失,杏花开得一败涂地
那些独自幽居的日子,我也曾攀折新枝
沿着诗句一样平仄的山路,一步步登上石阶
在那儿,我叩问着憨钝的岩石
抚琴长啸,梦着云也梦见着月
向杏花深处输送酒肆和牧童,用一堆枯词敲打木鱼
落英下自成蹊。用一刀黄纸汲取泉水
落日追逐着鹰隼,鸟语使空山更空
韩宗夫,山东诸城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北京文学》《散文》《草原》等刊,著有诗集《稻草人的村庄》《走丢的镜子》。
○张雷
眼前的山林是虚构的
花与叶是虚构的
浓绿得可以流淌的颜色是虚构的
鸟鸣和雨点也是虚构的
滴答的掉落也是虚构的
声音的传递和耳朵的接受也是虚构的
我的彷徨是虚构的
我踩过的凹陷的脚印是虚构的
我折下的紫色的杜鹃是虚构的
我手指黏湿的树汁也是虚构的
我的躯体和皮肤的触感都是虚构的
对于你来说
山林,我,和我的形象都是虚构的
你合上书信
就把我和春天都合上了
张雷,1986年出生武宁县山村,畲族,爱好美食、山野和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