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天使

夏眠

故事人物：阿拉，女，沪漂租房族，在工作、生活的多重压力下，阿拉如何平复内心的“暴躁”……

“阿拉，你一个人在上海，没人照顾你，千万记得不要在工作中做出头椽子啊，不要得罪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有人敲门，我不和你说了！”

阿拉不耐烦地挂断了妈妈的电话。原本打算和妈妈抱怨下冰冷的工作环境和蛮不讲理的同事，妈妈倒好，一个劲儿的让自己忍耐。忍耐个啥！爸妈当了一辈子老实人，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回家！阿拉握紧了脖子上奶奶给自己的玉佩，如果奶奶还在，一定抱着自己喊着闺女受委屈了，可是……

阿拉最烦的就是让自己忍、忍、忍！她和许多年轻姑娘一样，人生信条是忍一时小叶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自己的权利自己维护，凭什么要我忍？

人不顺喝凉水都塞牙，正值气头的阿拉怎么都穿不上拖鞋，气得抬脚直接踢飞一只，只踩着一只鞋冲到门口开了门。

房东黄阿姨一看阿拉，皱起眉头：“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呐？”

阿拉吸了口气问：“阿姨你有什么事吗？”

黄阿姨抿了抿嘴，又摆了摆身体，眼睛在眼眶底下一滑而过：“哎哟，阿拉！我和你说，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哦，阿姨这房子地段好，离地铁近，环境也好，也干净，对？”

阿拉的心里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黄阿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那阿姨涨你300块钱房租不过分吧？哎，你出去看看哦，同小区的房子，哪有我这间这么好的啦！”

“我不同意！”阿拉脱口而出。

“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样子的啦？我不是和你商量吗？”黄阿姨放下手叉起了腰。

“我们签过合同的，要是你临时涨房租，我可以去告你的！”阿拉说完，就啪一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了黄阿姨尖锐的声音：“哎哟读过大学了不起哦，还告呢！有本事你去啊！我的房子我怕啥？”

阿拉咬着牙，用力一甩手撞在了墙壁上，疼得龇牙咧嘴。此时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八点了，她的外卖还没到，都已经二十分钟，外卖想饿死我吗！阿拉抄起手机，就朝着客服发了一大堆火，客服只有机械地回复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怒火攻心的阿拉取消订单不算，还恶狠狠地投诉了外卖小哥。

算了！我下楼去吃！

上火到口干舌燥的阿拉拿起一瓶可乐，就往楼下走。老小区的夜晚是热闹的，连同吹过的风都似乎被加了温。阿拉路过垃圾投放处，只看到小区刚下班的保洁阿姨直愣愣地看着阿拉手上的可乐。阿拉把可乐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把它塞进了垃圾桶的最里面：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个保洁阿姨可讨人厌了，每次都会在门口转来转去，简直和自己的同事阿紫一样讨厌！

提起阿紫，阿拉就止不住回想起白天的龃龉：阿紫是坐在她对面的上海本地姑娘，总一副看不起阿拉的样子，整天我们上海人上海人的……又十足的小气，只肯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占的便宜一个不落下。就说三八妇女节，竟然会为了一个沐浴套装去冒雨爬山。结果感冒了吧，工作出了错，阿拉指出来了，她还朝自己发脾气！阿拉就是看不上这种小气吝啬还嘚瑟的人。

这一想，阿拉工作中所有的委屈就好像沸腾的火锅一样，突突地往外冒，阿拉的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来自领导的训斥和业务部门同事的指责。她的脸越来越烫，耳边充斥着各种字眼，一道光朝着她极速地冲了过来。

等那道刺眼的光收了回去，阿拉发现自己轻得能被一阵风吹起来。她赶紧抓住床沿，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不！是另一个她躺在了医院的床上，而自己却站在床头。阿拉吓得尖叫起来，可是来往的医生护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阿拉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美剧，人死后，灵魂会离开身体，自己该不是死了吧！阿拉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过了很久，阿拉感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头，她抬头一看，是过世的奶奶和以前一样看着自己。

“奶奶，我是死了吗？”阿拉吸着鼻涕问。

奶奶没有回答，而是和小时候一样牵起了阿拉的手，带着她飘出了医院的窗户。

“奶奶，你带我去哪里呀？是去天堂吗？”

奶奶停在了一扇门前，阿拉有些惊讶，那是黄阿姨的房间。她俩毫不费力地穿透了门，只见黄阿姨两夫妻正坐在沙发上，阿姨的脸上露出少见的表情，连眉毛都垂了下来。

“人家一个外地小姑娘，一个月到手才多少钱啊。扣掉房租，自己一花就没多少了，你现在跑过去对人家说涨房租，哎……你看看你。”

黄阿姨咬了咬嘴唇：“我也晓得的，这不是为了囡囡的学区房贷款，我们的钱都贴进去了吗？我就想着每个月多个几百块钱，再说去年别人都涨了我没涨，今年我涨个几百块也不过分……”

话还没说完，黄阿姨就收到了女儿的短信，原来是又到了每个月还贷款的时候了。黄阿姨对着手机屏幕沉默了会，发送了一句：“明天妈妈就把钱给你打进去。”

阿拉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她第一次发现黄阿姨也只是一个会为了后代为了生计困扰的普通人。

奶奶又牽起阿拉的手，穿过黄阿姨的房间，走到了小区的垃圾桶边。只见保洁阿姨很努力地一件件地扒开垃圾袋，踮起脚，微张着嘴，从垃圾袋的缝隙里拨拉着刚才被阿拉塞进去的可乐瓶。勾到了之后，她脸上的微笑一瞬间花开了，把瓶子放进了袋子里。路过的陈奶奶笑着问候：“我家还有一叠废纸，我孙子打草稿留下的，你拿去卖吧。”

老实的保洁阿姨羞涩地笑了笑，只是点着头说谢谢。陈奶奶一边带路一边回头说：“你老公今天医院透析？”保洁阿姨点点头：“嗯，今天儿子陪他去了。本来他要去拉货的，我让他回去睡觉，医生说有了肾就联系我们！”陈奶奶连声说着好，从老头子手里接过30多厘米的草稿纸和废纸塞给了保洁阿姨：“我和小区的姐妹都打过招呼了，有废纸易拉罐废纸箱就给你，你也不用一家家去看。人都有难处，我们多帮衬点。”

阿拉感到鼻子有水漫过，她赶紧吸了吸鼻子。习惯早出晚归的她，根本没有时间搭理过保洁阿姨。她对于阿姨的印象，仅止于在清扫楼道的时候，会朝着她房间里张望。原来阿姨只是想要别人不要的废弃物……

奶奶拉着阿拉出了小区，上了公交车，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阿紫还留在那里，处理白天被阿拉指出错误的工作。她一边打字，一边夹着电话：“妈妈，我今晚还在加班，你们先吃饭，不用管我。”阿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在凉风习习的空调下，却沁出了一颗颗的汗珠。阿紫巍颤颤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捂着小腹，朝着饮水机一步步挪过去。挪到半路，阿紫蹲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她的汗浸湿了衬衣。眼看着她渐渐倒地，阿拉冲了上去，只见阿紫的身体穿过了自己的手臂，倒在了地上，捂住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怎么办！来人啊！有人晕倒了！”阿拉大声呼喊，没有人回应。她冲到前台朝着正在看着电视剧的保安手舞足蹈般的比画叫喊，保安根本没有看到她。

“阿紫晕倒了啊！”阿拉急得一边哭一边拍着桌子。怎么办，灵魂是不会被看到的！阿拉忽然灵光一闪，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找到了艺术字的字母设计图，用力吹着它们飘了起来。

SOS-403的白纸飘荡在路面上，有一个刚从办公楼里出来的年轻人收到了这张纸，抬头看了看四楼的方向，阿拉站在路口，兴奋地看着年轻人跑进了大楼。忽然背后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又一道强烈的光撞进了她的视线。

“医生，她醒了！”

阿拉疲惫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此刻的她安然地躺在病床上。医生检查了下她的瞳孔，测试了她的反应，安慰地拍了拍阿拉的肩膀：“小姑娘过马路要看车，减肥也不要不吃饭。你看，把司机吓得够呛，人家急刹车，你反倒因为低血糖晕过去了。放心吧，你只有一点擦伤，没其他的事。”

阿拉连连道谢，询问护士缴费地点。护士噗嗤一笑：“你真是好玩，第一件事就问缴费。有人交过了。”

交过了，是谁呀？自己在上海没有亲戚啊！阿拉正要下地，就听到熟悉的唠叨声：“哎哎哎，你别下来！”黄阿姨提着饭盒走了进来，一手按住了阿拉，一手招呼老公把饭盒拿出来，浓郁的香味散了出来。

“我跟你说哦，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想着饿肚子，女人要有点肉才好的。来，这个是我给外孙女做的汤，这个是本鸡炖的！很好喝的！”

阿拉接过汤碗，眼睛有些发烫，鸡汤的香味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平。黄阿姨还在继续絮叨着：“要不是我刚好晚上出去买东西，哎，你一个小姑娘昏倒在大马路上多危险。唉，工作虽然要紧，人更要紧啊，这个钱的事也没这么重要，房租我们也就不……”

“阿姨，下个月开始涨300吧，毕竟你也一年没涨过房租了。你的房子的确很好，我要是租出去，涨的就不是一个月300了。”阿拉抬起头，笑着看着黄阿姨。黄阿姨愣了愣，眼眶有点红，直接伸手抢过了汤碗拿过了勺子，不顾阿拉的反对，执意吹起了汤，“来来来，阿姨喂你，汤热，汤热。”

第二天清早，阿拉便等在了小区门口，她抱着一叠废弃的设计图纸，保洁阿姨在路口出现时，她快步走了上去，和阿姨走到了休息站，把纸放在了地上：“阿姨，我是做设计的，废纸也不少，快递盒也多。我的废纸集满一箱子就给你搬过来，还有可乐我还有一箱，等我喝完，我就把瓶子给你，都给你放这儿，行吗？”阿姨有些无措，用手拍了拍阿拉的手臂：“谢谢，闺女谢谢，谢谢。”

送完了废纸，阿拉又转到了附近的小店里，提着一袋子东西来到了办公室。在九点上班之前，她将部门所有女性都拉了一个微信群，发了一条消息：“我左手邊的第一个抽屉里有卫生棉、止痛药、暖宝宝、隐形眼镜液、针线包、眼镜盒、创可贴、头发绳、小发卡。如果有需要的，直接过来拿就可以了，抽屉没有上锁。”

片刻沉默之后，阿紫发送了一条消息：“我的抽屉里有小零食，大家下午肚子饿的时候可以过来吃。”

“我桌子上有各种茶叶，有红茶、普洱茶、绿茶、还有茉莉花茶，有需要的大家可以直接来拿。”

……

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拉看着地面的阳光，全身都暖洋洋的。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上海很大，可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在生活。如果自己能温柔地对待这个城市的话，它一定也会温柔地爱着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