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龙
2020年,我们受到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之苦,不由想起了抗疫前辈陈文贵。陈文贵,名愠愧, 1902年8月23日出生于重庆市永川区松溉镇。中科院第一批学部委员(院士),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之后历任卫生部防疫司司长、流行病学研究所所长、四川医学院副院长等职。
80多年前,日本帝国主义让我们饱受鼠疫之苦;抗美援朝期间,美帝国主义让我们受到细菌战之苦。是以陈文贵为代表的生物学家逆行而上,冒着生命危险,揭露帝国主义阴谋,挽救国人性命,上演了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陈文贵出生之地,没有新式学堂,6岁时便与弟弟陈文镜一起读私塾。12岁时,到江津县白沙镇聚奎小学(现重庆白沙镇聚奎中学)学习。1917年小学毕业后考入江津县立中学,次年转入重庆私立求精中学学习。在“五四”运动精神影响下,兄弟二人一起参加了重庆的爱国学生运动,陈文贵还成为市区学联的领导人之一。1921年,他们进入湖南雅理大学医预科学习,修完两年预科课程后,转入了湖南湘雅医学院。在此期间,他俩结交了校内外的一些进步青年,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他们参加长沙地区的学生集会、游行和请愿,聲讨军阀吴佩孚、驱逐省长赵恒惕的群众斗争。
1926年8月,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湖南掀起了反帝反封建的新高潮。在校内地下党的支持下,陈文贵被选为学生会会长。他组织和支持学院师生员工,积极参加声援北伐的游行集会,举行罢课、罢工、驱逐洋人院长。因此被校方视为“赤化”分子,列入黑名单,他和一些同学不得不北上武汉寻求强国出路。
1927年,北有军阀政权,南有上海、武汉两个权力中心,各派政治势力的斗争错综复杂。当时北伐军正进行改编,新成立了第十一军二十四师,师长先为蔡廷锴,后由叶挺接任。他们经该师卫生处处长伍善同的引荐,陈文贵任师卫生队长,其他同学任少校军医、团卫生队长等职。并随二十四师参加了举世闻名的南昌起义。
1928年,陈文贵经重庆私立求精中学前校长满理夫人向成都华西协和大学美籍负责人担保,获准进入成都华西协和大学复学。已在湘雅医学院就读了5年的陈文贵,到华西协和大学学习后,主要在附属医院进行实习。他在工作上敬业谦逊,对细菌学尤感兴趣,并显出一定的研究才能。
1929年夏天,他获医学博士学位,并任北平协和医院病理科助教。1930年,转入协和大学细菌系,做细菌学研究,这是他的所爱和专长。他除了做好日常的教辅工作外,就潜心钻研细菌血清。两三年时间,他取得了丰硕成果,先后撰写了《嗜菌体对霍乱细菌的分解》《恢复期病人霍乱细菌的粗型》《组织培养下疫苗病毒性的变异》《霍乱弧菌的培养、分离和变异》等多篇论文,并发表在美国《实验生物》《医学会刊》等刊物上。
1934年,南京卫生署需要防疫专业人才,陈文贵便携家人离开协和到南京。卫生署派他去筹办西北防疫处,并负责处理日常事务。这时,国联卫生组织的史丹巴顿要去西宁,帮助筹建青海省卫生实验处。南京卫生署考虑到,陈文贵的英语和专业水平能够与史博士沟通,就派他陪同考察。考察中,史博士了解了他的学识、才干和为人。考察结束后,经史博士推荐,陈文贵就受聘于国联卫生组织,任南洋区公共卫生视察员,前往印度、印尼等国考察鼠疫疫情。他到了印度孟买,在哈佛金研究院学习了3个月。接着,赴印度南部及南洋一带视察,听取有关部门介绍鼠疫流行情况,共同研究防治措施。同时,他收集整理相关资料,并向国联卫生组织提交了《参观访问印度防治鼠疫的报告》。
1937年抗战爆发后,军医署决定成立三个防疫大队,调陈文贵任第一大队上校大队长。部队在南京出发前,经国际防疫团的德国人兰度雅联络,并带他到八路军南京办事处,会见了廖承志,廖承志欢迎他到延安去,并为他写了一封给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接洽的介绍信。陈文贵率队前往西安,组建了第一防疫大队,后在西安设立了第一防疫大队部,在郑州、潼关、宝鸡设立了防疫第一、二、三分队。1937年12月,经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派人带领,他率10多人乘军用大卡车,运送一大批药品和医疗器材到延安,并在延安组建了防疫第四分队。在庆祝抗战一周年的除夕晚会上,陈文贵亲聆毛泽东主席有关抗战形势的讲话。后因被特务告密,国民党当局将他的第一防疫大队队长职务撤销,陈文贵愤然离开军医署。
抗日战争爆发后,受同学之邀,陈文贵前往贵阳卫生署担任卫训所主任,并任贵阳医学院教授。
1938和1939年夏秋雨季,贵阳县连续两次发生鼠疫,而从长沙迁昆明的中央防疫处无法供应足够的疫苗血清。陈文贵则率人在该县阳明路因陋就简地用土法生产了少量霍乱疫苗,供市民和军队注射使用,救民于水火之中。虽然土法生产疫苗,但制造过程却一点不马虎。首先,经过动物试验合格。然后,才在人身上做实验,无任何反应后再提供给军民。陈文贵在其子女身上作实验的精神难为可贵,由此可见,他不仅有严谨的科学态度,还有舍己为人的无私精神。
陈文贵的小女儿陈晓晴称,以前听母亲讲,陈文贵平时除了做好日常教辅工作以外,将其余时间全部投入到细菌血清的研究中。他常常在实验室工作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如果取得新的进展就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陈晓晴回忆道,他父亲对试制的霍乱疫苗十分谨慎。不仅用动物作疫苗试验,还在她哥哥姐姐身上作人体试验,在确定没有不良反应后才拿来救助民众。因为事关广大人民生命健康安全,家里人并不埋怨父亲,反而很支持他。
因陈文贵制作的疫苗对遏制霍乱蔓延有着显著作用。1938年春,原中国红十字总会救护总队队长兼中央卫生处处长林可胜到阳明路参观,看见陈文贵生产的霍乱疫苗大加赞赏,并要求他筹建现代规模化的疫苗血清制造室,既生产各种疫苗,又培养专业人才。陈文贵便愈发沉浸在对细菌学的深入研究之中。
1941年初,陈文贵开始积极筹建红十字总会救护总队的疫苗血清制造室。
此前,按照他的要求,林可胜已将应买的器材和化学药品从美国运往仰光,经滇缅公路到昆明而安全转运回贵阳。据林可胜介绍,陈文贵筹建疫苗血清制造室的行为得到了一位姓洪的美国华人大力支持,得到了2000美元的捐助。美国医药助华会采购器材和化学药品花了1500美元,剩余的则作为基建等其他费用。器材、化学药品和资金及时均到位,再加上陈文贵的忘我开作,血清制造室便很快建成。随后,立即开始疫苗血清的试制工作。仅半年时间,他便制成了单纯霍乱菌苗、破伤风类毒素、伤寒杆菌的混合疫苗,伤寒、副伤寒、霍乱四联疫苗和狂犬病疫苗等大批疫苗。
陈文贵的血清制造室很快就名扬中外。陈诚、何应饮视察过,蒋介石待从室也派医师陈方之来视察。回渝不久后,蒋介石即命军医署传令嘉奖陈文贵。美国医药助华会代表巴赫曼博士视察血清制造室后,称陈文贵工作积极,技术一流,经济实用。巴赫曼在重庆求精中学老校长锐朴家做客时,还大加称赞陈文贵,称文贵是他的好学生。
此外,陈文贵还和距贵阳60公里扎佐镇的军马防疫所(所长为他在西北防疫所的老同事杨守坤)共同生产了牛痘疫苗。
抗战时期,也是陈文贵业绩最辉煌时期。他所在的制造室生产了大量疫苗,解决了军民急需,有力支援了抗日战场。
1940年12月,国民政府卫生署在重庆召开全国卫生技术会议,秘密讨论浙江宁波鼠疫流行案。陈文贵根据汇报的情况,尖锐而肯定地指出:日本在我国进行了细菌战,应立即训练侦察敌人生物战和防止生物战的专业队伍。但他的发言遭到会议主持人的反对,被诋毁为“神经过敏”。直到浙江卫生处处长陈万里,从宁波城内居民家中的金鱼缸水面搜集到的跳蚤制成标本,被鉴定为人鼠共同跳蚤后,陈文贵认定日本在我国开展细菌战的判断才得到肯定。距浙江宁波鼠疫疫情的一年后,日本又开始在湖南实施鼠疫战。
1941年11月4日,大雾笼罩,一架九七式日式轻型飞机飞临常德上空。可这架飞机没有像往常一样扔下炸弹,而是沿途撒下一些破布、烂棉絮、谷麦等物。7天后,常德街道上出现大量死鼠。12日,家住关庙街的12岁女孩蔡桃儿因高烧寒颤送医院急诊,第二天被确诊为鼠疫后即心力衰竭死亡。接着,又有5例病人高热死亡。
随后,疫情无法控制地爆发了。政府挨家挨户打预防针,鼠疫高发的关庙街、高山街、鸡鹅巷等地区被军事封锁。但仍有人一批批地身亡,常德大西门外的焚尸炉每天都黑烟不断。一些城里人为了逃灾跑到乡下,又把鼠疫带到乡村,使得鼠疫在更大范围内蔓延开来。
“日军进行细菌战的直接后果,是使无数中国人如蝼蚁般惨遭杀害。”美国新闻记者约翰·巴维尔如此记录。
“1941年11月4日在湖南常德县城上空飞机散播1.6公斤鼠疫菌,2810人染疫。在吉林、浙江等地6次细菌战的染疫者共计25946人……”日本731部队所属陆军军医金子顺一少佐,在1949年为取得医学博士学位而向东京大学提交的论文《PX之效果略算法》(注:P意为鼠疫,X意为跳蚤,是人间鼠疫的主要传播媒介)一文中也如此写道。
当年陈文贵立即率队前往调查,所获的情况为:1941年11月4日凌晨5时许,一架日机趁常德大雾弥漫,投下的不是炸弹而是低空投下谷、麦、棉絮、纸片等物。11月11日,当地发现了第一例疑似鼠疫病例,接着又有5例病人高热死亡。他解剖了这6例病人,病人均染上了真性腺鼠疫,死于鼠疫菌引起的败血性感染。根据敌机空投地点与发病地点的一致性,加上从空投到发病时间与鼠疫菌感染潜伏期的一致性,陈文贵确认这次鼠疫流行就是敌机抛撒的感染鼠疫性物体所致。经过1个月的调查,12月12日,陈文贵满腔义愤地执笔撰写了近万字的《常德鼠疫调查报告书》,参与调查的施正信(后任职联合国卫生组织)、林飞卿(后在上海第一医院)均作了同意的签名。该报告书原件存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其影印件存于中国三峡博物馆。該报告书揭露了日寇暴行,然而,国民党反动派竟指使军医署篡改了报告内容,并将署名改为伯力士顾问而归档,以捂住事实真相。万幸的是林可胜将报告英文版分送给了各国驻华使馆。揭露日寇进行细菌战的报告虽然在国内被压制,但在国际上已产生了较大影响。日寇投降后,陈文贵在重庆宽仁医院任副院长兼医务主任时,一位远东国际法庭指派的法官询问了有关日寇进行细菌战的一些情况后,要求他在《 湖南常德鼠疫报告书》上签字。陈文贵欣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来,该报告书为国际法庭审判日寇实施细菌战罪行提供了有力证据。直到1950年清理国民政府卫生档案时,人们才从档案资料中知道了日军曾经使用过细菌战的事实。
1944年12月,日军侵占黔南独山,贵阳告急,国民政府党政人员仓皇逃命。陈文贵不忍将花了四年心血才建设起来的疫苗血清制造室毁于战争,更不能落入敌之手,便组织力量转移。经过22天的长途跋涉,才将全部药物器械运抵重庆。
1952年初,美帝国主义在朝鲜进行了大规模细菌战。仅3月份,当地军民患鼠疫、霍乱、脑膜炎等传染病的达160多人,其中死亡了81人。中央卫生部派陈文贵赴朝鲜,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卫生部顾问兼防疫检验队队长。他处处身先士卒,冒着敌机轰炸扫射的危险,前往受细菌侵袭的现场,搜集美军空投的昆虫、细菌容器等实物标本,并用科学方法,从搜集的昆虫体中分离出鼠疫杆菌、霍乱弧菌、炭疽杆菌、伤寒杆菌、副伤寒杆菌、赤痢杆菌等毒力很强的病原体,以确凿的证据,揭露美国侵略者在朝鲜进行细菌战的罪行。“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调查”“调查在朝鲜和中国的细菌战事实国际科学委员会”先后于3月6月赴朝鲜作实地调查收集证据后,对中国提出的事实证据表示钦佩,一致签字认可美国在侵朝战争中使用了细菌武器。国际科学委员会对陈文贵冒着生命危险收集证据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陈文贵等人归国后,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接见和宴请。
1952年10月,陈文贵作为以宋庆龄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成员,出席在北京召开的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12月,又随宋庆龄率领的中国代表团,出席了在维也纳召开的世界和平大会。会上,他以中国代表团成员、细菌学专家身份,叙述他在朝鲜战场亲眼目睹美军进行细菌战的事实,出示实物证据,愤怒揭发美帝国主义实施细菌战阴谋,赢得了大会的同情和支持。为表彰陈文贵赴朝反细菌战的功绩,我国政府为他颁发了奖状、奖章,朝鲜人民政府授予他二级国旗自由勋章。
1953年初,陈文贵调任卫生部防疫司司长,并先后担任中华医学会副会长、常务理事。1954年,他参加了全国政协召开的宪法草案座谈会。之后,他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并连任三届。1955年,中国科学院成立,他是第一批受聘担任生物学地学部的学部委员(院士),为一级教授。1957年初,他受命担任中国医学科学院流行病研究所所长,到职后他积极筹建生物学流行病学研究所,举办流行病学医师进修班,培养了一大批流行病学的专业医师,为加强基层防疫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1961年,陈文贵任四川医学院(前身为华西协和)副院长,分管科研工作,进一步筹建和完善了四川医学院的科研组织,并多次率领医疗队去专县巡回医疗。陈文贵于1974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