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平 任泉霖
(1.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群言杂志社 北京 100006;2.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沈阳飞机设计研究所 辽宁 沈阳 110035)
一直以来,无论是理论层面还是实践层面,对东北地区经济问题争议不断。作为新中国工业摇篮的东北地区,自改革开放以来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其社会经济发展出现阵痛,经济增速在近年呈现出所谓的“断崖式”下滑,与“共和国长子”曾经的辉煌渐行渐远。如何振兴东北经济由此成为一个时代命题。一般认为,路径依赖,或者说,结合已有条件和自身优势发展经济,是作为传统老工业基地的东北地区面临的情况。然而具有重化工业传统的东北地区是否是天生的工业基地?老工业基地的叙事模式是否将东北地区经济的发展过程简单化了?这种简单化处理遮蔽了的某些细节是否能为全面振兴提供启示?东北经济是否有其他可能?
城市空间结构演化的视角对此将是一种尝试和突破。本文猜想,通过考察城市空间结构的历史演化路径,可为构建沈阳都市圈的历史必然性提供一种新的理解,进而为振兴东北经济提供有益启发。为此,本文将时间尺度做进一步扩展,以更长远的历史视角,透视东北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过程,尤其以辽宁地区城市的空间结构及经济重心的历史演化过程为核心线索,强调其经历了兴起、形成、重塑、强化等阶段的演化,讨论其原因及背后的逻辑。结合近年来沈阳市政府南迁、沈抚新城的建立、本溪市政府向沈阳靠拢等具体城市的发展变迁,重新理解以辽宁为代表的东北经济的当前发展逻辑,从而帮助我们理解沈阳都市圈的构建符合国民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是东北地区具体经济发展过程中具有经济史意义的战略选择。
曾被誉为新中国工业摇篮的东北地区,其城市格局有着典型的重化工业色彩。以辽宁省为例,沈阳的机电、大连的造船、鞍山本溪的钢铁、抚顺的煤矿、辽阳的石化、盘锦的石油、阜新的矿产等,有着典型的资源型城市色彩。但这样的城市空间格局和经济重心事实上与历史不尽相同,其所遵循的经济发展逻辑发生过深刻的变化。
盛京是满族的发祥地。清朝政府将首都从盛京迁往北京后,由于“盛京根本重地,发祥所自”[1]210,出于保护满族兴起的区域不受破坏的目的,以及满足清朝皇室贵族对人参等名贵物品的需求,把东北地区划为一个特殊地带严加保护,厉行封禁政策。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政治经济单元,对东北地区施行封禁,开始在东北地区修筑“柳条边”,其东起辽宁凤凰城,北至开原市,西至山海关[2]。今天的辽宁行政区划,实际上与柳条边以南的东北地区南部农耕区域的轮廓大致相近。这片区域以辽河中下游平原为主,地处暖温带,气候、作物和农业条件,与关内华北地区比较相近,农业环境条件较为优越。尽管有少数人在未经政府允许的情况下铤而走险进入东北,但从全域来看,大片区域基本处于未开发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讲,几乎完整保留原始生态且人烟稀少的东北地区与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类似——尽管曾有文明活动在历史上存在,但对于新近到达的人们来说,更像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新大陆”。
伴随着经济繁荣发展,全国人口实现大幅度迅速增长,人口数量达到了中国古代史上的最高值。但盛世背后,却也无法回避饥荒问题,中国饥荒发生的根源是马尔萨斯陷阱,它根植于旧有模式本身所固有的特征,这种模式没有能力根治土地的承载力。由于这种固有的粮食短缺的问题,决定了所能供养的人口数量,而伴随着旱灾、蝗灾等天灾的发生,本就有限的粮食数量会遇到更大的波动,旧有体系开始出现崩溃迹象。人们对于基本生存的需求与传统农耕社会土地严重不足产生内在矛盾,于是出现了“闯关东”现象。与此同时,清朝政府逐步放弃封禁政策,到了1905 年开始政策性地移民实边,大量移民使得东北人口迅速增长起来[3]359。
不断涌入的移民构成了早期城市兴起的动因。而城市化是一个动态过程,人口聚集推进经济发展,反过来经济发展再刺激人口聚集[4]11。自1861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牛庄(营口)开埠,中心城市奉天(沈阳)以拥有辽河入海口的营口为门户,营口逐渐成了东北地区货物进出口枢纽和经济金融中心。随着辽河航运业的兴盛,移民人数的递增和迁徙,交易复杂程度提高,并由此启动了工业化进程。初级农业只能满足初级的物质需求,工业才能有效提升人们向自然索取的能力[5],为进一步适应扩张的市场需求,东北地区榨油、缫丝、面粉、棉纺等传统农产品加工业,逐渐采用新工艺,引入新设备,生产效率得到提升。东北地区从初级农业开始,发展农产品加工业、轻纺工业及其他工业的这种自然而然的过程,使得各类产业从无到有,循序渐进,孕育、产生并迅速发展起来。市场内部逐步发育,劳动分工不断细化,生产效率不断提升,增加收入又反过来吸引人口集聚。这种符合斯密式的国民经济增长逻辑,使得经济逐步繁荣,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随着交易批量的增加、交易半径的延伸,这种经济活动的拓展投射到人口的空间分布上,就体现在原有的营口、辽阳、铁岭、新民、海城、开原等的基础上,又新兴起一批市镇[6]。这些沿着辽河发展形成的带状市镇群,一边与出海的营口相联系,一边与广阔的腹地农村市场相沟通,再加上辽东半岛所拥有的2000 多千米的海岸线塑造了得天独厚的沿海优势,与沿河两岸的平原市镇共同形成了早期城市空间结构。
伴随着铁路的引入,大连港快速崛起。比较而言,尽管营口港可凭借辽河便利货物集散,但腹地受制于交通条件,覆盖的人口范围不可能过大。而对于更有货物吞吐能力的大连港来说,铁路对域内联通的支撑作用至关重要。正如张培刚在对胡佛(Hoover)制造业区位研究的总结时指出,“运输成本的影响事实上每每使生产区位确定于市场,确定于原料来源地以及确定于运输网的交叉或终点”[7]87。铁路的投入,为商业活动大大降低了流通成本,有利于民间资本在市场中自由流转,促进规模市场形成。这种“铁路—港口”新的联通方式,也带来了新的市镇布局。以南满铁路沿线为例,通过陆续制定瓦房店、盖平、熊岳、大石桥、海城、营口、鞍山、辽阳、本溪、抚顺、安东、奉天、铁岭等铁路属地的市街规划[8]。近似于平原市镇的兴起,即“河道—港口”逻辑下的辽河沿岸与沿海市镇的兴起,“铁路—港口”逻辑下的铁路沿线市镇的快速兴起。
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持续多年的循序渐进的斯密式的发展逻辑被中止。出于发动侵略战争的目的,日本殖民者对东北地区实行“统制经济”。这种带有掠夺性的所谓的“统制经济”政策主要分为三个阶段,即从满铁为中心的统制东北经济时期,到以满业为特征的日本垄断资本统制东北经济时期,再到生产、流通、分配、消费等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均实行统制经济时期[9]179。总体来说,其加紧了对东北地区重要工业资源的开采,工厂数量急剧增加,资本集中度不断提升,以支撑侵略战争的野心。
东北地区这种不同于此前发展逻辑的超常规的重化工业发展逻辑,给东北地区经济结构带来急速转换,经济重心由以农业生产为主要逻辑的平原市镇,开始向工业资源富集的重化工业新城转移,并以铁路联通彼此,促成各个城市的产业分工。当工业化进入机器化大生产阶段时,煤成为至关重要的能源,仅用木材或其他传统能源而没有煤的支撑,无法实现工业化的迈进。东北地区煤的储量非常丰富,以煤矿富集的抚顺为例,日俄战争后,日本掠夺了抚顺煤矿开采和经营权,并投入巨资建设成为能源基地,发展出了以原煤为基础的多工业部门的大型联合能源企业。钢铁是现代工业的基础材料,被认为是工业的粮食。以本溪为例,本溪老城原本因地处群山中、平地极少、交通不便等限制,长期发展缓慢,后因其丰富的煤铁资源和侵略战争扩张对资源需求急速扩大,以铁路“宫原站”为中心的平坦地带,快速投资建成重工业新城。鞍山的发展与本溪类似,也是因铁矿资源兴起,在以鞍山站为中心建立钢铁工厂的同时,配套了住宅等附属设施,并迅速发展为重要的钢铁工业城市。从这个过程可以看到,城市更像是工业布局的副产品,哪里有工业项目,哪里就会形成相应的生活配套,从这个意义上看,城市似乎就是一个仅比工厂更大的空间而已,并表现出鲜明的工业色彩。据姚永超整理,此时的工业分布:沈阳以化工、军需工业为主,铁西区为东北首要工业中心之一;鞍山以钢铁工业为主,规模居亚洲第二;抚顺以煤、钢铁为主,人造石油等也较为发达;本溪以煤、钢铁为主,附带机械工业;辽阳以纺织、造纸为主[10]203。
表1 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辽宁重化工业城市群城市人口统计(万人)
城市的扩张和人口的增加反映了重化工业产业的布局与发展。表1 从人口增长的角度,说明沈阳、鞍山、抚顺、本溪、辽阳等城市在超常规的重化工业发展逻辑下快速扩张,成为重工化业中心。这些城市不同于早期城市兴起的逻辑,特别是以鞍山、本溪为典型,它们此前因山区地势不易形成人口、商贸集聚效应,人口很少,原本不具备地理先天优势。但是由于重化工业的快速布局,这些城市以急速扩张的产业吸引了大量人口,使其跳过了循序渐进的市场发育阶段,直接进入原子化社会的工业生产方式。仍以表1 为例,鞍山在1934—1942 年短短8 年间,人口急速增长十倍。需要注意的是,当前辽宁主要城市的分布基本遵循了这个时期形成的空间结构。
随着东北的逐步解放,辽宁工业生产获得更为迅速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沈阳、大连、鞍山、抚顺、本溪等重化工业城市设为直辖市。由于外部国际形势处在世界两大阵营对立,内部国家富强意愿高涨,实现格申克龙式的赶超意图强烈,计划经济体制由此被构建起来。在“一五”“二五”计划期间,辽宁成为全国重点建设区域,苏联援建中国的156 个重点工程,有24 个安排在辽宁。通过项目布局和投资拉动使具体的工业目标得以一个个实现,这种格申克龙式的发展过程,使辽宁形成了自然资源丰富、工业基础雄厚、交通四通八达、产业分工明确的重化工业布局。与这个布局对应的,沈阳四周与钢都鞍山、煤都抚顺、煤铁之城本溪、化纤城辽阳毗邻,形成了一个以沈阳为中心、较为互补的重化工业城市群[11]8。
辽宁中部城市群的空间结构既承自此前百年来辽宁社会历史变迁和经济演化过程,又巩固了此后辽宁社会经济生活中城市发展的基本脉络。也是在这一时期,以辽宁为代表的东北地区用了近百年的时间,完成了从几乎忽略不计的人口、少量零散的农业或工商业到整个东亚范围内重要的工业经济区域的快速工业化历程。直到1984 年,还可以感受到辽宁等东北地区在全国经济的重要影响力。在该年,辽宁拥有四座超过百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沈阳、大连、鞍山、抚顺,而有三座位于辽宁中部重化工业城市群,其中沈阳成为全国11 个拥有200 万以上人口的特大城市之一。东北地区经济状况依然处在全国前列。但在此后,辽宁从全国第2 名的位置上开始后移,深受计划经济体制影响的东北地区经济,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转型过程困难重重。
综上,以辽宁为代表的东北地区,由于经济发展逻辑的转变,即由循序渐进的发展逻辑急速转换为超常规的重化工业发展逻辑,其经济重心的转移表现出由早期平原市镇转向重化工业城市群的轨迹。这种变动的有利一面,即有助于快速建立起一套工业体系,但问题也不容忽视,需要进一步探讨分析。
以上不难发现,当前辽宁中部城市空间结构的特点源于重化工业布局,由此加深了对城市与经济发展逻辑的内在关系的认识。进而认识到当前制约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的原因在于空间逻辑与发展逻辑的结构性矛盾。
自20 世纪30 年代以来的超常规重化工业的发展过程,中断了以辽宁为代表的东北地区循序渐进的“斯密式”的发展过程,以重化工业导向替代了地理先天优势导向所形成的,符合重化工业传统的城市空间结构。这种空间结构仅在资源指向型时的重化工业传统更容易发挥作用,而在新逻辑下需要回归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逻辑。若对此视而不见,就会出现新发展逻辑与城市空间结构上的不适应问题,并表现为:(1)山区城市开拓空间不足。传统重化工业城市,如抚顺、本溪是位于辽宁东部丘陵的山城,地势呈现“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特点,交通便利程度不比平原,环境相对闭塞。尤其本溪主城区面积不大,而本钢厂区占了相当比例,城市发展空间有限,其兴起源于工业原料需要,而当资源面临枯竭时,提出了以旅游业突破结构单一的局面,但旅游业与冶金工业相比对经济发展的贡献能力有限,对于这座体量很大的工业城市来说此转型方案困难重重。(2)平原腹地未能充分开发。辽宁拥有广阔的辽河平原,原本来说应当交通便利,利于产业发展,但是直到目前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仍然相对不完备,没有发挥出大型城市的集聚效应和对港口的腹地作用。这种空间逻辑与发展逻辑上的不适应或错位,在面临新的经济发展逻辑的情况下变得难以适应——原本不属于循序渐进的发展逻辑下的工业传统城市在旧逻辑结束后难以为继,而本该顺应市场经济规律的发展逻辑却没有在平原流域得以充分实现。
由此,城市空间结构若不能改变,创新发展的结构性条件约束就难以破除,由超常规发展带来的市场内部发育不足的局面就会延续,进而带来三重后果。(1)市场发育不足的社会后果——以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为主要机构形态依然是东北地区社会的主流,这种个人归属于单位的制度,能够起到缓冲国家和个人的现代自治社会系统没有得到很好的生长。(2)市场发育不足的文化后果——日渐封闭、缺少交流的发展局面,加剧了“官本位”“托人情”“找关系”等社会风气,缺少对市场经济规则的尊重,使得企业家精神缺失。(3)市场发育不足的经济后果——重工业路径依赖的逻辑没有改变,多元化供给方面严重落后于东南沿海地区,很难在旧有秩序中生长出新的秩序,产业结构单一。这三重后果动摇了人口在空间上的流动与集聚的微观基础,从而导致了严重的人口流失问题。习近平指出:“2012 年至2018 年,东北地区经济总量占全国的比重从8.7%下降到6.2%,常住人口减少137 万,多数是年轻人和科技人才。”[12]人口的流失,又会反过来加剧结构转换的困难,以致陷入全面振兴难以实现的困境。
从以上得知,在历史上,辽宁曾经有过循序渐进的斯密式的发展过程和超常规的格申克龙式的发展过程,而作为经济发展过程的投影和反映,城市空间结构能够随之演化。换言之,作为一个区域子系统的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的演化过程,与具体发展逻辑相适应的城市空间结构在不同阶段发挥了重要促进作用。而以创新发展为特征的全面振兴的结构性条件约束就难以破除。由此,重塑城市空间结构为主要任务,就成了破除新发展逻辑结构性制约的重要抓手,进而成为启动全面振兴的关键变量。
一个经济体的当前状态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历史上的偶然事件塑造而成的[13]45。而历史告诉我们,不能忽略东北地区经济在超常规重工业发展中获得的重化工业传统,据此有了布局以五大重工业城市为构成的、以重塑工业竞争力为目标的“沈阳都市圈”的构想,以有效整合资源。但同时,重化工业城市面临着经济结构单一、产能过剩、资源型城市转型等问题。东北地区很难再按格申克龙式的发展过程所带来的经济增长格局实现“振兴”。为此,与其强调“人定胜天”,不如遵循规律,重新发现地理先天优势,从运输、市场、资源等方面来考量经济布局[14]70,进而发展或调整城市空间结构,通过基础设施加快区域内外部联通,释放域内经济活力的思路,回归以“向海开放”为主要特征的循序渐进的斯密式的发展逻辑。
构建沈阳都市圈,成为超越重化工业传统的重要举措。一方面既是关照已经形成的城市基础和工业基础,增强沈阳作为大城市的集聚效应的作用,并以此强化辽宁中部城市群的整体发展,因为城市化的发展需要以核心大城市的发展为依托带动城市群的发展[15]。另一方面,也是对早期的“向海开放”的循序渐进的发展逻辑的一种回归,转变曾经的“输血”方式,加大市场开放力度,更深刻融入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促进市场的发育和交易,既能发挥传统优势,为改造升级传统产业提供新机遇,也为发展新兴产业寻找机会。概言之,构建沈阳都市圈是适应新时代的战略选择,进而是成为启动全面振兴的关键变量。
沈阳都市圈目前还不是一个现实执行层面上的正式概念,但“都市圈”作为一个正式提法,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 年考察东北时已明确提出,“要培育发展现代化都市圈”[16]。作为当前相类似的规划,沈阳经济区已经在现实层面得以落地并正在推进。沈阳经济区一定程度上沿袭辽宁中部重化工业城市群的空间结构,但有所不同。尽管沈阳、鞍山、抚顺、本溪、辽阳等重化工业城市的协作分工从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就已经形成,并产生深远影响:但事实上这些城市之间经济联系薄弱,互动关系和能力相比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等城市群不尽如人意。进一步加强城市间联系也就自然成了城市空间结构调整的重要命题。
作为一种尝试和突破,自2003 年中央做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决策部署以来,2005 年辽宁省提出要构筑辐射整个东北地区、在国内外具有较强竞争力的沈阳经济区[17]。2010 年4 月其成为批准设立的第八个国家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沈阳经济区的形成和发展,赋予了作为古老地名的“沈阳”以新的活力[18],目前包括沈阳、鞍山、抚顺、本溪、辽阳等五个老工业城市,区域面积占全省31.5%,常住人口占全省37.3%[19]。这五个城市除紧邻外,均呈现出“单一结构”的重化工业特征,并且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特色且相互之间有某种互补性的产业:沈阳的机械工业,鞍山的钢铁,抚顺的煤炭石化,本溪的铁煤,辽阳的化工,等等。早年间,丰富的自然资源为资本积累提供坚实的基础,区域内丰富的煤、铁、石油资源为发展重化工业提供了天然优势。尽管这些城市在当前人力资源(高级人才)和资本双重稀缺的前提下,资源型产品成为主要产品,但通过构建一体化经济以使资源协调起来,将有机会重塑独特的竞争优势。
除了在总体概念上打造区域一体化,每个具体城市自身也正在进行结构上的调整。在沈阳、抚顺之间规划建设沈抚新区,此为抚顺向沈阳的靠拢;本溪市政府向北移,在沈阳、本溪的交界处附近设置本溪新城,此为本溪向沈阳的靠拢;而沈阳则将市政府南移,使其大致居于沈阳、抚顺、鞍山、本溪、辽阳的具有向心性特征的地理中心,围绕沈阳市新政府呈集聚态分布。这样,比如本溪新城虽然仍然地处山区,但距离沈阳新政府的距离只有几十公里,既拉进了作为山城的本溪与平原地区的距离,又通过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强化了城市之间的紧密性和互动性。此外,按照规划,沈阳经济区的构建还将沿着沈抚、沈本、沈辽鞍的城际连接带建设若干新城。
仅仅有都市圈的构建,更多只是优化作为区域子系统的内部市场结构,而只有将当前沈阳都市圈的内陆城市逻辑,转换为海洋城市逻辑,才能真正将沈阳都市圈进而东北腹地,接入到国内国际两个市场,才能在新逻辑下启动真正意义上的全面振兴。不同于东北地区其他省份,辽宁是有着长达2000 多公里海岸线的沿海大省,有着以辽河平原为主要组成的广阔腹地,地势总体上呈“马蹄形”并向渤海倾斜,沿海区位优势得天独厚。2009 年国务院批准《辽宁沿海经济带发展规划》,这标志着辽宁沿海经济带开发被纳入国家重要战略[20],并与沈阳经济区相对应,共同构成了当前辽宁社会经济发展的两大战略图景。将两者相连,以形成某种海陆统筹,既是表面上港口与腹地联通的必然需要,更是使沈阳都市圈由内陆城市逻辑向海洋城市逻辑转换的关键所在。
从地理位置来看,从沈阳都市圈出海,大概可有三条主要通道,从西到东分别为沈阳—营口,沈阳—大连,沈阳—丹东。其中以沈阳—营口的距离最近。从沈阳市区西南的辽中市出发,距离营口海边仅为69 公里,由大连出海反而“舍近求远”。按国际惯例,距海港70 公里至100 公里的地区,即称为近海地区,而就辽宁而言,“近海”模式就是以沈阳为中心的辽宁中部城市群作为腹地,尤其以营口港为代表的辽宁港口群作为出海口的港腹联动模式[21]。近年来,辽中提出打造近海经济区,正是基于这种连接港口腹地的区位优势——即连通沈阳与出海港口的最短通道,被认为是连接沿海经济带和沈阳经济区从而东北腹地的“钻石节点”。
不仅如此,开发这条通道本身尤其符合经济史优势——历史实践证明,辽宁并非像有的观点所认为的过于寒冷而不适合发展。辽宁曾是地道的依托沿海发展的地区,而沈阳—营口之间的连通区域是辽宁“马蹄形”区域低洼部分的广阔的辽河平原,并有与之相配套的辽河水系,这种地理优势有利于实现斯密式的国民财富增长逻辑。历史表明,1861 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营口开埠初期,当时的商业活动主要从营口沿着辽河向上,到沈阳,再到铁岭,早期城市兴起也与这条商贸发展路线有关。由于该区域位于辽河平原,地势平坦、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辽宁在历史上早期通过辽河航运形成“辽河—港口”经济,而后通过铁路建设形成“铁路—港口”的联通协作网络,即由腹地进行工农业产品生产,通过联通网络达到沿海港口,与世界市场相连,并依靠大豆等农业特产以及相关制成品在世界市场中形成产品优势。这种自然而然的经济发展更加遵循了平原、水系等适宜经济发展的因素,而并非超常规重工业化阶段所形成的以铁矿、煤矿等矿藏资源为指向的城市布局。因此,这个通道若能连通沈阳都市圈与沿海经济带,不仅能够帮助辽宁中部的主要经济区域顺利出海,还能使这个区域有潜力成长为新的经济发展区域。对于更广阔的腹地而言,沿着辽河水系形成以“营口—沈阳—铁岭”为核心的发展轴,可以在铁岭延伸进入更加广阔的东北腹地。从这个意义上讲,打通近海通道就是对斯密式的经济发展逻辑的回归,是符合历史发展过程、符合当前战略实际、符合未来发展定位的东北地区全面振兴必然选择。
当前国务院已同意将营口上升为国家物流枢纽,意在打造连接南方覆盖东北畅通欧亚的海铁联运服务网络。而辽中市也已改为具有沈阳城区意义上的辽中区,并在现代工业、商贸物流、滨水文化等方面付出努力,以期成为近海贸易枢纽。这就使作为城市意义的沈阳市,进而沈阳都市圈,由原来的辽宁中部的区域性内陆地区,转为具有“近海”意义的城市,进而都市圈“近海”,从而使辽宁经济转换发展逻辑,实现“全面向海”,在这种都市圈和沿海经济带进一步拉近和加强开发的情况下,基础设施投入的及时跟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否则其战略性力量难以有效发挥作用。
当前的沈阳经济区涵盖了每座城市的全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境内所有地区都应发展城市经济。尤其以抚顺、本溪为例,两座城市靠近沈阳的地区人口密集,而向东的大面积地区主要以生态地区为主。结合当前沈阳用水来自本溪东部山区的桓仁水库等,比如可建立区域间的生态补偿机制,促进生态保护区与城市经济区协同发展,相得益彰。
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也许并非只是重化工业。当我们的超常规重工化发展难以为继时,我们可以从更为久远的发展传统中寻找灵感。通过对历史考察我们得知,作为老工业基地的东北,其超常规的格申克龙式的发展过程只是历史的一个阶段,而作为循序渐进的斯密式的经济发展过程,也真实存在于东北发展过程中。而在过去不同历史阶段,作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投影和反映,城市空间结构能够随之演化,但在当前历史阶段反过来对新的发展逻辑形成制约。由此,以重塑城市空间结构为主要任务的沈阳都市圈的构建,就成了破除新发展逻辑结构性制约的重要抓手,以便从循序渐进的市场开拓和经济发展中,不断丰富和改善已有经济结构单一的局面,进而成为启动全面振兴的关键变量。
都市圈的构建是个系统工程。除了自身空间结构的重构之外,还要注意与沿海经济带的协作,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打通近海通道,推动辽宁中部地区城市群协同发展,促进辽东半岛沿海经济带发展,并使两者联通,带动沿线腹地重新发展,使辽宁经济充分连接进入到国际国内两个市场。并通过这样的重点布局,实现城市间功能互补,有效分工及协作发展,最终形成引领新一轮东北振兴的重要增长极。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注意生态保护区与城市经济区的协同发展,限于篇幅,本文对此暂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