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离去时是幸福的

2021-01-04 09:41柴田久美子
看世界 2021年24期
关键词:换尿布樱花树弱者

柴田久美子

问卷调查显示,日本想在自家死去的人占八成,但实际能在自家善终的人,只有两成左右。电视、报纸、杂志、书籍等还高调宣传,说在自家善终即是“幸福的死”。

其实,我不认为在自家善终就算幸福的死。在自家亡故,如果是孤独死,算幸福吗?幸福的死无关地点,而是指实现对死的“梦”。有人握着你的手,拥抱着为你送行,这些其实可以由你来决定。

我创造了“善终守护师”这个名称,这是在日本第一次被提出来的概念。善终守护师就是让人实现幸福的死的职业,是妥善守护临终者的人。

住在熟悉又充满回忆的家中,迎接自己的临终,是幸福死的最大前提,但如愿地在医院里幸福归去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期待在盛开的樱花树下,让儿子抱着离开人世。就算在他临终之日,真的被送到樱花树下,而且儿子还真的来抱着他送行,这样的场面,对这个人而言,就算幸福死吗?

“幸福的死”到底需要什么条件?我提出如下的思考:一、有梦想。二、有人支持最后的生活。三、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

如果这三点都有了,同时又能保持心理平衡,那么這个人就可以迎接自己的幸福临终了。

然而,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第一点,大家有这样的梦想吗?比如说,期盼在有缘人心中一直活着,或者想把精神力量留给子孙。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梦想。很遗憾,多数日本人并没有这种想法,他们认为人死后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点,这里所说的支持最后生活的人,是指家人及亲友。套用某学者的用语,就是指被谁肯定。例如,被伴侣爱着、受父母认同,这些会让临终者感到幸福。“被肯定”是一对一的关系,只要一个人跟对方说“我爱你”,那个人就能感受到幸福。人死之前,若没得到亲人的爱,就算拥有100亿巨款也不会幸福。

第三点,自己做决定的自由,由自己选择有关死的一切。例如,是否能自由选择不再接受延命治疗?上述三个支撑点,缺一不可。

我长年在离岛从事善终守护工作,拥抱过好几十位临终者,守护他们到最后。我发现,人在终点时会展现出超然的姿态,他们其实比过着正常生活的人,更能传达力量。临终的展现通常令人赞叹,善终守护师只要在临终者背后推一把,他就会有幸福满满的结局。怎么说呢?

有位临终者瘫卧经年,临终前两日,我贴近他的脸做自我介绍,连家属都担心那样近距离的接触,会使我不好意思。那时临终者灵性高升,我知道他已进入无分别心的境界,所有一切都能接受。我也处在不分彼此的状态,瞬间即进入对方的内心,与他成为一体。不分彼此成为一体,即是所谓的迎接使者已到的阶段。我发现,去到处于此阶段的临终者所在地,临终的那一刻,总是有奇迹发生。什么奇迹呢?例如,原本关系不美满的家庭,往往在这个时候会圆满和解。

有一次,奇迹发生在74岁的儿子身上。99岁的母亲临走前,期待回家过最后的日子,而与母亲关系不好的儿子一直不肯答应,但在最后时刻奇迹发生了,儿子愿意让母亲回去了。

一直记恨母亲的儿子,当初跟我说他不愿让母亲死在家里。我拜托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妈妈回家,所有的事都由我们来做。”但他还是不肯。

谁晓得经过一周左右,儿子一人来到“平安之家”,竟然就直接睡在了母亲床边。母亲已无法言语,儿子还记恨母亲,很少来这里探望她。谁也没料到,儿子会跑来睡在母亲身边,甚至为母亲换尿布,在母亲临终时还对她说:“谢谢你生下我。”

是什么力量改变了他?我称这种奇迹为无法言喻的心灵交流。

我总认为,在超越语言的心灵深处,有着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温暖。家人之间难免有争执,但最后人要离世时,会发生大转变。人要走时,会变成完全无法言语也无法行走的弱者,这时反而会大放光彩。弱者中的弱者,他们的爱特别深远,可以改变周围的人。

弱者这个词不好听,我也是最近因风湿关节疼痛才第一次意识到。亲子间感情不睦,在善终守护时才变好的例子,以儿子居多,他们最后陪伴着父母,亲子关系因而得到改善。

我姑姑在医院亡故,但其实她在我成立“平安之家”时,曾与我约定要在那里让我为她做善终守护。可惜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得不关闭“平安之家”,把工作地址迁到岛根县的米子。之后我听说姑姑的帕金森病症状加剧,她被送进了养老院。

姑姑说过,她不想接受延命治疗,某次她因进食不慎引发肺炎,从养老院被送到医院治疗。我从出差地直奔医院。当时,姑姑已被送入加护病房,罩上了氧气罩。我本想抚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不仅打着点滴,还紧裹着手巾,根本无法让人碰触。

我把脸贴近姑姑说:“没办法在‘平安之家’为您做临终守护,姑姑,对不起!”我流着泪,抚摸着她的头。加护病房的见面时间只有15分钟,护士跑来跟我说对不起,时间到了,我跟她说:“等我一下,我跟我姑姑还有些话要说,多给我点时间吧!”

护士说:“那我把门开着。”这时,幼时姑姑为我换尿布的情景,竟像电影般浮现在我眼前。

姑姑住在我们家隔壁,她常代妈妈为我换尿布,也常在家跟我一起喝茶,她喜欢听我说说自己的事。我不断想起姑姑对我的爱,流下感伤的泪水。

当我说“姑姑,谢谢你”时,姑姑好像也在对我道谢。已失去自主呼吸能力的姑姑,与我进行了灵魂的交流,我知道姑姑什么都领会了。这时虽然是我拥抱着姑姑,但其实我也被姑姑抱了个满怀。

过去,我总把“用拥抱送行”来形容善终守护,但其实姑姑等着我,她的弥留就是为了给我最后的拥抱。发现这个后,我觉得自己是何等自以为是。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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