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情深是吾乡(外一篇)

2021-01-11 05:45雪归
青海湖 2021年11期
关键词:普氏治沙青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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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从西宁出发之时,有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来。想不起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雨,一层秋雨一层凉,气温也随之骤降。心里不禁有了几许担心,不是担心衣服和鞋子会被打湿,而是担心这场雨会影响今天的行程,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是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三角城克土沙区,如果不去现场感受,对后期的创作影响很大。俗话说“七分采三分写”,说的就是在采访现场捕捉真实场景的重要性。

让人惊喜的是天公作美,等我们一行到达海晏县,天虽然没有完全放晴,但已无半点雨星。吃过午饭,还能看到一点太阳。哪怕是半遮半掩,已然让人心情愉悦。

虽然曾来过海晏多次,但我一直没有机会走进克土沙区。既是沙区,想来一定是黄沙漫天遍地。没想到如此望文生义的结果又让我犯了一个错误。

到达克土沙区时,满眼的绿意让我怀疑称这里为沙区是巨大的误会。我们站在一个名为望绿亭的小亭内放眼四望。眼前是各种草各种树,有知道的能叫上名的,也有不认识不知名的,葳蕤一片,生机盎然。有的墨绿,有的青翠,高大的更显劲拔,低矮的也不示弱,因为不久前经过雨水的滋润,更显郁郁葱葱。

望绿亭的柱子上刻有一副楹联:

蓝天碧水生态文明千秋岁

林绿草美科学发展万年长

党的十七大报告第一次提出生态文明建设的概念和任务,并将它提到实现工业化、现代化发展战略的突出地位。“生态文明”写入十七大报告,既是我国多年来在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方面所取得成果的总结,也是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所取得的最重要认识成果的继承和发展。生态文明与科学发展,在克土有着最直接的体现。

据同去的海晏县林业站站长马文虎介绍,克土沙区的树种主要有人工栽植的青海云杉、樟子松和青杨,灌木种类主要有乌柳、中国沙棘、沙地柏、小叶锦鸡儿、西藏沙棘、小檗、金银露梅等;草本植被有沙蒿、赖草、芨芨草、针茅、冰草等。

克土沙区靠近青海湖边缘,海拔在3400米左右。沙区占青海湖沙漠化总面积的57.6%。全境被祁连山国家公园覆盖,是维系青藏高原东北部和河西走廊生态水系安全、控制西部荒漠化向东蔓延的重要生态安全屏障。2013年,克土沙区被列入全国防沙治沙综合示范区和国家沙化土地封禁保护区。

我们站在观景台上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座沙山。山的那一边,就是海南州的地界。想来这里叫沙区,还是没有错。如今沙区与绿洲的明显对比,更让人觉得这片绿的稀有与珍贵。

据了解,被称为“地球癌症”的荒漠化,威胁着全球三分之二的国家和地区、五分之一人口的生存和发展。在全世界,每天约331平方公里土地退化为沙漠或荒漠,导致13亿美元经济损失。

海晏县的沙漠区位于青海湖东北岸,属湖滨沙地,海拔3200—3600米。这里的降水量不足300毫米,蒸发量高达1500毫米以上。据第五次荒漠化监测,海晏县沙漠化土地总面积为66200公顷,占全县国土面积的13.6%,占环青海湖沙漠化总面积的57.6%。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由于自然及人为因素的影响,海晏县克土沙区,每年以十几米的速度向东北侵袭,周围大片草地退化、土地沙化,原生植物逐年减少,河道出现了季节性断流,青海湖湖区水位明显下降,尤其是每年春冬季节,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黄沙,给当地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

“克土的天,娃娃的脸,一天变三遍”,这句俗语也说明了克土自然环境的恶劣。那些年,铁路和公路部门每年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清沙护路。沙漠化面积的逐年扩大,已经严重威胁到青海湖周边乃至全省的生态安全,防沙治沙刻不容缓。

为有效控制沙漠化的扩大和蔓延,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在党中央的统一部署及省、州、县三级党委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海晏县的防沙治沙工作始终坚持“换人不换目标,换届不换蓝图”的工作总基调,采取“以封为主,封造结合”的治沙方法,创新固沙方式,调整树种结构,试验成功了“沙棘营养土坨造林、乌柳截杆深栽造林、容器苗造林”等一系列适合高寒沙区的先进实用技术。在高寒旱沙区走出了一条固沙造林的新路子,为同类型沙区的治理做出了成功实用的典范。

经过40年的综合治理,治沙造林封育区的沙蒿、西藏沙棘、金银露梅等天然植被逐步恢复,人工营造的沙棘、乌柳、樟子松等苗木生长良好,遏制了青海湖北岸沙化日益严重的趋势,海晏县沙区外围锁边林已形成规模。克土沙区长7公里的绿色长廊,筑起了一道坚固的“绿色屏障”,保障了沙区群众生产、生活安全,确保了青藏铁路和315国道的畅通运行和青海湖核心区域的国土生态安全,有效阻止了沙漠化的东移。

富有成效的防沙治沙工作,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心、关怀和认可。2002年,时任党和国家领导人胡锦涛、温家宝先后亲临青海湖克土治沙点视察,并给予了高度评价。海晏县的林业部门先后四次被全国绿化委、人事部、国家林业局授予“全国防沙治沙先进集体”称号。海晏县的克土沙区列入全国防沙治沙綜合示范区,2002年12月列入全国沙化土地封禁保护。

2

透过层层绿障,我看见了远处的草方格沙障。据了解,这里采取的是“工程固沙+抗旱造林”“植物种植沙障+容器苗造林”等技术模式,为治沙提供了良好的技术保障。选用麦草、尼龙沙障等固沙材料制作成沙障可以增加地面的粗糙度,降低风对沙土的侵蚀作用,还可增加湿度,将流动沙丘一次性地固定。在沙障的保护下,栽植乌柳、沙棘等抗旱树种,能更好地提高固沙效果。

为节约造林成本,提高固沙成效,海晏县在多年的沙区实践积累经验的基础上种植青稞、燕麦和小麦等不同植物形成不同规格的生物活沙障,代替传统秸秆或其他材料人工制作的沙障,既可以减少原材料和人工成本的投入,又可以简化固沙施工环节,减少风沙对沙障内治沙植物的风蚀。然后在沙障内进行容器苗造林,实现工程和生物措施相结合快速治理流动沙丘的目的。

在一个名为下斜麻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这里依旧属于克土沙区,依旧是绿意葱茏。

打开围栏走进去,门口有个自然形成的小湖。湖面开阔,湖水澄澈,碧波中一圈圈涟漪,荡出无限诗意与灵动。湖岸的芦苇起伏如浪,随风缱绻。湖上黄鸭和斑头雁等鸟时停时飞,尽显自然与和谐。

我在马站长的介绍下得知,这里野生的湖泊与芦苇等各种植物,也彰显着植物与地域相互作用的良性循环结果。马站长指着远处对我说:“你看那些树,只露出一点头,茎干都被水淹了。”我向着马站长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些树在水中,隐隐约约地露出蓬勃苍翠的树顶。从这些被淹的树木可见水位升高的程度。这里原来只是很小的一片水域,现在逐年扩大。不同于青海湖水位的升高,这片水域的水位升高说明林草植被的丰富,也是植物涵养作用的发挥表现。

我们身边的沙棘丛可用密布来形容。这种耐旱、抗风沙的落叶性灌木能在盐碱化土地上生存,是水土保持、沙漠绿化的适宜树种之一。这些沙棘的果实个头大密度也大,挤挤挨挨地挂在枝头,一树树,一丛丛,远远看去,像橘色的云,或以绿色的草树为背景,或在蓝天下呈现另一种鲜艳,在天地间将那一抹亮色尽情释放,简直美到令人心惊。只是远观还不够,我甚至贪婪地想要采摘一枝。那汁液丰富的浆果,手指轻轻一碰,就有橘红色的汁液染上你的手,毫不吝啬。

马站长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小树说,十年后,这里将长成一片森林。言语间,可以看出他对这一草一木的深厚感情。想象当年他们在这里从一草一木植种,如今绿洲与沙漠的鲜明对比,是最好的褒奖。

3

今天陪同我们的站长马文虎,在防沙治沙过程中,针对沙区造林树种单一,只有沙棘、乌柳、青杨等几种,根据沙区造林的针叶乔木树种稀少的实际,四处学习、请教,不断地试验和探索,掌握樟子松的生物学特性,把樟子松成功引进并进行大面积的推广,填补了青海湖北岸高寒沙区造林无常绿乔木树种的空白。近年来,他又大胆尝试低密度造林模式,在固定沙丘和丘间地栽植青海云杉,取得了突破,在沙漠区促进形成了乔木、灌木、绿草相结合的近自然生态系统。

事实上,马站长的这些情况,我并不是通过他本人了解到的,而是来自一份事迹材料。当我问起这些年工作最为难忘的事时,马站长向我介绍了另外一个人——夏月云。

夏月云从事林业工作三十多年,一直与黄沙作斗争,带领大家克服重重困难,进行治沙造林工作,在荒漠上种下了一片片绿荫,挡住了肆虐的“黄龙”,挽救了附近的草场,为农牧民的生产生活筑就了一条生态安全保障线。他爱惜树苗就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每次只要看见散落的树苗,他都会用他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捧起,并亲手栽到地里……针对自然环境恶劣、造林成活率低的现象,夏月云带领技术人员试验成功了沙区“营养土坨”栽植技术,并进行推广,提高了造林成活率,加快了治沙速度,治沙成效逐步扩大。夏月云的足迹踏遍了青海湖湖畔沙漠區的每个角落,他不辞辛苦,兢兢业业,把林业工作当成家中事,一心扑在事业上,默默践行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以致积劳成疾,为海晏治沙事业奉献了一生。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还有一位名为夏知布的老人,亲手播绿,造福一方。夏知布是一名藏族僧人,生活在白佛寺。每年的植树季节,他都会扛着从四处化缘来的苗木,走向他所在寺院对面的沙区,种下一棵棵幼苗。

夏月云和夏知布二位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在沙漠中栽植的幼苗已然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大树,相信这些树一定记得他们当年治沙的故事。

石德荣参加工作已近二十年。乍一听这个名字,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位男性。当我见到她时,很难将她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她爽朗地笑说:“叫我小石就可以。谢谢你们对这里的关注!”

回想起十八年前刚参加工作后下乡的场景,小石至今记忆犹新。

在草场退化严重的地方,建有管护站。说是管护站,其实是像煤房一样的小平房。当寒冷和风沙一起袭来,小石感觉自己像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甚至更为艰苦。那些日子,她和队员一起在管护站做资料建档案、跟踪植树的质量、跟着巡山,一个多月才能回一趟家。在这里,风沙像长了眼睛,眼睛、鼻孔、耳廓、嘴巴几乎无孔不入。而每次风过,沙子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疼痛钻心。难以想象的艰辛消磨着她的热情,然而,看着那些在沙地上辛勤劳作的每一个人,她知道他们并不比她轻松。她也和他们一样选择了咬牙坚持。“最终,这里变成了自己想象的样子,真好。”在观景台上,小石面带微笑说。这笑容,仿佛阳光,让人觉得温暖而美好。

守护林场的是一对蒙古族老夫妇,在这里已有十多年。男的叫华什才,他的妻子叫王海兰。夫妻二人一起为这一方地域贡献着他们的力量。当我问及华什才在这里的日常时,他说,防火是重中之重,除了驱赶牛羊,观察病虫害情况并及时进行汇报,也是日常工作的主要内容。巡山、护山是主要的工作,巡山时,一圈走下来有35公里。只能骑马或者步行,要不定时地检查网围栏,对损坏的进行修补。

在这里骑马行走,艰辛远多于想象中的浪漫。戴着毡帽的华什才沉默少言,也许日日行走于这少有喧嚣的地域,沉默与行动就是最好的表达。

回忆起当初背着帐房治沙的过程,马站长感慨良多,风沙很大,帐篷都被吹走了。那时只能骑着摩托车,有拖拉机都算是不错的。现在好多了,路好了交通工具也好了。眼见着实实在在的绿,他们觉得自豪。每一棵树都像是自己的孩子,经过他们培育,在他们的眼中手中一天一天成长起来。他说,广大农牧民群众从不理解生态建设到现在的积极参与,体现了高原儿女无私奉献、共建家园的民族情怀。

4

1875年,在我国的内蒙古鄂尔多斯草原上,俄罗斯探险家、旅行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发现普氏原羚并命名。普氏原羚的角非常对称,是羚羊里边长得最漂亮的一种。1997年,我省著名环保人士葛玉修在青海湖附近第一次拍摄到了普氏原羚的照片,他一直在推广“中华对角羚”这个称呼。

普氏原羚早已成为世界上最濒危的有蹄类动物之一。1989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将普氏原羚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普氏原羚曾经广泛分布于内蒙古、宁夏、甘肃及青海。由于人类活动的影响及栖息地恶化,普氏原羚的数量下降,分布区范围锐减,现在普氏原羚只分布于青海省,包括青海湖周围,以及天峻县和共和县。

在海晏县甘子河乡那卡地区,有一群人几十年如一日,精心守护这片草原和草原上的精灵——普氏原羚。

在兰花湖附近的牧场,我们在马站长的带领下去探访一位名为尖木措的志愿者。

远远地,望见红顶黄墙的房子。马站长告诉我,那里就是尖木措的家。

以为尖木措会是体格健硕的康巴汉子,没想到我们见到的是一个瘦削精干的人。尖木措是甘子河乡达玉村的普通牧民,也是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多年来,他一直在甘子河区域从事生态环境保护事业。

采访中我了解到,尖木措接触最多的就是普氏原羚,经他救护的普氏原羚有数十只,他的工作得到了各级政府和相关领导的肯定,获得“2021年百名最美生态环保志愿者”称号。

在尖木措家中,我问起尖木措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去关心普氏原羚。尖木措说,大概是1996年,有一天在放羊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他和老奶奶聊天的时候,跑来了一只普氏原羚。老奶奶指着眼前的这只普氏原羚说,这是可怜的羊,也是大家的救命羊。在自然灾害时期,许多人家就是靠这种羊活下来的,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尖木措认为,如今生活好了,面对这救命的羊,应该心怀感恩。从那时起,尖木措加入了保护普氏原羚的队伍。

最近,尖木措收养了三只普氏原羚幼仔。因为种种原因,有的普氏原羚产下小羊就走了。尖木措把小羊带回来,一口一口地喂它们喝牛奶。救助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做,有的时候,普氏原羚会和家羊争草场。为了更好地保护普氏原羚,尖木措和几名牧民自掏腰包,租赁了60多万平方米草场,专供普氏原羚吃草。

每天,尖木措都会去草场上走一圈,检查有没有被狼咬伤或生病的普氏原羚。如果有,他会立即救下。受伤较重的,他会第一时间送到当地森林公安局或鸟岛景区管理局;受伤较轻的,他会带回家精心照料,伤愈后再送回草场。

同行的作家索南才让说,一个人坚持做一件事情,20年如一日,殊为不易。

的确,做一天两天也许不成问题,但长时间坚持下去,需要的不仅是毅力。家里家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尖木措操心,外出打工还能有收入,而做保护工作只有投入,没有收入。为了救助受伤的普氏原羚,尖木措甚至连岳父的钱也拿出来投入了救助工作。

尖木措告诉我,十多年前的一天,他远远地看见一只普氏原羚在吃东西,好像吃的是垃圾。过了一周后,他发现这只普氏原羚死了。切开它的胃,胃里全是垃圾,尖木措痛心不已。后来,他便开始了义务捡拾垃圾的行动。

尖木措每个月都会组织牧民捡拾垃圾。没有专用垃圾车,他们就把垃圾装到三轮车等运输工具上,运回家统一处理。在他的带领下,全村46户120多人主动参与到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中。多年来,他们救治普氏原羚和其他野生动物300余只。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那卡草原上的普氏原羚数量已从当初的30多只,增加到现在的500多只。

尖木措认为增加群众的力量十分重要,只有群众保护意识提高了,普氏原羚才会有更多的空间。他说如今青海湖周边的野生动物种群越来越多,黑颈鹤等没有见过的大鸟也出现了,说明生态越来越好。“作为牧民应保护好自己的家园,然后再交给下一代,让子子孙孙去受益。”尖木措说。

尖木措打开手机,找出他拍摄的黑颈鹤出壳的视频给我们看。镜头中幼鸟破壳而出的场景令人震撼,新生命的诞生给人无限希望,而镜头之外,尽显呵护之情。

尖木措的微信名就是“大美草原守护者”。他拍攝下来的,除了草原风光与青海湖的美景,还有黑颈鹤寻找宝宝的,有在青海湖边捡垃圾的,更多的是普氏原羚,它们或嬉戏,或奔跑,或吃草,或饮水,在他的镜头中自在而惬意。

在一条快手视频中,尖木措穿着防水服,在湖面上用草为黑颈鹤筑巢。视频中,我看见他和同伴一起用绳子把买来的草摊开、放平,又用绳子系起来,放在巢的附近。我们看不见的,是湖水的冰冷刺骨与劳作的艰辛。没有任何一个人要求尖木措去做这些,但他一直在坚持。

尖木措给我们拿出一沓他拍下来放大后塑封的照片,一张张给我看。其中有一张鸟儿衔着鱼飞翔时鱼落下来的场景,刚好被他捕捉到。诸多类似的精彩瞬间都被他捕捉,也说明了他在这些方面所花费的心力。

我问尖木措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说,冬天的时候,有的普氏原羚喝不到水到处找水,如果能打一些井,这样牛羊也可以吃。另外,有时巡山没有手机信号,如果能配一只对讲机,在车进不去的地方也方便联络。

有人曾这样评价尖木措:他做到了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身边的生态环境,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普氏原羚和其他野生动植物。

从马站长提供的《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普氏原羚科研与保护》一书我了解到,致普氏原羚死亡原因有很多,人类活动的增加、偷猎,以及寄生虫疾病发生率的增多和水源缺乏、围栏阻隔等。目前,由于普氏原羚的种群群体过小,种群之间又相互隔离,不能进行基因交流,因此,近亲繁殖的情况越来越多。这也是导致种群数量衰退的主要原因。一旦野外种群消失,就意味着该物种的灭绝,这对全球的生物多样性和野生动物保护者来说都是一个永恒的遗憾。

目前,有关部门通过建设普氏原羚通道,以方便这种生灵合群、交配和繁殖,从而达到增加野外种群数量的目的。

2008年起,海晏地区开始加大了对林场职工和普通牧民关于野生动植物保护的宣传教育,进一步提高群众的生态保护意识。同时,充分利用技术优势和牧民的带动,对普氏原羚的栖息地水源和种群数量进行监测,还通过降低围栏高度、去除带刺马栏和建立饮水槽等工作逐步恢复普氏原羚的生存环境。此外,对牧民们做了一定的补偿,以实现生态保护和社会发展的统一。

克土区域主要以沙漠为主,普氏原羚的活动和采食主要以荒漠植物为主。克土至湖东地区地域较广,但以荒漠为主,生存条件并不太好,普氏原羚的保护工作任重而道远。

尖木措带我们去他承租的牧场看普氏原羚。远远地,我们看见一个又一个自由奔跑的精灵像离弦的箭,前后肢分别并在一起,后肢用力后蹬,身体跃入空中,着地时用力后撑。这种跳跃式的奔跑使普氏原羚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波浪起伏,时隐时现。此时已近黄昏,一阵秋风掠过牧场,有鸟儿鸣叫着低飞而过,紫色的雏菊在风中默默绽放。

此时,站在克土的大地上,我想起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在蒙古语中,克土意为寒冷。此处情深是吾乡。因为一个又一个像尖木措、马文虎、夏月云等人投身于环湖生态建设,脚下的这片土地多了暖意,少了寒冷。眼前的这些人,也让我有理由坚信,明天会更美好,未来值得期待。

印刻在湟水源头的眷恋与深爱

2018年末,因为工作需要,我到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进行了一次湟水河源头的探访工作。在兰花湖,在尕海古城,在幸福滩,当我近距离接触湟水源头的山川风物,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轻易动笔写下这段行程。我觉得,所有随意敲打出的文字都是一种轻慢、一种亵渎。而当我终于能够梳理与回忆,我发现,一些东西渐渐在我的心里生长,它有着坚硬的外壳、柔软的内里;它有着独特的辉光,能够映照至人心最深处……

1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兰花湖,那时正是高原最美的季节。那日的阳光,炽烈中带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打在草尖,以及草原上每一間小屋的屋顶。蔚蓝高阔的天空,变幻莫测的云朵,牧草丰茂的草原,青稞低垂穗头的山地,甩尾吃草的牦牛,如珍珠般成群移动的羊只……所有这一切,让来自被喧嚣与沸腾淹没的城市的我,呼吸不再艰难。

再见兰花湖,那一天的阳光在季节的冷风中照彻湖面、路基、沙梁,以及更为遥远的所在。那一刻,阳光似乎有了更多的含义,不止于温暖或明媚,却又无法用语言穷尽。

冬日的兰花湖给人惊艳之感。这片呈现原生样态的湖泊,几乎没有人工的雕琢与斧凿。当我伫立湖边,除了耳边风吹彻的声音,眼前的湖面静谧如幽兰。而湖的名字,据说就因为夏季时这里连片盛开的马兰花。

一只白色的飞禽在湖边孤立,当我们准备拍照时,它立即飞走。

土色,草色,天色,水色……多种纯属自然的色彩在这里尽情铺陈。豪放,热烈,大气,这些词汇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而更加值得注目的是脚下冻结的波浪。一朵朵,一圈圈,一层层,荡开来,却又被凝固。不断冻结,不断结晶,最终呈现出晶莹夺目的效果。临近岸边的地方,波浪的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或是异峰忽起的突兀,或是圆润平缓的低调,时高时低,前后错落,起伏无序,变幻无穷。

湖面下没有波浪的地方是水草,更奇妙的是冻结的气泡大小不一,或密集或分散,与水草相映生趣。随便拍下来,都是绝妙的画面,怕是世间再顶极的丹青妙手也难描摹。

一条条冰裂纹让水晶一样的湖面几乎危机遍布,加上有的冰面尚有积雪覆盖,更让危机加深一层。当我小心翼翼地在冰封的湖面穿行时,望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湖底,担心冰面坍塌的恐惧始终紧紧攫住我,让我迈出的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斯时,我在当地一位村民的带领下徒步穿越兰花湖。心怀惊惧的我只有在望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笃定地行走时,才敢战战兢兢地迈出下一步。

多么奇怪,这份安全感竟然来自一个谋面不过三个小时的人。

“放心吧,这个季节,走在湖面不会有危险。”他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里走过,他也曾骑着摩托穿过沙海。

他很健谈,在冰面前行的时候,他哼起了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随风送来时高时低,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在兰花湖上空飘荡。

他执意要指给我们看一处沙梁的地层灰层,说有一米多厚,极其罕见,见过的人并不多。

那段特殊的地质构造,就在兰花湖的对岸。在夏季,想到达湖对岸,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很难实现。而此时,我们只需穿过冰封的湖面即可抵达。

而当我终于穿过湖面,沿着湖岸的沙坡向着那段地质带行走的过程也不容易。沙子打滑,加上一些多刺的灌木,让向前的每一步依旧难得轻松。当我手脚并用爬上那片沙坡时,那段灰层在我看来并不十分明显。

“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些变化。”喘息未定的他说,并用手拨开沙土让我看。

我用手机拍下了他仔细查看的身影,一种敬意油然而生。那种执着,那种热情,那种朴素,也许只有这方山水才能孕育。

2

尚未抵达之前,我已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了尕海古城的形象。想象中,这里和我早前所见的许多古城一样,断壁与残垣是必须有的,还应该有一些后加的塑像,应该不失威猛与刚勇;还应该有一些东西,比如旗帜,比如箭镞……

当车子向着一条隐约的沙土路一直向前,当看到被网围栏围起的环湖草场,我的想象仍在不断拓展,一座古城的形象在脑海中越发清晰可见。

车子终于停下来。同行的工作人员说前面就是目的地时,我顿感茫然——我的想象,再一次欺骗了我。一个简易的门,由网围栏铁丝一类的东西固定着。几个月后的今天,我几乎想不起这个门的样子——因为它实在称不上门,没有门的形制。“这是为了防止牛羊进入的。”工作人员这样告诉我。

一条条壕沟隔出的空间里,全是荒草与黄土。雪色依稀。远处的羊儿在啃食地皮上发黄的草。近处,及人高的枯草根根劲拔,瞬间将我淹没。

我走向一个最高处,此处可看出古城的布局明显呈正方形,规整有序。这是环青海湖古城池的五城之一。

在一座石碑前我停下来,碑上“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迹斑驳。

这座古城中发现的灰色的陶片、残破的铜镜以及五铢铜钱等文物,都在证明这里曾经的繁盛。两千多年前,这里曾为羌人集聚之所,空前繁荣。他们以马代步,他们操练军兵。彼时,该有鼎沸人声;而此时,只有风声呼啸。

那时,这片草原上不只牧歌飘扬,还有狼烟四起。据说,羌人首领率兵从古城的东、南、北三道门出征,屡屡凯旋。但有一次,将士从西门出去,惨遭全军覆没。于是,人们认为西门是个凶门,从此封死。

繁盛与荒芜交织下的古城,让历史的沧海桑田、刀光剑影浓缩于此。有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翅膀飞过天际,古城越发寂寥。

除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尕海古城还保持着城的形制。没有现代文明的侵袭,也许这才是最为正确的保存方式——只有岁月的风烟可以会损毁,而不是人为破坏。

我曾经寄希望于我用手机拍摄的图片,为写下这些文字时尚有可以凭借的东西。然而有一天,我不慎删除了手机中所有的图片资料时,我惊觉,世间有太多的无法依靠,总会有一些东西不知所踪。许多东西,能够轻易打败我们,有时就是我们的自以为是。有些东西,却是历久而弥坚。我不能不问:什么是真正可靠的,可依赖的?这种追问,总让我生出力不从心之感。但我同时坚信,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是动人的。不论凋敝与兴盛,每次回想,依旧会让你有流泪的冲动。

3

这世间,一些人注定要擦肩而过,还有一些人,卻久驻记忆,任时间流逝,历久弥新。

忘不掉担任幸福滩村支书多年的夸什才本。六十多岁的夸什才本在村里有着极高的威望,至今村民还习惯性地称他为夸书记。

夸什才本曾组建了一支马术队,先后参加了五次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赢得诸多荣誉。

我问夸什才本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夸什才本说,除了把家里照顾好以外,希望马术队能重新组建。另外,他还想做一些关于生态保护的工作。

环湖的卫生状况一直是夸什才本忧心的事情,他想组织一些人做一些捡垃圾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说现在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随地乱扔垃圾。他希望有更多的人参与到湟水源头环境保护的工作当中。

朴素的心愿,传递的是一种大格局、大情怀。

忘不掉托茂人马有清。今年50岁的马有清是托勒乡甘子河村托华村人,现为村医,擅长关节病和皮肤病的治疗。

初中毕业的马有清十分好学。那一天早上,他在县城参加了《海晏托茂公旗历史踪影》一书的发行会。他曾为这本书的出版做了大量的调研走访、搜集资料等工作。他说,关于托茂人记载的不多,只能通过口耳相传的内容寻找。他经常爬山、跑窝子,只为了寻找一些和本族群有关的内容。我得知,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收藏爱好,藏品多为他在青海湖周边的拾遗,比如一些古钱币,比如一些动物风干石化的骸骨。

带我穿越兰花湖的正是他。个子不高的他,虽然身影单薄,但步履笃定。

忘不掉那个牧场里的藏族员工。

清晨,在还未完全褪尽的夜色里,他已经开始忙碌。当牧场主找到他时,他已经运了几趟草,准备再去装车。

他伸出的手,粗糙,有力。人到中年的他,长筒泥靴和阔檐牛仔帽,以及一身尘灰的工作服,是他的标配。他用并不流畅的汉语向我讲述,少年时,他也曾在山间放牧牛羊。如今,他依旧守着牛与羊,在牧场里做着运草、打包、饲喂、打扫等工作。

他从清晨5点开始工作,直到太阳落山才收工。当我给他拍摄采访照时,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一丝不苟,直到后来气喘吁吁。当他现场抱起几十斤重的料包只为了给我拍照时,我深觉过意不去,我说:你做做样子就好。

他笑笑,依旧一丝不苟地全程演示给我。

用不着太多举例,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们眷恋并深爱的湟水源头的家园,既是地理属性上的,也是精神意义上的。此处情深是故乡。热爱故土,坚守家园,是鲜明的主题,久唱不衰的咏叹调。在青海人的母亲河——湟水河的源头,我更为深切地感受到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情感,如此深厚,如此绵长……

作者简介:雪归,本名杨秀珍,青海省海东市平安区人,中国作协会员。小说等作品见于《文艺报》《清明》《朔方》《芳草》《青海湖》《延安文学》等多家报刊,入选《作品与争鸣》等多种选本,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暗蚀》《无脚鸟》《在我之上》《这世界》、散文随笔集《云端或泥淖》等。有小说作品获得青海省政府第七届、第八届文艺奖和青海省青年文学奖、全国电力文学大赛单篇作品一等奖、海东市首届河湟文艺奖金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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