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青,张忠新,冯巨涛
(河北体育学院 武术系,石家庄 050041)
民族传统体育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在弘扬传统文化、坚定文化自信方面拥有独特作用,但其在当下却因为参与人群老龄化、分布地域边疆化、项目内容随意化、传承方式个体化等原因陷入传承和发展困境。就民族传统体育的典型代表项目——武术来说,在经历了国家权力、国家身体、国家象征的辉煌之后已趋沉寂。在长期探究之后,学者们逐步锁定传承方式是这种变迁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具体是什么因素阻碍着武术乃至民族传统体育的有效传承,是值得深入思考和解决的根本性问题。
说到竞技化,人们马上联想到西方竞技体育,认为竞技化乃体育之竞赛,就是更快、更高、更强的较量。这固然是竞技化的强表现形式,却不是唯一。对此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探析。
根据《说文解字》[1]443的解释,“竞”字原为“競”。競,逐也。“竞”所表达的意思是追赶、争锋、争胜。甲骨文“竞”的字形生动地表现出二人竞逐或比赛的状态。然而,国人尊崇“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诗经·大雅·桑柔》)的道德约束,竞争也日趋内隐和文饰,导致古代身体运动多为射礼、投壶等仪式性竞争形态。“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然而问题并非如此简单。竞争是人的本能,即便在儒家君子人格的大力倡导下,依然有很多身体和技艺较量的成分体现在中华民族传统体育中,蹴鞠、角力、捶丸、射箭等都属此类。参与者不仅挑战自我,而且两两对抗。曹丕曾不无自豪地讲述自己与邓展比剑的经历:“时酒酣耳热,方食芊蔗,便以为杖,下殿数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因伪深进,展果寻前,余却脚鄛,正截其颡,坐中惊视。”类似这样的竞争在当时非常普遍。“技”是才能与手艺,是竞技的根本。竞是技的争锋,技是竞的对象。欲竞必须掌握技,无技难以相争。由此可见,“竞”“技”合起来就是人们为了满足本能的竞争需要而掌握的相互或自我抗衡的行为能力。路云亭曾言:“最原始的竞技往往代表了对自然界原始法则的崇敬,它尊奉的是大自然最基本、最恒定不变的法规。”“竞技的全过程,可以体现人类原始欲望的全过程。”[2]这种基因在体育的竞技中得到继承和演化,体育成为人世间合情、合理、合法、合规的竞技,被人类广泛、长期利用,成为竞技化的典型文化事项,人类通过这种竞技过程实现着人类的身体建设全过程。刘欣然认为:“竞技是身体性运动竞争的技艺。”[3]掌握精湛之“技”,才有施“竞”之能。因此,竞技特指掌握高超专属技能人群的争锋、抗衡行为。换言之,竞技是身体精确控制并实施抗衡的行为能力。进而推论,竞技化则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漫长追求、不断精进、逐步完善的身体控制过程。竞技化对技术的精细要求以及非凡的身体精确控制需要特殊的身体行为—意识为根基,不是常人所能轻易拥有的能力。人们必然会追问,常人就没有竞技了吗?常人尚未掌握技艺,何谈竞技?即使有,其活动也仅限于竞的意向,实无竞的行为,抑或是此竞的对象仅仅局限于初级状态的肢体活动,尚未进入体育文化范畴。
竞技构建于技艺,技艺的演进历程规定着竞技进化之途。竞技的体育运动技术体系充分体现出体育的发展历程,从竞力到竞技、竞艺,再到竞智。除竞力之外,竞技、竞艺、竞智等形式均包含着需要系统的身体训练,不断提升对技术技巧的掌控能力,在高敏度身体体验、全面深刻身体认知作用下,形成完整的娴熟身体行为和富有活力的身体创造等能力的技术体系构建过程。从技术动作的发展历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简单的动作衍生出繁杂的技术,其本身就是竞技化过程。繁杂技术被不断磨练并凝练成精湛技术,更是竞技化的结果。技术在使用中遇到效能不足时,其内隐的竞争驱动力必然实施对技术的改造与提升,渐成巧用力量、擅用方法、融会迁移的身体行为,由此奠定体育竞技演进轨迹。西方体育中球类运动率先演化为一种身体艺术,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武术成为中华民族传统体育的瑰宝,同样也受益于身体竞技技巧的固有基因与后期的不断改造和完善。
民族传统体育是特定地域中不同人群主动运用身体行为进行生命塑造的身体活动。民族传统体育包含着丰富的肢体活动,这是民族传统体育的身体物质基础和基本活动。而身体行为则是人为地运用适宜能量代谢的专门技术体系,在合理生命冲动中实施生命塑造的身体活动。人类体育技术包含自然演进和人为改造两个环节,其中体现人化自然的是人为技术改造,是竞技技术进步、构建竞技化技术体系的重要环节。如果说竞力阶段尚处于技术的自然演进,那么后续的竞技、竞艺和竞智则属于人化自然的技术过程,这是体育文化演进的脉络。能够代表民族传统体育的内容是被人化后的身体行为,并构成民族传统体育的结构主体。《独异志》记载:裴旻舞剑“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悚栗。”可见其高超的武技水平,这类技法流传至今成为竞技武术的器械抛接难度动作,成为有历史渊源的技术结构。人化自然构建起了人体精湛、精细、牢固的肌肉记忆,并能够向身体记忆、集体记忆、生命记忆拓展,最终结成更广泛、深刻的文化记忆。这些记忆链条实现了体育文化的记忆传承。
人类的活动大多经历了从本能、随意的“肢体活动”向人为、刻意的“身体行为”的转化,这是身体活动演进的必然过程,主要体现为身体活动的技能状态日臻完善。当人们使用身体无法满足各种需要时,便开始了自觉、主动地改进,这种改进让身体机能更加富有效能。比如“看”可能视而不见,而“观察”则会细致入微。“跑”虽然比走快,但是“竞速”的跑可是“跑”的数倍。人类瞬间时速最高可达44.722 km/h,长距离跑速可达20 km/h,这类记录似乎远没有达到极限。在这个过程中,在人的意识作用下,肢体活动通过不断凝练精湛技术,逐步转化为具有较强效能的专属身体行为。身体行为不是盲目、混乱、无序的活动,它具有价值尺度、原则标准、技术规格、目标方向。身体行为的凝练是对人的自然能力的改善和提升,在摆脱自然能力束缚中,使得人的身体趋向于完善,使人更富人性,与自然更加和谐。从肢体活动衍生为身体行为,尤其是身体机能不断精湛的过程,可以称之为身体的竞技化。
竞技化依托于人的身体结构,身体结构决定着不同人种的竞技及竞技化类型。黑种人和白种人的骨盆结构呈现出前后径长,矢状运动能力突出,黄种人则横向发展,在额状轴的运动能力具备优势。相同的直线运动,不同人种的奔跑速度差异明显;相同的曲线运动,灵活程度也是大相径庭。以搏击运动为例,拳击热衷直线进攻,武术还青睐迂回技法。不同的身体结构会让身体对相同的身体活动产生不同的感敏性,在后续的肢体活动中派生出不同的行为类型,进而在各类身体机能的完善中表现出各异的身体自觉。人在演进的历程中,不时地被“化人”或“人化”,其目的都是完善、强化身体控制力,以达身体建设,更好地“为人”服务。因此,竞技化的身体技能提升是身体的文化过程。文化过程更强调优胜劣汰,竞技化的文化必然取代其他类型的文化,犹如工业的身体技能取代狩猎技能。
在人类知识体系中,身体知识是一种与人类相伴始终的知识。身体知识的不断积累,使得人类从具身经验中总结和归纳规律性的内容,一代代积淀传递,逐渐形成建立在身体知识基础上的知识。体育是人类身体知识积累的主要场域之一。早期的身体知识多局限于自然本能,当其难以满足身体欲望时,“我思故我在”“知行合一”发挥综合效应,在身体创造的作用下,人类无限的行为为意识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使得人类将身体知识从身体本体向着身体、器物、制度、精神延伸,逐步转化为系统的人为文化知识。因为,尼采提出要通过身体活动认识世界万物,胡塞尔主张用身体经验替代意识,皮亚杰认为动作是思维的起点,其中“梅洛-庞蒂认为,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是以身体知觉为基础的。这种身体知觉并非是一种对外在客体的内部反映,而是一种现象体验。正是这种现象体验赋予了客体以意义,使得我们的知觉世界变得丰富多彩。”[4]赋予客体以意义就是形成知识的过程,人类的知识积累须臾不可脱离动态的身体知识凝练和提取。反之,这个过程使身体行为蕴含更为丰富的文化含量和文明特质。日趋丰富、精深的身体知识不仅增强了身体机能,提升了身体行为的文化品质,而且延长、拓展了身体与外界的接触范围。眼镜、望远镜、显微镜让人类看得更清、更远、更细。工具的功能再强大,也无法摆脱身体的支点,恰如电脑运算速度惊人,但人脑可以创造文化,创造电脑。尤其是经过知识洗礼,脑技能得到知识“竞技”激发和历练,其效能是机器无法企及的。对此,可以说身体知识是人类知识的不竭源泉,也是人类知识实用化的表现。民族传统体育很多内容从徒手逐步发展到身体与动物、器物相随相连,实现了身体的延伸,造就了独特的身体行为文化,表现为动态的身体符号[5]。武术从起初的徒手,到折木为兵,木已为器,术已延伸;马上运动由原野上信马由缰到赛道中扬鞭飞驰,骑术已非骑马;龙舟由祭祀、运载到竞渡,舟楫化作玩具。这种被埃利亚斯称为体育化的演化实现了竞争手段的丰富,提高了人化的身体驾驭能力,从而极大地丰富了民族传统体育的身体知识体系,汇入博大精深的中华民族文化之中,构成独特的东方文化知识。
卢元镇强调:“竞技运动是保持人类自身生物优势、抵抗自身退化的重要手段,竞技运动连接着人类过去、现在与未来。”“只有当人口由分散的乡村集中到城市,社会为人们提供越来越多的物质、能量、信息、闲暇时间的时候,社会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达到一定程度,竞技才会以较快的步伐进入社会生活。”[6]文化人类学的这种观点,揭示了分散状态下肢体活动缓慢演变在城市空间汇聚中得到了身体行为层面的甄别、熔炼、升华。人类的城市化进程不可阻挡,城市熔炉的“温度”使得事项发生改变,一则去伪存真,二则去粗取精。的确,在结构复杂的城市空间中竞技化加速演变为富含文化成分的身体知识。试看,习武人在城市空间中通过习练武术,精确掌握技能,灵活应用技法,使武技成为习武人在更广泛领域安身立命的本钱,教化着习练者践行自强不息;通过对习武者施以武戒、武规、武德、行规、民俗、世礼等致密的社会和文化规训,有效地制约了攻击性,克服了在家庭、家族环境中的任性,强化习武人德技双馨的自觉。这种独特的竞技化不仅能够自我抗衡,更能有效地实施相互抗衡,是一种源自于乡野,也适于邦畿且在城市完善的身体知识延续的链条。可见,竞技是连接时空的手段。当然,“竞技是生命必须的经历,在生活中占据着特定的领域,并可以提升人的幸福、自由和安全感,给予生命重要的文化关怀。”[3]只要有生命存在的空间,就有竞技传承,偏于一隅的朝鲜族秋千也会“万里秋千习俗同”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城市是文化集成空间,更易于竞技化的身体文化传承;城市是文明锻造场域,更易于竞技化的身体文化共享。太极拳诞生于陈家沟、扬名于京城,龙舟源于水乡、盛于京都,均是佐证。
从这几个角度来看,竞技化远非竞赛一维,而是生生不息、多维交融的动态过程。
流传至今的优秀民族传统体育项目都是技精艺纯的代际传递结果,即身体文化的优胜劣汰。以武术拳种为例,先秦尚武造就了侠士阶层,魏晋崇文使得武术“击有术、舞有套、套有谱”。在农耕文化中,武术的技术多为拳脚功夫;在游牧文化中,武术的技术则呈弓马技能。太平盛世时,拳种追求强身养生;杀伐攻战中,拳种渴望克敌制胜。武举制使习武者扬眉吐气,禁武令让习武者深思修行。外忧内患之际,武术是国家的身体权力;国泰民安之时,武术是国家的身体资本。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文化背景,让武术色彩斑斓,源远流长[7]。这一切都与南拳北腿东枪西棍、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太极八卦形意等传人们的精湛技术密不可分。技高路宽,只有掌握了竞技化的精湛技术,师父才能拥有传承的身体资本,才有徒弟追随,形成超血缘的师徒传承关系,进而融入符合逻辑的社会、文化、经济的资本链条。在这种师徒关系的维系下,武术拳种得到了有效传承,形成了武术特有的竞技化身体行为传承体系。
与此形成反差的是个别的民族传统体育,由于项目的技术精湛程度不足,虽然可以人人参与,但难以达到人人精通,最终是人人疏远、人人怠慢。比如,拉爬牛、抱石头、竹竿舞、拔河等。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随意关注的事情,往往会无情遗忘。而高跷、舞狮、龙舟、摔跤、马术等则是需要长期关注和训练的内容,逐步形成了习练者的身体记忆,这种记忆起码是一种个体的行为习惯,正如蒙古族的男性都掌握着“男儿三艺”的习惯一样。一旦形成了行为习惯就不容易遗忘,在一定程度上习惯是行为—意识高度融合的表现。牢固、精湛的身体记忆易于准确地将信息传递给更广泛的人群,演变为集体记忆。个体项目需要相互切磋,集体项目更需要同伴和对手掌握相同的技术,这是记忆拓展的重要途径之一。具有娴熟精湛的技术体系和身体知识的武术、舞龙、龙舟、赛马、摔跤等等,在节庆、仪式的催化下,成为了富有演艺功能的演艺武术[8],集体记忆形成了便于深入传承的文化记忆,由此编制出一条印刻在人身体上的动态、鲜活的文化记忆链条。这个链条虽然不易完全文本化,但是比文字记忆的印记深刻、传播广泛、影响深远,传承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身体活动从来没有拒绝过文盲。
民族传统体育的有效传承依托于身体行为,身体技能必须上升为精湛技术,方能成为人体文化的核心技术,被广泛认同和传承。如果将生活故事比作肢体活动,那么由这些生活故事升华为文学作品后,其名言隽语则相当于身体行为,前者仅供大家听听看看,后者则成为民众世代相传的核心知识财富。能凝结出核心要素的文化事项,才具备了本真传承的可行性。从武术核心技术体系构成角度看,可以看到各拳种的共性技术,以及核心技术的身体行为表现都具有极强的一致性:其一,对精深功法的追求,是所有拳种绕不过去的核心基础;其二,对内外兼修的追求,是各拳种力图达到的身心合一的最高境界;其三,对技术技巧的磨练与雕琢,及所表现出来的竞技化技法水平,是对所有拳种和习武人进行评价的唯一标准。共性的核心技术是民族传统体育延续的根本,竞技化的核心技术更是支撑民族传统体育项目的技术骨架,是身体行为传承可行性的根本。
与之相比,部分民族传统体育项目恰恰缺乏对身体行为的刻意追求,以至于其技术状态难以将肢体活动有效地转化为身体行为。比如各地域普遍流传于孩提时代的,却难以成为民族传统体育主要传承内容的抛嘎、蹴球等,由于没有精湛的技术做支撑,随意性强,生活气息浓郁,始终处于玩耍、游戏状态。而蹴鞠—毽子—毽球,骑马—赛马—马术,角力—拔腰—摔跤等,正是将随意的肢体活动有效地转化为专属的身体行为,践行着技术的竞技化,进行着传统的当代发明[9],由此成为被民众普遍认同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实现了身体文化的传承。核心技术的竞技化不仅是一种凝练肢体活动的过程,更是一种对身体行为进行规范、整合、改良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身体行为与人体机能趋向吻合,更便于发挥身体效能,有益于生命完善和质量提升。对生命产生积极效应的文化事项必定具备强大的传承可行性。
在现实中,人类始终无法摆脱英雄崇拜。英雄实际上代表着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如果深究英雄的内在含义,很容易发现英雄愈发蕴含着资本、权力、地位等元素,这些元素令人向往、迷恋和崇拜。体育是常人可及的铸造英雄之域,只要具有一定的身体素质,加上悟性和勤奋,达到相应的竞技状态,就能成为人人顶礼膜拜的英雄。刘翔、姚明是竞技的化身,更是英雄的代表。民族传统体育在传承中实际上就是英雄崇拜心态下的竞技化行为传递,蒙古人男儿三艺的佼佼者是民族的英雄,民众纷纷效仿膜拜。武术流派中的传人,是拳种的强者,徒弟的偶像,民众的英雄。曾有孙禄堂、霍元甲、万籁声、蔡龙云等英名感召,为武术拳种留下了无穷的资源。今有李小龙、李连杰引发了文化盛典般的武术热。英雄拥有超人的能力,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是精湛的技能、高尚的品德,这是身体文化传承的强大、永恒的能量。看似寻常的竞技英雄崇拜是一种富含生命动感的身体祟拜,具有凝聚正向能量、传播优秀文化的价值,符合弘扬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现实追求。因此,竞技崇拜是民族传统体育传承可行性的基本保障。
民族传统体育在文化异常丰富的当代社会,欲求传承,必须是去伪存真、优中择精。在知识更新率极高、异质文化渗透至深的时代,主动择优求存显得更加残酷,稍有不慎便会导致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覆灭。择之“优”者必须是民族传统体育中的核心技术、核心理论,并将这些核心成分进行竞技化体系构建,使得民族传统体育形成技术—理论自成一家的系统。以武术为例,武术的拳种流派众多、富含文化理性、兼容多元功能,为三足鼎立的技术—理论—功能体系,这是保障武术生存的基本结构。其中,最为关键环节的是拳种流派之精湛的技术结构。以长拳、太极拳、南拳、竞技武术为先导,高度重视对核心技术的凝练与提高,不断在创新中向前推进,精湛技术成为武术三足体系中的身体支柱,以此确保着武术文化的竞技化传承,这是不容否认的客观现实。构建在精湛技术基础上的身体行为不仅能够决定项目的生存,更能赢得社会的认同,成为民族精神资源。类似的案例,如摔跤从唯力至上的推搡、绊拉发展到力求精湛巧妙的合、捞、踢、躺、靠、蹩、掏、耙、勾、豁、揣、别、踢、叉、涮、拧、拄、撴、错、披等技术体系,发挥着对项目强劲的推动、维持作用。精湛技术有利于强化身体控制能力,有利于强化习练者的生命意识和抗衡精神。在民族传统体育中,精湛的技术较量对凝练、体认、培养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民族意识和精神更具有鲜活、生动、积极的现实意义和价值。
任何文化事项都扎根于现实,脱离现实的文化必将是无本之木,难以为继。现代性引发的消费理念,使得现代人更追求高品质、高水准的文化事项。日常生活中,民众挑剔地选择高品质的衣食住行,精益求精和品牌意识是社会和文化进步的必然。现阶段,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使命,须首先由掌握竞技化技能的精英们来承担,他们是民族传统体育的引领者、传播者;而非依托于人人参与的模式和众多的项目人口,大量的民众不是民族传统体育的传人,而是其受益者和享用者。只要精英有了机会和平台,就能够使“原版”本真地实现民族传统体育的有效传播和有效传承。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兰州缠海鞭杆的传人王建中在获得甘肃省级非遗传人后,其竞技化的鞭杆技法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承,与未获得该称号之前形成鲜明的对照。由于国家赋予的社会地位,武术大师蔡龙云、太极名师李德印等武术先贤得益于高校专业教师身份、以德技双馨搭建起武术教育灯塔,追随者芸芸,受教学生遍布各地,传授拳种日益壮大,这是不容轻视的客观现实,也是民族传统体育共性的传承方式。
反观民族传统体育的部分项目,因体系欠完整、技术欠变革、内容欠创新、形式欠时尚、初衷欠针对、目的欠高远等内因而裹足不前。在科技推动的日新月异的时代,没有变革、没有精细技能就会很快失去生存空间,抢花炮、上刀山、锅庄舞、阿细跳月、顶杠子、摆手舞依然停留在祭祀和民俗层次,将难以广泛传播和传承。秋千迎合宫廷,自称千秋,加上越发精致、高超的竞技化技术,使自身得以传承延续。风筝、龙舟、摔跤、射箭等项目借助新材料、新工艺对原有技术进行优化细化,在竞技化革新中迎来了新生。
竞技属性中人之自然性是自身的生命有机体机能流露[10],文化性是自我身体的社会文化表达,两者均源自于主客合一的身体,缘于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的对立统一。当人的身体将自然化和人化进行对接,使“人为”意向与“为人”目标吻合,身体所表现出来的技术、技能呈现游刃有余、运用自如的竞技状态,不断地身体竞技化建设成为实实在在的身体文化核心后,竞技化身体建设因此具备了牢固的现实性基础。从太极拳成功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案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务实的太极拳有效地助力于人类健康,蕴含极强的现实性。从身体建设的角度来看,当下人类已经步入到高度关注身体的历史阶段,民族传统体育的身体建设凸显着中华民族文化智慧。应该准确深刻理解“无为而为”的真实含义,避免忽视、歪曲技术竞技性的倾向,对民族传统体育进行更为积极主动的专门的竞技化身体建设。技是“无为”空杯,却是盛水的“有为”之皿,无技则无杯,如何有为?很现实的是,要主动去拥有精湛技能的“无为”空杯,才能有更强的竞技、传承之“有为”。身体建设是精细化、专业化的建设工程,特别是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健康问题,无论是人类绿色发展,还是人性完善,都有赖于竞技化这种精准的身体建设手段。唯有建立在人以及人的身体基础上的优秀精湛的民族文化演进与升华,切实推动适于国人的民族传统体育发展,才能具有积极的现实价值。武术从身体武器到身体玩具,至今又衍生为服务于人的生命塑造,日渐成为国人身心兼修、难以替代的重要手段,表现出中华民族传统体育客观存在的现实性,以及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演进的规律性。面对参差不齐的民族传统体育发展的客观现实,应以武术发展为参照,补齐部分民族传统体育竞技化身体建设的短板,完善精确身体建设的链条,充实优秀的文化资本。
民族传统体育存在肢体活动—身体行为、随意动作—精湛技艺、肌肉记忆—文化记忆、身体资本—文化资本几个彼此交织、相互融合的链条,这种由多维链条拧成的强劲竞技化链条才能有效地实现民族传统体育传承。民族传统体育的竞技化传承不仅关乎其自身的生存,更关乎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弘扬。民族传统体育的身体行为承载、蕴含、创造着中华民族精神,只有通过竞技化身体行为,才能真正凝练、践行、弘扬民族精神,使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永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