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宋朝朋友

2021-01-05 15:08薛涛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蝈蝈儿张子游戏币

薛涛

这个故事与宋朝有关,与司马光有关。那天上午天空很蓝,蓝得没有一点儿杂质。宋朝没有空气污染,也听不见马达吵闹。那天上午司马光的父亲去一个朋友家下棋了。父亲大人一走,司马光和同学们就央求老师提前下课。那时候没有学校,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相当于现在的请家庭教师。

老师是个长胡子的老头,那时的老师年龄总是很大,喜欢长胡子,喜欢摇着脑袋讲话,脾气还都不太好。不过司马光的老师还好商量些。老师说:“散学吧,不过不许出院子,只许在花园里玩。”

孩子们哄的一声跑出教室,宋朝时的学生并不比现在的学生文雅。司马光的座位离门口近,他第一个跑到院子里,他想去花园捉蝈蝈儿。

司马光他们捉了一会儿蝈蝈儿,但是一无所获。宋朝时的蝈蝈儿还很机灵,不容易捉到。不过司马光他们还是觉得好玩。后来有个叫张子美的同学建议大家去玩抓人的游戏。

司马光说:“好哇。”其他伙伴也这么说。张子美跑在前面,司马光带上其他伙伴追赶张子美。宋朝的张子美比宋朝的蝈蝈儿还机灵,他忽左忽右地在花园里跑开了,还把迎面过来的一个丫鬟撞了一下。司马光他们见张子美跑得快,就分散开连追带截。张子美像猴子一样爬上了墙头。他说:“嘿!你們抓不到我。”说完,他就在墙上跑了起来。

下面的伙伴喊:“哇——好危险啊!”果然,张子美从墙上翻了下来,恰好落进墙旁的一口大缸里。司马光看见缸口溅起许多水花,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司马光没有慌,他迅速想着救张子美的办法……

接下来才是我要讲的故事,与司马光就没关系了。

那天上午天空有点儿蓝,但东南方有点儿灰暗,因为那里有个大烟囱整天在冒烟,把天熏灰了。

我肚子有点儿疼,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老师说:“我肚子疼。”

老师放下书: “ 你怎么经常肚子疼?”

我说:“我没骗您……”

我真的肚子疼吗?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我喜欢肚子疼是真的,因为肚子一疼,就可以去外面透透气。我从卫生间出来才认定我肚子其实没疼,可是我却不想回去上课了。学校外面是一个公园,我像猴子一样爬上了墙头。

不是周末,公园里人很少。我沿着湖堤闲逛,没找到好玩的。蹦蹦床、射击棚好玩,但我摸了摸衣兜,里面是空的。我同老板商量,可老板说不能免费。我只好又沿着湖堤闲逛,边走边学着猫叫,有只鸟吓得吱的一声飞了,我可好久没听见鸟叫了。

突然,湖面上浮出一个小脑袋,水也翻腾起来,一个人水淋淋地站在了堤岸上。他游泳居然连衣服都没脱,大概是不小心落水。他一爬上岸就东张西望,居然没发现我。

我先跟他打招呼:“喂,你是哪个学校的?”他看见了我,大吃一惊:“这是哪儿?”

我告诉他:“公园嘛,你让水呛昏头啦?”他说:“怎么变了?真怪!你是谁?”

“我就是我,你是谁?”

他说:“我叫张子美。”

我扑哧一笑:“怎么取了个女孩的名字?”他说:“你的衣服好怪啊!是为了省布吗?”

我反击他:“你的才怪呢!你是戏曲学校的吧?这身戏服当校服用可够好玩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对公园里一辆废汽车产生了兴趣。他兴冲冲地问:“那是什么?”

我差点儿笑死了,告诉他,他还是没懂。另外,他居然不认识路灯,对垃圾箱竟然也产生了兴趣。我想他一定是从山区来的。

我问:“你来多长时间了?”他没回答我,仍然在湖堤上水淋淋地站着。他怯怯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许久才说:“真像是做梦啊……”我说:“过一个月你就不觉得新鲜了。”

这时有个老头拎着收音机过来了。收音机里正在播新闻:“中华人民共和国将于……”

他马上问:“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什么国?”我说:“你真没知识,就是我们的祖国啊!”

他茫然地望着我: “ 不对, 应该是宋朝才对啊。”

我纠正道:“这不是演戏,宋朝是以前的事……”

他马上问:“这么说我是到宋朝以后了?”我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宋朝有个司马光你知道吗?”我猜他一定不知道,我想让他长长知识。不料他很愉快地说:“知道!他是我的伙伴,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呢……”

我赶紧拍拍他的脑袋,看来这个叫张子美的家伙学唱戏学傻了。我不想再跟他谈朝代的问题,不过,我想带他一起去玩玩。

公园里好玩的东西很多,张子美都想试试。我就把衣兜翻过来给他看,说我没钞票,不能玩。他马上问钞票是什么。我解释说现在流行管钱叫钞票。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子美没见过电子游戏,其实我也很长时间没敢玩了。学校专门开过会,让我们跟电子游戏告别。

我决心很大,把游戏币交了出来。不过我留了几枚,藏在公园里一棵样子很古怪的树下了。张子美非要玩这个,我只好找到那棵小树,抠出了那个小铁盒。一晃,里面叮叮当当的,张子美哈哈笑起来,他说:“电子游戏真好玩。”我说:“还没开始玩呢。”

我拉着他进了电子游戏厅。张子美本来不笨,再加上谦虚好学,一会儿就能玩了,而且水平特别高。他一赢,老板就不高兴了,一再劝我们离开,还说:“玩时间长了,会耽误学习。”可张子美不肯罢手,他说:“真过瘾!”我说:“走吧,你快上瘾了,一上瘾就麻烦了,你们老师饶不了你。”

我把赢来的游戏币带在身上。张子美不明白,我说:“这是你赢的。”张子美就说:“这不就是赌博吗?我赌博了……我学坏了!”

我说: “ 老师是这么说的, 你认识得蛮深刻的。”我决定把游戏币再埋到公园里去。一到门口,我们被人拦住了。

我说:“咱们没买票,你带钞票了吗?我可没带。”张子美说:“我一两银子也没带。”他真幽默,管钱叫银子。

我俩只好绕开大门,跳墙进去。一跳进公园,张子美就显得很不高兴。他说,真麻烦,到园子里玩还交钱,他们宋朝的园子随便玩。我说,别提宋朝了,唱戏跟生活是两码事。

我又把游戏币装进铁盒埋在了那棵小树下。张子美留了一枚,他说:“这种铜钱司马光他们肯定没见过,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他把游戏币紧紧攥在手里,一直那么攥着。

张子美一到大街上就兴奋得想跑,险些被一辆汽车撞了。我提醒他要走人行道。我告诉他报纸上说每年都有不少小孩死于车祸……我怕他再出错,给他讲了不少交通常识。

张子美这回老实多了,他说:“这大街不如我们宋朝的,我们那里好像没轧死过小孩。”我说:“习惯就好了。”

可张子美还是险些闯了红灯,幸亏被我及时拉住。他说可真不自在。其实,在街上走我也是战战兢兢的。

后来,我突然在里层衣兜里翻出几元钱。我乐坏了,有了钱我就可以潇洒些了。我先请张子美吃冰激凌。我说是朋友了,不客气。张子美小心地咬了一口,把他凉得大叫一声,他说:“这不是冰吗?不是冬天哪儿来的冰啊?”我指了指那个电冰箱。张子美围着电冰箱莫名其妙地看着。

张子美只吃了几口就说味道不好,不吃了。张子美想坐公共汽车。我一看钱还够,就带他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张子美哼起了一支曲子。

公共汽车走走停停,老是遇红灯。张子美不耐烦了:“还不如宋朝的马车快呢!”

我不爱听他这话,解释说:“塞车了。这不是戏台。”只坐了两站,张子美就想吐,他晕车了,我们只好下去。张子美瞥了一眼慢腾腾开走的公共汽车说:“坐它干什么?真难受!”

我看出张子美不像刚来时的样子了,他好像开始讨厌这个城市。我喜欢看他那副好奇的样子,并且喜欢他问我一些问题,那样我特别有优越感。

我支吾着:“还有好玩的,多着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可是我还是说“多着呢”。

我领张子美上了一家电器城,在那里可以看电视节目。

张子美问:“这个收银子吗?”我轻松地说:“这个随便看,不收银子!”

张子美来了兴致:“总算有个不收银子的游戏。”我指着一台电视机:“这就是电视机,你一定没见过,现在正演节目呢!”张子美果然被吸引了。

电视里演的是非洲难民的情况,里面有一些又黑又瘦的小孩。张子美问:“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我知道,我就说:“前方打仗了,是现代化战争,飞机大炮,还有导弹,一颗炸弹就能炸死一群人……”我又滔滔不绝起来。张子美的脸唰地白了。

“那炸弹响吗?”

“当然响,能把耳朵震聋,战场上的人许多都变成了聋人。”

“你听见过?”

“电视里演过那种事,炸弹一响,能把小孩送上天。”

张子美呢喃着:“真吓人啊!”我说:“有什么办法呢?大人太爱打架,他们一打起来就要命,还不让别人活。”张子美望着电视,身子抖了抖。

我只好把他领到另一台电视机前,那里正播着环境污染的画面,这个世界变得很脏很差。张子美问:“以后难道就是这样吗?”我说:“现在就这样,谁知道以后呢,也许会好些吧……”张子美说:“还是回花园吧,花园里好玩。”

我没有别的去处了。张子美的衣服干了,是一身地道的戏服。我问:“朋友,是不是大开了眼界?”张子美摇摇头,好像并不开心。

我说:“我要是带着钱就好玩了,可以去儿童乐园玩玩。”张子美说:“我明白了,你们这里的孩子要想开心,就得有足够的银子,对吗?”我想了想,点点头。

张子美说:“我们宋朝不用。我们不用带银子也能玩得开心。我们的草地特别软,打滚,放风筝,好玩死了。”

我说:“喂,在草地上打滚是要被罚款的。放风筝我们这里有廣场……只是广场小,风筝总也飞不高。”我感到没劲,不想再说下去了。

张子美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就是这样吗?”我说:“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就是这样。”

张子美说:“我得走了,回去告诉大人们,好好干,千万别把将来搞成现在这样……”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美说:“真的,我来自宋朝,刚才我掉到了缸里,再爬上来就到这儿了,这里就是宋朝的‘以后,我明白了。”我踢飞了一颗石子:“我可不信你一掉到缸里就到了许多年以后,只有电视剧里才有这种怪事。”

张子美说:“我好像是游过来的。”我说:“缸与湖是连在一起的吗?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是来自宋朝的呢?”

张子美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我一看,是本古书。他说他们整天念这本书。我仔细看了看,是武打片里侠客们喜欢争夺的那种书的模样。我有点儿信了。

张子美说:“我掉到缸里怎么能爬出去呢?那缸是很深的。”我说:“你将被司马光救出来。他很聪明,用一块石头把大缸砸漏了,你就可以爬出去了。”我讲着,笑了起来,我居然可以讲出他的将来。

张子美说: “ 是个好办法。他有那么聪明吗?”我说:“我不骗你,司马光长大以后还当了宰相,听说还编了一部史书呢!”张子美撇了撇嘴:“真看不出来啊,我得回去看看他是怎么当宰相的。”张子美好像不太服气。

张子美又站在了湖堤上:“我再跳下去就行了,肯定还能游回缸里的。”我看了看张子美,他还攥着那枚游戏币,没有丢掉。他眼睛红红的。张子美举起那枚游戏币:“我得让未来的宰相看看这个……”

然后他就真的跳进湖里去了。我大喊救命,救援小艇在湖面上捞了很久也没有结果——他确实走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跑进教室,找到那本故事书,很快翻到“司马光的故事”那几页。有一幅图画着司马光砸缸的情景:有一个小孩正从裂口爬出来。我把图画捧到阳光下仔细看了看,画上那孩子正是刚刚离开的张子美。他一只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呢!他没有扔掉那枚游戏币!

那天放学,我没回家,又坐在湖堤上。我喊了几回“张子美——”,可是没人答应。看来,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宋朝朋友了。

那个救援艇又开过来,那人说:“别难过了小兄弟,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我瞅瞅他说:“他已经回宋朝去了……”

彼岸花开//摘自《我的宋朝朋友》,大连出版社,本刊有删节,胡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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