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燕
(澳门科技大学 人文艺术学院,澳门 999078;暨南大学 翻译学院,广东 珠海 519070)
国防战略话语,指的是围绕一个国家的国防、军事、安全及其相关战略、决策、意向、态度所展开的话语表述,包括话语的形式、内容以及传播。[1](P.5)在当今百年未遇的国际变局中,国防战略话语作为一种军事意图传播和国家身份建构的力量,开始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途径和手段。
作为面向国际社会声明国防政策的权威话语,国防白皮书具有跨文化交际性质和对话传播性,其目的是获得理念共通与价值认同,实现国际军事的互信与合作。但在目前的国际社会中,“中国威胁论”仍有一定市场,关于中国国防战略话语的质疑和误读仍然存在。因此,探讨国防话语科学合理地表达与有效地对外传播,就具有了重要意义。本文拟从跨文化传播角度,分析以国防白皮书为代表的我国国防战略话语对外传播的现状与问题,并尝试从文化传承与创新、构建中国特色国防战略话语体系、转变传播理念、改善传播手段等四个方面探讨提升其外传播的策略。
国防白皮书是我国国防战略话语的典型代表。自1998年发布第一部国防白皮书至2019年,中国政府已先后发布了10部国防白皮书,其中8部为综合型国防白皮书,2部为专题型国防白皮书(分别为2013年《中国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和2015年的《中国的军事战略》)。纵览这10部国防白皮书,两个高频词 “和平发展”以及“防御性国策”贯穿始终,构成其战略思想的两大基石,也是其话语传播的核心。(1)参见我国2008、2010、2013、2019年国防白皮书。可是,外媒对我国国防政策和军事意图的长期批评与误解,说明我们的战略思想并未有效传播出去。究其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三点:
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认为,快速增长的政治和经济实力,很容易将一个国家塑造为具有威胁性的对手,对习惯于“国强必霸”逻辑的西方国家来说尤其如此。意识形态差异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中国国防白皮书话语对外传播中的障碍,西方迥异于我国的战略文化体系更使西方受众对于我国白皮书话语的理解在一个特定的接受屏幕之上进行。国防战略研究学者宫玉振教授指出:“战略文化传统,是一个国家在战略行为上所表现出来的持久性的、相对稳定的文化特征。它是一个民族与文明的历史经验、民族特性、价值追求以及文化心理在战略领域的集中反映。一个国家的战略行为,既反映了它在此时此地的现实需要,同时也深深地植根于历史的、此前形成的战略文化传统之中。”[2](P.22)不同的价值立场、相异的战略传统与战争概念体系,都构成了跨文化传播中的障碍。
我国的兵学文化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期,我国战略文化的价值立场与核心概念就已基本确立。先秦诸子都主张对待战争应持审慎态度,强调战争正义性,关注战争对于社会民生的破坏。这一时期的 “义战”“仁战”“兼爱”“非攻”(《墨子·非攻》)、“兵者不祥之器”(《老子》第三十一篇)、“非危不战”(《孙子兵法·火攻》) 、“兵者,国之大事”(《孙子兵法·始计》)等 “慎战”“非战”思想,以及“止戈为武”(许慎《说文解字》)的战争观、“富国强兵”的内向型国家发展观,基本上贯穿了先秦乃至后世兵书,成为我国国防战略的核心,指导着中国两千多年来的治国安邦实践。中国古典战略思想认为,真正的威武成就,不是打多少胜仗,而是止息兵戈,实现和平。武是维护正义与和平的实力,以任何理由发起的干戈,都是暴力行为,止战才是真正的成就。由此可见,兵凶战危是中国战略思想的基本起点,与源自古希腊、罗马时代的西方尚武、扩张型战略文化以及以国家实力为依仗、以征服为宗旨的外向型国家发展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西方受众从自身战略文化传统出发来解读孕育于中国传统战略文化体系中的国防话语,容易出现理解偏差,直接影响了他们对于中国国防战略的正确认识。
施旭教授指出:在西方话语体系和西方中心主义仍然占据主导的今天,在国防话语领域,“创立具有文化创意的(中国)总体国防话语研究体系,并在此框架下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体系,充分系统地认识、掌握、阐释我国国防话语的特点、规律、价值观、问题,破解国防话语中的难题,将有助于在国际学界塑造中国国防学术的独特地位和身份,推动国际安全、军事研究的交流和发展,帮助国际社会更好地理解中国国防的性质和方针,同时也必将促进我军战斗力和威慑力的提升,使世界和平不断向前发展”[3](PP.1-10)。西方安全话语的核心概念、理论基础和语词表达都立足于西方安全实践和文化土壤,无法解答、解释和解决产生于中国文化土壤和安全实践中的中国问题,因此造成了“当代中国价值观念存在太多被扭曲的解释、被屏蔽的真相、被颠倒的事实”[4](P.199),造成了国防话语传播中的阻碍与对立。台湾地区学者陈光兴也指出:“亚洲需要不同于以往的自我认识,需要整套不同于过去欧美地区有关于亚洲的知识生产,需要重新勾连起本土知识生产与社会现实之间的联系,尝试着重新建构亚洲知识圈独立的主体意识以及与之相应的认识图绘,而不再需要继续透过帝国主义的眼神认识自己及邻居。”[5]基于建立适应本土社会现实的知识体系的要求,施旭教授提出,我们应构建当代中国特色的国防话语研究体系。在此过程中,我们应遵循的第一原则就是“彰显中国文化特色”[6],采取的策略应是“从国内外已有的文化资源和学术成果出发,聚焦中国的文化精神和战争智慧”[6],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套具有中国气派又有国际胸怀的国防研究体系去破解具有世界意义的中国国防问题”[6]。这套国防研究体系中,应包括一套本土化的概念体系(3)在人类学、社会学或质化研究中,本土概念(native concept)主要是指被研究者在口头表达中反复使用的一些概念,它们是“经常使用的、用來表达他们自己看世界的方式的概念”,参见陈向明《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284页。、本土战略文化诠释框架和与之相适应的本土话语表述体系。我们需要立足于本国的历史和实践,将我国传承两千多年的兵学文化和战略思想中精华的部分进行创造性吸收,将富含中国特色的战略文化概念以符合当下现实的话语方式表述出来,展示其普适性与先进性。这个体系应论证严密、逻辑清晰、理论坚实、表达明确,话语概念和战略文化诠释框架能够相互验证和互为支持,话语表述能够严密连贯而有理有据,应能够清晰完整地展现出我国的文化传统、军事思想、战略主张和安全诉求。例如,我们从先秦时期儒家的“和而不同”,道家的无为而治、以雌守雄、以柔克刚等辩证思想中可以找到和合思维的理论起源,体现了我国传统上以多样性共存共生为核心的和平诉求,是我国白皮书话语中“和平发展”战略的基础;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先秦兵书中的“安不忘战”“慎战”“备战”“止战”等思想是国防白皮书“防御性国防政策”的理论来源;其“安国保民”“除恶去害”等关于军队性质和任务的表述,证明了国防白皮书中“我国国防政策服从服务于国家发展战略”的宗旨由来已久,是白皮书“和平时期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等内容表述的起点。《管子·治国》篇中,最早从朴素唯物主义观点出发论述了经济、军事和国家安全之间的关系:“农事胜则入粟,入粟多则国富,国富则安乡重家。上不利农则粟少,粟少则人贫,人贫则轻家,轻家则易去,易去则上令不能必行,上令不能必行则禁不能必止,禁不能必止则战不必胜、守不必固矣。”并指出“富国”“富民”是保障国家安全的必要前提。该认识与儒家的“富民”“乐民”“保民”“养民”等思想一起,贯穿其后中国两千多年的治国方略,成为我国国防白皮书中“富国强兵”表述(4)参见历年国防白皮书。的直接理论来源。综上所述,我们致力于建立的国防话语体系,应将我们的传统文化和价值理念与国防白皮书话语勾连起来,建立起一个显在的、有机的诠释框架和概念体系,以杜绝第三方在文化倾见(5)文化倾见,也称文化前设或文化偏见。使我们的理解成为可能的“倾见”可以分为两类:使理解得以产生的合理的倾见;阻碍理解并导致误解的不合理的倾见。文化前设对于一个问题在不同文化群体中的人的理解至关重要。参见陈向明《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408、 399页。与话语霸权之下的误读和曲解,掌握话语主动权。
除了本土战略文化的参与,构建国防战略话语体系中的话语表达方式也至关重要。不同的文化思维传统,必然投射到不同的话语方式上。中国文化崇尚含蓄内敛,体现在语言文字的表达上则为“语焉不详”“言不尽意”“得意忘言”,甚至“此時无声胜有声”,表情达意中重视“留白”,强调受众的“顿悟”与“灵感”。而在崇尚理性与科学的西方文化中, 准确直接、富于逻辑的表达才是有意义和有效的表达,含蓄和模棱两可往往意味着威胁和敌意。在当今西方话语主导的国际环境下,中国迥异于西方的内省式文化和模糊笼统的话语方式,也极易引起误解,招致批评。
另外,政治外宣传播中还涉及一个往往被忽视的特殊环节——翻译。我国各种对外宣传资料的翻译都在某种程度上向世界展示着中国形象。由于其文本的庄重和敏感性——任何细小的错误与缺陷都有可能被放大来看而可能导致严重后果——外宣翻译力求准确、忠实,翻译工作人员会尽可能地贴近原文的句式结构和话语表述,而文化视角、价值观念和语言逻辑等方面的差异,都会造成异质文化中受众的接受不良。因此,构建我国整体国防话语体系,除了将本土战略文化与民族价值观融入其中,构建一个有机而严密的理论框架,还需要注意话语表达方式的改进。
我们认为,一个有机、完整的国防话语体系,应能高效、明确地阐明我们的国防主张,解答对我国国防战略的质疑以及应对纷繁复杂的安全形势。而这一切的实现,应立足于民族文化和价值观的传播之上,让世界了解、认同和接受我国优秀兵学思想。正如文化研究学者乐黛云先生提出的“面向世界首先是提供新思想,共同解决人类难题”,“中国文化要产生影响力,向世界贡献新思想”[7]。在引领受众认识中国军事战略历史传承性的同时,使我国安全话语的跨文化传播更加顺畅,减少文化折扣(6)文化折扣cultural discount亦称文化贴现,指因文化背景差异,国际市场中的文化产品不被其他地区受众认同或理解而导致其价值的降低。霍斯金斯(Colin Hoskins)和米卢斯(R. Mirus)在1998年发表的论文《美国主导电视节目国际市场的原因》(“Reasons for the U.S. Dominance of the International Trade in Television Programmes”)中首次提出此概念。,实现文化增值,这应是国防白皮书对外传播的首要任务。
国际传播能力是一种重要的国家软实力,其目的不仅仅是传递信息,更重要的是在国际社会上争取支持、认同和合作,以维护国家利益。在全球化的背景之下,一个国家的影响力既取决于其文化和价值观所具有的吸引力及国际文化贡献力,也取决于其整体传播能力。而高效的传播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传播规律的准确认识。
根据Harold Lasswell的5W理论(7)1948年,传播学奠基人之一拉斯韦尔明确提出了传播过程及其五个基本构成要素,即:谁(Who),说了什么(Says what),通过什么渠道(In Which Channel),对谁说(To Whom),取得了什么效果(With What Effect),是为著名的5W传播模式。参见哈罗德·拉斯韦尔《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5页。,传播过程涉及五个基本要素:传播者、传播内容、传播媒介、传播对象和传播效果。在我国传统上依靠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介、官方文本通告等纸质媒介以及发言人制度等进行的单向度官媒传播中,我们倾向于更多地关注传播者,也就是我们自己的传播诉求,较少将传播效果纳入视野。但根据传播学原理,传播效果是所有传播行为发生的目的和天然指向。
新媒体时代,媒介和传播环境已然改变。传播过程中传播者之外的其他要素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媒介内容空前丰富、媒介形式多种多样、媒介受众群体空前庞大、媒介使用习惯千差万别、传播效果的影响因素更加复杂。过去相对单一的传播思路和手段,显然已远远不能满足我们的跨文化传播要求。
目前,西方传媒大国仍然主宰着国际社会的话语权,国际传播生态环境依旧是西强我弱,我国的对外传播实力和影响力与我国日益提升的政治和经济大国地位极不相称,这必然影响并将继续影响着我国的国家形象与对外关系。因此,本文从以下四个方面提出建议,以期改进和提升我国国防战略话语传播的效果。
不断变化、错综复杂的世界,要求人们不断寻求维护和平和稳定的新途径,并促使人们使用新思维、新观念、新的话语去重新表达、重新定义和描述全球安全,以寻求有效的、协作的、共同的应对。将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古典兵学思想引入这一领域,重新发掘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价值,对构建当代安全政治理论、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安全话语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对中国传统军事战略思想的创新性继承,中国能更深入地参与到国际安全话语生产和诠释体系中去,证明我们不仅有能力对世界文明作出原创性的贡献,也有能力、有立场在国际安全问题上发出更大的声音,进而通过白皮书影响世界关于战争与和平的理念。
我国的传统文化强调事物的动态变化,最具代表性的命题当属《周易》“生生之谓易”。变化包含创新,这种变易哲学支撑着中华文明的持续发展。因此,我们应善于从中国古典哲学、传统价值观和古典兵学中汲取养分,通过国防白皮书和其他国防战略话语,向世界贡献中国思想、中国概念和安全领域的公共文化产品。2005年,中国学者赵汀阳的著作《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8],从中国古代先哲们的“天下”理论出发,描述了一个拥有普世正当性的中国视角的世界秩序,提出了有别于西方世界“帝国理论”模式的“天下体系”,为世界政治模式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引起世界广泛关注。与之相类,近年我国在国防白皮书中提出的“和而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源于中国文化的概念,都成为了向世界贡献中国思想、中国方案的优秀案例。
为了保证实现传播目的、准确无误地传达我国国防军事意图,当务之急是建立起中国国防战略话语对外宣传的论述框架。从中国的传统文化、哲学思想和兵学元素中批判地吸取养分,再与时俱进地进行政策、观念和话语的创新,提出包括国防战略新思想、新思路、新提法、新表述的中国话语新方案。
国防战略话语体系传播的关键是推出能够获得广泛认同的概念与表述。以美国政治话语的传播为例,其之所以在世界话语场域中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新概念生产以及相应表达体系的完善和推进,其中“美国梦”概念的构造是一个成功事例。它不仅构建出美国人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和认同感,而且蕴含着一套基于联想之上的、相互勾连的、易于传播和认同的文化符号体系,其精神内核是美国价值观,其功能就是直接作用于世界秩序的重构与霸权再造。这为我国构建国防战略话语体系提供了借鉴。
构建我国国防战略话语体系,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尝试。第一是与国际接轨的理念创新与视域重构。例如,随着国家制度、社会发展与国际形势的改变,中国传统战略话语中以“内卫”为主的视野已在当代转变为以“外御”为主,深刻反映出当代安全形势的变化。同时在安全观与安全治理理念上,我国也已从“以国为本”转变为“以人为本”,从“国土安全”转变为“国民安全”,其重视生命、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核心,反映了我国与国际接轨的理念更新。
第二是话语概念的创新再生。话语概念创新的主要形式可以通过理论凝结和热词创造来实现。“从功能语言学分析路径来说,一种和新理念建设密切相关的语法过程叫作名词化,或‘打包’,即将一系列论断表述为一个概念,将一系列涉及到各种行动的动作过程表述为一个元物品或与一个理念,方便谈论,更重要的是,方便传播。汉语中有……化、……说、……论等,我们权且把它命名为‘理论凝结’。”[9](P.19)也就是说,将相互勾连的概念认知、价值定位和情感诉求以意义浓缩的方式通过简洁的话语,经常是一个朗朗上口、容易记忆而又含义丰富的词汇表述出来。我国在这个方面已做出了初步尝试。2015年国防白皮书提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世界提供更多的公共安全产品”,这里的“公共安全产品”,就是一个新的话语概念。在我国的传统国防话语中,除了二战后涉及的帮助重建战败国等表述,较少涉及公共安全领域的议题。王逸舟认为我们的“国际公共产品提供的还比较少,因而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同美国等西方强国无法抗衡,与中国不断上升的综合国力也不太相称”[10](PP.62-63)。此次“公共安全产品”话语概念的提出,标志着我们以更开放的姿态融入国际社会的尝试,对于提升国家形象与军队形象起到了良好的作用。鉴于此,国防战略话语体系、话语概念的构建,有关 “富国强兵”“中国梦”等的相关表述,可先经过理论凝结,即概念梳理和价值范畴分类,将国际通行的话语成分如联合国相关文件表述,与我国现有表述进行概念嫁接,形成新语汇、新表述,再分步骤、按计划、多形式、广渠道地渗透到中国的国防军事对外传播中,并随变化着的国际形势和我国的国防诉求加以调整。经过理念创新、视域重构和话语概念的再生,我们就能构建一个反映我们自身文化价值、表达自身诉求,而又与世界接轨、国际社会能够听得懂的国防战略话语体系。
在谈及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时,乐黛云先生曾说过“面向世界的中国文化并不是按我们的主观愿望设计制作好了,端出去的一盘点心,而是在长期互动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相互影响与自由选择”[11](P.248)。这条原则也部分适用于政治话语的对外传播。在坚守核心思想、掌握话语主导权的基础上,转变传统政治传播中以传播者为导向的思路,建立明确的以传播效果为导向的顶层设计。要保证良好的传播效果,应将哪些机构纳入传播主体?传播什么?怎样传播?途径如何?怎样建立相应的效果评价机制?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加强传播的目的性和对象性。
首先,作为一种以告知为表象、以说服或承诺为深层诉求的政治传播文本,国防白皮书的传播应着眼于加强传播针对性来保证传播效果。我国先秦时期的“合纵连横”之术就主张在对外联络中遵循知情、决策、游说的准则来达到自己的说服目的。知情,就是了解国际社会共同关注的核心问题;决策,就是在了解对方诉求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选择传播内容,突出表达重要概念和核心问题;游说,就是以清晰的阐述辅以可靠的数据,通过沟通,以适当的技巧和形式将既定内容传播给对方。在这个方面,近年来我国国防白皮书有着可喜的变化。2013年国防白皮书《中国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通过具体数据和翔实资料,对我国武装力量的构成及其用途进行了全面说明;在2015年国防白皮书《中国的军事战略》中,我国公开了改革开放30年来军费变化的基本数据及军费用途,对比与主要大国军费总额、占GDP比例等具体数据和图表,有针对性地回答了国际上关于中国军费开支增长“过快”和“军事不透明”问题的质疑,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
其次,加强传播的对象性。我们应展开广泛的跨媒体合作,在明确顶层设计、坚守核心思想的前提下,拓宽与国内外各层次、各性质的友好媒体之间的合作渠道,多渠道、多方位、宽口径地开展对外传播。鉴于全球化新媒体时代受众的广泛性和媒介接触的多样性,建议采取“官媒与非官方媒体并重、国内媒体与国外媒体并重、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并重”的思路。目前,我国的国防战略话语传播主要由官方媒体进行。官媒严肃、庄重的风格和明显的政宣性质,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传播内容和受众规模。相反,非官方媒体由于其轻松活泼的传播风格、灵活多变的传播手段和以文化传播为中心的特点,更易为异质文化受众所接受。因此,非官方媒体应充分利用民间文化交流的渠道和契机,向境外受众传输中国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和具有普适意义的古典兵学思想,进行渗入式传播,从而与国防白皮书的官媒传播相辅相成、互证互补,达到殊途同归的传播目的。
当今是新媒体为王的时代。以互联网、手机为代表的新媒体的崛起带来了大众传播与信息传播权力关系的重大变化,并深刻地影响着现实的政治运行过程。新媒体在人们的日常生活、民间交流、国家的对外宣传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相较二战后20年以政党控制为主的“第一代”,以及始于20世纪60年代以覆盖全国的广播网为主导媒介的“第二代”,Jay G. Blumler将这种基于新媒体、标志着政治传播媒介向立体化发展的政治传播称为“第三代政治传播”[12](PP.46-48)。与传统媒体相比,新媒体有着突破国界限制、多极化、圈层性传播的特点,在主流沟通渠道不畅的情况下,通过圈层结构和亚文化虚拟社区,实现次级文化内部与圈层之间的信息互动与交流。我国国防战略话语传播的参与主体,除新华网、中国网、人民网和国防部网站之外,主要有四大门户网站腾讯、搜狐、网易、新浪,以及 “国防部发布”微博、微信等。这些借助公共信息门户与社交平台进行的传播,极大地拓宽了政宣传播的口径、增加了受众面,是官媒传播的有益补充。
再次,国防战略话语的传播,也需要境外媒体的广泛参与。文化的“维模”原理(8)文化维模原理是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提出的一种文化传播理论,即本民族文化抵御外来文化侵扰而产生自我维护的功能理论。参见刘建明主编《宣传舆论学大辞典》,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3年。在意识形态迥异的情况下会发挥更强的排外作用。国防战略话语传播属于政治性传播,容易引起不同意识形态制度下受众的抗拒心理。同一概念,由本土传播者以受众熟悉的话语方式表述出来,会扩大受众范围和改善话语接受度,也可以有效规避部分外媒利用“媒体探照灯”功能左右舆论、传播负面信息的几率,分散和降低负面报道的影响。与传统媒体一样,新媒体也应走出国门,通过资本运营方式参与国际媒体竞争,使传播从源头上带有中国色彩,赢得国际受众,掌握话语主动权。
科学的传播手段、传播内容和传播形式,对于保证传播效果至关重要。由于国防军事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属于次级文化形式,在价值观、概念、立场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带有母文化的性质,其传播也不可能脱离中国文化的整体传播进程。因此,应充分利用新媒体强互动性特点,加强民间文化交流,将中国特有的文化概念通过文化创意设计,以文化符号的形式推向世界。此外,应拓宽外媒覆盖范围,充分利用纸媒、电子媒体和新媒体三种渠道主动进行中国问题的议程设置,塑造有利的公共舆论,提高跨文化传播的精准性,努力使中国文化、中国价值、中国概念成为国际知识建构中的重要内容。在意识形态传播特征较突出的官媒传播之外,针对受众的圈层性和媒介使用习惯,充分利用多样化的传播手段和形式在不同层次上满足受众需求。可以围绕“中国梦”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将其进一步细化为不同的价值范畴,比如公共价值、伦理价值、文化价值等,再以单元分割的形式将之一一展现在网络传播载体中。比如,拍摄并输出高质量的、注入主流价值观的商业大片(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是一个绝佳案例);借助多种新、旧媒介,以文字、图表、动画、短视频,在Youtube、facebook等影响力较大的国际社交平台上发布文化纪录片,反映我国国防、军事、安全主题的军事记录短片,或负载中国古代和当代文化元素、反映中国优秀传统思想和价值观、反映当下中国发展风貌等的影视动画、漫画,或音频故事、相声、小品等;并可参照TED演讲,设计类似的定点受众投放等文化节目,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实现文化渗透。除了影视之外,这些网络文化产品篇幅不可过长,应注重形式上的亲民与大众化,尽量凸显其文化价值观而弱化意识形态传输意味。这些手段的使用,会极大地扩大受众面积,减少对外传播中的文化折扣现象,助推官方对外政宣。因此,转变传播思路,改善传播手段,建立全方位、多层次、宽口径的对外传播机制,应该是当前国防战略对外传播的首要目标。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8月19日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要求:“创新对外宣传方式,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这里的“融通”正是指古今融合、内外传通。国防战略话语作为一种政治外宣话语,其对外传播需要遵循特定的传播规律。忽视传播规律、缺乏顶层设计以及不健全的话语体系,都有可能导致传播效果不佳。在建立我国国防战略话语体系的过程中,要立足于民族文化和传统战略思想,对其进行批判性吸收、创新性继承。在充分考虑东西方受众习惯的基础上,注意渠道多样、手段灵活、传播主体全面、传播内容丰富,用新颖和西方受众能听懂的表达方式参与到国际对话中,以确保良好的传播效果为第一要义。如果将不利的国际舆论下的对外传播工作看作一个危机管理过程,那么在科学的顶层设计之下,一个协同运作的话语传播体系,也应是一个不同劝服要素、传播手段形成聚合优势以转变不利舆论的全方位、多层次的劝服过程。因此,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建立一个理念丰富、表达合理、手段科学、面向广泛的国防战略话语体系,开展科学、合理、高效的对外传播,以丰富国际国防军事思想,在国际安全领域贡献中国思想与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