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
莫名消失
清晨,方博士起床后喝了杯咖啡,准备与M国宙斯空间站的贝尔作每日例行联系,两个空间站正在合作一个实验项目。
可是,贝尔今天没有回应。
方博士马上让千雪用后脑的个人接口接通星际网络。千雪闭上双眼,感觉自己已经由鸟巢空间站瞬间到了宙斯空间站——这只是中心电脑虚拟的环境,而不是距离38万千米远的真实轨道实验站。
舱室空间狭小,失重的感觉逼真。千雪像个气球一样飘了起来,她慌忙划动几下胳膊,抖抖脚,换上一双底面带搭钩的工作鞋。
舱内贴壁固定着工作设备、食品柜、卧具、拉出式浴箱,还有一排装着实验动物的容器。那些动物在失重状态下显得局促不安。苍蝇、蜘蛛、小蜥蜴都养在小型玻璃罐里,一个大玻璃缸中是一条爪哇眼镜蛇,它正盘在缸内的横杆上。
千雪的虚拟投影只能在宙斯空间站的实验室走动,贝尔还是没出现。方博士开始担心了,他让千雪断开网络,接着联络起M国宇航局。
“请你们核实一下,贝尔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应,很有可能出事了。如果有需要,鸟巢空间站也可以直接派人过去。”方博士语气很严肃,“好的,亚伯我认识,让他马上联系我。”
“怎么样?”千雪问道。
“宙斯空间站平时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刚刚结婚,去度蜜月了,不过也只能紧急召回了。希望亚伯的妻子不會生气。”方博士说完,亚伯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博士,别担心,我马上出发。”
“你要小心,我有种奇怪的预感。”
中毒身亡
约定时间超过了十多分钟,亚伯才拨过来视频通话,面色极其不好:“博士,麻烦您来虚拟空间站,我等您。”
方博士立刻插上后脑接口,顺着电脑数据流进入空间站。只见亚伯站着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才说:“贝尔死了……是毒蛇咬死了他。”
贝尔的遗体在舱室内直立着,鞋底的搭钩使他没有飘浮起来,瘦长的身形微微晃荡,两只胳膊像在水中一样浮着。亚伯继续说:“他右手外缘有蛇咬的伤口,你看,在这儿。可能是给眼镜蛇喂食的时候不小心咬着了。”
方博士说:“他肯定吓瘫了,那里有治疗毒蛇和蜘蛛咬伤的药。”
“他也许挣扎过,”亚伯说,“玻璃缸的盖子撞破了。我进来时,他就这么‘站着’,眼镜蛇盘住了他的脖子。”
“天哪。”方博士小声说。
亚伯说:“在失重环境里,蛇会本能地盘紧它能盘住的任何东西。”
方博士叹了口气没说话,亚伯接着说:“没办法,我只能按照惯例……”
惯例就是,在太空中因事故死去的宇航员,如无亲属,可以进行“天葬”。
“贝尔不会怪我们的。”亚伯安慰他,“天葬是宇航员的荣耀,就像水手的海葬一样。”
亚伯消失了。这会儿他定是忙着把贝尔的遗体装进一条密封袋里,把它搬上空天飞机,离开实验站,让飞机朝着背向太阳的方向加速到足够快,然后把装尸体的袋子推出去,让它飞向宇宙深处。过了一阵,亚伯又出现在方博士面前:“我处理好了。将那条蛇放回了缸里,盖子我修补了一下。”
方博士说:“你要加倍小心,明天我们再联系。”
“我会小心的。实验总还要继续,明天见。”
接连发生
第二天一早,方博士准时联络宙斯空间站——又没有回应!他用袖子抹着额头的汗水,心想,就是现在!必须有人上去看一下!方博士本想自己去,不过千雪拦住了他:“博士,我过去之后就把虚拟投影设备铺满整个空间站,你连接虚拟空间站后就和亲自去一样了。”
千雪的太空飞机很快出发了。与此同时,方博士从M国宇航局那要来了贝尔和亚伯以及亚伯新婚妻子的资料,边看边思考起来。
理论上说,玻璃缸里的眼镜蛇蹿出来咬伤了喂它的人,这个可能性很小。整套实验设备是精心设计的,非常保险。看资料贝尔并不是粗心的人,亚伯也不是,而且毕竟受过专业训练。现在这两个人连续出事,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资料里有一条引起了方博士的注意,贝尔嗜赌,亚伯的妻子叫艾娃,是个动物专家,也有过宇航员的经历,还和贝尔是同学。贝尔的这次任务,是亚伯推荐的。
千雪到了,太空实验站看上去体积很大,其实大部分是合金架固定的太阳能电池板,以及水、空气循环装置,核心部分的实验舱直径只有6米。在它下部紧贴着一个银色的东西,那是亚伯的空天飞机,与实验站对接在一起。
核子火箭最后呼出一口气,熄火了。调速姿态火箭把飞机稳稳地送到亚伯的银色飞机后面,一只带抓钩的机械臂从机身侧腹伸出,夹住那架飞机的机翼,然后,两架飞机慢慢靠近,货舱口的搭扣把它们连结在一起。
千雪感觉到一下轻微的震动,飞机停稳了。
空间站很暗,处在地球的阴影里,一线曙光刚刚把远处的地球勾勒成月牙状。为了保险,千雪戴好头盔,打开宇航服上的氧气阀,从座舱与货舱之间的小门爬过去,又通过对接处钻入亚伯的飞机货舱,里面是空的。她爬行到前端,又推开一道小门,进入座舱。空天飞机就是用座舱根部边缘与实验站入口对接的。舱盖关闭,就把站内与站外隔离开来。她打开座舱盖,入口就在上方,没有灯光。她谨慎地检验了空气成分,无异常,这才脱下头盔,喊道:“亚伯!你在吗?”
没听到回答,她抓住梯子慢慢爬上去,舱内漆黑一片,只依稀看到半空浮着一件横着的长长的物体,轮廓像——人。她命令舱内照明系统全部开启。
明亮的灯光下,千雪看清了亚伯那张死灰色的脸,和那双微微张开的露出已涣散瞳孔的眼睛。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钩在舱壁上的睡袋裹住了他的身体。那条眼镜蛇缠在他脖子上,吐着黑色的舌信。
恐怖现场
铺设好虚拟投影设备,方博士也来到了宙斯空间站,虽然只是模拟的全息投影。
千雪盯着那条蛇,那闪动的舌信和冷漠的眼睛仍然使她心惊。两条人命!她真怀疑这条蛇是受过杀人训练的。
“这很正常,”方博士说,“在失重环境里蛇会拼命盘住它碰到的每一件东西。”
亚伯横起的躯体异常魁伟,脸部略显浮肿,嘴唇微张,构成一个奇怪的笑容。不知道蛇咬了他哪个部位,得把蛇拿下来。方博士抬眼看看固定的玻璃缸,盖子破成两半,只用胶带贴住破缝,正因为这样才关不紧,蛇把半边盖子顶开了一点空隙。千雪小心地绕开那条蛇,看着它,把手伸向玻璃盖,把玻璃缸盖子打开。
为了抓蛇,顾不得滑稽与否,千雪把头盔戴上,将全身都保护得严严实实。她控制着失重的身体,在离蛇一米外探身过去,抬起左手逗那条蛇。蛇随着她的手晃动着头,发出轻轻的“呼呼”声,颈部膨胀起来。要一下抓住蛇之三寸,必须眼疾手快。真后悔没多看几本“耍蛇秘诀”书,现在仿佛不是她逗蛇,倒好像是蛇在逗她——千雪盯着蛇那有规律的晃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紧张得仿佛被蛇施了催眠术一样。
眼镜蛇忽然蹿了起来,但动作失准,因为它不适应这儿的无重力环境,蛇头直向上方飘去。千雪右手挥过去抓住它的脖子,左手就势打了它一个“耳光”,在那种情势下,这是绝对有必要的。蛇晕头转向地被塞进了玻璃缸,立刻本能地盘住横杆。千雪把盖子盖紧,又用胶带交叉固定,贴了十几道,这才摘下头盔。
两人俯身查看亚伯的尸体。不出所料,伤口在后颈部,蛇牙留下的小孔颜色发暗。可怕的家伙,连续杀死两人,丛林中的野性真是一点也没减弱。
“博士,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两个人相继被蛇咬死也太巧了,应该仔细调查。”
“你的意思……”千雪有点激动地说,“可能是谋杀?在空间站上?!”
“我没那么说。”
“离地球38万千米外发生谋杀!可那实验舱里只有亚伯一个人,任何物体飞近,他都会听到雷达系统的报告!”
“舱里不一定只有亚伯一个人。而且,要谋杀他也不一定要飞近太空站。”
“不用飞近?” 千雪睁大眼睛。
“现在请你把中心电脑里的轨道实验站结构图像传送给我,我想检查一下。”
“好。”千雪说。
从中心电脑送来的图像资料变成神经脉冲直接输入方博士大脑的视觉中枢,与视网膜接收的图像叠加起来。于是,他目光所及的舱壁都变得透明了,一切结构清晰可辨。他在检查舱壁结构中是否有可以藏匿的空隙。
方博士坦率地答道:“什么也没发现,我们回去吧,麻烦你带回亚伯的个人接口。”
宇宙密室
千雪脱下手套,把亚伯的遗体翻动了一下,后脑向上。拨开头发,露出枕骨下方那片人造角化皮肤上的细小拉链,拉开后,指甲大的黑色接口板露了出来。她用两个手指轻轻地把它从头骨上的插座中拔下来。
拿着亚伯的接口板,打开工作设备抽屉,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小瓶装了一块板,应该是贝尔的那块。她把亚伯的接口板放进去,塞紧瓶口。忽然,方博士似乎着迷般地看着两块板,足有两分钟。
回到鸟巢之后,千雪还在思考,“博士,是蛇毒致死的吧?症状对得上。”
“是啊!如果不是被蛇咬死的,就不合理了。”方博士没等千雪继续问,却转到另一个话题,“你看,个人接口与虚拟现实技术使用了15年,但是很少有人真正了解它的运转方式——他们懒得了解,只管轻松地享用它。”
“这不奇怪。” 千雪说,“实际上大多数人对他们每天使用着的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他们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人们模糊的概念和固执的成见来犯罪。”
千雪警觉地盯住他:“他们?谁?”
“犯罪的人。”方博士沉思道,“我们回地球见个人。”
来到地球的一处滑雪胜地——那是亚伯度蜜月的地方。亚伯的妻子艾娃站在大门外,她穿着黑色长裙,衬得清秀的脸颊格外苍白,眼睛有点红肿,但神色还算镇定。
“我想看看他。”她低声说。
“走这儿。”方博士带着路,边走边说,“请节哀顺变。”
艾娃低頭不语,步履飞快。三人穿过生态花园。途经一条小溪,方博士率先跳过小溪,千雪紧随其后,艾娃低头看看小溪,轻盈一跃,却落在了水里。
“你还没从失重感觉中完全恢复!”方博士对艾娃说,“昨天上午到今天凌晨你都是在太空度过的。是你用空天飞机把你丈夫冰冻的尸体送上实验站的!是你谋杀了亚伯!”
艾娃瞬间崩溃,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全身颤抖。
真相大白
警察把艾娃带走后,千雪依然很是疑惑。
“想必你已经明白了,亚伯是死在地球,而不是太空舱里。”
“我不明白。”千雪说。
方博士抿了一口咖啡说:“艾娃没去度蜜月,动物学家对眼镜蛇的感情很深,甚至把它带到了婚房中。她熟练地拿着毒蛇,咬死了她丈夫。”
“咬死了她的丈夫?”千雪低呼。
“是蛇咬的,不是她咬的。”方博士说,“不过我看也差不多。对,她一个人完成不了,得有人帮她处理那90多千克重的遗体。”
“她还有同伙?”千雪狐疑地说,“会是谁呢?”
方博士看着他,片刻说道:“你还不明白?就是第一个死去的贝尔呀!”
“什么!”千雪惊道。
“你看见贝尔的尸体了吗?”方博士说,“没有人看见,只不过是亚伯说他被毒蛇咬死了。然后,亚伯这个证人也死了。这就叫死无对证,真是销声匿迹的好办法。”
“亚伯在骗人?”千雪问。
“骗人的不是亚伯,而是艾娃。”方博士笑了,“你忘了我们之前的谈话吗?大多数人还不清楚个人接口与虚拟现实技术的运作方式。比如,你在虚拟的饭馆里见到汤姆,汤姆请你借给他10块钱来付账。但也许不是他欠你10块钱,而是杰里,杰里用汤姆的形象来向你借钱。”
方博士用笔在空白面中央画了一个大圆圈,从大圆中连出两条带箭头的线,每个箭头上画了一个小圆。他说:“大圆是中心电脑,小圆是人脑,箭头是个人接口。所谓人进入虚拟环境,其实是虚拟环境进入人脑。现在你懂了吧?任何人只要插上亚伯的接口板,知道他的私人资料库密码,就可以用他的形象进入虚拟环境,用他的声音说话。那形象和声音是早就存在私人资料库里的。贝尔应该还活着,他欠了一大笔赌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亚伯在晚会上认识了艾娃,对她一见倾心,开始热烈追求——计划是谁想出来的我不清楚,反正艾娃从亚伯嘴里知道了同步轨道实验站的事,知道还缺少一位宇航员,于是,就有了这个计划。杀死亚伯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为贝尔的死作掩护,又能得到一笔遗产。我想除了亚伯原有的财产之外,艾娃也许以职业危险为借口,说服他买了巨额的人身保险。”
“原来人心的毒要比毒蛇更毒。”千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