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花窗艺术在首饰设计中的应用

王思琦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1 中式花窗

1.1 中式花窗的历史渊源

在中国古建筑悠久的历史中，花窗艺术的发展和繁荣，不仅体现了窗从简单的实用性发展到了实用与审美情趣的结合，也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生活环境和文化习俗的变迁。花窗（本文将具有装饰性和实用性且具备丰富窗棂变化的窗称为花窗）是中国建筑文化中的重要元素，随着建筑的发展变化，窗的形制、功能等都发生了很大改变。原始社会初期，最早的窗作采光和通风之用，并没有装饰作用，造型简单，没有明确的装饰纹样。目前发现最早的有图案的窗棂形象是在西周的青铜器和战国的木椁上，窗棂为十字格和斜方格[1]。秦汉时期，汉代出土文物陶屋上的窗形图案——百叶窗、横披窗等，体现了汉代建筑中盛行的窗式。此时的花窗已经作为装饰手段运用到建筑中了，窗的形式逐渐丰富多样。南北朝时期，从北魏出土的房屋模型和南朝墓室中的直棂窗形象中可看出，此时直棂窗普遍流行，其截面多为方形或矩形，由竖向木条排列成网格形状，便于糊纸。花窗早期造型基本以几何形状居多，随着人们价值取向和审美格调的提升，花窗的造型日趋多样化，具有东方意境、体现以窗为景的花窗纹样越来越典雅精致。

唐宋时期，窗的形制有所突破，开始有隔扇窗的出现[2]。随着木质构造的建筑发展得愈发成熟，隔扇窗被广泛运用到建筑中，逐渐取代门而作为建筑中重要的装饰部分。格扇窗可以开启和拆卸，为了采光的需要，采用镂空的设计，格心的图案空灵剔透，装饰效果华丽非常，还有浮雕、透雕等元素镶嵌其中，层层装饰，纹样多变。到宋、元时期，门窗由唐代的厚重、简洁发展到了横竖交织的造型结构，用料轻小，变化成了造型优美的“窗锦”（即含有复杂造型的窗户样式），丰富了花窗的工艺和视觉效果。元代的门窗样式有着汉文化和辽金文化的印记，具有明显的民族特色，以简洁豪放为主，多数是竖条方格的花窗，还带有佛教韵味，花窗用料精细，造型丰满。明清时期是花窗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现存的大部分园林建筑中所用的窗式都呈现明清时期的风格，装饰手法和制作工艺都有了一定的规制。

每一个朝代的花窗样式都有各自的特点和文化体现，各个朝代的能人巧匠将自己对生活的领悟和社会相貌的缩影渗透在花窗的纹样和形制之中。

1.2 中式花窗的特点

花窗从功能上来说既采光通风又隔断空间，具有实用性，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华丽的装饰效果和精致的造型美感愈发受到重视。中式花窗形式各异、题材丰富，展现了中国诗意浪漫的审美格调与人文情怀，不仅在图案纹样中体现文化寓意，还在园林建筑空间中表达出审美意境。分析和解读花窗特点，领悟学习花窗艺术所展现出的美学元素，会给首饰设计带来启示。

1.2.1 中式花窗的功能

窗户对中国人来说不单是为了通风和采光，还要承担更多的功能，并要在材质、图案、造型、雕花等方面精益求精。中国古代的文人更是以窗为画，对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文人与匠人一道，用抽象或具象形式，根据当时的审美和人们的可接受程度，不遗余力地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致使花窗艺术千百年来精彩纷呈。

图1 花窗隔断空间Fig.1 Chinese tracery partition space图自：《苏州古典园林露窗》[3]

从空间结构上看，花窗在建筑中体现出了隔断空间的重要功能(图1)，尤其表现在园林建筑中——利用建筑、假山、水池、花木等造景要素，运用借景、对景、障景、隔景、漏景、框景等各种手法，模拟自然山水环境，使用造景物件和花窗巧妙地把园林划分为主次分明、疏朗相间的大小空间，组合成各具特色的景区[4]，具有“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效果。花窗在空间结构上不仅能够运用丰富的棂条变化对全园进行划分，还能在美学层面上与园林造景等建筑群相互搭配，疏密有致，整体高低错落，体现一种静谧幽远的美。这是中国古典设计的一大规律，与首饰设计也有相通之处。

从审美意境上看，花窗的功能就是化隔为通、避外隐内。让观者在远处观望时可以遮挡住其余的空间，但当人近距离观赏墙内外景色时，又能产生空间纵深之感，让人身处其中如迷如幻。花窗的存在使得墙室内外空间既隔断又通透，既能分隔空间（图2），又能联通不同空间的景色，使空间似隔非隔，景物若隐若现，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虚实相生，体现了中国建筑空间的独特意趣。在中国传统建筑美学的范畴中，花窗所体现出的远与近、虚与实，有隔有通，欲露还藏，正是花窗化隔为通的重要功能。

图2 花窗化隔为通Fig.2 Chinese tracery turns the partition into a passage图自：《漏窗，窗影斑驳》[5]

图3 左—太和殿三交六椀菱花右—景仁宫双交四椀菱花Fig.3 left—The Hall of Supreme Harmony(The three lattices intersect with each other, and the intersecting points are fixed with bamboo or wooden nails and decorated into flower centers)right—Hall of Benevolence(By the intersection of two lattice bars, to water chestnut form four circles)图自：《故宫窗户的寓意》[6]

皇家建筑群中花窗的形制、规格还体现了使用者的等级之分，以紫禁城为例（图3），花窗的装饰纹样等级由高至低依次为三交六椀菱花、双交四椀菱花、正方格、斜方格等，三交六椀菱花通常装饰在太和殿、文华殿，是古建筑装修中的高等级形式；景仁宫皇后的寝宫装饰的是双交四椀菱花，依照等级差别，配殿依照顺序选择双交四椀菱花、正方格或直棂窗等其他样式[7]。

1.2.2 中式花窗的造型

根据边框的不同形状及其内部不同的图案装饰，花窗可分为各种类型：空窗、漏窗、半窗、长窗、纱窗和合窗等。其中外形上最具代表性的是空窗和漏窗两种。

空窗的外形类似一个框（图4），内部没有纹样装饰，只是单纯运用空窗的外形对景物形成框选的样貌，透过空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使景色，如画一般镶嵌在“画框”之中。空窗的造型多样，有“弦月”、“花瓶”、“双菱”、“梅”等形状，空窗运用在园林建筑中可使几个不同的空间相互穿插渗透，将内外景致融为一体（图5）。空窗还有增加景深、扩大空间视觉的作用，可以有节奏地增加空间的层次感。

图4 八角形空窗Fig.4 Octagonal empty window图自：造园之美|一扇闲窗巧打开[8]

图5 瓶形空窗Fig.5 Bottle shape empty window图自：造园之美|一扇闲窗巧打开[8]

与空窗不同，漏窗（图6）的主体是框中的图案纹样，窗中镂空的图案丰富多样，常用的图案有：竹节、龟背纹、万字纹、长方形、鱼鳞、梅花等（图7），这些植物、动物、文字形状、几何图案等数十种纹样相互交织，形成无数寓意吉祥的图案，组成漏窗造型。

从装饰的视角看，花窗的框架和其中的花格都富有图案形的美。这些图案通过几何纹样或者非几何纹样体现了“均齐、平衡、穿插、适称、反复、四方连续”[9]等美的法则。对称、连续的纹样稳重、简洁，并能营造出极强的形式美感，展现出节奏感和空间的延展，具有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非几何纹样种类丰富，让人产生无限的想象，或生动活泼，或富含诗意。园林中的花窗造型在静态美的同时，还与动态环境结合，往往透过花窗外的光线，表现出光与影的变换交映，成为装点园林的静动景观。

图6 漏窗Fig.6 Ornamental perforated window图自：造园之美|一扇闲窗巧打开[8]

图7 花窗纹样样式（王思琦绘）Fig.7 Pattern style of Chinese tracery (Drawn by Wang Siqi)

1.2.3 中式花窗的寓意

从花窗的图案、式样、寓意及其意境等方面，可以看到园林设计者和文人审美的艺术心态。中国美学强调“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含蓄[10]，这种文化内涵在花窗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花窗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并以其妙趣、精致、美观赢得了文人雅士的芳心。花窗艺术承载着我国民族文化的传统心理，主要表现在花窗图案大量采用的民间常用吉祥图案上。吉祥图案通过谐音和隐喻等具有象征性的题材来体现（表1），比如花瓶门（窗）寓意是一门平安；桃花窗寓意着福寿延绵；葫芦窗的意思是子孙连绵；灯笼窗意味着光明永照；书卷窗寓意着诗书传家。其中，最常见的六边形窗寓意着六六大顺，方窗圆窗代表着方正圆融，六角窗和瓶形窗谐音平安大顺，正方形窗与八角窗谐音四通八达，多种样式构成的什锦窗代表着十全十美。大量纹样的不同结合方式和门窗造型的搭配，可以产生更多的寓意组合。

花窗艺术中包含了由几何图案和动植物造型等多种元素，其中纹样图案蕴含着非常丰富的象征意义。这些象征意义融入客观的园林建筑中，表达着吉祥寓意和人们美好的愿景。吉祥的寓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忽视，在珠宝首饰中也是如此。

2 花窗艺术对首饰设计的启发

2.1 花窗外观造型对首饰设计的启示

花窗作为沟通景色、阻隔空间的装饰，使园林景致更加有层次感，让观者身处园中扑朔迷离，让园林意境更加含蓄深邃。从花窗的外观造型来看，最具代表性的空窗和漏窗对首饰设计有着更加明显的启发和借鉴作用。

空窗的造型从简洁中追求极致，除去繁复冗杂的装饰，将设计语言浓缩到线条中，这种简约使得空窗脱离历史的陈旧，和现代时尚简约的设计风格更为贴合。在首饰设计领域，空窗的简约造型在当前简洁大方的设计大环境中颇受消费者喜爱，在剥离历史沉重感的同时体现出文化内涵。

最为精彩和关键的是透过漏窗，来看精致的镂空纹样和窗框中的景色，使得空间层次更加丰富，这种视觉效果体现在首饰上是一种即具备功能性又有装饰性的办法，让空间在似隔非隔中创造视觉差异，有前后的纵深感。通过镂空结构让封闭的空间有透气感，使首饰造型更加灵动、空间得以延伸。

表1 花窗图案寓意示意图汇总表Table 1 Summary table of the implication diagram of flower window pattern

2.2 花窗意境对首饰的设计启示

花窗外观造型丰富多彩，不是简单乏味的单调重复，更不是随意构成、杂乱无章，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比如狮子林的“四雅”花窗（图8）及各种有象征意义的花窗，都要与景致的空间环境所要表达的意境协调一致，才能相得益彰，求得意境之深邃和幽雅，强调“意贵乎远，境贵乎深”的艺术境界[11]。

图8 狮子林“四雅”花窗Fig.8 Lion Forest “Siya”图自：《苏州古典园林露窗》[3]

这为珠宝设计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注重营造和表现意境，而不是装饰纹样的简单运用。用现代设计的语言再理解中国传统元素，运用宝石、花纹和金属构成空间层次感，增加首饰的表现力，扫平沉闷感，让首饰材料之间的运用相互配合，相互依托，像花窗一样把握空间分布的节奏感。园林花窗的意境之美需要场景，在首饰设计中，珠宝首饰的美也需要在由宝石种类的选取和金属材质的运用所营造出的整体意境中体现。设计中所体现的意境是朦胧的，需要观者有自身的体会和感悟，在真实与虚幻并存中感受意境。作品使用的元素和蕴含的文化含义使观者能够感同身受，解读到首饰传达出的情感和深意，把握传统图案纹样中的精髓，设计出有中国韵味的首饰作品。

2.3 花窗“以和为美”对首饰的设计启示

花窗艺术体现出了“以和为美”的美学精神，强调设计要全面、综合，实现各种元素的有机整合、相互协调、相互补充。首饰设计有律动、对称、调和、平衡、比例、对比等形式美元素，与花窗艺术一样，如果设计元素特征凸显或相差太远，就会产生强烈的反差；当设计元素能够相互呼应、互为补充就可以达到中和，形成整体的观感。在首饰设计中,无论是宝石配色、材质组合还是整体风格设计，都要把握好比例和尺度。首饰造型的组合、色彩与材质的搭配、意境的创造，都强调协调美,避免使用过于对立、突兀的设计元素。

3 花窗艺术在首饰中的应用

首饰设计要体现出中国风格，应该具备大气浑厚、质朴、典雅、含蓄等丰富的人文内涵和寓意联想，这和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有很大的关系，更是体现了人们对美好寓意的向往和追求。在上文论述的“花窗艺术对首饰设计的启发”中，空窗和漏窗作为花窗最具代表性的形制，在首饰设计上应用的最为广泛。

图9 海棠花窗手镯Fig.9 Begonia flower window bracelet图自：苏州博物馆文创[12]

空窗的轮廓造型极简，却也蕴含中国美学和文化寓意，在首饰设计中有着得天独厚的造型优势。首饰设计的元素灵感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体现，将花窗的纹样元素结合现在的审美，可体现出花窗的形制美和意境美。而空窗在空间上的留白与现代时尚简洁的设计理念不谋而合，通过极简的表达方式，突出造型之外的文化含义。图9为苏州博物馆的文创首饰产品，镯子右边六边形采用了空窗的造型，左边海棠花窗采用了漏窗造型，花窗隐于园林中、民间宅院里，苏式花窗更是园林的点睛之作，此手镯选取博物馆内的海棠花窗作为设计元素，将花窗的精致典雅赋予其中。

漏窗的造型繁复多样，窗框中的镂空纹样化隔为通，不仅在园林中发挥隔断空间、沟通景色的功能，还将花窗相对应的景色框出，让视觉中心集中在花窗框出的景色上，花窗自身的花纹镂空造型也使空间更加灵动通透。首饰设计通过花窗元素的运用，可将首饰空间纵深感增强，景色和花窗的纹样层层叠叠，交织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图10 花开·窗外手镯Fig.10 Blooming Outside the window bracelet图自：GMOND吉盟珠宝[13]

“花开·窗外”手镯（图10）运用了古典艺术的意境美，将“窗”与“花”的古典气息展现得淋漓尽致。手镯上的传统花窗图案源于漏窗的古典木结构雕刻窗棱，强调出一种从室内往外看窗外花开的景象。景和花窗的结合使首饰空间层次更加丰富，让首饰主题的表达更加具有趣味性。

这对首饰设计有极大的借鉴作用，在一款首饰中，设计元素的运用要相互联系，宝石不能孤立地使用，宝石的颜色搭配要和设计主题贴合，将材质的选择与设计想法的展现充分结合起来，同时在空间位置的排布上有遮挡有通透，呈现出虚实相生的空间意境，让首饰像一个建筑的缩影，在精致的首饰中利用有限的空间展现设计想法，这也正是首饰设计中耐人寻味之处。

首饰设计是在立体层面上、有空间感的设计，也存在金属和宝石在首饰空间中相互穿插渗透的层次关系。花窗设计中体现的审美规律，将动态和静态有机结合，简约造型和复杂图案重复运用，让人联想到首饰设计中点线的配合、疏密关系的组织、图形的搭配、轮廓和线条的律动，这些结合到一起而形成的层次关系，是一件首饰厚重感和灵动性的体现。借鉴花窗在园林景观中有节奏的使空间增加层次感的思路，一件小而精美的首饰也可以变得层次丰富、寓意深厚。

通过花窗的空间运用并结合前文所述，笔者运用花窗元素进行设计，将原有三块恰好是花窗几何外形的和田玉料与中式花窗结合在一起。园林花窗使人最深刻的画面就是透过窗框，看到欲隐欲藏的景色，能感受到一种山水画般的宁静悠远。从首饰的整体性考虑，在选择和田玉框形和宝石颜色的搭配时，也考虑了颜色与意境的营造。以和田玉的温润淡雅之气，形成花窗的“框”，以金属为格，彩石为点缀，和主石一起形成“景”，故系列名为《框景》（图11）。

图11 《框景》吊坠（王思琦设计）Fig.11 Frame view pendant (designed by Wang Siqi)

4 结论

首饰从诞生之初便不仅作为装饰品，更是人们对美好寓意的向往和追求。中国元素也不仅是简单的传统纹样的运用，而是在目前的时代背景下对传统文化的积极认识和深刻理解，将现代人的审美与传统文化进行融合，讲究中式元素与新颖材质的结合和碰撞，设计并制作委婉含蓄、寓意深远、端庄大气的中国首饰。

中式花窗艺术是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之一，结合花窗的首饰设计以传统为基础的同时又突破时代束缚，与当代首饰审美相结合。首饰设计的立体造型中所体现的空间关系，也可以从花窗艺术中得以借鉴和延展。本文在了解花窗形制、功能、寓意之后，对首饰设计中运用的纹样和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有更深层次的解读，从而将其体现的中国美学和未能言表的意境运用到首饰设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