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秀荣
我对于水,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喜爱和眷恋,无论是在故土家园还是在他乡异地,只要见到水,总会涌起下水畅游一番的渴望,可只恨自己是只旱鸭子,只好望水兴叹,每每都只能是欣赏一番罢了,若是一条小溪,一湾浅水,那自然会迫不及待地挽起裤腿儿,撸起衣袖,尽兴畅玩一番了。
我总是信奉“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然这世界上没有龙,但我总愿以水为龙。有水则灵,水是一个地方的血脉和灵气,有水有河的地方,定是地灵人杰,兴旺发达,生生不息。
家乡的那条小河早已干涸好多年了,可每每在梦里,我还是能梦见,在那小河里畅游,在那河畔徜徉,在我的心里,那条小河依然在欢快地流淌,两岸依然绿草如茵,花香馥馥,百鸟啾鸣,牛羊成群地趕来饮水,牧人们骑在马背上,时而悠闲悠哉地挥挥马鞭,哼哼小调,时而纵马驰骋,圈回跑远了的牲畜,在辽阔的草原上,在高远的蓝天下,那神态,那豪情,令人悠然神往。
女人们坐在河边,淘洗着家人们的衣物、被单、明媚的阳光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烁着耀眼的银光。那些胆大又顽皮的半大小子们,在远处的河湾里,把衣服脱得溜光,在水中尽情地嬉闹,打水仗,孩子们欢乐的笑声在河湾里飘荡。垂钓的少年把上钩的鱼儿用力地一甩上岸,银白色的小鱼拼命地蹦跳着,企图逃回水中。洗衣的母亲们一边洗衣,一边照看着玩水的孩子们,不断地大声叮咛着,喊着,“别到水深的地方去……”
闪电河水忽忽悠悠地由南向北流去,她向来是温顺而娴静的,水清见底,从无大波大浪,从河北省沽县经了九曲十八弯的婉转回还,流经此地,人们叫她闪电河,关于这闪电河的名字和由来,传说是佘老太君夜梦王母娘娘因被佘老太君思念远在异国的儿子杨四郎的母子情深所打动,便抜下头上金簪,向北方一划,由此便划出了一条由南向北流水而去的河流,杨四郎从此喝到了从故国运来的家乡水,才得慰思母和思乡之情,因为弯弯曲曲的河流像一道银色的闪电,闪电河由此而得名。中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河水江流多是从西北流向东南,而闪电河水却从南而来,向北流去,实属罕见,正因这倒流水,闪电河的名字也才更得以广泛流传。
闪电河丈把宽的河面上,一座50年代时修建的木桥,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吹雨打,车碾马踏,桥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窟窿,由我见时茶碗大,慢慢地那窟窿就越来越大,原来可以过大卡车的桥,最终竟然连一个人也不能行走,残破的桥面始终没有人修理,虽然桥墩依然坚固,可最终那桥还是被人拆掉了,连粗壮结实的桥墩也被拔了出来,我不知人们为什么非得把桥拆掉。一年以后的那个夏天,我去看那座老桥,桥早已没有了,只留下半根拔不走的有一抱粗的红松木做的桥墩立在水面上,那半截涂着黑色沥青的桥墩,像是一个没娘的孩子,孤伶伶地站在水里,河里的水依然脉脉流向远方,它带走了过去的一切,这就是老木桥留给人们最后的记忆吧。我看着,想着,老木桥是有灵性的,他是不愿被人们生生拆掉,他倔强地留下一根桥墩,留下了一条根。他还没有看够他守了半个多世纪的这条闪电河,他舍不得他看着成长起来的牧场,舍不得夏天河里嬉闹的孩子,洗衣的妇人,还有牛群、羊群、马群。
光秃秃的河岸,显得那么荒凉萧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和喧闹。再也看不见那挺立了半个多世纪的熟悉而亲切的老木桥了,老木桥没了,像一个历尽风雨沧桑步履蹒跚的老人,就这样被送终了,不知怎么,我心里非常难过。至今,想到那根孤独的桥墩,我仍是难以释怀。让我至今也难以理解的是,当时的地方官员或私人百姓,为什么就没有人去修那座桥呢?为什么非要把它拆掉呢?这成了我记忆中一个永远也无法了却的遗憾,一丝永远的惆怅和怀念。后来知道,是场里要修路,可有河隔着,修新桥,所以就把老桥拆了。虽然在离旧木桥二里远的南面儿的河面上又修建了一座水泥桥,可那座新的小桥却没撑两年就垮塌了,然后就是重修,又坏,又修,修得面目全非,像路又像桥,至今,那小桥也没有走进我记忆的深处,相较于那座老木桥,这新的小桥,似乎只是一个不曾相识的寄居此地的外乡人,匆匆过客而已,而那座老木桥,却像一位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又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心里,在灵魂的深处,始终就有着他的位置,他始终都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成长,注视着我们的村庄,和村庄上那朝朝暮暮的炊烟袅袅,日出日落,他也在注视着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他似乎就是一位时光老人。有时候,老旧的东西在遥远的历史的记忆里,就像一棵树,是会扎根的,年代越久,那根也就越深,那思念也就越长。
但是更让人忧虑的是,拆了那座旧木桥不久,闪电河就断流了,后来听说是上游的沽源县水库截流所致,那条陪伴和滋养了不知多少代人,流淌了上千年的闪电河在我的家乡干涸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十年九旱的干旱气候,每到春季,老天爷总有那老也刮不完、刮不够的漫天黄沙,家乡的老人和孩子们,时不时地就会念叨起那条小河和那座被拆掉的木桥,就会想起那充满欢乐的童年,那河里的小鱼、蝌蚪,岸边的鸟窝鸟蛋,青青草地上的小花小草,蝴蝶、蚱蜢,萤火虫,水鸭子,灰鹤,黄鹂,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没有了,似乎那过去的时光只是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他们是在怀念,怀念一位上了年纪的已经故去的老人,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怀念那潺潺流水,两岸花香。老人们说,桥是龙道,桥断了,龙道就断了,水也就断了,天也就旱了,草就死了,花也死了,鸟兽也无影无踪了。
悠悠的小河,清清的河水,带给家乡多少富足,多少欢乐,年年岁岁,哺育了多少生灵。
哦,我的小河,我的桥,何时才能重见你昔日的容颜。我想,这不会是个永远的梦吧。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