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晶
从某一思想或理论的形成到确立的客观过程来说,其必然“脱胎”于历史的“母体”之中。前人的经典理论为其提供理论依据,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环境为其提供“孕育”“发展”的条件和动力。与此同时,“人”这一主体因素的重要作用不可忽视,“人”的人生经历、教育程度、价值观念等主观因素都会直接影响这一思想或理论的发展状态和发展高度。邓小平“不争论”思想“脱胎”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发展阶段,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对其形成条件的探讨,必然要回归到基本的理论逻辑、历史逻辑和实践逻辑的分析,同时也要把目光聚焦到改革开放时期邓小平的个人贡献上来,即要从理论逻辑、历史逻辑、现实逻辑以及个人因素对“不争论”思想的形成进行主客观条件分析。
理论逻辑不仅着眼于描述和解释发展的内在规律,而且注重总结发展带来的积极影响和正向推动作用。邓小平“不争论”思想的研究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理论逻辑的回归。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的重要任务,而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要求不搞无谓争论,否则就会使马克思主义陷入教条主义泥潭,失去生机和活力。正确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要求廓清“左”的、右的干扰改革的错误思想的争论,在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推进过程中,遵循实践与认识的辩证运动规律和坚持唯物史观的要求,不搞无谓争论。
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认为,认识的本质是主体在实践基础上对客体的能动反映。实践是认识的基础,认识反作用于实践。一个正确的认识,必然要经过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的曲折反复过程才能得出。因此,在实施和推进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中,邓小平倡导遵循实践与认识的辩证运动规律,逐渐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怎样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这两个问题,不搞无谓争论。
第一,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党和国家工作大政方针的制定要从中国国情出发。“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①在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文革”以来的历史之后,邓小平凭着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对世情、国情、党情变化的深刻把握,指出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才是社会主义的出路。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宏伟蓝图不是“一天”就能“绘”出来的,尤其是在和美、日等国的现代化水平对比后,中国在短时间内难以达到西方现代化国家的发展水平。“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就是建立在对中国国情的正确认识和深刻把握基础上的。对此,邓小平提出“党的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②,要一以贯之毫不动摇。
第二,反对抽象的概念之争,大力发展生产力和实现共同富裕是对社会主义本质最简明的阐释,也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具体体现。马克思、恩格斯曾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③因而大力发展生产力其实就是把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实践方式具体化为生产实践。生产实践不仅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除贫穷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有效途径,还是证明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的直接体现。历史表明,固守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关于社会主义的抽象概念之争,不仅不能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反而会使人民群众感到困惑,造成思想上、认识上的混乱局面;而且还会踌躇不前、贻误发展时机。这就要求中国共产党人在“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一认识规律的指导下,“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④。因此,邓小平倡导对改革开放时期的新政策、新举措不进行姓“资”姓“社”的抽象争论;对人民群众自发进行的探索新实践不着急定调和反对,要在改革实践中深化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的认识。
第三,坚持把实践作为评判改革开放政策好坏的标准。经过改革初期的实践探索与实践检验,党的十四大报告总结指出,“走自己的路,不把书本当教条,不照搬外国模式,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⑤。实践评判标准的内涵也经历了不断认识和发展的阶段,从毛泽东的“生产实践成效”标准发展为邓小平的“三个有利于”标准,不仅包含了生产力标准,还增加了“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实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的内容,涉及国家和人民两个主体,体现了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一致性。自此,“三个有利于”标准成为判断改革开放具体举措正确与否的衡量标准。
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实践表明,脱离中国的实际和国情,就会遭遇挫折和失败;立足于中国的实际和国情,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才能取得成绩。由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有的同志不了解改革和试点的实际情况,凭借教条和经验对改革产生了分歧质疑,引起了不必要的争论,妨碍了改革开放的推进。基于此,在实践与认识辩证运动规律的指导下,邓小平指出,“过去我们搞革命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是靠实事求是;现在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同样要靠实事求是”⑥,不靠无谓争论。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主体,是历史的创造者。中国革命的胜利和社会主义的探索,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努力奋斗取得的成果。在唯物史观关于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原理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在中国革命、建设中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后,针对实施和推进改革的具体实践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和争议,邓小平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提出人民主体论。人民主体论回答了“为了谁”“依靠谁”“我是谁”三个问题,为判断是否争论提供了新的时代要求和重要价值标准。
“为了谁”?从马克思、恩格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到列宁“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到毛泽东“为人民服务”再到邓小平“为了人民”来看,人民主体价值论贯穿始终。党的十二大通过的《党章》规定,中国共产党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没有自己特殊的利益。党的纲领和政策,正是工人阶级和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科学表现。”⑦归结起来就是,中国共产党一切为了人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具体实践中,改革开放着眼于切实改善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把人民生活水平是否有改善和提高作为衡量改革举措和成败的一条重要标准。邓小平指出,“这是压倒一切的标准。空讲社会主义不行,人民不相信”⑧。
“依靠谁”?从唯物史观来说,人民群众是变革社会的决定性力量。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表明,“中国的事情要按照中国的情况来办,要依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来办”⑨。“凡是符合最大多数人的根本利益,受到广大人民拥护的事情,不论前进的道路上还有多少困难,一定会取得成功。”⑩改革开放是从未有过的创举和实践,要允许人民群众做实验、搞试点,不能把有利于改革的具体措施和新办法上升到社会主义性质和意识形态的高度来争论。邓小平提出,要充分依靠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推动改革开放形成“以点连线”“以点带面”的新格局,反对“纸上空谈”和争论。
“我是谁”?每一个共产党员都应该有“人民公仆”的觉悟。推进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要求继续践行和贯彻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改革开放好不好?社会主义是不是优于资本主义?中国共产党不能自夸,要人民说了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人民拥护不拥护”“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放心不放心”“人民答应不答应”始终是制定各项方针政策的出发点和归宿。
综上,唯物史观要求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人民群众当作最高的价值主体和评价主体。牢固树立和践行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让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更有获得感和幸福感,才是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政党的根本政治立场,才是共产党人的价值取向和工作导向。
历史的逻辑总是以时间轴为线索,对各个历史阶段进行归纳总结,为当下的发展提供镜鉴。邓小平“不争论”思想虽是改革开放时期的特殊理论产物,但其“脱胎”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发展阶段。因此,邓小平“不争论”思想的形成离不开对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经验与教训的总结。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经历了由良好开端到曲折艰难发展的转变。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其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的正确总结,为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开拓和发展树立了思想共识。
以《论十大关系》和党的八大为标志,社会主义探索开启了良好的开端。“十大关系”前五条讨论经济发展问题,后五条讲政治关系侧重从各方面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党的八大对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社会主要矛盾做了正确判断,提出随着社会主义改造的完成,党的工作重心要适时地转移到发展生产力上来。因此,党的八大前后,党中央围绕经济建设制定和执行了一系列正确的方针政策,为社会主义建设积累了宝贵经验。其中,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治路线,对于社会主义的发展有重要意义。遗憾的是,党的八大制定的正确路线逐渐偏离了正确轨道。一方面,以苏共二十大和波匈事件为镜鉴,中国共产党开启全党整风运动。“政治挂帅”逐渐占领“上风”,从经济纠“左”到反右派斗争扩大化,党中央在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问题上犯了“左”的错误,轻易否定了党的八大对社会主要矛盾的正确判断。另一方面,日益严重的阶级斗争不仅使党内关系日趋紧张化,而且导致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停滞甚至倒退,致使中国社会主义主义建设遭受严重曲折。
从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开创的历史背景来说,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社会主义道路探索正反两个方面的教训与经验有:一要警惕阶级斗争,创造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安定团结的局面,不能把非意识形态问题上升为意识形态问题,大搞政治批判运动和群众运动。人民内部矛盾本身就不属于对抗性质的敌我矛盾,阶级斗争的方式已不再适用于新的历史时期,要把党的团结当作党的生命。“有利于团结的话就说,不利于团结的话就不说;有利于团结的事就做,不利于团结的事就不做。”如果实行所谓的“大民主”,经常性地搞群众性、政治运动式的争论,“实际上就安不下心来搞建设。”⑪二要明确社会主要矛盾,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当作中心任务来抓。社会主义优越性最根本的还是体现在社会主义社会要创造出远高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因此,在对党的八大关于社会主要矛盾正确判断的肯定和继承的基础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社会主义基本路线。
马克思、恩格斯没有明确回答落后国家在革命胜利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这个问题,而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建设、改革和发展为中国社会主义探索和建设提供了有益启示。同时,在中国和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试图打破苏联模式对传统社会主义体制进行过程中,不因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大搞国际论战,为改革开放提供了经验教训。
苏联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探索和建设开始的时间最早,积累的经验也最多。苏联模式是基于资本主义国家包围和存在战争威胁的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定选择,开创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和工业化的道路,第一次展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因此,苏联模式率先成为东欧、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学习、模仿的对象。以中国为例,在过渡时期,苏联模式给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的中国探索和建设社会主义提供了具体参照。例如,苏联模式对生产资料私有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优先发展重工业顺利开展第一个五年计划,党的八大对社会主要矛盾的正确判定,抓经济建设为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准备条件等都有积极意义。
“‘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⑫在社会主义阵营建立后,苏联共产党一直以马克思主义“正统”和“权威”自居。然而,各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具体的发展实践中,苏联模式弊端逐渐显露。各国开始对苏联模式进行改革。从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来看,都具有走不同于苏联模式道路的改革意识。率先改革的南斯拉夫和匈牙利等国坚持独立自主,反对以任何形式干涉主权和内政的霸道行径;从国情出发实事求是,改革传统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重视市场和商品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中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有益启示。但东欧国家在改革的过程中没有处理好“左”、右的分歧和争论,新旧体制对立的矛盾没有得到妥善处理。有的激进派甚至主张实行私有化,新旧体制换档造成的“制度真空”,导致了改革失控和危机。这为改革开放时期中国正确认识市场经济的作用,处理姓“资”姓“社”争论提供了借鉴。
社会主义的发展要从国情出发,不能盲目照抄照搬苏联模式。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亦要进行探索和实验,因为苏联经验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就苏联自身而言,从斯大林到勃列日涅夫执政的40年里,苏联也进行了改革。遗憾的是,40年的改革从本质上来说都并未从根本上挣脱苏联模式的体制束缚。毛泽东等共产党人虽然提出了吸取苏联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体制的弊端所带来的教训,但是由于缺乏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认识和实践经验,导致社会主义的理论认识滞后于实践。因此,在尚未完全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在中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等问题的情况下,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社会主义探索并没有突破苏联模式的局限,使中国社会主义发展遭受了曲折。
邓小平在总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教训时指出,即使苏联有63年的社会主义建设历史,“但是怎么搞社会主义,它也吹不起牛皮”⑬。“布拉格之春”的夭折,南斯拉夫等东欧国家改革的失败,社会主义阵营的破裂表明,每个国家和民族发展所面临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是不同的,苏联模式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不仅自身存在弊端而且不能解决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遇到的问题,因此要反对社会主义国家“一种模式”“一个中心”的论调。
与此同时,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各执一词、固守教条主义,争论社会主义发展具体模式是非对错的“空话”也是不可取的。20世纪50、60年代发生的关于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国际论战,社会主义各国执政党对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什么是社会主义这一问题都没有完全搞清楚。在争论的过程中,苏联以大党自居,强制推行苏联模式,给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扣上“修正主义”“反马克思主义”等帽子,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造成严重危害。关于社会主义发展的国际大论战,中国也参与到其中。一方面,中国与苏联从盟友走向对抗,甚至与世界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度中断了关系,在一段历史时期里处于孤立不利的地位。另一方面,论战影响了党中央对于社会主要矛盾和时局的判断,使社会主义探索的良好开端发生了偏离,忽略了发展生产力的重要任务,转向阶级斗争“反修防修”,导致了反右斗争扩大化和文化大革命的发生,致使中国的经济建设遭到了干扰和破坏。
现实逻辑往往是发展的基点,是规律运用和发生作用的一种客观环境和要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基于抓住时机满足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要求,邓小平一方面强调改革实干,另一方面强调借鉴资本主义国家的文明成果来发展社会主义。
改革开放新时期,邓小平在分析国内外形势的基础上,提出要抓住改革开放的重大历史发展机遇,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这就要求加快经济和社会发展步伐,不要陷入非社会主义本质、原则和根本制度等问题的无谓争论之中,鼓励在实践中探索和解决“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时代之问。
在较长一段历史时期里,中国内忧外患,根本不具备有利于经济发展的良好的国内、国际环境。随着全国范围内各领域“拨乱反正”工作的开展,中国在政治、经济和外交领域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为进入20世纪80年代奠定了基础。但是,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任务是艰巨的:国内大搞政治运动和政治批判对经济和社会发展造成的影响是负向的,其恢复和发展需要较长的建设时间;在科技革命浪潮中,中国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退”一“进”,差距逐渐拉大,缩小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差距并在科技革命中抢占高地的任务十分艰巨;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威胁仍然存在,抵御帝国主义威胁、冲破帝国主义阻力、防止帝国主义和平演变要求加快经济建设强基固本以增强抵御风险和挑战的能力。
与此同时,邓小平看到了改革开放的历史契机,但是改革开放的实施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不是从口头上“说出来”就能取得成功的,而是依靠实践来推动的。基于此,邓小平对世界发展形势做了正确的预判,认为和平与发展才是时代的主题,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过去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不搞快点不行”⑭,“低速度就等于停步,甚至等于后退。要抓住机会,现在就是好机会。我就担心丧失机会。不抓呀,看到的就会就丢掉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⑮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时间紧迫、任务艰巨,“不争论”要求只争发展朝夕,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凝聚改革共识,充分抓住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机遇。
1978年10月到1979年2月,邓小平先后访问了日本、新加坡、美国等8个国家,完成了对中国现代化建设外部环境的准确定位,加深了对世界经济发展格局的认识,提出了借鉴资本主义文明成果发展社会主义的必要性。
邓小平认为,世界上包括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内创造出的一切文明成果,并不具有社会主义性质,但都可以用来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服务。1978年一年当中,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共派出各种代表团529个,人数达3200多人。其中,谷牧率领的中国政府首个经济考察团,对法国、德国、丹麦、瑞士、比利时5个国家的15个城市进行了考察。归国后,谷牧等便提出要大规模引进技术设备,开展以科技为主导的技术革命,在发展对外经济关系中学习国际通行做法等措施。1978年11月,邓小平出访新加坡,看到了新加坡引进外资的成功经验,回国后就把引进外资作为一项重大的政策。
从理论上来说,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归根结底体现在社会主义生产力的总体发展水平要优于资本主义。但从考察和访问的实际来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科技革命的助力下早已实现了工业化和信息化。与美国、日本等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在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发展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第一步是摆脱贫穷。关于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国家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俄国经验指出“根据书本争论社会主义纲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⑯,如何利用资本主义为社会主义服务是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需要解决的重大时代课题。
改革开放也是为了向国外学习。“我们要向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经营管理方法以及其他一切对我们有益的知识和文化,闭关自守,固步自封是愚蠢的。”⑰因此,借鉴世界上创造出的一切文明成果为社会主义建设与发展服务,不能把对外开放,经济、技术的交流对话与相互合作打上意识形态“烙印”进行争论。
“不争论”是邓小平在改革开放特定时代背景下所形成的独特的政治思维,但其产生和运用,是主观、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对邓小平“不争论”思想的研究,既要重视理论逻辑、历史逻辑和现实逻辑的合力作用,同时又不能忽视邓小平个人的因素。邓小平一生三次被打倒又三次复出,经历了多个岗位锻炼,经历了从地方到中央、从军事到经济、从政府到党务等、从个别领域到统揽全局等转变历程。从邓小平曲折而又丰富的人生经历来看,无论是身处逆境还是顺境,其乐观和豁达的人生态度、独特的思维方式、对辩证法的精深运用,使其在面对强大的改革阻力和纷扰的争论时,能够做到“实事求是不争论、一心一意搞建设”。
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这个问题,邓小平坦言一开始也没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是在总结国内外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的基础上,深化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认识。在社会主义探索和实践的过程中,邓小平运用了“什么不是社会主义”的方法。
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讲,“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要消灭贫穷。不发展生产力,不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能说是符合社会主义要求的。”⑱“社会主义要优于资本主义,它的生产发展速度应该高于资本主义”⑲,邓小平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在落后的中国,中国的社会生产力水平短期内不可能超过发达国家。邓小平批判了“四人帮”所谓的“普遍贫穷的社会主义”的极“左”主张,提出“社会主义的特点不是穷,而是富,但这种富是人民共同富裕”⑳。着眼于中国实际,邓小平认为不可能迅速彻底消除贫困,对生产力发展提出了分阶段的要求和实现步骤,即“三步走”战略。
从政治发展的角度来讲,“搞霸权主义”“没有民主”也不是社会主义。邓小平肯定地指出,如果中国“称王称霸”了,那么中国就是改变了社会主义性质。中国属于第三世界,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是维护和平的坚定力量。邓小平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需要稳定的国际环境,中国要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从国内来看,邓小平认为,共产党人在政治思想和政治原则上不能背离社会主义的正确方向和政治立场,这就要求坚持马列主义的基本原则,坚持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坚持党的领导。首先,过去林彪、“四人帮”踢开党委“闹”革命,倡导的“穷过渡”“穷社会主义”都不是社会主义,因为林彪、“四人帮”完全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根本原则,使“经济受到了严重破坏”。其次,历史证明,削弱和取消党的领导“只能导致无政府主义,导致社会主义事业的瓦解和覆灭”㉑。历史是最客观的见证者,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就没有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功、就没有社会主义道路的开辟,就没有后续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开创和推进。
因此,凭借排除法和对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的总结,邓小平始终坚持经济基础和政治底线两个根本价值向度。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探索的实践中,邓小平始终重视经济基础和四项基本原则这一政治底线,逐渐弄清楚了“什么是社会主义”和“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
邓小平敏锐的时代感悟力和认知力是其做出改革开放决策的依据。“不争论”思想的初衷是为了抓住改革和发展的机遇。“未来暂时不会有大规模的世界战争发生,中国要从备战思维和状态中走出来”这一认识,缘于邓小平对20世纪末国际形势的准确把握,即和平与发展是时代的主题。
第一,美苏两家打不起来,就没有世界大战。苏联解体之前,世界格局呈两级对峙状态,美苏双方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挑起战争。苏东剧变后,两极对峙格局随之消解,美国对世界霸权的争夺成为威胁和平的因素。“反霸权主义斗争搞得好,可以延缓战争的爆发,争取更长一点时间的和平。”㉒邓小平从中国的发展战略出发,认为改革开放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提出20世纪80年代的首要国际任务就是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
第二,维护世界和平的国际力量在不断增长,第三世界是重要力量。20世纪80年代初,对于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三的第三世界来说,更迫切的问题是解决发展问题。此外,邓小平还分析了包括美苏以外的发达国家,认为由于科技革命的迅猛发展,经济、科技等在国际综合国力较量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战争对于国家发展没有任何好处。“在较长时间内不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是有可能的,维护世界和平是有希望的。”㉓
西方发达国家很好地抓住了科技革命的机遇,较早开启了现代化建设,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世界国家没有把握住科技革命的机遇,被资本主义国家远远甩在身后。邓小平意识到发展先进技术、创新经营管理方式等对于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性。在世界和平力量不断增长之际,他提出始终做维护世界和平的坚定力量,为中国的改革开放谋求和平稳定的国际局势。
在实施和推进改革开放过程中,由于有的人不能及时更新观念,思想落后于实践,“新”“旧”思想之间的分歧和“争论”无法避免。对此,邓小平提倡不搞无益争论。这就要求处理好改革开放中的新观念、新做法与社会主义根本制度、根本原则之间的关系。其实质就是对“变”与“不变”哲学的精深运用。
“不变”不是僵化,而是强调发展中事关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长期性的指导思想、政治原则、基本制度、发展道路和方向要坚持“不变”。第一,从政治原则来说,邓小平始终强调“四个坚持”的重要政治地位和政治意义不能变,要同反对和批判否定社会主义道路、否定无产阶级专政、否定党的领导、否定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各种错误观点和错误思潮进行坚决斗争。同时,在实施和推进改革开放的过程中,社会主义的两大原则不能变。第二,从思想路线来说,邓小平重新确立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认识路线,提出社会主义的建设一定要遵循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第三,从制度和政策来看,制度问题是关乎全局的根本性和长期性问题,社会主义的根本制度不能变。政治制度方面,关于国家和社会发展的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等根本性制度不能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实践已经逐步证明这些路线、方针、政策的正确性。经济制度方面,关系社会主义性质的制度不能改变,尤其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不能动摇。
“变”不是“变质”,而是在坚持原则性、根本性等问题“不变”的基础上谋求更快发展。“粉碎‘四人帮’后,中国国内的各种事情都在变。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到以四化建设为中心,从停滞封闭转到改革开放,还有当前所进行的各种改革工作,都是在变。”㉔“家庭联产承包”试点到推广、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外资经济的出现和发展,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等由点到线、由线到面发展,都是在坚持社会主义的根本经济制度的前提下产生、并允许得到发展的新事物,其目的就是为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了最大限度地满足人民的物质、文化需要,而不是为了剥削”㉕。从解决祖国统一问题来看,“一国两制”就是“变化”,当然这是在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下,在社会主义的主体大陆仍然保持社会主义性质不变的前提下,从维护港、澳、台地区稳定与发展不变的考量下,允许其保持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从学习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来看,引进先进的技术、学习先进的经营管理理念,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企改革等,都是为了发展更好一点、更多一点、更快一点,并不违背社会主义制度。
“变”与“不变”并行不悖,统一于社会主义的发展目标和原则之中:在过去传统的模式和思维中寻找可“变”的好的发展突破口,同时在新的改革开放实践中坚持社会主义根本制度、原则和方向的“不变”。在服务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中,邓小平坚持“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倡导减少无益和无谓的争论。
总而言之,在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总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正反两面经验教训、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要求的基础上,邓小平坚持排除法的独特思维深化了对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他还对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进行了准确研判,在灵活运用“变”与“不变”的哲学的基础上,“不争论”思想得以形成和发展。对于邓小平“不争论”思想形成逻辑的研究阐释,有利于研究者更好地认识其形成的理论意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注释:
①⑥⑧⑪⑬⑭⑲㉑㉕《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63、143、314、349、250、156、312、171、167页。
②⑨⑩⑮⑰⑱⑳㉔《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80、3、109、375、44、116、265、283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页。
④⑤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四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707、10页。
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67页。
⑫《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43页。
⑯《列宁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66页。
㉒㉓《邓小平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65、2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