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枫
2020年12月8日,在英国考文垂,90岁女子玛格丽特·基南(左)成为首个接受新冠疫苗接种的英国人。图/人民视觉
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已经接近一年。近日,英国和美国等地陆续批准几款新冠疫苗上市,给全球经济恢复正常带来重大利好,但远未到欢呼胜利的时刻。
新冠疫苗從采购到生产再到接种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不仅受到采购方的经济实力影响,也受到政治因素左右,再加上新冠病毒变异带来的不确定性,让这一过程变得如同在下12维度国际象棋(12-dimensional chess)。
12月8日,英国国民保健署(NHS)开始注射辉瑞-BioNTech联合开发的疫苗,开启现代医学史上罕见的公共卫生行动,英国人将成为世界上首批接种经过完整三期临床试验新冠疫苗的群体。美国也于12月中旬紧随其后开始接种,截至12月23日,美国已有100万人接种新冠疫苗,虽然距离美国政府计划的2020年底前接种2000万人还差很远,但在充足的供应量面前,美国实现全民接种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考虑反疫苗运动等因素)。
英、美两国是世界上订购新冠疫苗最充足的国家,除此之外还有欧盟和加拿大。疫苗协议领域权威信息来源杜克大学全球健康创新中心(Duke Global Health Innovation Center)数据显示,这四个国家或地区不仅订购量大而且订购货源多,涵盖大部分药企。
根据以上数据,美国媒体分析称,如果所采购疫苗能够全部交付,那么欧盟可以给其民众接种2次,英美可以给民众接种4次,加拿大则可以6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低收入国家,这些国家在2021年底可能至多只有20%人口可以接种。杜克大学周报数据印证了这一分析,截至2020年12月18日,全球范围内已认购新冠疫苗数量为77亿剂,其中发达国家为40亿剂,中上等收入国家为11亿剂,中低收入国家为18亿剂,低收入国家为0。
虽然尚不能证明新冠疫苗会确保终结大流行,但高收入国家已全力下注,即使在已经获取绝对多数疫苗情况下,仍积极囤货。12月23日,美国制药巨头辉瑞公司透露,根据该公司与特朗普政府达成的新协议,将向美国政府额外供应1亿剂新冠疫苗。辉瑞及其德国合作伙伴BioNTech表示,这将使他们为美国提供的总剂量达到2亿剂,另外美国政府还拥有额外购买4亿剂的选择权。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亚历克斯·阿扎尔(Alex Azar)在声明中表示,新采购协议让美国人更有信心,到2021年6月为每个有需要的美国人接种疫苗。
“当市面上出现急需品,我们会尽可能多买,因为我们感到恐惧,如今每个国家就像一个溺水者要抓住救生圈,每个疫苗都是一个救生圈。”茱莉亚·巴恩斯-魏泽(Julia Barnes-Weise)对《财经》记者解释这种疫苗抢购行为。巴恩斯-魏泽在医药行业拥有资深工作经验,熟悉疫苗供应协议相关议题,她目前担任全球卫健创新联盟加速器(GHIAA)执行主任和新冠疫苗研发资助机构——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高级顾问。
目前所签订新冠疫苗协议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类是国家和地区(例如欧盟)与药企签订的双边协议,第二类则是多边合作机制与药企所签订的协议。协议主体不同也体现出获取疫苗的途径区别,在目前货源紧张情况下,这两种模式并未完全实现良好互动与合作,而是处于紧张的竞争状态。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的预先购买疫苗是高收入国家通过双边协议采购实现的。对于协议可能包含的内容,巴恩斯-魏泽介绍说,这些双边协议细节几乎未公开,但一般来看,包括价格和时间框架以及在疫苗对人体出现任何损伤时免责,因为签协议时这些疫苗还没被授权批准。欧盟与阿斯利康签署的低价疫苗协议就包含一定程度的免责。除此之外,协议中还可能限定只在某个地区和国家销售使用,而不是转卖到其他地区和国家。额外购买的疫苗数量也会提及,可能会以同样价格购买,并规定交付日期。
单位:支。截止日期:2020年12月18日。资料来源:杜克大学全球健康创新中心 制表:张玲
疫苗协议不公开既有政治也有经济因素考量,因而引发一些争议。2020年12月,比利时负责政府预算的国务秘书伊娃·德·布里克(Eva De Bleeker)在与反对党唇枪舌剑时冲冠一怒在推特上公布了欧盟购买疫苗价格,随后秒删。她的发言人致歉称,从技术上讲,这些价格不应该发布,因此删除推文。欧盟委员会发言人则对此回应称,有关疫苗和价格的一切都包含在保密条款中,符合社会和正在进行中的谈判双方利益。
疫苗协议最敏感部分就是价格,即便是富国之间也在竞争与博弈。德·布里克之举引发争议正是因为其公布的欧盟采购价格比美国和加拿大低。据独立资产研究公司Bernstein Research分析称,欧盟支付的辉瑞疫苗价格比美国低24%。欧盟为BioNTech提供大量资金,后者与辉瑞公司合作开发了疫苗。同样,美国为阿斯利康疫苗支付4美元/剂的费用,而欧盟则是2.18美元/剂。
“不公开疫苗协议很大程度因为国家之间不想让彼此知道自己的疫苗采购价格,药企也不想让外界知道,疫苗价格取决于谈判双方影响力(leverage),例如,一些国家先期资助研究,一些国家则议价权较小……药企给了一些国家优惠条款,但不想给其他国家。”巴恩斯-魏泽对《财经》记者解释说。
COVAX所面临的重重挑战特别是资金问题,让外界普遍呼吁美国应该给予这一多边机制更多支持。目前为止,特朗普政府与世卫组织的紧张关系让美国一直避开COVAX,更谈不上参与其中。更雪上加霜的是,特朗普坚持的“疫苗民族主义”理念进一步加剧在疫苗采购和分配这一问题上双边与多边机制的紧张关系,不利于国际社会通力合作。
不同于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原则,当选的拜登政府则秉持多边与国际主义理念,拜登本人已经承诺会重返世卫组织,这为COVAX前景带来积极因素。尤达亚库马尔认为,从积极方面看,拜登政府有可能加入COVAX平台。但他同时也指出,在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推动下,双边和多边获取疫苗途径之间的总体紧张局势将继续存在。
对于美国和COVAX合作前景,巴恩斯-魏泽也审慎地认为,拜登政府确实更关注全球事务,他视美国为全球化国家而非闭关锁国的孤国,会让美国和其他国家在抗疫方面更多交流。但与此同时,因为拜登接手疫情烂摊子,他必须要在缓解美国疫情、重建美国经济以及扮演全球体系主导者之间实现平衡,他所面临的工作十分艰巨。
拜登率领的新一任美国政府能否加入COVAX并对其给予资金支持仍没有明确迹象,其中难点之一就是这涉及资金在多边机制内向不同国家的流向问题,即哪个国家向COVAX捐款,这些资金又用在哪些国家,这里面会包含一些传统双边关系机制,所以谈判过程会比较艰难和复杂。
鉴于COVAX机制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和挑战,尤达亚库马尔认为,除了COVAX直接购买,国际社会还需要其他机制,例如高收入国家捐赠过量采购疫苗剂量。现在加拿大和欧盟已经有一个捐赠疫苗剂量的积极迹象框架。
2009年H1N1大流行時美国等欧美发达国家就曾向低收入国家捐赠疫苗,因为虽然囤积大量疫苗能安抚本国民众,但同时也让这些高收入国家背负巨大的道德包袱,因此捐赠疫苗是一个双赢的举措。不仅出于道德压力,捐赠本身也有利于高收入国家,因为如果无法帮助低收入国家缓解疫情,也就无法在全球范围内实现遏制新冠病毒传播。
正如世卫组织总干事高级顾问布鲁斯·艾尔沃德(Bruce Aylward)所言,“最糟糕的结果可能是,在我们能够向其他国家风险最高人群提供疫苗前,已经向整个(高收入)国家人口提供了疫苗。”
除了捐赠疫苗,跨国药企还被要求分享技术和知识产权,这样就能实现在全球范围内生产疫苗,而不是集中在某些有研发和生产能力的国家生产,这样能大大节约交通运输费用,也对疫苗后续运输和实施接种有正面帮助。这是从理论上可以行得通的办法,但最终能否付诸实践还要取决于各国政府和各个跨国企业之间的探讨和协商。
“疫苗本土化生产后会缓解情况,将会实现更大程度接种覆盖,一些大型药企目前正在与印度和其他一些国家探索技术转让,以实现本土化大规模生产价格更实惠的疫苗,这会惠及中低收入国家。实现疫苗多地生产还有利于避免疫苗民族主义,防止某个国家垄断疫苗拒绝出口。”巴恩斯-魏泽说。
实现全球人口接种新冠疫苗还有很长的路,有分析认为可能要到2024年才能基本实现。这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与风险,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大流行何时结束以及会有多少种可行疫苗,也没人知道新冠疫苗是否会变成每年例行接种,或者病毒变种会带来什么影响。
对于新冠疫苗的前景,尤达亚库马尔认为,虽然疫苗是当前应对新冠病毒一个关键要素,但不是唯一要素,甚至不是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主导因素,因为大多数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无法在两年多时间内达到群体免疫所需的疫苗接种水平。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我们将继续采取必要的公共卫生应对措施,在这一过程中,疫苗可以帮助缩短新冠大流行的急性阶段,并极大减少死亡和痛苦。但如果新冠疫苗接种成为像流感一样的季节性需求,我们则需要显著加强疫苗生产和提供相关基础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