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理以图明，学术以为公*——评《张道一学术思想研究》

张 犇

(南京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设计学的发展离不开理论研究的精进，但需要明确的是，仅就设计本体去揭示规律和寻绎原理显然不够充分，梳理和探赜前辈大家的学术观点理应成为一种重要的研究范式。中国的设计学理论研究起步较晚，目前仍属新兴学科范畴，诸多观念亟须厘清和解决，而系统地总结和阐发设计学发展历程中曾经产生过深远影响的真知灼见，从亲历者的视角剖析追溯设计学科的嬗变轨迹，重现学科的历史现场，廓清学科的本质属性，探索学科的发展路向，无疑是极为宝贵的。从这个角度而言，韩超教授秉烛呕心而成的力作《张道一学术思想研究》，在上述方面为我们贡献了诸多有价值的思考。

道一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工艺美术学家、工艺美术史论家、民艺学家、艺术教育家，中国第十三个学科门类艺术学门类的主要创始人，曾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东南大学艺术学系创始人，对中国艺术学、设计学学科、民间美术及相关理论研究起到过关键性的引领和推动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张道一先生还是工艺美术学和设计学发展过程中承上启下的重要学者，师承我国工艺美术先辈大师陈之佛、庞薰琹。作为陈、庞二位大师的高足，道一先生在吸纳和发扬二位理论精髓的基础上，通过多年的探索与思考，完成了理论研究的飞跃，逐步构建出自身的研究理论体系，为后学者提供了研究的依据和范式。

近年来，随着对设计学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都在尝试聚焦于道一先生的学术思想，这是因为中国的设计学脱胎于工艺美术学，而道一先生所涉及的研究领域既有对传统工艺美术学的系统诠释，又有对当代设计学的精准研判，甚至有对整个艺术学学科发展的全面观照。非但如此，在民艺学、美学、美术学甚至艺术教育等诸多领域，道一先生也有着独到的见解和主张，学术视野几乎覆盖了视觉和造型艺术研究的各个范畴，这也使道一先生成为中国艺术学科研究中为数不多的能集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于一身的理论大家。但稍显遗憾的是，目前学界对道一先生学术思想的探究仍多见于论文形式，且关注所指也多为其学术思想中某几处人所共知的建树，鲜有全面梳理道一先生学术思想的力作问世。

韩超教授良工苦心写就的《张道一学术思想研究》一书，改变了如是之状况，不仅突破了以往仅研究道一先生在工艺美术学、民艺学和艺术学三方面成就的模式，且追根溯源，从道一先生与艺术之路结缘、师从名家等角度深度剖析了其学术思想产生的内外动因，进而以其最具特色和影响力的“本元文化论”与“造物艺术论”为突破口，全面地探讨了工艺美术、设计艺术、造物艺术等几者间常常困扰学界的概念问题、关系问题及本质问题。尤其在有关道一先生对于图案学的思考方面，韩超教授不但阐发了相关思想的内涵，并在此基础上勾勒出“图案”与“设计”学科20世纪以来在中国发展流变的前世今生，在为“图案”正名的过程中明确了设计学的源流与属性特征。而在研究道一先生的民艺学思想中，韩超教授借由道一先生对民间艺术有关文化性质的探讨，引发出对民间艺术文化地位和作用的分析，从而证实了民间艺术之于其他艺术而言所具有的母型性文化特征这一重要论断，也为设计学引入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提供了理论依据。至于道一先生在美术学领域的考量，韩超教授则侧重于分析其在重构美术学理论研究方法和途径方面的观点和主张，厘正美术史论研究中出现的偏颇认识和错误倾向，并以道一先生的“九连环”美术理论框架作指导，为美术学研究方法和方向的转型提出指导性建议。在针对道一先生关于艺术学理论的解析方面，韩超教授不仅探讨了其有关艺术学学科宏观建构的学术精要，还通过归纳总结其教师观、育才观和设计伦理观等思想，发现其可为中国艺术教育发展提供示范的价值，以及为艺术批评研究提供有益补充的路径和方法。在上述研究之外，韩超教授还将道一先生的学术思想放置于学科建构的宏观语境下加以探讨，比照了与其他相关学者理论研究之间的异同，分析了道一先生的理论传承，从而客观、全面地评价了道一先生学术思想的特点，特别是为设计学科的发展以及后继的相关研究贡献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就设计学理论而言，专注人物研究实属不易。若想全面客观地总结、梳理、解读和阐析人物的思想与主张，绝非简单地一蹴而就。而要将人物的生活阅历、认知方式、思想根源、学术见地等多种因素置于整个设计学发展的历史中钩沉，进而去伪存真，抓大放小，凝练出该人物学术思想的核心要义，并由此来解释设计学科发展的各类问题，更非易事。毋庸置疑，韩超教授的这部力作很好地体现出了这一特色。书中精准地总结了道一先生“一广、二深、三多”的著述特点，并分别从“由点带面的联系与综合”“客观而冷静的反思”“宏观又不失细致的研究”“珍视民族传统文化的情怀”四个方面细致地归纳出先生的学术思想特征。在对于道一先生学术思想的传承方面，该书也做出了必要的论述，特别是在“造物艺术论的深入人心”“设计学研究的方法论转向”“厘清现代设计学的学科性质和内容”等方面明晰了先生的思想对后辈学者的重要影响和深远意义。此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韩超教授的语言形象而生动，比喻恰当有趣。例如书中曾说道：“他(张道一先生)一边在用‘望远镜’展望着艺术之路的前进方向，一边又用‘放大镜’观照着各个具体的艺术事象，像织绣、云锦、泥塑、剪纸、古代首饰、木版年画、蓝印花布、女红、敦煌艺术、中外传统纹样、画像砖、画像石、汉字艺术、肖像画等专题，他都有过深入而细致的研讨。”上面有关“望远镜”和“放大镜”的描述确然能令人脑海中浮现出道一先生伏案疾书、笔耕砚田的画面，同时亦准确地道出先生研究视野的广度与深度。不妨说，该书文本逻辑清晰、文字精练、表述准确，论之有据，读之犹品醇酒，却又不失学理图明之用。

据笔者所知，《张道一学术思想研究》的出版诚可谓十年一剑。该书之雏形乃是韩超教授2008年的博士学位论文。十余年里，韩超教授数度拜望道一先生，及时掌握了先生最新的思想动态，并深入地和道一先生的亲朋好友、学生乃至与先生学术观点相左的其他学者进行沟通与交流，从而以更加全面、客观的视角完善了自身的观点与判断。之后，通过对于书稿不断地打磨与修缮，获2016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的立项，并最终付梓，这亦是对韩超教授多年耕耘的肯定。

在笔者看来，《张道一学术思想研究》一书最难能可贵之处是韩超教授并没有囿于纵向论述人物思想的窠臼，亦没有堆砌道一先生的成就，极尽溜须之能事，而是在设计学从发生到发展的进程中将道一先生与那些同样对设计学科建构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学者进行横向比较，不乏客观地总结出设计学在中国从无到有的发展历程中，一批有识之士的理论求索和在学术上“源分而流合”的特征。道一先生自己也曾对此书做出如是评价：“今读韩君之研究，专在学理，以文为重，并非颂扬溢美，颇有见地。特为推荐，以表学术为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