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博
张大妈家住在筒子楼三层最里面的301。
张大妈家是这层楼第一个从农村搬回城里的。从农村搬回来时,拉了两大卡车的东西,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些在下乡时拉去准备盖房子用的木料,这些木料是当时单位为了让他们全家赶紧下乡,从单位废旧木料堆里,扒拉出来用不上的旧电线杆子和一些拆下来的废门窗,说是盖房木料,连烧材都算不上。有总比没有强,也只能收下,在农村十多年也没有盖成房。老伴和儿子们都说不要了,张大妈非要拉回来,这家张大妈做主,又全都拉回来了。有在农村渍酸菜的大缸,坛坛罐罐舍不得扔,还有在农村为儿子结婚打的几样家具。
房子本来分到304,整楼层的房间面积倒是一样大,但是304在楼道中间,家里放不下拉回来的这么多东西。张大妈看见靠里面的301房间,门口与里面的墙之间有很大一块空间,那里能放下很多东西,就非要用304房间换301房间。张大妈家里三个儿子,大龙、二虎、小三子,在张大妈的指挥下,稀里糊涂地把木柜、菜缸就堆在了301房间门口。弄得指挥搬家分房子的干部左右为难,不给301房间,张大妈就让管房干部给另找房间放东西。
“拉回来的东西总不能扔在大街上吧?当初让我们下乡腾房时怎么那么积极,现在我们回来了东西不带回来?那扔了吗?”
张大妈中等个子,体态偏胖,肺活量大,底气足,嗓门大到在二楼都能听到张大妈说话,声音的穿透力不是一般的强,张大爷家人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可邻居们哪能受得了,因为这事,后搬进来的于阿姨苦不堪言。于阿姨老两口安静惯了,一下子让这种大嗓门闹得神经衰弱,都睡不好觉了。
指挥搬家分房的干部,总觉得亏欠张大妈,当时单位让张大妈一家下乡,过来催交房子的就是这位干部。他在单位后勤是管房子的,领导发话让做的事又不能不干,张大妈下乡时说要木料盖房子,不给就不走。就是他带人糊弄了这些木料给张大妈,现在又原样不动给拉了回来,他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张大妈。
房间都是按落实政策回城人员名单分好了的,让张大妈这么一闹,就得和原来301的房主商量。好在301的房主还没有搬回来,因为是老两口,儿子在市里另有房子,女儿又在外地工作。老两口要回城搬家也不容易,在收拾东西时累着了,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分房的干部也就只能先这么将就着了,等301的原主人搬回来再说。
三楼的邻居们都陆续搬了进来。
徐婶家住在302。
一共五口人,老两口和俩儿子,儿子也都半大不小了,从农村回来也是拉了一大卡车,家具比较多,也是在农村为儿子准备结婚用的家具。大儿子大明在农村已下田干农活了,也谈了对象,这次搬家回来,大儿子的对象英子也跟着来了。老二叫二胜。原本老两口想这边安顿好了再让没过门的媳妇来,但女孩子心眼好,嘴又巧,说跟着过来可以帮助收拾收拾家,怕累着老人。
按理说,徐大爷一个工人也轮不到他下什么乡,当时都是干部和所谓的历史有问题的人下乡。那会儿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工人身上,也就因为是工人阶级,才让他嘴上没了把门的。别人发表意见时,他跟着发了几句牢骚,他在的这个部门任务数没完成,在他上厕所时,一齐通过了他为“右派”。
徐婶差点和徐大爷离婚。当初嫁给徐大爷的时候就不被人们看好,都觉得徐大爷配不上徐婶,除了这个风波外,老两口一辈子过得幸福着呢,有些事不是你常理解释得通的。看在两个还小的孩子面上,再加上徐大爷对徐婶那是实打实的好,在邻居的劝说下没离。车间主任找了个借口,把徐婶招工进了厂子,介绍到厂办的幼儿园,算是平衡了下徐大爷的心理。
徐婶在家当闺女时,说不上是什么大小姐身份,可也没受过什么苦,家里的生活条件还是挺好的。一米六七的大个儿,带点瓜子脸,脸上的雀斑更显动人,造物戏弄人。老爸定成分时给划成商人,这在成分划分中没有这一说的。只是因为徐婶的父亲在店铺里做大掌柜的,资产又不是他的,贫下中农与他不挨边,这成分不好划,街道委员会一句话就这么给定下来了。别人给介绍徐大爷认识时,她在徐大爷身上能看到工人阶级的优点,觉得找个工人可以少些折腾,家里也就认可了。
平时车间里的同事也觉得对不住徐大爷,有个什么运动和批判的,大家也不为难徐大爷,还时不时偷偷照顾点,要批判会时,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干别的活,就说没找到人,上万人的大厂子,上哪去找啊。但是下乡时拖不过去了,没办法只得跟着下乡了。
因为“右派”的原因,徐大爷在农村还是被另眼看待的。其实多数农民也不懂,但一听这个派那个派的被下放到农村學习再教育,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经过接触后都知道怎么回事了。本村的姑娘英子看好了家里的老大,徐婶从自身体会,觉得被贫下中农接受是一大幸事,娶个贫下中农的女儿做媳妇,可以改变下一代的身份。
但现在落实政策回城,让姑娘担心起来。城乡差别还是很大的,姑娘死活都要送徐大爷一家回来,铁了心来了就不回去了。
娘和爹心疼闺女,这对象处的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村里人也都觉得合适,闺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了,但也希望大明能真的对女儿好,能幸福,也就把嫁妆都给包好一同带了来。
于阿姨和于大爷住307。
老两口无儿无女,下乡时都五十多岁了,回来马上就办退休手续。
于大爷是留英回国的。学的是船舶动力,于阿姨在高中当音乐老师,两家在本地都是有钱人家。于大爷家父辈,在俄国人在时就在修船厂工作。在俄国学的就是船舶工程方面的专业,于大爷自然进了俄国人的修船厂当工程师。于大爷认为造船行业还是英国人擅长,所以留学非要去英国,家里人也没有怎么反对。
于大妈家里是做铁工厂的,工人就有二百多号人,光技师就有七八人,在本城也是较有实力的资本家。于大妈是大小姐出身,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学得有女佣人给拿书包,家里的男佣人给送到学校。日本人来了后,读高中、读专科,家里都是开车接送,音乐是跟教会里的牧师学的。
两家在商业上有交集,双方父母就把孩子的婚姻大事给定了。于大爷毕业后,家乡虽然被日本人占领了,但是在家里是老大,父亲对修船厂还是有情结,毕竟船厂的发展有自己的心血,还是想让儿子回来到日本人占领的船厂工作。
于大爷在船厂没几年,也当上了工程师,更是在建国后船厂的发展上独当一面,做到了副总工程师。
“你有那么好的音乐水平和文化知识,在家做家庭主妇多可惜呀,到学校去可以教多少学生啊。”
于大妈婚后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在当年跟着学习音乐的牧师鼓动下,进了高中当上了音乐老师。于大妈受益于这位牧师,也受苦于这位牧师。那时有国外通信不是反动分子就是敌方派来的特务,于大爷的国外投稿成为向国外间谍机关送情报,每次运动来了他们都没落下。
二位从农村回来没带多少东西,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下去。能送人的东西都送邻居了,回城了也不用种地了,所有的种地工具和养的几只鸡,都送给平时照顾他们老两口的邻居了。一台车只装了小半车,简单的家具,一个老式沙发,加上一架钢琴。邻居们给他往车上尽量装,装了些土豆、地瓜、南瓜、大白菜,老两口哪能吃得完这些菜。
两件大家具往楼上搬时犯了愁,好在有张大妈家三个儿子、徐大妈家俩儿子,搬这点东西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只是搬钢琴时费了点事。这东西娇贵怕碰着,用绣花大毛毯包着。
张大妈看用这么漂亮毛毯包着,比用她自家的毛毯还心疼:“啧、啧,多可惜。”
这绣花的毛毯,是于大妈陪嫁的嫁妆,当年是在上海定做的。
几个大小伙子缺的不是力气,在于大爷的安排调度下,稳稳当当把钢琴搬进了家。也没有多少东西,简单一归整,于大爷让于阿姨给大家弹几首曲子听,算是表达对大家帮忙的谢意。于大爷把琴调好了音,这么多年自己摸索出了调琴音。听说于阿姨给大家弹琴听,邻居们都放下手上的活,聚到了于大爷家门口。徐婶家大儿子没过门的媳妇英子更是站到了前面。
大家往楼上搬琴的时候,她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沉的东西要这么多人抬才行。听说是钢琴能弹出音乐,放下手里的活,拉着徐婶就赶紧过来了。
于阿姨双手十指在琴键上先试了试,随即滑出了美妙的琴声,几首大家耳熟能详的革命歌曲,听的人在心里跟着唱。
于阿姨弹了首肖邦G小调的小夜曲,于大爷说:“你可别折磨孩子们了。”
于阿姨余兴未尽,最后来了首当时非常流行的《我爱你中国》,边弹边唱,这琴声和着这嗓音,震住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们,把几个大小子加上未过门的媳妇看傻了、听呆了。
原来301的房主也搬进来了,姓赵,赵大妈和老伴两人住这里。
女儿在外地,儿子已工作成家,住在单位分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厨房、卫生间都是全套的,在单位也是工程师。赵大爷在船体车间是搞材料方面的工程师,赵大妈在单位化验室上班,之前管房的干部找到赵大爷,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他们搬到304房间。
那个年代有文化的人,都是家里生活条件较好的。赵大妈的父亲在日本留学,回国后在日本人的公司里工作,个人能力强,做到了课长。赵大妈的学习、生活无忧无虑,小学、初中读的是日本人办的学校。建国后读了工科学校,毕业分配进了造船厂到化验室工作。赵大妈几乎是每天都能收到情书,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无数年青人的心。赵大妈能嫁给赵大爷,那是赵大爷能力的胜出。
赵大爷最初念书读的是化学,看见国家积贫积弱被列强欺负,于是决心读书救国,改学工程材料,用自己生产的枪炮打列强。学成回国,国民党腐败,国家的工业基础不太稳,没有发挥自己所学成就的地方,解放区也没去成,在家里人和朋友的劝说下,赵大爷留在了本市,进了日本人占据的造船厂。
女儿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北工作,在当地安了家,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老是病恹恹的,路上颠簸得厉害身体受不了,也只能几年一次回来看看父母。儿子大学毕业留在本市,受父亲影响,学的专业也是材料专业,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教老爹也就行了,毕竟老爹是喝过洋墨水的,技术上在单位也是数一数二的。单位里的一位领导和搞材料方面的大多是老爹的学生,所以结婚当年就能分配一套房子,这在全厂也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
老两口回城能不带的就不带,也是轻装回城,进了赵大妈的家显得有些空荡,只有几只老旧的木箱、皮箱箩在墙边,里面全是赵大爷的书,这些书能占了半间屋子。一段时间赵大爷的屋子成了三楼几户人家孩子的图书馆,三十多年后子女们相聚时,学有所成的孩子们,都说得益于赵大爷的这些书。
筒子楼的卫生间和水房都是共用的,在楼层的中间,靠着楼梯。起初是厂子里的单身工人宿舍,所以就没有厨房,当时单身工人都是吃食堂的。现在大家回城也一下子解決不了那么多房子给大家住,这里只是暂时过渡一下。
家家做饭都在走廊里面,做饭时可热闹了。饭点时分,切菜声、炒菜声,真个是锅碗瓢盆交响曲,满走廊里飘着饭菜香气和煤烟味。
每家一只蜂窝煤炉子,张大妈家另有一只煤油炉子,烧柴油的,烧柴油相对安全些,好煤油也不是随时能买得到的,煤油炉子是不能烧汽油的。煤油炉烧柴油炉芯容易结痂,大龙不知听谁说的柴油里可以加些汽油,这样炉芯不结痂,半瓶子汽油装进煤油炉里,差点把整栋楼给烧了。
汽油挥发得厉害,张大妈做饭时点火,整个炉子一下子全着了,张大妈一嗓子把整层楼的邻居都喊了出来,平时这些大小子们这么能那么能,这时都不知所措了。
于阿姨听见动静出来。别看是大小姐出身,小时在家横草不拈竖草不动,但在家里听也听说过,看也看见过。她把包钢琴的毯子拿过来,蘸了一下门口拖地水桶里的水,直接盖在了炉子上。
火熄灭了,毯子废了。
张大妈心疼那毯子,这一辈子也没用过那么好的毯子呀。
张大爷中午回家听说了,听完,估摸了一下,找老伴要了一百元钱。
到于大妈屋门口,敲敲门,进去,被于大爷连推带拽推出了门。
回到家里站在屋中间,手里攥着那一百元钱,对着老伴和儿子说:“哎,这是怎么说呢。人家到底是知识分子呀,有文化的人,说出的话都不一样。”
这三楼有个奇怪的现象,靠北边几户人家,家里都是儿子,靠南边几家,家里都是女儿。还全都是清一色,这可能是当时管分房的干部也没有想到的。
上楼右转310是关大妈家。关大妈家三个女儿,下乡时带着两个女儿,回来时又多了一个小的。大女儿叫娟子,二女儿叫小凤,三丫叫小敏,小女儿也七八岁了。
关大叔在厂子里技校当老师,湖南人,说话湖南口音很重。给学生们上课时,提问到不认真听讲课的学生,在学生回答问题过后,对回答的同学说:你们不洞(懂)就不洞(懂)了,不要沂蒙大菜。
开始的时候,学生们都问“沂蒙大菜”怎么讲、当什么讲,后来才知道是老师的口音“连蒙带猜”。
關老师口音虽然很重,但知识渊博,旁征博引,学生们都愿听关老师的课。再后来,学生们看见关老师来上课,赶紧说“沂蒙大菜”来了,赶紧回到坐位上上课。
关大妈原来在一个高中学校的小工厂工作,那时也是没有编制的。虽然工作了几年,这下放一折腾,小工厂黄了,回来后这工作就没了着落。好在高中学校还在,大家回去找学校、找市里教委,但回城这么多人一下子也解决不了。
答复是:只能是先在家等信儿,等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再通知大家。
类似的情况一大把一大把的,这些人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在家等着,等着。
不光是关大妈在家等消息,两个女儿也到了参加工作的岁数,这回城里了,招工也没有消息;小妹上学的事厂子里也没落实呢。两个女儿陪着妈妈和妹妹在家都等着。
关大妈家对门是丁阿姨家,住313房间。
丁阿姨家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岁数差了不少。
丁阿姨在厂子里化验室工作,和赵大妈在一个部门。下乡时丁阿姨带着大女儿去的,那时大女儿秀儿也还小,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母女俩下乡到农村,初到农村生活的困苦,不是现在人能想象得到的。丁阿姨下乡的村子是当地贫困村中的贫困村,又是山区。母女俩受的苦,丁阿姨从来不对别人说,当初能坚持把女儿生下来自己抚养,就已准备好接受环境对自己的打击。但在这种贫困村子里,光有坚毅的性格是不够的,得要生活,生存下去。
丁大爷是丁阿姨在下乡的农村结识的,比丁阿姨大了七八岁。兄弟三个,他是老大,为了让弟弟们多读书能出人头地,小学没上过几天学就辍学在家,下地干农田活了。到了找对象的时候,人家看他家穷,又没有文化,不认识几个字,父母又需要他再支撑这个家,也就耽误了老大的婚姻。
老大人老实、心眼好,看见生产队里的人老是欺负丁阿姨,因为她一个女人自己带个孩子到农村。农村人是很重男轻女的,家里没有男人是容易被欺负的,这是在这些人开始还不知道丁阿姨的身世的。丁大爷看见了总是过去帮着丁阿姨,有时还要说两句那些欺负丁阿姨的人。丁大爷在村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看见丁大爷说话了,他们心想:安排这活还不行吗?大家不都干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到了干的时候,就不是这些活、这些量了。两人同担一根扁担抬石头,还能评出两个工分,拿的不是一般少。丁阿姨据理力争也没用,谁让你家里没男人呢。多数的时候都是丁大爷一句话解决了这些事情。
倒不是村里人有多坏,主要是看见丁阿姨每天下地干活,头巾都把脸遮盖得严严实实。苗条的身材在精致的衣服包裹下,胸部越发凸显,村里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过,话音又好听。
女人嫉妒,男人羡慕。
上工干活路过门口时,男人们自觉不自觉的,都会往屋子里望上几眼。
“看什么看?进去看呀!魂给勾了去啦?”一同上工的媳妇眼睛直直地盯着,嘴里大声说着,这不光是说给自己男人听的。还有的开玩笑:老大,你给娶回家得了。
日子久了,丁阿姨也听到了。家里没有个男人真不行,担水劈柴,往家里拉口粮,砌猪圈,园子里种个菜,都没有个男人在。
结婚也简单。同一个村住着,把丁阿姨下乡时村里给盖的房子收拾下。这好办,在村里老大这个人缘是有的,别看平时大家嘴骚,这时能过来帮忙的都出了把力。
第二年,有了小女儿。小花。
这三楼刚搬进来那年,每家什么情况都有,大家热热闹闹,大声小语,天天像过节似的。
早晨、中午、晚上。堆满东西的走廊里,人们通过时都要侧侧身子。早晨每家生火做饭,到洗漱间洗漱的,上卫生间的。
这一天的开始,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大人们,厂子里该给安排上班的,都吃过饭上班去了。孩子们,小的每天在家乱窜,已经插队干活现在也随父母回城的,要么在家,要么找同学去了。有时到厂里面去玩,被领导们看见了,把看大门的训一顿,这么大个厂子,都是些铁家伙,把孩子们伤着了不是小事,对厂子安全管理来说也是大问题。后来孩子们进不了厂子,只能在厂子周边玩。
厂子里一下子回来这么多家庭,孩子们都在农村读的书,没读完中、小学的,都可以安排到厂子里子弟学校继续读书。有高中毕业了的,有好多还没毕业的。厂子里的领导们根据家长们的要求,开始办补习班,借用工会的礼堂每天晚上开办补习课程。开始不熟,后来熟了,上课像开讨论会似的,弄得上课老师一个头两个大。负责组织补习的工会负责人也没有办法,都是在农村野惯了的,规矩哪是一天养成的。
就说三楼这些孩子们,刚回来的时候到邻居家串门,推门就进去,哪还有敲门这规矩,尴尬事弄得一处一处的。于大妈对这些孩子讲故事、打比喻,才让这些孩子们慢慢养成敲门的习惯。
这三楼在家的孩子们,在邻居于大爷、赵大爷的影响下,每天晚上都夹着书本去补习。在这些补习的孩子中,大明、小三子算是学习认真、学习好的,高中课考试很快通过了,拿到了高中毕业证。
大龙、二虎、二胜、秀儿、娟子、小凤,延迟了一学期也都拿到了高中毕业证。
二虎晚上补习,每次都是喊着秀儿一起走,开始没有人注意,这事秀儿妈丁阿姨看出眉目来了。二虎再过来玩,丁阿姨就不那么热情了。家里买蜂窝煤也趁着二虎出去玩不在家时,拉着秀儿、小花赶紧去煤场拉回来,让大明、二胜帮着搬上楼。几次下来张大妈觉得不得劲,再看见二虎往南侧走,就赶紧喊二虎回家干这干那的,张大妈这喊一嗓子满楼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大龙、大明、二胜、二虎、娟子、小凤都招工进了厂子里上班了。秀儿没进厂子,是外边单位招工到那里去了,丁姨不让她进厂子工作。
当时社会上招工也没有那么多名额,厂子里领导找到市里领导一商量,自己厂子办个大集体企业,把家属子女都招进来,解决就业和厂子里用工问题,一举两得。
一二百号大大小小男女青年有地方上班工作了,算是给厂子补充了新鲜血液,厂子里的治安也好了许多,自家的孩子自己管,不行找老子教训。
孩子们大了,想法就多了,又都处在青春好时期。
谁家孩子对谁家孩子有心思,家长们心里都明镜似的,但不是孩子们看好了家长就同意了,家长们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男孩子们都愿意到赵大妈家去,主要是去看书。女孩子们都愿到于阿姨家,于阿姨琴弹得好,毛笔字也写得漂亮。英子在家没事也愿意到于阿姨家,于阿姨见英子聪明,也愿意教英子识字,练毛笔字。于大爷成了打下手的,帮助拿这拿那,已然是辅导班的雏形了,当然是不收费的,老两口乐在其中。于大爷时不时还得辅导一下,那些看书的男孩子们,帮着赵大爷答疑解惑。
这张大妈家、徐婶家对儿子是散养型,搂草打着兔子可美了,三楼这哪个闺女都是拿得出手的。
可南侧几家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关大妈、丁姨每天像看贼似的,盯着北侧这几个大小子,女儿回到家都圈在屋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走廊里已然没有了刚回来那会儿那样热闹了,做饭、搬东西在走廊里遇见了也只是点点头。女孩子们见了男孩子,更是赶紧低头匆匆而过。
二虎,人不虎。他下班早,每天晚上下班都到车站去,车站离家还有段距离,天冷了,黑得早,到车站去接秀儿。快到家楼下,让秀儿先走,等秀儿上了楼他再上楼。有时被花儿看见了,就哄花儿,答应给花儿买好东西,秀儿也帮二虎哄花儿。
徐婶遇到闹心事了。大明考上电视大学大专班了,大明在班上的成绩很好,一位女同学经常找大明帮助自己。一个学期下来,大明回家就更晚了,对英子更冷淡了。
英子只以为大明工作、学习辛苦,每天都坚持等到大明回来后再睡觉。每天早起为家里人做饭,干一天家务活,抽出时间还要跟于阿姨学习,睡得又晚。农村人都有早睡的习惯,习惯被打破了,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女孩子的爷爷在国外,全家正在办理出国,女孩子要大明和他们一起走,大明也动了心思,徐婶和徐大爷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英子。
女孩子家长和徐婶讲:孩子看好了大明,在一起了,已是你们家的人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不能让我们家闺女丢这人,大明必须跟我们走。
徐大爷脸上装不出来,搬到厂子车间里去住了,说是这一段时间加班多。徐婶托着肿着的半边脸找到于阿姨,徐婶拜托于阿姨和于大爷与英子说说,劝劝英子,英子不能回农村去,不能对不起英子了,不行当闺女养也行。除了徐家人,也就是于阿姨家人和英子亲了。
这让于阿姨老两口为难了一阵子,如何开口去劝这样的事呢?一天晚上下班,大龙从身后经过,于阿姨长于阿姨短的打招呼,这让于阿姨一下子心里有了主意。
于阿姨找到关大妈和丁姨,三个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大龙这孩子人很好,是过日子的人,把英子介绍给大龙,对张家和英子都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张大妈和英子,这面子上行不行。三人先寻个机会把英子叫到于阿姨家,这事不能让别人听到。
关大妈、丁姨,这“豺狼虎豹”少一个,自己就少一分心思,家里就多一分安全。
张大妈开始看见几个人在于阿姨家嘀嘀咕咕,心里觉得不太得劲,一直没看见英子从于阿姨家出来,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看见英子起来做早饭。在洗漱间里看见英子两眼红肿,见了张大妈低头赶紧进了于阿姨家。
张大妈一听见说这事,张开大嘴就要喊,让关大妈一把把她按住了。
于阿姨说:“就按闺女出嫁办吧,让英子到我这里住吧,全当英子的娘家了。”
徐婶说:“都是我家大明不好,都是他给大家找的麻烦。于姐、他张婶还有什么要求?”
过后,英子就搬到于阿姨家住了。
于大爷和大龙、二虎在屋角,用布帘子隔了地方给英子住。
张大爷觉得这对面屋住着,都是邻居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啊,这不接了二手吗?
可英子实在是招人喜欢。聪明、能干、会过日子。现在跟于阿姨练习写大字已有模有样了,认的字也不少,说实在话,给儿子找媳妇,也就是要按这样的找。
大龙对英子一直都有好感,能凭空捡这么个媳妇挺好。日子是自己过,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只是英子能真心愿意吗?这些都不是难事,难事是英子的户口怎么解决?
时间都是自己过起来慢,在别人眼里都很快。
从筒子楼搬出来都三十多年了。英子和秀儿商量,找个机会把三楼里的老邻居叫到一起聚聚。
英子和秀儿是妯娌。二胜和小三子成了连襟。
聚会的日子真热闹,地方在大龙开的酒店。二楼的大包间里摆了五桌,这还是人没凑齐。大明在国外回不来,小花和关大妈家的三丫头大学毕业都在外地,一个在深圳,一个在北京。在本市成了家的也没来齐,年轻人没有老辈人的感情,但三楼老邻居能来的都来了,难得有这么个聚会的日子。
张大妈现在是春风得意,在孙子的搀扶下见人打招呼。
丁姨穿得时尚,是越老越年轻了,到亲家来也是风光的。
徐婶本不想来,架不住英子带女儿开车亲自去接,徐大爷不在了,再说二勝他们全家也都来呢。
二胜和娟子在郊区买的别墅,二胜办的厂子也在那边。娟子秉承了徐婶的优点,家里收拾得板板整整的,大人孩子出门都得捣饬得立立整整的。
关大妈腿脚不好,和小三子、小凤住在一起,他们一起来的。
小三子电大本科毕业后,又在大学里读了在职研究生,现在厂子里人事处当处长。小凤在厂子里下属公司做会计工作。
于阿姨和于大爷都不在了。
赵大妈是由大龙从养老院给接过来的,赵大爷也不在了。赵大妈的儿子跟公司在国外施工,儿媳和孙子都来了。
大家见了面,免不了家长里短叙述这些年的变化。
今天吃饭安排的地方,是大龙和英子开的酒店。
大龙招工时进了厂子里的食堂,英子户口一直没有解决,只能在厂子里找个临时工干,进了大龙在的食堂,这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厂子在那两年忙着盖房子。新房子给落实政策回城的知识分子,于大爷就属于先分到新房子的,在搬家前找到厂子管住宅的干部,说现在住的房子留下给女儿结婚用。
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龙在厂子里人缘也好,顺水推舟成全了两个人。
后来一段时间实行承包制,大龙在英子的支持下承包了食堂。越干越大,又在廠子里包了三个食堂,这就让人眼红了,闲话也多了。领导找到大龙,对承包的食堂要收回经营。
于是英子拉着大龙辞职下海经商了。这几年手头也积攒下不少,先是在厂子附近开餐馆,生意好了又开连锁店。这生意越做越大,盘下倒闭的酒店重新开张,真是生意分人做。又经营一个婚庆公司,效益都不错,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二虎也从厂子里辞职,为这事丁姨好大不满意,认为是英子在背后让二虎这么干的,非要秀儿与二虎离婚,可秀儿的主意不是她妈能做得了主的。
二虎入厂子时学的是木匠,等辞职下海自己开工厂干时,两年时间把半个木工车间的人都拉了出来,给的工资高了不是一点半点。那时家具的需求量实在是太大了,后来在于大爷的指点下,做起高档家具出口,赶上的时候也好,是全市家具外贸龙头老大,这一步走到现在都被人们乐道。
丁姨和丁大爷却人生不顺。本就不是一个藤上的瓜,观念、意识随着时间长久,越来越融不到一起了,丁大爷的“土”和丁姨的“洋”是捏不到一块的。在一次丁姨出去很晚才回来后,冲突又一次暴发,丁大爷的一个巴掌,使俩人一拍两散。丁大爷回到了他那熟悉又陌生的乡下去了。
娟子和丁姨为此大吵了一架,小三子在旁默不作声。
人们念叨着于大爷、关大爷渊博的知识,于阿姨优美的字和琴声,赵大爷的书,张大爷和徐大爷的手艺。三楼的孩子们,没有谁没受益于这些。
各家孩子结婚用的家具,办婚宴的场地,新买的房子装修,大事小情,得益于三楼兄弟、姐妹们的帮助。各自工作、事业也日见红火。
时间把人们变老,人们在时间中代代传承。
牵扯不断的丝缕,接续着人们的情感。
老辈们现在享受天伦之乐,是儿女们的孝顺,小一辈们在老一辈的熏陶下,各自走上不同人生路。
筒子楼,为人们挡风遮雨,大庇天下寒士。
承载了几代人的生活,犹如万花筒。
展现悲欢离合;上演着人间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