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单双名的此消彼长

2021-01-28 08:02
大众文艺 2020年21期

高 征

(天津工业大学,天津 300387)

对于姓名本质而言,是用来区别个体差异的语言符号,由于它在社会交往中形成,具有丰富的社会功能,在社会实践中不可避免地留下深深的文化烙印和时代印记。姓名包含着丰富的人文信息,记载着社会变迁的一系列信息,成为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的一个缩影。这些信息不仅体现在人名用字上,同时体现在人名结构上。汉语主要的人名结构有两类:姓+单名;姓+双名。现代汉语单双名的此消彼长受到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的影响,能够折射出不同时代人们的价值取向和审美趣味的差异性。了解这些差异性,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人名的文化内涵和社会功能。

一、双名优势的历史基础

1984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对京、沪、辽、陕、川、粤、闽等七个省市174900人的人名用字的情况进行了统计,1949年以前,单名占总人数的6.50%,1949年10月至1966年5月期间占总人数8.98%,1966年6月至1976年10月占27.81%,1976年11月至1982年6月占32.49%。由数据可见,新中国成立前单双名比例悬殊过大,双名占据显著优势,且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后,这一现象必得有着深厚长远的历史基础。在古代,南北朝以前,尤其是汉魏晋时期,占据优势地位的是单名,并不是双名。通过对《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这四部史书中1355个单双名统计发现,单名有1265人,约占总数的93.36%,双名有90人,约占6.64%。而在《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四部史书中,对809个单双名进行统计对比,单名有407人,约占总数的50.31%,双名有402,约占49.69%。双名在南北朝时期大幅增加,并一直延续双名的姓名特征,在很长的时期里占据主流地位。其根本原因是这一时期家谱开始盛行;家族范字,也就是字辈随之兴起。宗法制度和家谱有着密切的关系,宗法制度自西周建立,周公摄政,其命维新,建立起以家族农业生产方式为基础,具有血缘道德制约和政治权利统治双重功能的宗法制度,从此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宗法模式和格局。[1]宗法伦理讲求家庭的血缘关系和长幼尊卑,人们为了维护大家庭的团结,巩固氏族亲情,开始编修家谱,记录世系谱碟。男子死后名字要载入家谱,但是名字没有规律可排,不利于理顺家族关系,也看不出长幼尊卑,这就出现了“排行”,也就是字辈。所谓字辈,是由家族的祖先为后辈规定好的彰显“排行”的人名用字,通常在名前,亦可在后,宗族内部按一定次序排列,同辈的兄弟姐妹用同一个字辈。以字辈为尺度严格划分家族等级,长幼尊卑一清二楚,适应以父权、族权为支柱的宗法社会的需要,因而受到中国封建统治者的青睐,字辈成为维护封建制度的一种礼制和有效工具。作为一种传统的命名制度,这为双名的主流化奠定了历史基础。

二、单名增加的社会因素

新中国成立以来,现代汉语中单名呈现逐渐增加的趋势,在1982年6月后使用单名的人数也在继续增加。单双名交替变化的原因不乏汉语自身的演变,但社会因素起到决定性影响。新中国成立后,社会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瓦解了宗法制度,引起人们社会心理的变迁。在传统中国社会,作为社会最基本组织的宗法家族组织,历来是与土地关系结合在一起的,血缘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渗透进土地关系。[2]农村的土地改革征收租田重新分配田地,在平均地权的基础上实现了农户土地所有权和经营权的统一,宗法制度失去了经济制度的支撑,父权随之削弱了。土改和合作化运动,充分激起了农户追求个人财富的劳动热情,家族意识开始淡化,大家庭逐步分化为小家庭,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结构开始瓦解。在城市,就业面广,儿孙辈有自己独立的收入,经济自主性较高,不依附于大家族的收入,因此家庭意识观念本就较弱,家庭分化比较明显。因此,社会生产方式的变革引起了大众社会心理的变迁,宗法制度瓦解,家族意识的淡化使人们开始对家谱不太重视,对“排行”也不大重视了,人们开始突破双名的人名结构,尝试新颖的单名,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单名增加的根本原因。

从1966年5月起,单名的比例开始显著上升,这是由于全国掀起的“破四旧”浪潮,许多家谱被烧毁,字辈无从考证。人们革命热情高涨,全国出现了改名热潮,字辈因被视为封建社会和宗法制度的残余物受到抵制,许多成年人纷纷改名以表自己的坚定的政治立场,字辈的统治地位被彻底推翻了。此外,“文革”时期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被剥夺了正规教育沦为文盲,受不良教育的父母知识受限取不出多元化的,富有创意的双名;文盲父母则选择一些最常见的,大众的单名,如“红”“华”“军”,简洁又安全。

“文革”的结束并没有使单名增加这一现象终止,反而被改革开放以及独生子女政策所加速和巩固。在80年代,单名成为城镇居民给新生儿取名的首选,人们对单名有了新的感受。一方面,由于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人口向城镇迁移,土地的城镇化使二、三产业发挥了对农民劳动力的容纳能力,农民逐渐脱离土地,不再严格遵守传统的依据辈分的取名方式;另一方面,80年代初施行的计划生育政策,直接导致80年代独生子女数量激增,一家养育一个孩子,辈分的观念更加淡化。改革开放以来,呈现经济快速发展,思想开放,文化欣欣向荣的新局面。单名更加简洁、方便,顺应经济发展的需求和愈快的生活节奏;人们开始追求个性和独立的社会身份,创新求变,双名略显呆板、俗气,而单名则显得更加新颖,时尚。这一时期,社会的深刻变革也引起了人名的社会心理变迁,反映在人名上,就是单名开始成为一种社会新潮。

综上所述,新中国成立后单名增多,根本原因在于宗法制度的破坏削弱了人们的家族意识,导致辈分观念淡化,无须再严格遵守字辈的双名结构。社会的变革巩固和加速了双名历史基础的瓦解,单名重新进入大众视野,并形成一种趋势和风气。可见,命名是一种与社会实践密不可分的言语活动,如果我们单纯研究人名的词汇意义,考虑语言规划单一的使用,并不能发现语言在不同社区使用中的共性和意义,分析语言现象背后的社会根源能够帮助我们预测和规划该现象的发展走向和趋势。

三、新世纪双名化趋势

80年代单名激增,它的弊病也逐渐显现出来。主要问题是重名率增高。为了避免重名,出现了诸如滥用生僻字、乱用不规范字、甚至自造怪字的汉语人名的不规范现象。正如《单双名问题考察》一文中的观点,要在单名内部解决这两个问题是不可能的,只有采用少用单名,多用双名这一手段。[3]进入21世纪以来,在社会的提倡下,加上居民生活水平提高,文化素质显著提升,长辈的关注力都在数量不多的孩子上,综合导致长辈取名时更加慎重、讲究,希望取出独一无二的好名字,双名再次显著占据优势,单名数量则相应下降。我们将居民青睐双名的现象归结于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双名内容丰富,包含的信息量比单名大。汉语中双名甚少是直接采用词汇系统中已有的普通词汇,如“美丽”等,而是两个任意词素的组合,可以表达丰富的内涵和审美特性。姓名通常寄予长辈的期望和祝福,单名可选用的汉语常用字较少,构不成丰富的含义,双名则能更能满足这个要求,同时又降低重名的可能性;二是因为受省力原则的制约,在言语交际中,人们称呼姓名时往往不称呼全名,而只称呼其中的某一部分,当姓名是双名时,可以只省略姓氏称呼其名,在多数场合中适用、得体,有利于拉近社会群体的距离;而单名只省略姓氏的情况很少见,只在会话双方是亲密关系的一定语境中使用。21世纪社会朝着多元化发展,人们交际范围扩大,交际场合增多,人名为双名则在正式或非正式场合中缩略的限制较少,使用更加广泛。

四、结语

本文指出了现代汉语中单双名的时代趋势,分析了单双名此消彼长现象背后的社会原因。不难看出,社会和语言密不可分,时代变迁和语言变化紧密相连。罗常培指出“一时代的客观社会生活,决定了那时代的语言内容;也可以说,语言的内容在足以反映出某一时代社会生活的各面影。社会的现象,由经济生活到全部社会意识,都沉淀在语言里面。”[4]语言就是透视社会的一面镜子,人名能够折射出历史的变迁、民族文化特征和心理机制等等,而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社会现象。中国姓名文化的发展也随着社会历史进程不断演变,随着时代的进步,思想开放,文化多元化,人均教育水平提高,人名特征也更加丰富多彩,不受拘束,一些不规范现象也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或大或小的麻烦,因此人名的规范和引导工作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