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正 袁菱苒 胡伟斌 龚斌磊
摘 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业生产实现了快速发展,粮食产量逐年提高,对保障本国与世界粮食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以增产为导向的粗放型农业生产方式造成了大量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在生产要素和环境承载力硬约束的新形势下,确保粮食和主要农产品稳定供给的战略底线要求中国农业必须提高全要素生产率。通过对农业生产率的研究发现:从国内看,东西部地区的农业生产率水平差异较大,呈现出农业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现象;从国际上看,中国农业发展主要是基于要素投入的数量型增长,这导致中国的农业生产率与发达国家仍存在显著差距。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中国农业需要实现生产率的国际国内“双收敛”:一方面推进总体生产率对发达国家的追赶与超越,另一方面加速国内落后地区向发达地区的生产率趋近。为此,需要在科技进步、制度创新、人力资本积累、基础设施领域持续发力,实现中国农业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农业高质量发展;全要素生产率;生产率收敛;乡村振兴
一、引言
当前,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从党的十九大首次提出“高质量发展”这一论述以来,高质量发展作为新时代和“双循环”背景下的重大战略要求,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共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发展中的矛盾和问题集中体现在发展质量上,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把发展质量问题摆在更为突出的位置,着力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可见,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加快实现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已成为当前推动高质量发展的迫切任务。
经济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其中,产业兴旺离不开农业兴旺,实现农业兴旺,离不开农业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与动力变革。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促进农业高质高效、乡村宜居宜业、农民富裕富足,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好局、起好步提供有力支撑。可见,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是实现农业现代化,促进乡村振兴,进而实现整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必不可少的一步。
从学理上看,“高质量发展”与现代经济增长理论紧密相关。现代经济增长理论将经济增长划分为要素投入的增加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两个部分,两者分别代表经济增长的数量与质量。而高质量的发展意味着经济增长更多依赖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所谓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是指经济增长中不能由投入要素增长解释的部分。蔡昉认为面对人口红利的衰减和资源约束,需要通过技术进步和体制改善完成向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模式的转换。众多研究表明,改革开放以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在我国经济增长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未来也将发挥更大的作用。与GDP增速相比,全要素生产率能够更准确地测度经济增长的质量,该指标也被写入党的十九大报告。
就农业领域而言,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越来越成为农业增长的主要驱动力。美国农业部(USDA)的研究指出:20世纪70年代,全要素生产率对世界农业增长的贡献率为20.3%;80年代和90年代分别上升至34.3%和69.2%;21世纪以来,全要素生产率对世界农业增长的贡献率达到了72.1%。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以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提高农业创新力、竞争力和全要素生产率”。在生产要素和环境承载力硬约束的新形势下,在重大传染病疫情冲击的背景下,摒弃粗放的发展方式、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是確保农业高质量持续增长的“压舱石”和“推进器”。
提高农业全要素生产率,不仅是一个全国层面的宏观问题,更是各地区、各细分产业的具体问题。中国各地在自然条件、区位禀赋、产业结构、技术水平、体制机制、历史人文等方面的巨大差异,以及各细分产业在生产特征、要素投入、技术能力、产业组织等方面的差异,决定了各地区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状况存在显著异质性。当前,农业生产率的研究已经从单纯核算单要素和全要素生产率的阶段跨入研究不同地区、产业间农业生产率差异性和收敛性的阶段,因而从这一维度看,解决农业领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不仅需要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全国平均水平,还要促进后发地区或者农业落后地区实现生产率的追赶甚至超越,实现各地农业生产率的趋近,实现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在国内的收敛。从国际视野看,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也意味着和发达国家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趋近,进而客观上实现农业生产率在国际层面的收敛。
本文基于上述论述,阐述了中国在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和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国际国内“双收敛”两个方面的现状,并在总结梳理经济增长理论的基础上分析了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和促进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收敛的因素,最终就以生产率国内国际“双收敛”驱动我国农业高质量发展提出有关政策性建议。
二、国内视野下的农业生产率变动及其收敛
(一)要素投入与生产率交替引领农业增长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农业增长主要由要素投入还是生产率引领?这一问题长期受到学界的关注。大量文献使用了包括传统生产函数法、数据包络法(DEA)和随机前沿分析法(SFA)等多种方法研究了改革开放以来的不同时期,生产率在中国农业增长中扮演的角色。学界普遍认为,1978—1984年,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层面的推行和农产品征收政策和价格改革的推行,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得到了较快的增长,林毅夫的研究发现,这一时期农业生产率增长了20.54%,而要素投入增长19.34%,要素投入和生产率对农业增长的贡献在同一水平,但到1985—1989年,由于前一阶段的制度红利释放完毕、市场化改革过程中的反复和摇摆以及乡镇企业的崛起对农业生产优质要素的虹吸等因素,这一阶段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疲软,比如,Kalirajan等测算发现,这一时期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从1978—1984年的7.7%下降到1984—1987年的2.8%,而Lambert和Parker对上述两个时间段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测算的结果分别是4.2%和1.4%。Gong使用了变系数生产函数,并考虑到各地农林牧渔结构的差异性对全要素生产率测算的影响,回应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核算方面的分歧:1990—1993年,由于政府大力推进了农产品价格体系的市场化改革,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得到了有效提升;而到1994—1998年间,伴随着改革红利的消失和地区粮食自给等政策的出台,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放缓;1999—2003年,由于国有粮食企业改革和加入WTO减少了农业要素市场和产品市场的价格扭曲,使得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再次引领了农业增长;而2004—2015年,由于农业税的取消和各类农业补贴政策的推行并未达到促进农业技术进步的预期,这一时期的农业增长再次回归到以要素投入为主导的阶段。综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业取得举世瞩目成就的背后,是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和要素投入在不同时期交替引领的结果,这一方面反映了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在中国农业增长中确实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这种作用并非出于长期稳定的优势地位。在人口红利的衰减和资源约束并存的背景下,仅仅依赖生产率和要素投入交替引领的模式尚不具备可持续性,中国农业发展仍未完全摆脱粗放型的增长方式,需要在未来一段时间彻底稳固全要素生产率在农业增长中的引领地位。
(二)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地区差异并未缩小
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情况在各地间存在较大的差异。众多学者运用σ收敛和β收敛等指标研究了中国区域间农业生产率差距及其动态变化。然而,学界普遍认为,中国各地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收敛性不足,区域间差距没有缩小,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生产率“发散”的情况,区域间差距不断拉大。Gong基于省级农业数据、省级作物数据和县级农业数据,研究了中国农业生产率的收敛状况,研究发现,1978—2015年全国层面的农业生产率不存在收敛,分地区来看,只有东部地区内部各省的农业生产率实现了区域收敛,这说明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主要由东部地区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拉动,且东部省份的全要素生产率正在不断向生产前沿趋近,但中西部地区并没有参与到农业生产率收敛的进程中来,其内部也没有呈现出趋近的态势,这导致了东西部地区之间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差距的增大。进一步的分析发现,28个省(区、市)中只有5个省实现省内收敛,10个省的省内差距变化不明显,剩余13个省的收敛性甚至出现了倒退,同时,23种主要农产品中,只有牛肉、猪肉、露地黄瓜、露地番茄实现全要素生产率的省际收敛,而其他19种农作物生产率并未实现省际收敛。
三、国际视野下的农业生产率变动及其收敛
(一)全球农业技术效率普遍较低且差距拉大
学界广泛使用技术效率研究农业生产率的跨国比较问题。Yuan等测算发现,世界各国农业的平均技术效率仅为35%,从技术效率的分布情况来看,四分之三的国家农业技术效率仅有前沿国家的50%,同时农业技术效率的区域差异还在不断扩大:在过去50年里,低收入国家的农业技术效率大幅度下降,尤其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农业技术效率由0.352下降至0.244,下降幅度超过30%;以中低收入国家为主的亚洲地区农业技术效率并没有取得明显改善,仅由0.288上升至0.289;发达国家作为农业发展的前沿地区,农业技术效率进一步上升。
(二)中国农业生产率依然有较大追赶空间
我国农业发展进步迅速、但与发达国家差距仍然明显。美国农业部(USDA)对全球主要国家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结果表明:过去50年,我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的国际排名波动上升。20世纪70年代,我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均增速不足0.1%,全球排名在100名开外。改革开放以来的前20年,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和农业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我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速迅速攀升,1980-1989年的年均增速为2.27%,1990-1999年的年均增速为3.59%。21世纪以来,我国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速有所放缓,2010-2019年,我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均增速为1.64%,全球排名为58。由此可见,21世纪以来我国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逐渐放缓,如何保持一个较高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对于我国的农业现代化转型具有重要意义,从农业大国向农业强国的转变任重道远。
进一步研究发现,劳动生产率的相对滞后是导致我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滞后的重要原因。在农业领域,土地生产率(产出与土地面积比值,即单产)和劳动生产率(产出与劳动力比值)是最核心的两类单要素生产率。通过数据分析发现,1970年至今:中国农业土地生产率的世界排名从第78位提高至第15位,提升了63位;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的世界排名则从第 152位提高至第98 位,提升了54位。由此可见,无论是绝对水平还是增长速度,我国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滞后于土地生产率,因此减缓了总体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土地生产率的提高主要依靠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和杂交水稻等突破性农业技术的推广。在化肥农药减量的背景下,一方面我国土地生产率提高将有赖于种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将更加依赖“机器换人”带来的劳动生产率提升。
四、影响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主要因素
影响农业生产率的因素众多,学界关注了财政支出、产业结构、土地规模、人力资本、国际贸易、技术进步、制度创新、基础设施等诸多因素对农业生产率的影响。在众多因素中,本文认为,科研投资(R&D)、制度创新、人力资本和基础设施是提升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四个关键因素,是我国整体层面加快全要素生产率追赶,实现生产率国际收敛的重要路径。同时,在上述四方面对中西部地区进行资源倾斜,是改变当前农业生产率区域间发展不平衡,缩小地区差距,实现生产率国内收敛的必要举措。
(一)科研投资是实现生产前沿推进的根本因素
大量经验证据印证了科研投资对农业增长的促进作用。比如,Fan 和Pardey利用1965—1993年的省级面板数据,测算发现科研投资对农业增长的贡献率达到22.2%。一些研究则聚焦了具体的农业技术对农业增长的贡献率,比如, Huang和Rozelle测算得出,杂交水稻为代表的农业技术进步解释了1979—1984年间40%的农业增长,这一贡献率在制度变革放缓的1985—1989年间达到了100%。Jin等发现,因种业技术进步导致的小麦种子多样性显著提升了小麦全要素生產率。Xiang和Huang进一步发现,结合了国外优秀种质共同培育的小麦种植区比使用纯种国产小麦种子的种植区拥有更高的单产。Gong基于1962—2014年全球107个主要国家农业数据进行测算,发现农业科研投资可以解释世界农业增长的15%。
尽管21世纪以来,中国农业科研投入强度持续上升,私营企业在农业科研投入中的重要性不断提高,但无论从强度还是结构看,我国的农业科研投入与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比如,从投资主体结构看,我国农业科技投资依然还是以政府投资为主导而非企业为主导,这不利于技术的商业化应用,不利于技术研发与市场需要相适配;从产业链结构看,中国的农业科研投入主要集中在农业产业链的下游部门,而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在各个环节的农业科研投入比例较为均衡。
(二)制度改革是实现技术效率提升的重要动力
改革开放以来,农业农村最重要的制度改革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它重新赋予了农民剩余索取权,回归以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生产也解决了传统农业生产过程中劳动监督的问题。因此,这一制度变革激励农户的生产积极性,使得劳动力供给数量和质量增加,拥有相对稳定产权的土地的投资也得到增长,从而促进农业生产率的提升。林毅夫将各省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生产队占比作为制度变迁的代理变量,研究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对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研究结果发现,这一改革在1979—1984年间贡献了46.89%的农业增长。Fan和Pardey的一项基于生产率增长驱动因素的比较研究发现,1979—1984年间的农业增长的40%可用制度变迁解释,而技术进步只能解释农业增长的20%。在新发展阶段,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鼓励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经营,消除这一进程中的体制机制障碍已经成为新形势下农业生产制度变迁的新要求。
农业技术的创新体系与推广体系作为一种制度也是影响中国农业生产率及其收敛性的重要因素。在技术创新体系层面,邵建成发现,发达国家和地区普遍建立了一套有利于农业技术创新的制度体系,具体包括政府对基础研究的积极投入、创新风险分担体系的完善、新建科技企业融资便利化、重视知识产权保护、加大对新科技新产品的政府购买力度、鼓励创新主体之间的市场化合作等。他指出,中国的农业技术创新体系依然存在一些缺陷,而遵循市场机制原则、开放合作原则以及政府扶持与引导原则,实现技术创新从行政推动向市场化诱导转型,有利于激发农业技术创新的原动力,解放技术创新的生产力,促进农业生产前沿向前推进。在技术推广体系层面,胡瑞法等对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农业技术推广体系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实证发现了20世纪90年代的农业技术推广商业化改革使得大量小农户难以得到公共技术服务,农技推广人员的有效工作时间也有所下降,2005年起,对上一阶段的改革进行纠偏后,农技推广体系的设计重新回归到服务小农的轨道上来,有效提升了小农技术服务的可得性。
(三)人力资本是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持久动力
“人力资本之父”舒尔茨认为,要改变生产方式长期不发生变动、基本维持简单再生产的小农经济,一个关键的举措是提高农业劳动者的知识与技能水平。他指出,在影响经济发展诸因素中,人的因素是最关键的,经济发展主要取决于人的质量的提高,而不是自然禀赋和资本存量。投入质量的提高,包括农民的教育以及技术的变化是生产力增长的主要来源,并最终依赖于个人、企业和政府对教育的投资。内生增长理论进一步丰富了舒尔茨等人的观点,卢卡斯认为,和技术投入类似,人力资本的投资也具有规模报酬递增的效应,除此之外,人力资本的投资还具有在全球经济范围内的外溢效应,正是这种外部性促使人力资本成为长期经济增长的源泉。政府可直接增加人力资本投资,或通过税收减免、投资补贴、财政贴息等手段,鼓励市场主体投资人力资本。
Gong利用1978—2015年中国省级数据分析农业生产率收敛性,发现教育水平(完成高中教育人口比例)对农业生产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东部地区该比例从1978年23%提高到2019年38%,上升15%,中西部地区该比例从1978年15%提到2019年29%,上升14%。无论从人力资本积累的总量还是增长幅度来看,中西部地区尚未较好地实现人力资本积累的赶超,这也是中西部农业生产率未能实现赶超的一个重要原因。然而,这也意味着中西部在通过人力资本积累实现生产率赶超方面蕴藏着较大的机会。
(四)基础设施是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物质前提
基础设施作为一项必须优先发展的社会先行资本,其对经济增长的显著促进作用已经成为国内外学界的广泛共识。灌溉设施是农业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界常用灌溉设施作为农业基础设施的代理变量。关于农业生产率收敛性的研究发现,基础设施建设是落后地区发挥“后发优势”、实现生产率赶超的重要抓手。Gong基于美国州级数据和中国省级数据进行定量分析,结果发现灌溉设施对两国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均具有正向影响。
从国际尺度看,当可灌溉耕地比例提高10%时,发展中国家的农业技术效率将平均提升6.21%,发达国家的农业技术效率则没有明显变化。由此可见,农业基础设施对发展中国家提升农业技术效率有更大的正向影响,发展中国家实现农业基础设施的赶超,将有效实现国际农业收敛。从国内尺度来看,目前,东部地区的灌溉率从1978年的35%上升到2019年的49%,上升了14%,而中西部地区的灌溉率从1978年的27%上升到2019年的39%,上升12%,说明无论从灌溉率绝对值还是从增长幅度看,中西部地区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依然比较落后,尚未发挥后进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赶超效应,这也印证了中国农业区域间不收敛的事实,同时意味着中西部地区实現农业赶超可从完善基础设施发力。
五、加快农业生产率双收敛,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的思路与对策
总体来看,中国农业增长由要素投入和生产率提升交替引领,尽管生产率有长足进步,但尚未取得稳定和绝对的引领地位,中国农业尚未摆脱要素驱动的粗放型发展模式,和发达国家存在一定的差距,尚未真正实现国际收敛。从内部看,东部地区农业生产率发展情况相对较好,而西部地区生产率增长滞后,各地各产业内部生产率发展的差距总体上未得到缩小,赶超和收敛现象并未普遍意义上发生。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中国农业科技运用整体水平仍较低、以农业生产经营方式和科技服务体系为代表的体制机制仍落后、农业产业化程度不高、人力资本积累不足、与人力资本积累高度相关的劳动生产率相对滞后、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水平不足,以及区域间在技术进步、制度创新、人力资本和基础设施方面存在较大差距。总而言之,当前农业生产率“双收敛”的瓶颈是三农领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具体表现。
在 “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背景下,推进农业生产率国内国际双收敛的基本思路为:一是通过科研投资、制度创新、人力资本积累和基础建设,促进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和高效利用,推动中国农业提质增效,加快向发达国家赶超,实现农业生产率的国际收敛。二是通过东西协作和对口帮扶,在技术、制度、人力资本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缩小东西部差距,促进国内区域要素的均衡配置,推动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农业转型升级,加快向东部地区追赶,实现农业生产率的国内收敛。具体而言,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力推进。
(一)加大农业科技创新力度,不断提升农业国际竞争力
全要素生产率是农业竞争力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驱动。科技创新是推动农业效率变革的重要手段。建议要切实加快农业科技创新,对制约农业产业化发展的关键技术要进行联合攻关,突出科技亮点和产业特色,打造中国农业发展新优势。全面实施农业生产率提升工程,积极引进国外先进农业技术,引导社会资金加大对农业新技术、新产品、新装备的研发和应用投入,不断提升农业核心竞争力。要以推进粮食功能区、现代农业园区建设,保供生产基地,农业科技园、农业创业园等各类园区建设为抓手,聚集现代农业生产要素,加快农业技术集成创新和转化推广,形成集约高效、功能齐全、特色明显的生产空间,并着力培育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农业龙头企业,实施农业企业上市培育和“走出去”计划。推动农业与物联网、移动互联、大数据、云计算、无人机、遥感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的深度融合,推进农业产业数字化发展,实现农业生产前端的精准预测、生产中端的智能控制和生产后端的价值实现,如田间管理智慧系统、作物水肥一体化智能灌溉技术等。
(二)创新农业生产经营模式,加快推进农业产业化发展
与发达国家平均规模达到100公顷至200公顷的农场相比,以家户经营为主的中国农业生产规模普遍偏小,长期存在散弱小的短板,这也是导致中国农业生产率增长缓慢的重要原因。建议要以农业新型经营主体为抓手,不断创新农业经营模式,进一步推动农业产业集约化、规模化和专业化发展。要充分发挥新型经营主体对新技术的吸纳和扩散作用,以及对小农户的示范和带动作用,通过契约式、股权式、分红式等合作模式与周边小农户建立紧密的利益联结机制,并将利益分配重点向产业链上游倾斜,保障小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和收益。要规范农民专业合作社和家庭农场发展,保证扶持政策真正惠及那些经营能力和带动能力“双强”的农民专业合作社,使他们在技术服务、品牌打造、产销对接中发挥作用,提升农业产业链、创新链和价值链水平。要重视并强化村集体在农业经营管理中的重要作用,探索“农业新型经营主体+村集体经济组织+农户”方式,加快推进土地流转和集中规模经营,提高农业生产经营水平。
(三)完善农技推广服务体系,提升农业社会化服务水平
建设优质高效的农技推广服务体系是大幅度提高农业生产率的重要举措。建议要构建“市场主导、政府引导”相结合,“公益性机构、经营性组织”相补充的新时代农技推广服务体系。组建由政府部门,涉农科研院校、农技推广机构、农业经营主体等共同参与的农技推广联盟,创新合作形式和内容,推进农业科研教育资源下沉集聚,并健全农技推广激励机制,激发农业科技人员创新创业积极性。加快培育公司经营、合作经营、家庭经营等多元化的农技推广服务主体,创新推进农业生产托管服务,实现从育、耕、种、管、收、加、储、销等全过程生产性服务。大力推进数字化赋能农业服务工作,打造全方位的智慧“田保姆”,从土壤检测、作物营养模型、水肥定制、基于卫星和无人机遥感的立体监测、AI识别估产等农业智慧服务,以高质高效的农业社会化服务加快提升农业生产率。
(四)加大农村人力资本投资,加速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
由于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和新品种运用,中国土地生产率已取得了较快发展,但劳动生产率的相对滞后成为我国农业发展的主要掣肘,亟需加大农村人力资本投资,提高劳动生产率。建议要设立科学化、体系化、实效化的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项目,由政府“行政导向”向農民“需求导向”转变,鼓励高校、科研院所和培训机构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量身定制新型农民职业培训和技能提升项目,提高农业技术和经营人才的培养精度。加强培训后的跟踪考核,避免职业技能培训出现形式化、浅层化和福利化,要真正培养出一批有志于从事现代农业、熟悉现代经营管理、能帮会带小农户的高素质农民和农村实用人才。加大政策吸引优秀人才返乡创业,利用资本和技术回流加快现代农业发展。建立和完善农民职业发展制度,在综合考虑个人素质特征、经营规模、效益评价和示范帮带效果等基础上建立新型职业农民职称评审体系,并设立相应的职称激励机制,切实提高农业人才的福利待遇,让农业人才扎根于农村,安心于农业。
(五)推进农业东西协作战略,促进农业区域间平衡发展
中国中西部地区的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要比东部发达地区要慢,抑制了国内农业收敛的发生。因此,亟需推进现代农业领域的东西协作,促进农业现代生产要素的有序流动和均衡配置,缩小区域农业生产率的发展差距。建议要充分发挥东部地区丰富的资本和技术优势、西部地区充沛的资源和劳动力优势,以优势互补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实现共创共享共富。现代农业的东西协作不能仅是单一领域和单一产业合作,而是要涵盖全产业链的融合协作;也不能简单认为是要素的互补协作,而是要着眼于生产要素的高效利用协作,以劳动力转移和现代素质提升、土地流转和集约利用、农业产业组织化和标准化提升,农业技术创新和应用来协同提高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推进西部农业转型和跨越发展,实现对东部地区农业生产率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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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校对:朱云云)
Research on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China’s Agriculture with the Productivity of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Double Convergence”
ZHANG Qizheng1, 2 YUAN Lingran1, 2 HU Weibin1, 2 GONG Binlei1, 2*
(1. China Academy for Rural Development,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58;
2. School of Public Affair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58)
Abstract: Since Economic Reform and Open Up, China’s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has achieved rapid development and its grain output has increased year by year, making a huge contribution to ensuring food security. However, the extensive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mode oriented to increase production has caused a lot of resource waste and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Under the hard constraints of production factor and environmental capacity, it is required to improve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for ensuring stable supply of grain as well as main agricultural products. The results show that from the domestic perspective, the level of agricultural productivity in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regions is quite different, showing the unbalanced regional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e. From the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the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in China is mainly based on the quantitative growth of factor input, which leads to a significant gap between China’s agricultural productivity and that of developed countries. Under the new development pattern of “double circulation”, China’s agriculture needs to realize both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double convergence”of productivity. It is necessary to promote the overall productivity of the developed countries to catch up and surpass as well as accelerate the productivity of the lagging regions to the leading regions. Therefore, continuous efforts should be made in the fields of technological progress,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human capital accumulation and infrastructure to achiev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China’s agriculture.
Keywords: high-quality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productivity convergence; rural revitalization
(英文校譯:翟世贤)
收稿日期:2021-08-2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1&ZD09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72173114、72161147001、71903172)、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培育专项课题(21QNYC05ZD)、浙江省软科学研究计划重点项目(2020C25020)、中央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
作者简介:张启正,男,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农经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发展经济学、农业经济学方面研究,E-mail:12022024@zju.
edu.cn;*通讯作者:龚斌磊,美国莱斯大学经济学博士,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农经系研究员,青年长江学者,E-mail:gongbinlei@zju.edu.cn。
张启正,袁菱苒,胡伟斌,等.以生产率国内国际“双收敛”驱动中国农业高质量发展[J]. 农业农村部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21(04):4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