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鹰
秘密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我们时常和秘密秘密地相处。
曾经,我时常很好奇,那些内心藏着秘密的人,是如何安放那一个个不可轻易为人所知的秘密的?
可如今,我也成了一个有秘密的人。
我叫王子,今年11岁。
11岁,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龄。
11岁,小到大人们都以为你只是一个爱调皮捣蛋的孩子;11岁,大到可以发现一些秘密,并且,我会像一只密封的瓶子那样,严守着那些秘密。
我发现的第一个秘密,是关于我妈妈的。
那天,妈妈来学校参加家长开放日活动,作为家长代表在讲台上发言。
她站在讲台上,眨巴着眼睛不停说话的时候,竟然变成了一只孔雀。
她有着一身翡翠般碧绿的羽毛,而且头顶上的翎毛就像蓝宝石一样闪耀。
可是,长在羽毛上的一只只“眼睛”,仿佛有着妖女美杜莎的魔力,你看一眼它们,就会浑身难受半天。
坐在教室后面的那些家长大概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吧。妈妈在讲台上发言时,他们都在下面窃窃私语。活动结束后,妈妈向我同桌的家长打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招呼,可那个家长像是没听到也没看到一般,理都不理她。
妈妈一连碰了几个钉子。
我听见有几个家长在悄悄地议论妈妈:“瞧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勁儿,不就是个家长代表吗?孩子还小呢,现在能看出什么呀?未来的道路长着呢,谁能保证她家孩子总能独领风骚呢?”
“她孩子不就是当个班干部,考了班级前三名嘛,也不至于这么得意呀!”
“我见过变成狐狸、狮子、老虎的人,但我最不喜欢这种会变成孔雀的人!”
在带我回家的路上,妈妈的情绪特别低落。
当然,这个时候,妈妈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好看的裙子,戴着漂亮的项链,有一头长长的鬈发,即使踩着高跟鞋,也健步如飞。
我没有把妈妈变成孔雀的事情告诉她。当我看到妈妈那沮丧的神情,我知道妈妈不是故意想变成孔雀的。她只是想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妈妈,也许因为太用力了,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孔雀。
后来,妈妈还变过好几次孔雀。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参加爸爸公司的年会,妈妈一不小心又变成了孔雀。原本我为妈妈保守的秘密,突然暴露在了爸爸面前。
爸爸很惊讶,也很不满。
爸爸用一声不吭表示他的不满。
可是,妈妈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对爸爸的态度也很不满。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冷战了一个星期。
其实,爸爸也有一个秘密。
有一次,爸爸来绘画班接我回家时,我的一个同学一看到我爸爸,就兴奋地冲着他大喊:“嗨,月亮先生!我记得你,你就是在我生日的那天变成月亮的那位先生!”
关于“月亮先生”的事情,我居然第一次听说!最糟糕的是,爸爸从未在家里为我扮演过月亮先生!
我气愤又满怀疑惑地看着我的爸爸。
大概是被我一直盯着的缘故吧,爸爸显得很不自在。
“啊,啊,那只是……只是晚会上的……一个小小的魔术,小小的魔术,仅此而已。”爸爸结结巴巴地说着。
回家的路上,爸爸恳请我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你知道,变成月亮先生,只是……只是一个节目。”爸爸不安地看着我。
我很不高兴,爸爸从来没有为了哄我开心而变成月亮先生。
“我保证,以后……以后不再为了别的小朋友变成月亮先生。”听到爸爸这么说,我决定原谅他。
“但是,以后,我们不要再提什么月亮先生的事了,好吗?”爸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就让讨厌的月亮先生见鬼去吧!”
“就让讨厌的月亮先生见鬼去吧!”
我们用力地击了一个掌。
相比爸爸这些年为我做的事情——他每天像个米其林厨师一样,为我准备丰盛味美的早餐;他每天像个司机一样,接送我上学、放学、参加各种比赛;他每天像个纠错能手,帮我清理作业本上的各种错误;又像个老师一样,教我学会各种难懂的知识……他仅仅在别的小朋友的生日晚会上扮演过一次月亮先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你会原谅妈妈偶尔变成孔雀的样子吗?”我趁机问爸爸。
“啊?这个秘密你也发现了?”爸爸有些尴尬地看着我。
“小孩子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侦察器。”我得意地说。
因为我们都爱妈妈,所以,我们决定:不把妈妈偶尔变成孔雀的事情告诉她。在大部分时间,妈妈都是一个好妈妈,也是一个好妻子。
而且我的妈妈确实非常漂亮,就算她偶尔变成一只漂亮的爱炫耀的孔雀,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能够保证,我们不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做出一些比妈妈变成孔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关于我的好朋友的秘密,说起来真是有些啼笑皆非。
我送给了好朋友一个生日礼物,那是一只松果,我在它上面涂上了我最喜欢的天蓝色。
当然,她在生日那天收到了很多礼物。我的礼物被淹没其中,显得特别暗淡。可是,那是我在深秋的树林里吹了半天的山风,在无数只松果中精挑细选出的一只最完整、最漂亮的松果。然后经过半天的精心调制,调出了一种在我看来特别适合她的气质的蓝色……
我以为她会很喜欢这个礼物。收到礼物的时候,她用一种夸张的开心语调告诉我:“这个礼物太棒了!”
其实,我发现她接过我的礼物后,就随手把它丢在了旁边的箩筐里,并没有再看一眼。
一周以后,她把那个松果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了我:“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礼物,我觉得这个蓝色特别适合你。为了调制出这种特别的蓝色,我可是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呢!”
有一点她说得没错,为了调制出这种特别的蓝色,确实花费了半天的时间。但这个人是我而不是她。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她露出一贯自信满满的微笑。
我望着这个住在我家隔壁,和我一起上幼儿园、现在一起上小学的好朋友,我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是的,我很喜欢。”
谁让她是我最喜欢的朋友呢!
大家都叫我王子,在我6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真的是一个王子。
幼儿园的莫老师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大门口,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你好,王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王子!”
午睡时睡在我隔壁的范小米有一次对我说:“王子,我长大后要变成一个公主,然后嫁给你!”
听着大家每天叫我王子,我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那么快乐。
但是,沒过多久,我就升入了小学。
升入小学后,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虽然大家都叫我王子,但其实,我并不是王子。
我不会骑马,更不会挥舞着宝剑去营救被恶龙围困的公主。而且,大概没有一个王子会像我这么笨拙。
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学不会游泳,当和我一起学习游泳的小伙伴已经能在泳池里像条鱼儿那样自如地游来游去时,我才刚刚学会憋气,还只能像只落汤鸡那样勉强扑腾着;无论我如何奔跑,我的跑步成绩总是不及格;无论我放学之后如何努力背诵,第二天总有几个英文单词在默写时拼写不出来……
大家总是根据我的名字发音叫我王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没办法像个真正的王子那般快乐了,虽然我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但在画画的时候,我会忘却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
我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像个真正的王子那般快乐。不,比一个真正的王子还快乐!
我喜欢画画,大家都很喜欢我画的作品,这不是一个秘密。
我的绘画作品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奖。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有画画天赋,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绘画王子。
但他们不知道,我的绘画作品里藏着无数的秘密。
我把我发现的所有秘密都藏进了我的作品里。那里有我的快乐,我的忧伤,我的委屈,我的骄傲,我的无奈,我的包容……
也许是那些秘密打动了大家的心吧。
画画是世界送给我的礼物,也埋藏着我对这个世界的深情。
在画画的时候,我觉得我自由得像一阵风,轻快得像一只鸟。
我会把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跟我的爸爸妈妈分享,因为我知道他们爱我,而我也爱他们。
但是,有些秘密,我喜欢独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