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与城市:校园变迁对近代成都城市空间的影响

2021-01-22 06:04:44鲍成志
关键词:四川大学学堂书院

鲍成志

在中国近代城市史的宏大叙事中,新式学校尤其是大学的植入是许多城市发展变化的重要体现。正如有学者所云,“大学是一个完整独立的教育单元,有配套齐全的学习、生活设施,占据较大的地域面积,成为所在地区的地理标志,形成独具特色的地理空间”,因而理当成为城市空间研究的重点对象。(1)张品:《教育视野下的中国城市空间变迁》,《社会工作(学术版)》2011年第3期,第75页。从空间入手,把城市中的学校当作一个场域来研究,是一个值得开发的课题。(2)叶文心:《空间思维与民国史研究》,《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第120-123页以近代成都为例,在新式学校出现之前成都城内以贡院为导向的旧式学校塑造了传统的城市空间,而清末民国时期,以国立四川大学及其前身为代表的新式学校逐渐成为成都城市空间构建的重要参与者,其开办和之后的校园变迁对当时成都城市空间演化产生了深刻影响,成为成都早期现代化的显著表达。

一、旧式学校分布下的成都城市空间状况

作为四川省、成都府和成都县、华阳县的共同治所,清代成都在新式学堂出现之前,城内依制建有四川贡院、成都府学、成都和华阳两县学等三级官办教育机构。贡院作为国家“抡才重地”,是集文化、教育、政治等社会功能于一体的特殊学校,故而最受政府重视。康熙四年(1665),成都知府冀应熊等人奏请朝廷将明蜀王府“皇城”改建为贡院获准,经一年施工,四川贡院“堂署号舍颇备,前建明远楼及贡院坊,焕然一新”。(3)《嘉庆成都县志》,成都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四川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整理:《成都旧志》,第10册,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2007年,第23页。后续又有扩充和修缮,至同治年间,拥有楼堂院所计500余间,包括明远楼、至公堂、清白堂、衡文堂、文昌殿及主考、监临、提调、监试、内外帘各官住院等主要建筑,还增建了弥封所、謄录房、受卷所和布科所以及近2500间号舍,号舍总数达13935间。(4)《同治重修成都县志》,《成都旧志》,第11册,第168页。修整后的贡院气势恢宏,是当时成都城里规模最大的建筑群,总面积达500余亩,由城垣围合串联式院落组成,整体为长方形,空间布局严谨有序,讲究中轴对称(见图1)。

清代成都府学是在汉代文翁讲堂遗址上建立的。清初即建有大成殿、东西两庑、戟门、棂星门、启圣宫、明伦堂、左右学舍及隔离围墙等。其内建筑均采用传统手法,布局上有明显的中轴线。中轴线上的明伦堂是弘道和讲学的地方,顶端的大成殿则用于祭祀孔子,大成殿殿阁巍峨,是府学中最为壮观的主建筑。(5)田凯:《清代地方城市景观的重建与变迁:以17-19世纪成都为研究中心》,成都:巴蜀书社,2011年,第153-154页。康熙之后,成都府学经多次增建和修葺,到雍正时,又在大成殿后的中轴线东侧修建了崇圣祠(见图2),内奉“五代王”等牌位,主祀孔子五代祖先,在一定程度上践行了“左庙右学”的体制。(6)中国传统上以东为左,以西为右。

图1 明代蜀王城复原示意图(7)转引自杨小奕:《成都市老皇城坝区历史演变及现状分析》,《建筑史论文集》2000年第2期,第31页。

图2 成都府学图(8)《嘉庆华阳县志》,《成都旧志》,第13册,第10页。

成都城内两座县学的发展与行政区划的调整有着密切的关联。清初承明制,欲设成都和华阳两个附郭县管辖成都府城,但因战后民生凋敝,置两县的计划碍难实施。康熙九年,华阳县被并入成都县,华阳县学遂遭裁撤。直到雍正五年(1727),华阳县学才随华阳县建制的恢复得以复置。与之相较,成都县学则运行顺利,清初即获重建。雍正以后,经两度重修的两县县学,其建筑格局基本定型。作为地方官学的一部分,两县县学都遵循学宫定制,置有官学标志性建筑“泮池”。(9)“泮池”为古代学宫(泮宫)前之水池。泮宫是相对辟雍而言,据《礼记·王制》,天子之学曰辟雍,诸侯之学曰泮宫。辟雍为环形,四面环水;泮宫为半圆形,三面环水。成都县学的布局是“左庙右学”,华阳县学的大成殿在中间位置,这些都体现出以中为尊的观念。

除了贡院、府学和县学,清代成都城内还有六大书院,分别为锦江书院、潜溪书院、芙蓉书院、墨池书院、八旗少城书院和尊经书院。康熙四十三年,四川按察使刘德芳在成都府学旁兴建锦江书院,后经嘉庆年间重修,形制趋于完备。自乾隆朝起,其余五座书院亦相继建立。其中,潜溪书院起初设于东门外的净居寺侧,这里距城五里左右,交通甚是不便,道光年间华阳知县将其迁至城内梨花街。至此,成都的六大书院全部被置于城墙之内。

虽然相对于官学而言书院的等级色彩要弱许多,但终清之世,政府对书院的控制亦相当严密,涵盖山长的任用、学生的考录、教育的内容等众多方面,形成了高度官学化的教育体制。与此相伴的是,书院在建筑构成元素和空间形态方面亦接受官学的经验,其规制呈现明显的模式化和仪式化。近人刘声木就认为,官学色彩更为浓厚的省会书院如陕西关中书院、直隶莲池书院、四川尊经书院等“俨若衙署”。(10)陈谷嘉、邓洪波主编:《中国书院史资料》中册,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505页。在这种局面下,清代成都书院的建筑格局自然也是大同小异,大都采用多重院落组合的布局方式,结构严谨,尊卑有序。不同的是,各书院因为大小不等,个体建筑有一些出入。其中,迁址前的潜溪书院较为明显。潜溪书院有三重院落,第一进院子轴线的右方小隔院为二贤祠,这样的空间安排与一般的书院确有不同,但并没有削弱该书院的礼仪感和秩序感。在潜溪书院中,第三进院落的正房是讲师习所,两侧的厢房为学舍。按封建尊卑观念,“讲学名公”位尊,居正中,学子位卑,列旁侧。这里的生徒不仅可以到二贤祠体会先贤的德业,还可以在穿越重门的过程中领悟“礼”的观念。

清代成都城内旧式学校林立,作为城市空间上的节点,它们是构成成都城市空间的重要力量。不论从何种角度看,在这个承载了数千年中华文明的专制帝国里,这些学校所构成的空间都是农业文明和礼教观念的反映。

首先,在建筑空间上,清代成都的旧式学校深受中国传统城市营建模式的制约。建筑是文化的缩影,是精神和价值的载体,更是一个时代文明的体现。中国文化博大深邃,拥有独特的城市建设的学问、习俗和理想,特别是形成了一套强调“中、平、正、方、直”的审美取向。受到以中为尊的文化思维方式的熏陶,传统中国城市的择中意识相当强烈。这种意识在儒家独尊的时代,经由方位时空概念演绎成悠久的城市宇宙论传统的核心内容。(11)芮沃寿:《中国城市的宇宙论》,施坚雅主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叶光庭等译,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50页。清代成都的学校在建筑布局方式上不仅应用了轴对称的设计原则,对“中轴线”和轴线核心位置十分重视,而且在不同程度上践行了“庙学合一”的制度,使得学校整体空间具有强烈的秩序感。在这些封闭的方形院落组群中,建筑的布置和功能分配显示了空间形式与社会关系之间的联系。作为传统礼制的物化形态,清代成都城内传统学校的院落空间再现了宇宙秩序,强化了等级制社会关系。

第二,清代成都的旧式学校布局,体现了中国传统学校与行政等级城市相辅相成的一般规律。清代在地方行政方面,基本沿用了元、明两朝的制度,推行省、府、县三级建制。在这种政策下,清代的成都不仅是省治和府治同驻之地,且设有成都、华阳两个附郭县治。因此,官办教育机构对应有贡院、府学和县学。而书院虽有自身的逻辑和系统,但随着其官学化的深入,学院遵循乾隆“古者乡学之秀,始升于国,然其时诸侯之国皆有学。今府、州、县学并建,而无递升之法,国子监虽设于京师,而道里辽远,四方之士不能胥会,则书院即古侯国之学也”(12)乾隆《训饬直省书院师生谕》,陈谷嘉、邓洪波主编:《中国书院史资料》中册,第857页。的训饬,已被明确纳入官学体系之中,使其在某种程度上与首都-省会-府(州)-县的等级城市体系产生了共鸣。

第三,清代成都旧式学校在科举考试纽带的连接下,形成以贡院为导向从属于政治的城市文化空间结构。清代是中国最后一个帝制王朝,也是君主专制政治的集大成者。在文化教育方面,清朝奉行科举必由学校的政策。这不仅使正统官学成为科举制度的附庸,书院教育亦同样深受调控。例如,曾作为省会书院新生代的典型,创立于同治十三年(1874)的四川尊经书院虽然在创办之初即树立起自己的特色,一改往日书院专事八股文研习的办学方针,要求学生回归儒家经典,力图培养通经史、善辞章的实用人才,但是,囿于“国家取士,科举为正”,其学生最终也还是要出入科考场。2013年出土的《四川尊经书院举贡题名碑》就反映了这一盛况。(13)党跃武主编:《四川尊经书院举贡题名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而作为乡试考场,贡院不仅是清代成都城市文化空间单位,更肩负着为国抡才和接通地方的政治职能,其政治空间角色是第一位的。清王朝正是通过借用皇城坝的政治资源传统,建起象征中央权威的贡院,向蜀人传达和展示自身的正统地位。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末文人徐心余在游历成都时,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贡院主体建筑柱脚上的龙头造型。(14)徐心余:《蜀游闻见录》,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4页。

二、成都新式学堂的兴起及其城市空间意义

相比于东中部许多城市,偏居西南内陆一隅的成都,其近代新式教育的起步明显要晚一些。鸦片战争之后洋务教育的兴起对成都影响极为有限。直到甲午战争结束之后,在全国上下发展新式教育的呼声愈发高涨的背景下,成都的近代教育才终于出现转机。1896年6月18日,川督鹿传霖奉旨创办四川中西学堂,成为成都新式学校之始。鹿传霖身为晚清洋务派重臣,对四川近代教育建设颇为用心。他认为“讲求西学,兴设学堂,实为今日力图富强之基。川省僻在西南,囿于闻见,尤宜创兴学习,以开风气”。(15)《光绪廿一年十月年六日四川都督鹿传霖陈川省创设西学堂事片》,党跃武主编:《川大记忆:校史文献选辑》第二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0页。四川中西学堂意在培植“讲求实学,博通时务”,尤其是熟于洋务的人才,故在课程方面标榜分科施学,除设置“经史策论”以外,还要学习“英法语言文字、拼法地舆测算和各国史策”。(16)《成都中西学堂章程》,《渝报》1897年第8期,第4-6页。这就初步跃出以经、史、子、集为框架的中国传统知识系统,转向以学科为框架的新知识系统,标志着成都新式教育实践的开始。

作为国立四川大学正源,四川中西学堂也是近代成都高等教育的发端。“高等教育是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与发展、科学的产生与发展而在教育领域中,首先是在学校教育的领域中逐渐形成的历史概念,一般指建立在普通教育基础之上的专业教育”。(17)刘海峰、史静寰主编:《高等教育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4页。四川中西学堂的生源主要来自旧式书院和高等私塾,在“分科立学”的教学结构下,他们被分别编入国文馆、洋文馆和算学(自然科学)馆肄业,这些学生在完成课业修习的情况下,取得注有“所学专业,所长某事”的毕业文凭,然后可以到中学堂任教或赴国外大学留学。这种培养模式表明,该学堂已经具备近代高等教育的性质和特征。也就是说,近代成都教育的变动是从高等教育发起的,发展起点较高,这就为以后成都的大学兴办埋下了伏笔。与此同时,四川中西学堂在校舍方面借用四川洋务总局的建筑,中西合璧,为成都近代校园的建设开启了新景象。

四川中西学堂的创办,翻开了成都发展新式教育的新篇章。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晚清政府教育改革逐渐由课程层面向制度层面过渡,在全国“废科举、兴学堂”的“教育新政”推动下,成都近代教育加速前行。就像王笛所观察到的,“20世纪初的新政在经济、政治、教育等领域给成都带来了巨大变化,但最深刻的变化发生在教育领域,1905年废除科举考试后,近代学堂逐渐取代了传统私塾”。(18)王笛:《大众文化与城市公共空间的重构:清末民初的成都城市改良》,姜进主编:《都市文化中的现代中国》,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66页。据统计,这一时期,成都开办各级各类学校总数超过350所。(19)张莉红、张学君:《成都通史·清时期》,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34页。其中,1902年,首座小学私立回民清真小学堂建成;1904年,成都、华阳两县分别在羊市街和纯化街设立公立小学;同年,成都府师范学堂改办为中学堂,成都地区有了第一所新式中学。此外,还兴办不少特种学校,如半日学堂、工读学堂、盲哑学堂等。可以说,当时“成都的新式教育多层次、多系列,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同步发展,普通教育、师范教育、实业教育、专科教育同步发展”,(20)何一民主编:《变革与发展:中国内陆城市成都现代化》,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713页。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高等教育的成就尤为可观。

清代自19世纪中叶办理洋务学堂以来,着眼点即在于培育专门人才,因而以专业教育为特色的高等教育历来是近代教育发展的主流。在清朝覆亡前的十年里,成都近代高等教育发展良好。1902年,四川总督奎俊以省级书院尊经书院为本体,并入中西学堂和锦江书院组建了四川通省大学堂,是为近代四川最早的文理科兼备的综合性高等学校。1905年以后,成都又陆续成立包括通省师范学堂、四川法政学堂、四川藏文学堂、通省农业学堂、四川工业学堂、四川商业学堂、四川存古学堂、四川优级师范选科学堂等带有高等教育性质的学堂。这些高等学堂受到政府更多的关照,硬件条件比之其他学校更为优越,办学成绩相对突出,其中除四川优级师范选科学堂于1910年改办成川中初级师范学堂之外,其他几所经过民初的改革与融合,变成了国立四川大学的重要源流,对成都教育和城市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作为外来文化冲击的结果,近代成都众多新式学校的开办为城市空间转型创造了契机:一是带有西方色彩的新式学堂的植入,为城市空间增添了新的文化因子,丰富了城市空间的表现形式,推动成都的早期现代化进程。二是新式学堂的建设引发了学校空间形态的演变。清末“兴学”引进西方教育科目,而不同的学科要求适用不同的建筑形式,办学者不得不从事相应的校园建设,这样一来,就会生成趋新的空间形态。其中,在旧式学校基址上建立的学堂更为震撼人心。比如,四川省城高等学堂不仅在尊经书院的基址上扩大了校园,还建有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和操场,并出台具体的使用规则;(21)《省城高等学堂增订规则(续)》,《四川教育官报》1910年第4期,第7-12页。而当通省师范学堂、法政学堂等在贡院肌体上崛起时,“从前使秀才们做过多少噩梦,吃过多少辛苦的木板号子”,则被“拆除得干干净净,使明远楼内,至公堂下,顿然开朗,成为一片像样的砖面广场”。(22)曾智中、尤德彦编:《李劼人说成都》,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46页。

然而,也不能过高估计清季的教育改良,因为此一时期成都新式学校还大量沿袭传统学校教育的架构和内容。一个国家的教育目标往往制约着它的教育方向。1906年,清廷明确了“尊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的教育宗旨,(23)舒新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上册,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第225页。其在某种意义上虽然有改造国民的考虑,但本质上是要培养王朝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基于这种目的,成都本土兴建的新式学堂中仍重“讲经读经”,“西学”仅作辅助。与之对应,学校校园建设也只是拼贴上一些西式功能性建筑,而缺少科学的整体规划。不仅如此,政府甚至还企图通过相关设施和程序在其上继续附加礼法、等级等政治文化层面的追求。如四川中西学堂就置有以尊孔为文化内涵的礼制建筑,“堂中供奉至圣先师,每日进学散学时,(学生都要)诣位前一揖,朔望日行三叩首礼”。(24)《成都中西学堂章程》,《渝报》1897年第8期,第3-6页。另外,根据光绪以来清廷办理新教育的设计,新式学堂亦被纳入行政型等级城市体系,大学堂是京城的专属配置,书院所改学堂的级别则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所在城市的行政等级。(25)1898年7月10日,光绪帝下诏“将各省府厅州县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之学校。至于学校阶级,自应以省会之大书院为高等学,郡城之书院为中等学,州县之书院为小学,皆颁给京师大学堂章程,令其仿照办理。其地方自行捐办之义学社学等,亦令一律中西兼习,以广造就”。1901年9月14日,清廷发布上谕:“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参见张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4126、4719页。总而言之,清朝末期的成都依然是传统专制统治的堡垒,受此所困,新式学堂对城市空间的改造力度遭到很大削弱。

三、民初成都的大学校园与城市空间之关联

继清末新式学校建设取得显著成效,民国初期,成都高等学校的发展又有新的斩获。1912—1916年间,成都依据北洋政府“壬子癸丑学制”,相继组建了国立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和省立法政、外国语、农业、工业和国学等专门学校。(26)北洋政府《大学令》规定,一是废除高等学堂,在北京、南京、武汉、广州设立国立大学,其余各省高等学堂改为预科;二是改高等师范学堂为国立高等师范学校,分设于北京、武昌、沈阳、广州、成都六城市;三是改法政、农业、商业等专科学堂为高等教育性质的专门学校。国立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成立之初,校址定在南校场和盐道街,后因原有校舍不敷利用而于1918年易址到“皇城”。(27)《北洋教育部档案:成都高等师范》,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3辑“教育”,南京:凤凰出版社,1991年,第258页。1922年,北洋政府颁布《学校系统改革案》,推行“壬戌学制”,不仅放宽了设立大学的标准,同时真正将高等师范学校和专门学校的地位提高到与大学相当。(28)金以林:《近代中国大学研究(1895—1949)》,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41页。川省社会“闻案而起”,于1927年开始陆续成立国立成都大学、国立成都师范大学和公立四川大学,由此成都高等教育开始步入所谓的“三大鼎立”时代。(29)参见王东杰:《国家与学术的地方互动:四川大学国立化进程(1925—1939)》,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18-48页。

1929年,国民政府发布《大学组织法》,持续对大学开办进行整顿。唯此时川省正处于军阀割据状态,成都各高校在政治上皆有后援,故欲整合矛盾错综的“三大”为国立四川大学势必前路坎坷。直到1931年,这一事业才由省府主席刘文辉强力推动完成。刘氏认为成都三所大学并立造成“别户分门,叠床架屋。师儒既苦不给,经费亦复不充,枝梧到今教学交困”,表示合建“势在必行,决无改易”。(30)《省政府训令为整理大学教育拟将成都大学成都师范大学四川大学三校合并为一完整大学由》,《四川省教育厅公报》1932年第1期,第11-12页。是年11月9日,国立四川大学第一届开学典礼举行,标志着建校工作的完成,校长由刘文辉本人暂代,公立四川大学农学院独立为省立农学院、工学院调入重庆大学,三校其余的校址校产悉数拨归新大学使用。

作为一所完全大学,由“三大”合并而成的国立四川大学并非校际联盟,必须确立统一的行政中枢。最初,三校曾分别提出以自身为主体的组合方案,其立意在于将中枢机关放在自己的地盘,进而取得对新大学的领导权。经过激烈争论,最终在刘文辉的强力支持下选定以皇城为校本部。以当时情形,一方面,“三大”校舍虽说都是“因陋就简,改旧而成”,(31)《国立成都大学、国立成都师范大学和公立四川大学合并有关材料》,党跃武主编:《川大记忆:校史文献选辑》第五辑下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07页。但师大校园面积较大,故而坐拥优势空间资源。与之相比,成大校园是原高等学堂及陆军医院旧址,公立四川大学校址则分散在城内各处。在戎马倥偬的年代,任何军阀都不愿在军费以外投入过多的开支,办学时尽可能地运用原有的设施自然成为首选。另一方面,是时新大学名为“国立”,根本上却为地方政府所把持,是他们赚取美名、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皇城坝在明代是蜀王宫,堪称“微型化的紫禁城”,清代是四川科举乡试的举办地,长期扮演着中央权威在地方的具象化角色,已深深打上了文化的印记,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被当作政治“正统”的象征。因此,将国立四川大学的本部置于“皇城”,正好能够适应地方势力借用“中央”的意象资源以达到“名正言顺”的目的。

初期的国立四川大学各学院设置续有变迁,至1935年才基本稳定,其中文、法两学院居皇城,理学院驻南校场,农学院在东门外近郊。面对可谓“四分五裂”的校园分布,新校组建之初最紧迫者莫过于校园物质环境的建设。早在1932年,王兆荣到校秉政,筚路蓝缕,各方面建设都初见成效。(32)《纪事:校闻》,《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2年第1卷第1期,第6页;《本大学二十年度概况》,《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2年第1卷第2期,第5-7页;《明远楼改作会议厅》,《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2年第1卷第4期,第5页。在物质建设方面,他根据现代教育所授功课之需,陆续添购大批图书、仪器和教具,对宿舍和教室进行增建和修葺,尤其把明远楼装修成会议厅,不仅利于古建筑保护,而且通过二次投入实现功能的现代转化。1935年,任鸿隽继川大校长职,针对校舍破败状况,拟定为期三年的改建计划。(33)《国立四川大学改建计划》,《时事月报》1935年第13卷第5期,第184-185页。当时蒋介石为加速四川“地方中央化”,支持了川大的改造。学校的全部建筑计划经由李济之、蒋廷黻等人组成的审议委员会决议,文、理、法三院合建于皇城旧址,采用基泰工程公司的设计,农学院仍在东门外,采用公利营业公司的图样。(34)《四川大学近况》,《现代国际》1937年第1卷第2期,第126-128页。未料是年10月,地方政府有意将川大迁到城外,工程尚未展开即告停罢。

图3 1935年国立四川大学校址简图(35)参见党跃武主编:《川大记忆:校史文献选辑》第一辑,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页。

针对早期国立四川大学校园的空间状况,现存的1935年校园平面简图为后人的观察提供了可靠的资料(见图3)。从宏观布局上看,国立四川大学皇城校址继承了清贡院的主轴线。一方面以端礼门为校门,主导和挈领整个学校格局,不过中间门洞上方的“天开文运”制匾已为“国立四川大学”所替换。另一方面依据大学教育需要,将明远楼、至公堂分别改造成会议厅和大礼堂,在轴线的顶端设置了图书馆。该馆为文法学院图书总馆,另在理学院和农学院建有分馆。至公堂前有大片空地,是集会的广场,进一步烘托了大礼堂在整个校园中的中央地位。除此之外,川大皇城校区似乎还借鉴西方大学中各建制机构间相对独立的特点,全校可分作三大建筑群,第一个区域以大礼堂为中心,桂花院和菊花院等组成行政办公区,第二个区域是行政区西北方的文学院,第三个区域是西南角的法学院。三区有道路相连,联系起来也很方便。从具体设施上看,川大的校园明显不同于旧式学校,很多地方都是近代社会转型的见证,比如女生宿舍和运动场就格外醒目。

女性进入大学是近代中国一项划时代的事件。中国传统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男尊女卑,盛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女性普遍只能接受《女戒》《闺范》之类的德育养成,不能与男子平等享有智育权利。直到鸦片战争以后,由传教士创立的女子学校在中国大地出现,女性才得以步入学校空间。1898年,美以美会传教士将重庆的女子小学迁至成都,开启了成都女性教育的先河。1904年淑行女子中学的开办标志着川人自办女校之始。(36)何一民:《变革与发展:中国内陆城市成都现代化研究》,第712页。1926年,在充满革新精神的张澜校长主持下,国立四川大学源流之一的国立成都大学在第一次本科招生时录取了3名女生,自此成都男女共同受教于大学成为常态。而国立四川大学在建校一年后,已有100名女学生。(37)《呈报本大学人数》,《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2年第1卷第10期,第4页。

女生宿舍现身于大学,固然显示女性教育平权运动的胜利和女性社会地位的上升,更重要的则是展现了女性教育同民族国家建设的紧密联系。近代以来,在国势日益垂危的局势下,“改造人作为改造一切的基础”成为中国有识之士共同的理念。(38)黄金麟:《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1895—1937)》,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36页。受这种想法的促恿,改造担负母职功能的女性成为新的“社会问题”,一系列有关女性身体的改造运动随之开展起来,其中振兴女子教育即成为振衰起弊的迫切任务。南京国民政府认为女子教育具备特殊功用,1928年全国教育会议宣称“女子教育须确认培养博大慈祥之健全的母亲,为救国保民之要图,优生强种之基础”。(39)张宪文、张玉法主编:《中华民国专题史》第10卷,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93页。而“现代民族国家之所以有责任教育和解放妇女,是因为有必要塑造出能够在生物学和文化意义上生育优质公民的高效母亲”。(40)杜赞奇:《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王宪明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页。国立四川大学招收女学生,使她们在校园中接受规训、指导和改造,从而生产出标准化的“女国民”,这正好暗合了民族国家建构的逻辑。当然,女性接受大学教育的意义远非些许语言所能概括。不过,其最基本之处在于推进了人的现代化,而这一过程反过来又推动了校园的现代化。具体说来,传统教育实行男性精英教育,相应地学校规模往往不大,导致校园空间的“公共性”有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能称为“公共空间”。相反随着作为社会构成的另一半的女性不断加入,学校空间的公共性基础得到扩大,而且这股潜在的人口能量势必要求增建或扩建校园。

另外,从皇城校园简图可以看出,国立四川大学在规划布局上还精心设置有很大面积的运动场和操场。这种对体育教育的重视与近代中国救亡图存和民族复兴的努力息息相关。近代以降,中国的民族危机不断加深,各阶层先进人物都试图寻找救国良方。在西方“人种学”知识系统下,他们体会到“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强身必行体育锻炼”。体育强国的呼声因之大兴,体育的价值受到普遍关注。1903年,清末“癸卯学制”将体操列为学校必修课,体育成为法定课程。中华民国建立后,与体育相关的“军国民主义”一度成为国家的教育宗旨。1935年,蒋介石在川大的训词中亦强调培养健全的人才,体育不可偏废,要求“一般青年学生,格外要锻炼体魄”,“如果我们个个人都能够加紧锻炼,我相信三年以后,大家一定都能够尽到救亡复兴的责任”。(41)《蒋委员长训词》,《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5年第3卷第40期,第1-4页。在此认识下,1936年,川大已建成“四百公尺跑圈二百余公尺直跑道足球场两处、篮球场八处、网球场十二处、排球场五处”。(42)《一年来之四川大学(二)》,《申报》1936年7月25日,第15版。随着运动场设备的渐次完备,同学们的口号已由到公园去转为到运动场去。(43)任鸿隽:《国立四川大学改革大概》,《新四川月报》1937年第1期,第19-22页。

总之,国立四川大学虽身处前代贡院旧址,却显示出一派崭新的气质。空间不仅是一系列物质形态的分布和组合,从深层次上也是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聚集体。川大皇城校区所显现的新生态和新面相缘于近代中国教育目标的转变,正是教育的“改弦易张”引发校园空间形态和内涵的嬗变。传统社会把学校定位为化育子民、养成官吏和宣扬纲常伦纪的场所,在此诉求下,学校的布局力图折射儒家礼制教育的观念,进而强化上下尊卑的等级人际关系。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培养新国家的“公民”成为急务。而高等教育对国民形塑、国家认同和国族建构负有重要责任。与此相应,国立四川大学在空间安排方面,公共性建筑占据着校园中轴线,房屋的分配总体上不再看重使用者社会地位的高下。至于校门的突出,则是为达到“突出国民政府高等教育‘国家复兴’方略的成就与地位目的”。(44)陈晓恬、任磊:《中国大学校园形态发展简史》,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03页。因之,或许能够得出这样的认识,如果把校园空间当作一个小社会来看,(45)空间思想家曼纽尔·卡斯特甚至断言“空间就是社会”。参见孙江:《“空间生产”:从马克思到当代》,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0页。旧式学校呈现的是礼教控制下的理想社会,而国立四川大学却试图展现“三民主义”的精神风貌。

四、国立四川大学迁址带来的城市空间转变

在近代成都校园变迁的历史进程中,国立四川大学的校址搬移——从位于市中心的皇城坝移至东南城外的望江楼附近——无疑是个令人瞩目的大事件。它对于近代成都的城市空间演变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实际上,国立四川大学迁址望江楼畔,是经由学校、南京中央政府和四川地方势力多方博弈和协商确立的。前文曾提及1935年任鸿隽赴任川大后锐意改革,针对校园谋划了宏大的改造蓝图,但不久即因四川地方势力的迁校动议而中止。面对迁校提议,任校长注意同南京中央方面保持一致,起先亦没有放弃“仍在皇城”的念头,提出皇城区域“向为作育人材之所,与川中文化发源地,在历史上有伟大之价值”,若“以之整个作为一学校之基础,在全国各省会中可谓不可多得”,亦能尽到大学“以风化策动社会”的责任。(46)王企澄纪录:《总理纪念周校长报告》,《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6年第4卷第37期,第1-3页。然而,这种理由很难被四川地方势力所接受。在四川地方势力看来,如果川大原地不动,不仅影响成都中心商业场的建设,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川大国立化的逐步深入,皇城区域作为统治合理性的证据恐怕就要被“中央”占去了,这是其断不能容忍的景象。

图4 1938年成都市中央商业区计划图(47)《成都市中央商业区计划图》,档案号38-12-1158,成都市档案馆藏。

回顾往昔各种力量对皇城坝空间的争夺,可以发现设立“新商场”实是老调重弹,其根源在于其地理位置。民国时期,随着成都城市化进程加速推进,土地资源的级差效应日益凸显,市中心的地皮令地方当政者垂涎不已。如1933年,川大就曾遭遇过校产危机。是年刘湘率部入驻成都,为筹措巨额军费,督署会议商定出售皇城地基,招商改建市场,让学校“另觅适当地点建筑校舍”。(48)《函请停止变卖皇城决议》,《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3年第2卷第3期,第10-11页。而从后来的事态发展来看,当学校做出让步后,地方当局确也坚持了在皇城区内建设中心商务区的计划。1937年8月,在各方业已达成川大迁至城郊的共识下,四川省府核定并公布了关于“川大皇城旧校址开辟中心商业区设计施工及其有关事项”的决策。(49)《开辟皇城中心商业区由川大迁校委员会办理》,《新新新闻》1937年8月9日,第9版。此后,开始参照春熙路、祠堂街等处房地的价值,着手收回皇城地域的土地产权和固有建筑,以兴建“中央区市”。(50)《川大迁校地会即定皇城地价》,《新新新闻》1937年9月10日,第9版。1938年,四川地方政府还专门制定了中央商务区计划图(见图4)。饶有趣味的是,省政府也被规划在皇城旧址上,可见这一区域所蕴含的政治功能之坚实。

在国立四川大学校址搬迁的争论中,事实上代表中央的校方最终妥协了。1937年寒假,任鸿隽赴南京向教育部汇报交涉经过,教育部对于易地的提议不再反对。是年3月15日,任校长已与四川建设厅厅长卢作孚商定迁校办法。(51)《致四川省政府公函》,《国立四川大学周刊》1937年第5卷第23期,第6-7页。在迁校的落实上,川省政府可谓“不遗余力”,早在同年2月间已派员会同华阳县长,在外东九眼桥周边一带,圈定八百四十余亩土地以供川大备用,(52)《四川大学迁移外东,圈定新校地八百亩》,《新新新闻》1937年2月4日,第1版。4月,又牵头组织四川省政府办理川大迁移校地委员会,全权负责旧皇城拍卖与外东土地征收事宜。(53)《川大迁移校地委员会办理地亩事宜与处理旧皇城土地之经过情形》,档案号31-01-131,成都市档案馆藏。6月10日,新校舍开工典礼正式举行。(54)《四川大学近讯》,《四川月报》1937年第10卷第6期,第212页。至此,几经波折的国立四川大学校址迁移事件终于有了结果。

尽管国立四川大学迁离皇城坝似有被“排挤”之嫌,但毫无疑问,易址望江楼畔其实顺应了学校本身以及所在城市的发展要求。从学校角度看,自此“有了永久的读书环境”,(55)陶鼎辉:《国立四川大学写真》,《读书通讯》1947年第135期,第22-23页。结束了校舍分散、校地狭隘以及难以在旧城中争取到发展用地的困局。至1948年前后,学校已购置和接收金陵新村、白药厂、兵工厂等大片土地,开展工程计有宿舍、食堂、厕所、大礼堂、实习工厂等十余处,并开发园圃,美化景致。时人称川大为“读书桃源”,“预料数年后,可与华西坝媲美”。(56)陶鼎辉:《国立四川大学》,《读书通讯》1948年第158期,第19-20页。彼时的川大,“锦江环绕,帆樯往来,沙鸥明灭,莘莘学子在巍峨维伟的建筑物中弦歌吟诵”,幢幢“宫殿式”建筑物雕梁画栋,四周花红树绿。(57)《西南最高学府四川大学巡礼》,《申报》1947年2月19日,第5版。校内建筑采用“宫殿式”风格,亦即“中国固有式”,其作为国民政府时期官式建筑的范式,所营造的校园空间既张扬了“民族性”的气质,又配合了“新国民性”的追求。(58)李百浩、吴皓:《中国近代城市规划史上的民族主义思潮》,《城市规划学刊》2010年第4期,第99-103页。

学校与城市两者相互影响和制约,存在密切关联,国立四川大学的校园调整就反映出这种联系。近代以前,成都是一座典型政治功能主导的城市,在中国传统的城市设计和营建规范下,逐渐构成以皇城为单个核心的空间布局,城市的面积受到多重城墙的分割和限定。民国时期,随着成都工商业经济的加快发展,城市的经济职能不断增强,这不仅体现为向城外寻求发展空间,同时城市的功能布局也出现新的变化,尤其是1920年代以后在临近皇城坝的春熙路、安乐寺一带形成了新兴商业区。在此背景下,西方现代城市规划知识和工程技术对成都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市政建设者开始转变城市建设思路,在功能分区和交通构筑等方面重视城市经济功能的发挥。这就涉及城市用地的重划,国立四川大学的迁建也成为成都城市整体规划的一个环节。1928年,成都市政府刚刚成立,佐理市政的陈光藻便提出划定学校区的设想,主张将市区所有的学校迁入望江楼附近的南台寺一带。(59)陈光藻:《建设新成都市之我见》,《成都市市政公报》1928年第2期,第8页。1936年9月,四川省政府致函川大,要学校预留路幅,以充当他日东西马路贯通后的交通辐射点。(60)陈乐桥:《建设“新成都”与都市设计》,《成都市政府周报》1939年第1卷第10期,第5页。川大迁出皇城不仅使校园避免了被城市交通干路割裂的风险,而且腾出市中心的空间,以适应城市经济功能增长对土地的需求。实际上,民国以来随着人口大量集聚,成都城内除几处校场外已极少有空地,成都的城市空间已然突破城墙限制,将四郊不少土地纳作建设用地。比如东门外原为水运大码头,一直是成都通达长江流域诸省的孔道,民国年间此处修建众多房屋建筑,并延伸到九眼桥、牛市口,形成了48条街巷。(61)何一民:《成都通史·民国时期》,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6页。而如此一来,就为川大新校址与城区之间的联络和交流提供了便利。一言以蔽之,将川大迁址到离城约4里的望江楼近旁——成都城市生长的正方向——是一个富于远见的抉择。

国立四川大学校园迁移不但保持了成都城市建成区朝外东方向扩展的势头,而且对成都城市功能结构和空间肌理也产生较大影响,促进了近代成都城市化水平的提高。一方面,大学是城市文化功能的集中体现之一,川大迁址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成都文教中心的位移,从此以后,以川大为载体的文化空间开始与政治空间并行发展,成为塑造城市空间的一支相对独立的力量。另一方面,川大新校园建设改变了所在区域的面貌,带动了临近地带的城市化,使成都城市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得以扩张。大学作为一种特殊社区,知识分子聚集,有一个庞大且稳定的消费群体,对商业人口具有强大吸附能力,故而服务业和相应产业渐次在校园周边出现,进而形成高校经济区。1945年时,川大周遭便已分布着许多茶场、酒肆和杂摊小贩。(62)《成都市政府送省会警察局关于准国立四川大学学生宿舍附近小商小贩迁移一案的公函》,档案号38-11-328,成都市档案馆藏。后来,成都市政府鉴于学校附近“户口众多”,对各种商户经营者进行统计,并编组保甲,纳入第十区管理,最终成为成都城市建成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63)《四川省省会警察局送成都市政府关于恳请查编东郊外四川大学校地附近是否属于市区一案的公函》,《市长乔诚送户政科关于查编川大各业户一案的训令》,档案号38-02-135,成都市档案馆藏。总而言之,民国时期国立四川大学迁址进一步延展了成都原有的城市空间形态和格局,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城市空间结构,扩大了城市的张力和弹性,为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二波现代化打下一定的空间基础。

五、结 语

学校作为城市最古老的成就之一,自古以来就一直是城市中最高贵的文化设施,深刻地影响着城市的文化风貌和精神气质,形塑出别样的城市空间。近代成都以国立四川大学及其前身为代表的新式学校不断涌现,其对于传统以贡院为导向从属于政治的城市文化空间的改造,即是明证。国立四川大学的正源四川中西学堂是近代成都首所新式学校,其落地于当时旧式学校林立的成都,本身就体现了成都城市空间的早期现代化;而清末各类新式学堂的开办、民国年间国立四川大学的组建及其校园变迁乃至最终易址望江楼畔,更是持续强化了成都城市空间不断刷新的景象。

近代成都校园变迁影响城市空间演化的历史表明,中国近代新式学校尤其是大学,“是时代变革的产物,既反映了社会现代化的要求,同时有力地促进了社会现代化”。(64)方增泉:《近代中国大学与社会现代化(1898—1937)》,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页。诚如罗荣渠所言:“现代化是一个包罗宏富、多层次、多阶段的历史过程。广义而言,现代化作为一个世界性的历史过程,是指人类社会从工业革命以来所经历的一场急剧变革,这一变革以近代工业化为推动力,导致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全球性的大转变过程,它使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各个领域,引起深刻的变化;狭义而言,现代化又不是一个自然的社会演变过程,它是落后国家采取高效率的途径通过有计划地经济技术改造和学习世界先进,带动广泛的社会改革,以迅速赶上先进工业国和适应现代世界环境的发展过程。”(65)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世界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7页。中国近代新式学校正是在全球现代化浪潮下,从工业革命早发国家移栽而来的,它作为西学东渐的产物,自然是中国早期现代化工程中的一个构成部分,因此,将其植入中国城市势必引发所在城市内部空间的近代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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