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人玫瑰，慎赠官帽

蒋青林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当然，除了玫瑰，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用来表达情意，只要适宜就可以了。礼物倘若过于贵重，送出方应该是在喻示某种特殊用意，接受方则应多加掂量并决定是否笑纳。此类道理我们都懂，并不深奥。而在组织当中，该如何奖赏那些极具分量之人？可能不同组织会有不同做法，有的进行精神鼓励，有的给予物质奖励，直接封官加爵则是动真格了。不管怎么说，官位永远是稀缺资源，给人做官是当政者在真心诚意地表明某种内在倾向。至于赠送之后的实际效果，则需结合特定的历史背景进行分析。单从理论上而言，一般会呈现两种较为明显的倾向：受赠者如果德才配位，通常会做出一番政绩，足以回馈上级的厚爱；倘若德行浅薄，才能不足，他们往往会尸位素餐，不仅辜负当权者的期望，也给自身带来或多或少的负面影响，有时还会是致命性的。在中国历史当中，有许许多多随意赠送官帽的案例，导致了或隐或显的不良后果。重读这些旧事，可以让我们进行深刻反思并保持足够警醒。

唐玄宗因宠爱杨贵妃而提拔杨国忠等人，引发了十分严重的后乱。开创出“开元盛世”之后，李隆基进取之心日益衰减，沉溺于玩乐与享受，对政事处理也越发随意起来。玄宗原先中意武惠妃，但她竟然撒手尘寰。皇帝遍视后宫，无一让他欢心。有人报告，说有个叫杨玉环的天生丽质，而且冰雪聪明，应该让她成为妃嫔。皇帝立刻召见玉环，考察之后，非常满意。但杨玉环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寿王李瑁的妃子。说得世俗一点，她是李隆基的儿媳妇。老子想要儿子的老婆，终归说不过去吧，得先进行一番“技术处理”。于是让杨玉环出家，摇身一变成为尼姑“太真”，算是与以前的瓜葛一刀斩断了。待出家期限一满，再将“太真”还俗。玄宗立马将“太真”纳入后宫，并得到皇帝的独宠。对于儿子李瑁，玄宗也想得相当周到：拿了你的就给你补偿呗，替他另娶了韦昭训之女。“太真”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而且善解人意，处处让皇帝舒服开心。皇帝可是大度之人，天宝初年册封“太真”为贵妃，历史上著名的杨贵妃就此诞生。对于贵妃的家人，李隆基则是大手笔不断：追封她的父亲杨玄琰为太尉、齐国公；提拔她的叔父杨玄珪担任光禄卿；提拔她的族兄杨铦担任鸿胪卿；提拔她的另一位族兄杨锜担任侍御史；册封她的三个姐姐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当然，广大读者更为熟悉的当数杨贵妃的另一位族兄杨国忠，借助妹妹的面子，后来他被提拔当上了唐朝宰相。

对于杨家的物质赏赐，如果能够列出一个清单，估计会让人瞠目结舌。来看几则史料，大致也算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贵妃某次弄得玄宗生气了，被送回到其族兄杨铦的家中。玄宗见不到贵妃，像是丢了魂一样，茶饭不思，脾气还特别大，甚至动手抽打身边侍候之人。高力士见状，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他试探着向皇帝提出建议：您看是不是将这一百多车帷帐、酒和食品等，送到杨家去？玄宗一听立马同意，还说要将自己的御膳送一部分给贵妃。高力士乐呵呵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当天晚上就将贵妃接回宫。第二天，贵妃的姐姐们趁热打铁进献美食。音乐响起来，酒喝起来，玄宗感动异常，给来宾猛赐礼物，数量之多，难以计算。自此之后，皇帝对贵妃更加宠爱，对杨家人出手也愈发阔绰：给韩国夫人、虢国夫人与秦国夫人的脂粉费，每人每年一百万；给三位夫人，再加上杨锜、杨国忠，每家建造一座豪宅，单是一个厅堂就要耗钱一千万；经常给这五户人家赏赐珍宝与贡品，以至于“快递小哥”往来不断。后来，玄宗与贵妃又闹掰了，一怒之下将她送到宫外的住处。皇帝再次心神不定，饭也吃不下。于是先前的戏重演了一次，玄宗让宦官将自己的食物赏赐贵妃。杨贵妃剪下一束头发，表示将与皇帝永别。玄宗看到她的秀发，马上心软了，赶快将她接进宫中，再次和好如初。为了进一步表达心意，皇帝又去了秦国夫人和杨国忠的家里，同时赠送财物无数。

一个男人疼爱自己的女人，同时死命往老丈人家里送这送那，应该算是正常的人性。看看李隆基的所作所为，大约还是送得多了些，超出了今天土豪们的想象。而更为严重的是，唐玄宗拿着手中的官帽也当作人情，一个劲地往杨家赠送，问题慢慢显得严重了。前文已提到杨贵妃的三位族兄，杨铦、杨锜与杨国忠，三人之所以得到提拔与重用，自然脱不了与杨贵妃的兄妹关系。杨国忠算是其中突出代表，一路升迁到达宰相之位。杨国忠自年轻时起，就没有表现什么好品行。他的爱好就是喝酒、赌博，输钱之后经常找人借贷，就连其族人与亲戚都看不起他。不仅如此，杨国忠在男女关系上也为人所不齿。他的叔叔杨玄琰死了，他去协助办理丧事，竟然同其堂妹私通，该堂妹就是后来的虢国夫人。杨国忠趁机骗取了堂妹家的所有资财，跑到成都去赌博，一天之内就将钱输光花光，于是逃走。

杨国忠虽然胡作非为，但得益于家族的良好基因，倒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身材修长，而且能说会道，口才极好。等到杨贵妃众姐妹显贵之后，杨国忠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他得到蜀郡大富豪鲜于仲通、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资助，在京城大力加强与诸位妹妹的联系，得到她们极力推荐。唐玄宗听说杨国忠擅长赌博，于是接见了他，让他担任“金吾兵曹参军”。杨国忠利用外戚身份，经常在皇帝面前走动，机会也就多起来了。一开始，杨国忠干的还是老本行，主管赌博账簿，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皇帝对此非常高兴，夸他有理财的天赋。杨国忠得到提拔，当上了监察御史。此后，杨国忠人生好像开了挂，以火箭般的速度向上窜升。在此过程中，还得提及另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时任宰相李林甫。读过唐史的都知道，李林甫可不是什么善茬，算得上有名的奸相。李林甫当时想下一盘大棋，目标直指太子。废除太子，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李林甫想干又心存畏惧。李林甫一方面从清除太子的外围人物入手，另一方面精心挑选帮手，于是找来杨国忠合伙搞事。杨国忠趁机大干一场，通过各种方法将那些可以用来危害太子的家族送进监狱，乃至诛杀。借助李林甫的力量，再加上杨氏姐妹密切配合，皇帝认定杨国忠很有能力，于是不断给杨国忠加官晋爵。李林甫感觉到了杨国忠的威胁，想要从中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有一点，李林甫无法与岁月抗衡，他又老又病，终于撒手西去。杨国忠等到了机会，坐上了宰相宝座，反过来清算李林甫，将他的家都毁碎了。杨国忠当上宰相之后的肆意妄为，在此不一一赘述。总而言之，杨国忠将整个官场体系都搞乱了，一片乌烟瘴气。浑水之中，自然有人趁机摸鱼，于是安禄山粉墨登场。安禄山起兵，用的也是“清君侧”之名，指名道姓要清除杨国忠。可想而知，杨国忠的悲惨结局由此注定了。杨国忠死得究竟有多惨，看看史书还是有点吓人的。杨国忠陪着唐玄宗往四川跑，到了马嵬驿，军队开始哗变。一位吐蕃使者去见杨国忠，有人大喊一声“杨国忠要与吐蕃谋反啦”，然后一帮人围上去猛攻。杨国忠骑马突围，被人射中鼻梁，接着被杀死。士兵们还不解恨，蜂拥而上去啃他的肉，一会儿工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很显然，唐玄宗玩火玩大了，导致了灾难性后果。对于杨氏家族，玄宗想要竭力示好，虽然出手过于大方，阔绰奢侈了一些，但还没达到荒唐的地步。接下来，玄宗变本加厉，给杨氏兄弟抛去一顶又一顶官帽，最后竟然让流氓无赖杨国忠担任宰相之职，就直接促使了大唐向着无底深渊下滑。倘若唐玄宗能够把住底线，将私情与公务清楚地区分开来，他与杨贵妃的真挚爱情有可能会迎来较为美满的结局。很可惜，只能是假设一下而已。

说来说去，凡是人都很难摆脱感情纠缠，情到深处往往难以理性把持。武则天在通往权力的路上，显示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自控力，而到达巅峰之后，她也有不少意气用事之处。武则天得到薛怀义，算得上是个意外的惊喜。薛怀义本名冯小宝，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样很突出，就是身材魁梧，性功能一流。在风气开放的唐朝，他这一特长居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冯小宝在洛阳市场上装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引起了千金公主的注意，被公主带回府第。经检测，冯小宝的特异功能被发现。公主不敢擅专，于是将冯小宝推荐给太后。太后试用后，喜欢得不得了，想要长期据有。太后对冯小宝进行包装，让他改名为薛怀义，削发为僧，摇身一变成为白马寺的寺主。太后命令拆毁乾元殿，重新建造一座明堂，让薛怀义担任使臣负责监工。随着薛怀义日益得宠，则天皇帝就开始有点意乱情迷了。薛怀义恃宠而骄，将当朝百官都不放在眼里。同时，其门徒也犯法作奸肆无忌惮。御史冯思勖告发其罪行，薛怀义大为光火。一次薛怀义碰巧在路上遇到了冯思勖，他二话不说，让随从给冯思勖一顿胖揍，差点将冯给打死。事后，冯思勖不敢声张。其实这些不算个事，玩得更大的还在后面。突厥来犯，皇帝派军去迎敌，竟然拜薛怀义为大总管，十八个将军当薛的下手，宰相李昭德、苏味道则充当薛的行军长史、司马。则天大帝玩得过分了点，但没有让事态完全恶化。武则天后来喜欢上了御医沈南璆，对薛怀义渐渐感到厌倦。怀义的醋酝子打翻了，竟然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明堂。于是，武则天痛下杀手，击毙薛怀义。后来，则天皇帝又宠幸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了安抚张氏兄弟，皇帝设立控鹤府，让张易之担任控鹤监，成为三品官。男宠当官，还是引起了朝廷众官的不满。等到皇帝年老多病之时，宰相张柬之、崔玄暐当机立断，设计让羽林军进宫杀了二张。

相对而言，唐庄宗李存勖就没有则天皇帝那么幸运了，他给优伶做官，竟然将自己性命给搭进去了。李存勖给世人显示了非常奇葩的两面性：战场上，他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太平生活中，他沉醉于看戏和演戏并乐此不疲。李存勖从小就喜欢音乐和歌舞，而且是打心眼里痴迷。当上皇帝之后，他彻底放飞自我，成天与伶人混在一起，并且亲自登台献艺。玩着玩着，唐庄宗就动真格了，准备提拔优伶去当刺史。有人提出建议，说还有好多功高劳苦的将士没有封赏呢，您将刺史之位赐给伶人恐怕会让人心生不服。庄宗不听，坚持让伶人当官。消息传出，一些将士气得简直发疯，内乱情绪蔓延开来。后来，将士们抛弃了李存勖，拥戴李嗣源。军队攻进汴京，乱箭射死了唐庄宗。

由此看来，官位真的不能随意施舍。从表层来看，官位可以带来荣耀和利益，芸芸众生大多趋之若鹜。而在深层次上，官位是某种文化象征，从根本上将人们秩序化，由此形成上下分明的层级。德才高者居上位，德才低者居下位，大家基本上能做到相安无事。反之，倘有无德无才者依靠裙带关系，或因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僭越高升，则会挑战群体的价值底线，激发众人的道德愤怒。简单来说，可供选择的礼物很多，但最好不要将官帽也置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