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卿
(山西大学 商务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追溯19世纪法国文学发展史,以关注社会问题与现实生活的现实主义文学运动逐渐盛行,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也层出不穷,尤其是莫泊桑,以平凡的生活经历作为文学创作素材,以敏锐的社会洞察力描摹社会现状,以真实客观的笔触表达了对小人物的同情,一定程度上丰富了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内容和形式,为文学创作开辟了更为宽阔的道路。莫泊桑一生创作了300多部短篇小说、六部长篇小说,成为法国乃至世界近代文学史上创作数量最大、艺术成就最高的短篇小说作家之一,现实主义也成为其文学创作中最为显著的特征。
所谓“现实主义”,即对人的生活环境、社会环境等进行真实客观描写。纵观莫泊桑的文学创作,其作品题材丰富,全面、真实地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环境,凸显了现实主义的特征。
首先,莫泊桑幼时随母亲住在诺曼底乡下,自由自在的童年生活、故乡的自然景色及风土人情成为其重要的创作题材。《一个诺曼底佬》便以诺曼底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乡村景色为写作背景,为我们真实再现特定历史背景下法国乡村的风土人情,同时,作者用诙谐、幽默的创作风格勾勒出一个立体、形象的农村老油子形象,让读者熟知了一位最为典型的“诺曼底人”。
其次,莫泊桑成年之后报名参加了拿破仑三世的募兵行动,并参与了普法战争,因此战争也成为其重要的创作题材。其成名作《羊脂球》便以普法战争为创作背景,通过对典型人物形象及故事情节的刻画,描摹出资产阶级自私自利的丑陋嘴脸,烘托出羊脂球善良、高贵的美好品质。
再次,从军队退伍后,莫泊桑先是在海军部担任小职员,之后又转入公共教育部任职员,这种独特的生活经历使得公务员和小资产阶级也成为作者的描述对象。在中短篇小说《一家人》中,作者刻画了一个经典的公务员形象“卡拉望”,他每天过着规律的上下班生活,不断被枯燥无聊的生活所异化,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并妥协于残酷的现实和生活。在《项链》中,作者刻画的公务员“罗瓦赛尔”,虽为教育部的一个小职员,但满足于自身的生活现状,虽然他存在一些虚荣心,也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但当生活发生变故时,他还是与妻子一起承担起生活重担。由此来看,作者对于公务员群体有着特定的情结,既嘲讽他们的麻木不仁,又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进而塑造了一系列较为经典的公务员形象。
最后,丰富多样的女性形象也成为莫泊桑小说创作的一大亮点。女性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典型女性形象的塑造不仅折射出社会发展历程,更深化了创作主题与思想主题[1]。从构成类别来看,其作品中既有小资产阶级女性代表,譬如《项链》中的女主人公马蒂尔德,她容貌姣好、情感丰富,且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但却缺少金钱和运气,比较向往上流社会尤其是奢华的物质生活,因此虚荣心较强,但当面对生活中的逆境和磨难时,她也敢于和爱人一起扛起生活的重担。也有不少关于妓女的题材,譬如《羊脂球》《菲菲小姐》中的女主人公等,这些妓女虽为社会底层的代表,但在战争面前却彰显出高尚的道德情操及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再现了其污浊职业外衣下的善良品质及人性之美。
丰富的成长及生活经历赋予作者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从偏僻的农村到繁华的都市,从硝烟四起的战争到死水微澜的职员生活,从黑暗不公的社会底层到奢华享乐的上流社会,从默默无名的小人物到青史有名的大人物,都成为作者的创作题材,正是由于对社会生活的细致观察、对人物形象的精心提炼、对创作主题的深入挖掘,作者才能延续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呈现特定历史背景下法国社会全景。
作者在文学创作中取材于宏观的社会图景,将自然风光、战争经历、社会生活、婚姻生活等纳入写作的范畴,如此广泛的创作题材一方面展示了法国社会的生活图景,另一方面也揭示了较为深刻的主题。
作为普法战争的亲历者,莫泊桑创作了一定数量的战争小说,刻画了战争血腥、残忍的一面,也凸显了人性在战争中的高贵光芒。以《米隆老爹》为例,主人公“米隆老爹”是普通寻常的法国百姓,他在普法战争中亲历了敌人的侵略,最初采取的是较为顺从的态度,但当他的亲人们先后在普法战争中死去时,米隆老爹为了复仇杀死敌兵并英勇就义,在战争中显现出不怕牺牲、大义凛然的高贵品质。《羊脂球》也以普法战争为创作背景,羊脂球虽从事受人歧视的职业,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当面对侵略者的无耻要求时,她断然拒绝,后来为了大家的利益被迫牺牲自己,在战争这一背景的烘托下,她表现出对侵略者的憎恨和对祖国的热爱,为了国家甚至众人的利益敢于牺牲自己,映射出善良的品质及高贵的精神。
莫泊桑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生活,在他笔下,既有诺曼底乡下勤恳的农民形象,也有循规蹈矩的小职员形象,又有因战争被迫逃难的妓女形象,还有爱慕虚荣的中小资产阶级形象,在刻画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时,作者忠实于平凡而真实的生活,同时也善于挖掘人物的典型特征。“米隆老爹”虽有传统农民落后、愚昧的特征,但当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亲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义无反顾反抗敌兵,甚至牺牲了宝贵的生命。同时,作者也塑造了一系列以“莫里索”为代表的城市平民形象,他们虽有明哲保身、胆子小等劣根性,但当面对敌军软硬兼施的审讯时,始终没有透露法军前哨的口令,也凸显出爱国精神与人性之美。此外,妓女羊脂球、乐石儿等虽处于社会最底层,但却拥有高贵的品质和灵魂;小资产阶级代表人物马蒂尔德虽有虚荣心,但在不幸的生活面前勇于担起重担,与丈夫一起表现出战胜困难的坚强;富家女苏珊为了追逐爱情,放弃了高雅舒适的生活,来到远离人烟的荒岛上与爱人共度了50年,虽物质生活艰苦,但却收获了美妙的爱情。通过对一系列经典人物形象的刻画,作者也于平凡的生活中创造出了大量具有高贵品质与善良品格的主人公,歌颂了人性之美。
在莫泊桑笔下,虽有风景优美的田园风光,硝烟弥漫的普法战争及弥漫烟火气息的平凡生活,但也有不时上演的人间悲剧,作者通过对人生百态的描摹深化了现实主义创作特征,也凸显了人性的悲哀。以小说《绳子》为例,主人公在集市上捡了一根绳子,却被诬陷为捡了个钱包,虽然后来证实钱包是被别人捡了并及时归还给主人,但还是有人一口咬定主人公做了手脚,以至于他备受精神折磨,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去世了,离奇却又贴近现实的故事情节折射出人们宁愿相信欺诈也不相信现实的变态心理。《老人》也是一部具有悲剧色彩的小说,希科夫妇迫切希望老人赶快死去,当老人咽气后却又埋怨老人死的不是时候,人与人之间温暖的亲情被冷漠的情感所代替。《流浪人》也弥漫着悲观色彩,主人公原本做得一手好木工活,但当社会被经济危机所影响时,他每日外出却找不到工作,最后走上了偷盗的道路,甚至在醉酒状态下糟蹋了一个姑娘,最终迎来的是长达20余年的牢狱之灾。作者以日常生活中的人生百态为入手点,着力刻画了社会的冷漠及人性的残忍,揭露了特定历史背景下社会的阴暗面。
现实主义倡导对社会生活作全面、真实的描绘和体现,所谓的全面、真实,既包括对美好人性的歌颂,又包括对战争、资产阶级风尚习俗的嘲讽和鞭挞。在莫泊桑的作品中,不乏对资产阶级追求金钱享乐、追求虚荣的讽刺,彰显出当时法国的社会风气。以《勋章到手了》为例,主人公萨克勒门自小虚荣心旺盛,成年之后迫切想得到一枚勋章,甚至让自己的妻子找议员罗士兰帮忙,阴差阳错得到了一枚勋章,小说运用讽刺手法揭示了资产阶级的腐败、不作为等,同时也凸显出追求虚荣、道德败坏的社会风气[2]。《漂亮朋友》则将关注点聚焦于新闻界与政界,生动地描写了瓦尔特以报纸为工具操纵政治局面的过程,对政治、舆论、金融等互相牵扯的行为进行批判,刻画了上流社会自私自利、追名逐利的人物群像[3]。
莫泊桑之所以被誉为现实主义最出色的表现者,不仅在于其数量众多的作品,更在于其丰富的艺术表现手法。为了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纳入简短的小说之中,作者在凝练人物形象、深化作品主题、构思作品情节等方面下足功夫,实现了艺术性、自然性与真实性的统一。
为了增强作品的看点,凸显深刻主题,莫泊桑在其作品中设下悬疑之处,使得故事情节趋向于扑朔离迷。以《珠宝》为例,小说中的夫妻虽为平庸的小市民,但彼此恩爱,感情生活十分融洽,妻子有收藏假珠宝与看戏的爱好,某天妻子因冬天看戏晚归而感染肺炎,不久便去世了,之后丈夫因不善理财,经济陷于窘迫之中,无奈变卖妻子的假珠宝,但当把首饰拿到珠宝店估价时,他才知道珠宝都是真的,他既惊又气,不但辞了职还变卖了妻子的珠宝,伤心、生气、羞愧等情绪全因变卖珠宝的巨款而消失,他不但挥霍着变卖珠宝得来的财富,还以此夸耀于世人。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埋下了两处悬疑:一是主人公之间令人羡慕的爱情;二是妻子喜爱收藏的假珠宝,当这些悬疑随着故事的讲述被揭开时,读者才恍然大悟,进而深刻理解了文章所折射的主题。由此来看,这种巧设伏笔的艺术手法不仅丰富了故事情节,还给读者留下较为深刻的阅读印象,同时深化了文章的思想主旨。
为了推动作品呈现逼真自然的特征,更好地还原社会图景及人物形象,莫泊桑注重巧合的运用,这里所指的巧合既包括偶然性与必然性之间的巧合,也包括艺术性与真实性的巧合。以《我的叔叔于勒》为例,虽然以前的于勒因败光家产受到全家的嫌弃,但据说在外面混得不错的他又成了全家翻身的希望,然而作者没有直接安排家人与叔叔于勒重逢,而是以在船上偶遇的巧合点出了叔叔于勒的现状,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小说《项链》同样也运用了“巧合”这一艺术手法,马蒂尔德为了赔偿女友的项链而背负巨债,过上了极为俭省的生活,然而数十年后主人公在街上偶然碰到了当年的女友,通过攀谈才得知项链是假的,这种巧合既帮助完成了新奇的构思,又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思想[4]。而作者虽多用巧合,但都是建立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实现了艺术上的精巧性与现实主义自然性的统一。
莫泊桑还擅长通过简洁而生动的语言展示全面、真实的社会图景。《米隆老爹》中作者描写了一系列乡村图景,呈现出浓郁的乡土气息,将老苹果树形容为瘦骨嶙峋的农民,将葡萄藤比喻为蜿蜒伸展的蛇,既形象又富有画面感。在《我的叔叔于勒》一文中,作者以“衣衫褴褛”“又老又脏”“满脸皱纹”几个词道出了于勒的处境,并以“脸色煞白”“两眼呆直”几个词写出了父亲认出于勒后的反映,增加了文章的戏剧色彩,也让人物形象更为生动。在《一个女长年的故事》一文中,作者以“罗莎,女长年,独自待在宽大的厨房中央……三只很大胆的母鸡在椅子下面寻找面包碎屑”寥寥数语道出了女长工的生活环境,虽语言风格朴实,但却吸引了读者的好奇心,让人迫不及待了解女长工身上所发生的故事。在小说创作中,莫泊桑注重语言的运用,虽不加雕饰,但也蕴含着丰富的文学张力与表现力,呈现出简洁、明快、朴实的特征,凸显出文学创作的真实性、艺术性与间接性。
细数莫泊桑的小说创作,大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很少出现在作品中,普法战争作为较为常见的创作题材,也是为了衬托战争大背景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因此,社会生活中小人物、小的生活场景等都成为其作品的主要内容。譬如《羊脂球》中的人物群像、《米隆老爹》中的米隆老爹、《项链》中的马蒂尔德、《我的叔叔于勒》中的于勒等都是社会中的普通人物,但正是对一系列普通人物的刻画,让我们看到了小人物在逆境前的担当,以及部分个体对金钱的极度渴望及人性的异化,作者用简洁明了的文字、通俗易懂的语言、精妙的艺术手法等展示了特定历史背景下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也批判了纸醉金迷的社会现实,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及文学意义,而将目光聚焦于底层小人物引发读者的思考也是现实主义的特征所在[5]。
作为批判现实主义的继承者,莫泊桑抱着对现实进行批判的态度,艺术性地还原生活本来的面目,并通过典型人物、典型情节的刻画再现了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社会生活,歌颂了普通民众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的人性美,也批判了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诸种社会丑行,达到了“冷眼观人生、客观写世界、真实映社会”的写作目的,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思想价值及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